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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之路沿途,随处可见这样雕刻着黄色贝壳的路标。传说之一是远古朝圣者从内陆家乡开始,步行千里抵达临近大西洋的圣地亚哥,他们往往会在回程时带上一枚贝壳,纪念一路行走的艰辛,也展示朝圣归来的荣耀。时间久了,贝壳就成了圣地亚哥之路的标识。在这条路上,你不需要地图,也不需要指南针,只要遵循贝壳所指的方向前进,就一定能够抵达终点。
谈及圣地亚哥之路,我常常语塞,尽管那35天的每分每秒依然清晰如斯。直到某天,无意中翻到保罗·科埃的《朝圣》,他在序言的结尾说道:“书中讲的,是我重获新生的故事。”
我瞬间被击中。
对于这位以《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风靡全球的巴西作家来说,《朝圣》只是他无数作品中鲜为人知的一本,在中国的读者也不甚众。其实这本书并不好读,尤其是对于那些完全不知“圣地亚哥之路”是什么的读者来说。保罗的朝圣之旅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也非常私人化,他以空灵的宗教体验贯穿始终,多处幻想与现实交错。然而无论多么不同,但凡行走之人,却总能在朝圣之路的体验中找到心灵共通的地方。
朝圣者可以在起点的办公室领到一本通行证,每到一地,盖上各式各样的印章。这个小小的本子是勋章,也是漫长行走的最好纪念。
满载神迹与历史的传奇之路
关于圣地亚哥之路的起源,有个非常美的传说。公元9世纪,一位隐士受到天上星光的指引,在位于西班牙国土西北端的田野上,发现了耶稣十二使徒之一圣雅各的墓冢。整个天主教世界为之震动,一座宏伟的教堂拔地而起,无数虔诚的信徒为朝拜圣雅各的遗骸,从欧洲各地出发,经历身体和精神的严酷考验,徒步数月甚至数年抵达圣城。圣地亚哥也因此与罗马、耶路撒冷并称天主教三大圣地。
歌德曾说,欧洲就在通往圣地亚哥的朝圣之路上产生了。正是在这近千年的行走中,道路沿途兴建起大大小小的教堂、医院和村庄,整个欧洲的面貌因之改变,而那些为了信仰虔诚行走的人们,也铸就了沿途的许多传说。
在法国之路上的无数传奇中,“圣多明各公鸡的传说”可能是最有名的一个,圣多明各也因此成为圣地亚哥之路上的重镇之一。
传说在中世纪,有一个来自德国的虔诚天主教家庭,父母和他们18岁的儿子,也步行去圣地亚哥朝圣。他们途经圣多明各,在一家驿站投宿。驿站老板的女儿爱上了这个俊美的18岁少年,晚饭后把他约到空旷的院子里,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可走在圣地亚哥之路上的少年,心中只有上帝的声音。他拒绝了少女的表白,表示无论什么也无法阻止他朝圣的脚步。
驿站老板的女儿恼羞成怒,决心报复少年。当晚她趁大家熟睡,将家里一只银质高脚杯偷偷藏入了少年的行囊。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来自德国的一家人谢过驿站老板的盛情款待,准备重新上路。就在这时,驿站老板的女儿突然惊呼家中少了一只杯子,一定是被偷走了。事情闹到当地法官那里,少年的行囊被收缴,众目睽睽之下,法官从行囊中拿出了那只遍寻不见的银质高脚杯。
在那个年代,偷盗是非常严重的罪孽,往往被判处死刑。铁证如山,少年百口莫辩,法官不由分说,下令绞死他。少年的父母哭天抢地,向法官申辩儿子的清白,但身为异乡人,对方又有如此不可辩驳的证据,所以也是无济于事。就这样,少年被绞死在异乡的绞刑架上。法官认为其罪行严重,仅判绞刑也是姑息了罪孽,所以追加尸首示众三个月。
就这样,两位老人甚至不能亲手埋葬自己冤死的儿子,只好哭着重新上了路。他们一边念着主耶稣的名字,一边走过宽广辽阔的卡斯蒂利亚平原,翻过一座又一座巍峨的高山,赤脚趟过冰冷的河流,当他们终于抵达圣地亚哥的时候,已经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走进教堂,对着圣地亚哥的铜像,流着泪为死去的儿子一遍遍地祈祷。
