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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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常婷,福建省作协会员。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忘了喊痛》。近年主要创作中药题材作品,在《散文》《诗刊》《散文百家》《福建文学》《厦门文学》《泉州文学》等刊物发表。
  甘
  古书记载里,岭南土著善制蛊下毒,也善解药。据葛洪《肘后备急方》记,岭南人所用的药其实都为常用药,怕被人识破,于是就告诉人们用的是“三百头牛药”,或者是“三百两银药”。后来与他们相熟了,发现他们平时出门常随身带甘草数寸,饮食时,先取炙熟甘草一寸,嚼之咽汁。若经含甘草而食物不吐者,非毒物也;若中毒,随即就会呕吐。解毒则是用炙甘草3两,生姜4两,水6升,煮2升,每日服三次,即可解毒;或者用黄藤、马兜铃藤二物,酒煎温服下,那么毒药就会随大、小便排出;有时则直接用土常山催吐。所谓“三百两银药”就是寻常可见的马兜铃藤,“三百头牛药”则是土常山。马兜铃藤解药以利尿下泻为主,土常山则是通过刺激肠胃催吐为重,一般体寒阴虚者受不了这番折腾,唯有甘草最为温和,故南朝名医甄权认为甘草为药中之君子,因为能“治七十二种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还能调和众药,是当仁不让的本草君子。
  甘草,古有“国老”之名,俗称“甜草”,一指功效,一述其口感。中国古代的“国老”往往都是身居高位重臣,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甘草以“国老”名之,以它在中药中的地位作用,倒也名副其实。甘草之味甘,甘味主中,有升降浮沉,可上可下,可外可内,有和有缓,有补有泄,居中之道尽矣。所以甘草是中医方剂中应用最多、最广泛的一味药,除了利用甘草清热解毒、润肺止咳、补脾益气的功效,作为一味补益中草药,还利用它来协和诸药,使之不争:令热药得之缓其热,寒药得之缓其寒,寒热相杂者用之得其平。
  日常饮食里,人们更钟情甜草带来舌尖上的快感。卤肉炖汤里,经常是加几片甘草,便可省了味精和糖,还能去腥增鲜。相较八角、桂皮这些香料,甘草的气味更平,清香之余却不会改变食物本色。在喜欢清淡口味的闽南,甘草比大料更受欢迎。
  儿时记忆里,大人用什么炖汤,根本不在乎,却对那些带着油光的甘草瓜子、话梅、橄榄垂涎三尺。奶奶的娘家叫橄榄林,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种满橄榄树的地方。每年入秋后,奶奶的娘家人就会捎来一大麻袋的橄榄,奶奶将这些不值钱的果子倒进大盆里,洗干净了,放大锅里小煮一会儿,杀掉橄榄的酸涩,捞出晾干后,用棍子将所有的橄榄敲破,撒上甘草粉,加上盐,装进罐子里密封腌制。几天后就可以吃,又咸又甜,余味回甘。最好吃的一种做法是,腌盐后的橄榄直接泡进煮好了的甘草汁里,几天后,不仅橄榄甘甜爽口,那些腌汁也别具风味,汤汁里有甘草的甜又有橄榄的清香,将原汁泡水,不仅酸甜可口,还可以去燥生津润肺,利咽止咳,是治疗慢性咽喉炎的良方。小时嘴馋,没零食,常常虚虚地干咳几声,哑着嗓子告诉奶奶:我喉咙痛。便可以要来几个橄榄,或者泡得一杯橄榄汁。有时,干咳不管用了,便会趁人不注意,摘茎细草,偷偷往鼻孔一捻,便可以引来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大人们不知道底细,以为真的感冒了,便赶紧要抓药,只有奶奶和我心照不宣:药哪里有奶奶的甘草橄榄好用呢!