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再次经过圣多明各。少年的父母决定去看看死去的儿子,并祈求法官开恩,让他们为他举行葬礼。他们来到绞刑架前,看到他们亲爱的孩子仍然被吊在上面,不禁泪流满面。可奇怪的是,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他的身体一点都没有腐烂,面庞也是红润的。两位老人闭上眼睛,为他祷告。
在漫长且时常略显单调的朝圣之路上,路标是朝圣者最忠实的陪伴。最后一个路标上面赫然写着:0.00 公里,昭示着陆地在这里结束,而海洋从这里开始。
我不是天主教徒,并非为宗教朝圣,但感谢生活让我遇到了这条路。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儿子的声音,“爸爸妈妈,我没有死。伟大的圣地亚哥知晓我是无罪的,念我虔诚,他暗中拉起了绳索,让我免于绞死。你们去跟法官申诉,说明这伟大的神迹,让他们放我一条生路。”两位老人睁开眼睛,儿子的尸体一动不动,还是悬挂在原来的地方。
于是他们飞奔到法官的宅邸,说明了来意。正是午饭时间,法官手握刀叉,正准备进餐。听到所谓“伟大的神迹”,他轻狂地笑了。“他还活着?他已经在那里吊了整整两个月了!”他不耐烦地说,“如果我面前煮熟的公鸡能够跳起来唱歌,我就相信这世上真有圣地亚哥的神迹!”话音刚落,他面前盘子里的公鸡突然挣扎几下,一跃而起。它抖掉身上的葱花,在盘子里悠哉地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大声鸣叫起来。法官惊在原地,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少年的父母双膝跪地,感谢圣地亚哥的神迹。 法官为神迹所震惊,命人放了少年。他卧床静养几日,终于苏醒过来,一家人团聚了。
第一次知道这个故事,是一个同行的德国人讲给我的。他叫马克,医科第二年在读,利用春假来走朝圣之路。在某个小镇的咖啡馆,他拿出一本又大又厚的德语指南,把整个故事一句句翻译成英文说给我听。第二天,我们就走到了圣多明各,沿蜿蜒曲折的小路走进中心广场,随处可见各种形态的公鸡标志,据说,至今在圣多明各的大教堂里,依然饲养着两只公鸡,这是一个对圣雅各的神迹满怀感恩的城市。
真正的西班牙在朝圣路上的小山村里
圣地亚哥之路经过大片的西班牙红色土地,沿途是各式各样的大城小镇,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小山村,多则几十个人,最少的只有一两个人,我真正意识到它们的美妙之处,是在一次孤独行走之中。
那是在路上的第十三天,我已经走进了卡斯蒂亚大区,这里没有纳瓦拉起伏的山脉、红色的针叶林,抑或拉里奥哈漫山遍野的葡萄藤,只有绿色的,绵延起伏的低矮丘陵和平缓原野,一条灰白色的土路蜿蜒其间,放眼望去,可以一直看到几公里之外。
最初一个星期里折磨膝盖的剧痛已悄然缓解,脚底的水泡也褪了整整一层,我好像已经习惯肩上背包的重量,每天走路的生活。在无尽的平缓丘陵之间行走,大风吹得人站立不稳,额前的头发胡乱飞舞,脸庞也冰凉僵硬,我一边对抗着巨大的阻力,我一边艰难前进。
沿途没有明显标志的时候,朝圣者总是依靠时间来计算路程。十公里,又是在这样的大风天,我估计要连续不断地走上至少三个小时。可眼前的丘陵绵延没有尽头,我爬上一个又一个微小的上坡,又走下一个又一个平缓的下坡,好像永远不会有终点。天空中大团的白云慢慢积聚起来,低低地压在天际,天色转暗,风雨欲来。我感到非常疲倦,两颊已经被大风吹得生疼,勉强镇定了一下精神,我双腿打颤地走上又一个低缓的上坡。
待我慢慢爬上坡顶,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小巧的卡斯蒂亚村庄,正安心地躺在山坳之间。蜜棕色的房子错落有致,中心的罗马式教堂别致精巧。狂风暴雨即将来袭,它却一副裹紧衣衫、恬然淡定的模样。仿佛在周围低矮丘陵的保护之下,不会有疾风扫过村镇,也不会有骤雨打在屋檐,它安静而忠诚地伫立在这山坳间,几百年或者上千年,好像专门为了等待朝圣者的到来。
我站在坡顶,看着这个在猝不及防中,似乎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小村庄,感到内心深处的宁静。
这时,同行的女孩维赫娜也爬上坡顶,站在我的身旁,两人并肩沉默良久。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神奇的西班牙小村庄。”维赫娜说。
我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下低缓的下坡,沿着土路朝村庄里走去。我们走过村口的大树,沿着狭窄逶迤的街巷,进入这个古老的卡斯蒂亚小镇。整整刮了一个上午的大风忽然停了下来,空气是如此宁静。温柔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古老的石头建筑上。我们沿着小巷,一直走在教堂前的中心广场。
在广场的露天咖啡座,我放下背包,终于坐了下来。维赫娜坐在对面,慢慢地啜着一杯咖啡。“我真喜欢这些西班牙的小村庄。”维赫娜说。“它们就这么站在圣地亚哥之路上。不会变化,也不会长大。真的太美好了。在德国,我们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小村庄,伴随工业化的进程,它们要么扩张,要么消亡。”
“我懂。这是路上最好的部分之一。每次看到它们,我都觉得心里很宁静。”我说。
“你觉得它们会消亡吗?随着时间的推移。”维赫娜问。
“应该不会。”我说。“是这条路保全了它们。世界的其他部分都在变化,但这条路和路上的一切,却可以千百年来,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因为有为朝圣者提供住宿和食物的驿站和酒吧,这些小村庄存活了下来。
“在西班牙的三年里,我走过很多地方,到过所有的大城市。我在巴塞罗那的海滩看过日落,在北部的绿色欧洲之尖看过日出,去过格拉纳达的阿拉伯宫殿,塞维利亚的伊斯兰城堡。在寒冷的冬天去马略卡岛晒太阳,在炎热的夏日去圣塞巴斯蒂安的海边消暑,我在萨拉曼卡古老的文学院读书,也生活在马德里闪烁妖娆的夜色里。我走过几乎每一个大区,直到开始圣地亚哥之路,我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西班牙。”我笑着说。
“我觉得,真正的西班牙,是在圣地亚哥之路上的这些小村庄里。即使在最详实的旅游指南中,也找不到它们的名字。因为它们只和这条路联系在一起,一个人必须决心去做一个朝圣者,背着十几公斤的背包,拄着手杖,在大风里连续步行十公里,才能在那个坡顶看到这隐藏在丘陵之间的小村庄。如果不是在狂风的吹拂下举步维艰,那就体会不到这沿途的村庄带来的静谧和恬适。它们是古老的西班牙、甚至古老的欧洲在现代最后的遗存。”
维赫娜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在这样的小村庄里,在中心广场上喝一杯咖啡,你会觉得,现世安好,根本就没有外面的世界。”
为梦想而行走的普通人
圣地亚哥之路最美妙之处在于,总能和各式各样的人相遇和同行。他们来自不同的大洲和国家,有着不同的年龄和职业,行走的初衷也各不相同,却都是有着故事的普通人。这些人之中,一个美国大叔让我印象深刻。
那天下午,我和同伴停留在一个距离“大十字架”只有七公里的小镇。洗完衣服后,我站在休息室简陋的灶台前,拿出西班牙超市里买的简易汤料,对照着纸袋背面的说明,试着熬一锅汤。
这是加利西亚的一个清晨。圣地亚哥之路已经走了20 天,穿过平坦干燥的卡斯蒂利亚平原,来到满眼绿色的加利西亚大区。阳光明媚,道路蜿蜒于一个又一个小村庄之间,这是朝圣路上相当美好的时刻。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叔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一盘辛辣的西班牙香肠。