  真正把甘草用来解毒的是同村开小餐馆的王家。王家生意做得好,为人也不错,在村里是有名望的。可是娶了儿媳妇后,家中便闹腾得不得安生。说也怪,王家婆婆是个干净利落的女人,乡里红白喜事都喜欢请她帮忙,新媳妇也是个清秀灵巧的人,可就是这两人凑一家子,却怎么也合不来。只是委屈了王家的两个大男人挤在夹墙缝里,两头都说不得。这天中午,王家又是一阵哭闹,邻居们都探出来,观望着,不问是非,却爱看热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非对错呢?只见小媳妇端着一碗酸菜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边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大家探头看了下:咦,还是大肠酸菜炖山笋呢!王家的大肠酸菜可是招牌菜,酸菜山笋吸收了大肠的油腻腥气,特别的酸爽开胃。只是今天好像除了酸味大肠味,还有什么别的有点呛人的味道。
  “我不活了,我吃农药给你看。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小媳妇一边哭骂着,一边恶狠狠吃了一口酸菜。
  旁边的小年轻嘴贱笑话她:“都吃那么好,还说什么活不活的呀!”村里经常有人一伤心就要死要活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小媳妇幽怨地看了人们一眼,垂下眼帘,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那招牌菜。有人感觉不对,叫道:“她不会是把敌敌畏给拌在酸菜里吧?”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那呛鼻的味道还真就是敌敌畏,只不过浓浓的大肠味把那味道给盖住了。大家手忙脚乱把她送到诊所里,灌了肥皂水洗胃,又是吐又是泻的,终于没事。婆媳间的小打小闹竟差点闹出人命来,大家想想都后怕,于是商量著,就让小两口分家单过,两个女人不碰一处也就相安无事了。
  分家后的小王心疼老婆,怕毒性还残留着,就时不时煮甘草茶给她解毒。可是新媳妇嘴刁,你想,喝个农药都要就着开胃菜的人,寡淡的茶水怎么喝得下呢?于是小王便变着法儿解毒:甘草炖老鸭炖金银花,或者甘草绿豆薏仁来个甜口的,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甘草陈皮焖鹅肉,不仅新媳妇爱吃,顾客也都成了回头客,竟然就把甘草做成他家的招牌菜了。大家看到吃得珠圆玉润的小媳妇,心想,这么好的日子,现在就是怎么逼她也不会去吃农药了,便打趣她:“你这是苦尽甘来啊!”只是王家餐馆里,再没人点那道大肠酸菜炖山笋了!农药也渐渐淡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了。
  听到新闻里关于毒大米、毒豆芽、毒火锅等的报道,有人惊呼:再吃下去,都快成老毒物了!
  我笑道:“煮一锅甘草薄荷茶给您排毒如何?”没人理我。
  这尘世的甘草亦不是所有毒都能解。
  苦
  大狗阿黄翕动着鼻翼,立起来,晃晃身上的尘土,往城东跑去。
  嗯,有情况!我也从空气里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把抓起地上的弹珠往口袋里一塞,撵着阿黄往东门兜飞奔而去。
  阿黄鼻子灵是正常的,狗鼻子呗,当然灵。而我的灵,却有点不同寻常,阿姊常说我:什么都憨,就是在吃上最灵!二哥偷了老爸的钱请狐朋狗友吃冰棒,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却被我闻出来了:阿兄你哪来的钱买冰棒?其实二哥只要把冰棒分我一根也就没事了。可他偏不,还扬起拳头唬我。太生气了,我就义无反顾地向老妈举报了,结果害他被罚洗了一个星期的碗。阿姊骂我:你不吃会死唉?!我梗着脖子反问她:“你不吃试试,看看还能不能活?”   “咣当”阿姊把手里的洗菜盆朝我一把扔过来……
  外嬷买了十斤红糖放瓦罐里,藏在床底下,留待过中元节包粿用。结果生生被我闻出来,每天都钻床底,偷挖一块两块吃。等到中元节时,外嬷包粿没再称,就碾了糯米粉做了。结果糖分不够,那中元粿祭拜完还来不及吃,大热天里才搁两三天就都坏了。气得外嬷把家里菜橱里里外外都用锁头锁上,防盗防火防馋鬼!这依然阻挡不了我在第一时间嗅到甜蜜的气息。对于人世间的甜,我是与生俱来的向往。