“嘿,你好吗?”大叔从容地先开了口。“我叫文森特,是美国人。”
我转过头,停下手里的动作,友好地笑了笑。“我是中国人。你很喜欢西班牙香肠么?”我说,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
文森特笑了起来,他有着碧蓝色的眼睛,精神矍铄,言谈举止优雅而亲切。“喜欢极了,这是所有西班牙食物里我最喜欢的一种,味道很重,鲜明,热烈,如同这个国家本身,就像它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印象呢?”我问。
“十五岁。”文森特说。“那时我在读中学,选修了西班牙语课程。第一节课是概述,老师介绍了西班牙的地理位置、语言、民族特色之类的基本信息,然后她说到了圣地亚哥之路。她说,这条路有近一千年的历史。这么长的时间里,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不断有人从比利牛斯山脉出发,徒步八百公里,一直到圣地亚哥。我记得很清楚,叛逆时期的自己,对这条看似天主教色彩浓郁的路并没有太大兴趣。然后那个老师说,到达圣地亚哥后,有些人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继续向西前进。”
“去菲斯特拉?”我说。
“是的,去菲斯特拉,世界的尽头。她说,从圣地亚哥到菲斯特拉,大概还需要三天的时间。第三天的傍晚,朝圣者会抵达那片荒凉嶙峋的岩石。在那里,伫立着圣地亚哥之路上的最后一块石碑,上面写着0.00公里,意味着一切都到了尽头。站在凸起的岩石上,三面环海,夕阳西下。朝圣者会脱下因为连日来的行走而发臭的衣服,堆在一起,点火烧掉,然后转身踏上回家的路。我莫名地为这个场景着迷,就想去西班牙看一看。”文森特说。
“欧洲大陆的最西端。”我说。“在航海大发现之前,中世纪的朝圣者看来,就是世界的尽头。其实,如果从那里扬帆远航,一路向西,就会到达美国,这让人想到那些老派的关于美国梦的电影里的画面,巨大的邮轮穿越冰冷的北大西洋,逐渐接近纽约港时,来自欧洲的移民对着自由女神像挥动手中的帽子。”
“是的。”文森特笑了起来。“我是纽约人。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我想象着那个画面。与我们相隔浩渺的北大西洋,无数的朝圣者确信自己已经抵达陆地的尽头,并在夕阳的余晖中转身。所以,十五岁那年的西班牙语课上,我就下定决心,某天要离开纽约,去亲自走一走这条路,到了圣地亚哥之后也不停下来,要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然后隔着大西洋眺望我的城市。”
“然后呢?”我笑着说。
文森特也笑了。“今年我六十五岁了,已经退休,终于有机会踏上圣地亚哥之路,现在坐在这个驿站里,和你聊天。”
“虽然晚了半个世纪,不过你到底还是做到了。”我说。
文森特点了点头。“我出生在纽约,在那里读书,恋爱,工作。除了大学四年在普林斯顿,在出发来西班牙之前,我从未离开过那座城市。这次出行对我意义重大,我做了充分的准备。中学时学到的西班牙语早就不记得了,所以在出发前,我还去读了三个月的语言课程。”
“那么,这条路怎么样,和你想象的一样吗?”我笑着用西班牙语问。
“它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可思议,不过我仍然期待着走到菲斯特拉的那一天。”文森特也用西班牙语回答。他发音清晰,语调优雅,没有一般美国人的浓重口音。我笑了起来。
红酒龙头,朝圣路上的世俗快乐
圣地亚哥之路上有一处风景,与宗教和信仰无关,却关乎最烟火的世俗快乐。因为途经西班牙境内最好的红酒产区,这条路也曾被爱酒的朝圣者们称为“红酒之路”。
见到赫赫有名的“红酒之泉”,还是在刚刚进入拉里奥哈大区的时候。在一个酒厂的门口,斑驳的石墙内凹的部分,嵌着一个银色金属制成的龙头装置。和一般取用泉水的设备无异,只是从管道里流出的却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芳香甘醇的红酒。龙头上方的一块牌子上用西班牙语写着这只“红酒龙头”的故事。
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们,去往圣地亚哥的路还很长,喝上一口西班牙红酒吧,然后精神抖擞地继续前进。同行的西班牙大叔哈维尔说,这只“红酒龙头”有着超过一百年的历史,早已成为朝圣路上的一景。他兴奋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水瓶,装了满满一瓶红酒。我着实赞叹不已,可以想象在高级的旋转餐厅里,身穿制服、戴着白色手套的侍者端来一瓶红酒,姿态优雅地打开,将木塞放在托盘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为每只玻璃杯斟满酒液,如同一个高贵而庄严的仪式;却无法想象在这样荒僻冷清的圣地亚哥之路上,有这么一只随时可以流出红酒的金属龙头,这简直就像神话故事里才有的怪诞情形。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国家居住了三年多,若说是在哪一刻真正爱上西班牙红酒,大概就是此时。在四野都是葡萄藤架的乡间,漫长艰辛的朝圣路上,用随身携带的水壶装上红酒,喝上一口,原来它也可以是如此廉价又亲切的饮料。
朝圣终点,是一场正午弥撒
我在2012年4月6日抵达圣地亚哥大教堂的广场。
朝圣者们在这里聚集。他们穿着沾满尘土的衣服,背着巨大的登山包,拿着木头手杖,风尘仆仆。每个人都在人群中寻觅,多日不见的朋友终于重逢,大家兴奋地拥抱,迫不及待地交换路上的经历,三五成群,热烈地交谈着。
远远地,我在人群中看到朝圣路上的同伴们,便迫不及待地大步奔了过去,和他们一一拥抱,所有人都在亲热地说话,大声地欢笑。不断有刚刚抵达的朝圣者加入,一切沿途走失的人,竟然都神奇地出现在终点。这是晴朗的一天。我们曾经从各自的国家出发,在不同的起点踏上朝圣之路。在途中,我们相遇,结伴前行又彼此告别。如今,我们并肩站在共同的终点,面对着圣地亚哥大教堂。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
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正午弥撒即将开始。和同伴们一起走进教堂,并肩站在圣坛的一侧。宽阔的大殿里,到处都站满了人。
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经过长途跋涉抵达这座城市。他们站在圣地亚哥雄伟华丽的礼拜堂里,静静聆听神父用西班牙语布道,看那只赫赫有名的香炉在空中划过优美而令人赞叹的弧线,一直摇曳到接近穹顶的高度,他们沉默,思考,回望,并在这里留下最后一丝祈望。弥撒结束后,他们逐一拥抱传说中的圣地亚哥铜像,在已是密密麻麻的通行证最后的空白位置上盖上一个漂亮的章,然后走出礼拜堂,数日来第一次搭上已略感生疏的交通工具,回到自己的国家和城市,继续生活。正午弥撒,它才是圣地亚哥之路真正的尾声。
我想起在龙塞斯巴耶斯第一次参加朝圣者弥撒的夜里,误打误撞推开了小镇教堂的木门,怀着奇特的景仰心情听圣坛上年迈的神父用西班牙语布道。一样的静谧气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我想,这两场弥撒,刚好跨越了从起点到终点的距离。那晚的弥撒结束之时,神父曾说,祝你们一路顺风,在路上寻到所要。
“你知道圣地亚哥城的全名吗?”加拿大男生盖罗伟在我身边,轻轻地问。
“圣地亚哥·德·康帕斯特拉。”我说。
“没错,这是一个拉丁语的名字。”他笑。“意思是,圣地亚哥的星光原野。许多年前,人们追随天上星光的指引找到了圣地亚哥的墓穴,也找到了这座容他安眠的城市。”
“圣地亚哥的星光原野。”我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