  东门兜以桥为界,桥的这头是城里,过了桥就是乡下了。东门兜沿河有一片小树林,种满了木麻黄,是用来护堤的。木麻黄的叶子细长细长,针似的,风穿过树梢,就发出呼啸声,像恐怖片里的鬼叫似的,阴森森的,平时都少人去。大哥和二哥两个此刻却躲在小树林里,鬼鬼祟祟忙乎什么。阿黄很奇怪地离他们几步远,哼哼唧唧打圈,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我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大哥不知道从哪里捕来一条二尺来长的蛇,就着七寸钉在树干上,用一把我削铅笔的小刀,竟然就利落地把蛇皮剥下了。也没听说他俩学过杀蛇呀。二哥很得意地说:这叫艺高人胆大!看着摊在地上的蛇皮,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哥挖出蛇胆,问二哥吃不吃。
  二哥嗫嚅着:还是不要了,还在动呢……
  大哥没问我,我当然也是不要的。虽然贪吃,虽然饿,可我对苦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大哥说:蛇胆清心明目解毒的,是你们自己不要的哦。说完竟然就把蛇胆血淋淋地往嘴里送。咽下还冲我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看看阿兄的眼睛变亮没?”我退了两步,没看到他的眼睛亮不亮,只看到他嘴边一滴蛇血蜿蜒而下,像条血色小蛇。
  那边,石头垒起的小土灶上,从家里偷拿出来的铝锅,水已经扑腾扑腾煮开了,水里翻滚着树枝样的东西。二哥说那是伸筋藤,大哥问过开药店的三叔公了,伸筋藤煮蛇肉,对舒筋活络强身健体最好了。他们俩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土桥头抓来这条蛇的。“没办法,练功夫太伤身了,不补一补,体能上不来!”大哥老气横秋地叹道。感觉他是苦练多年武功盖世的拳师了。其实,我知道,大哥也是因为看了《少林寺》才跟着工友学了几天气功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伤身。可是我不敢说,我还指望他分我几块蛇肉吃呢。尽管我对蛇这冷血动物,向来是敬而远之,不要说看到,就是想到都会不寒而栗,可闻着从锅里翻煮出来的美味,我觉得对活的蛇与煮熟的蛇,还是能咽着口水区别对待的。伸筋藤的苦味有效地去除了蛇的腥膻味,生涩的青草气恰到好处地激出蛇肉的鲜香。
  “那真是天底下少有的美味啊!”
  回家阿姊问我蛇肉什么味道时,我由衷叹道。
  “你这馋鬼真的是死蛇呷到田鳝!”阿姊一天不骂我就不舒服,怪不得,人人说她“大姊头”。
  我没敢说,大哥才真正是馋鬼呢,连活蛇胆都敢吃呢!不说了,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蛇胆到底苦不苦,有黄连苦吗?这是我一直纠结的问题。
  都说是黄连苦胆味难分。小时的我,因为贪吃,或者说是因为饿,因为营养不良,三天两头闹病,动不动就发热、闹痢疾、满头满脸地长疮。家里人也不在意,实在病得没人样了,才花几角钱去药店抓一把黄连根,煎一碗浓浓的黄连汤,一股脑儿灌下,任我鬼哭狼嚎,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是犯贱,咽着苦水,噙着眼泪,灌了几次,毛病竟慢慢就好了。怀着对黄连的深仇大恨,我一直想探究的是,蛇胆有黄连苦吗?还没等我向大哥问明白,一不小心,我们便都已长大了。大哥们早已对鸡鸣狗盗、屠狗烹蛇这类事不屑一顾。曾经令人恐惧的蛇胆化身为蛇胆川贝液里甜滋滋黏糊糊的味道。
  当所有的苦都渐渐离我们远去时,随着年龄的递增,曾经令人深恶痛绝的苦,竟然让人无比留恋。是岁月摧残了味觉,令我们厌倦了寡淡与甜腻,只有那苦味才能唤醒舌尖,还是曾经的甘苦沉淀在血脉深处,就等我们经历沧桑后,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我家餐桌上,经常摆的就是苦瓜炖排骨、苦菜小肠汤、苦笋小炒肉,偶尔还有凉拌蒲公英、花生米爆青芥菜等。都是清热排毒、去湿降燥的苦味菜,既是药也是菜。用女儿的话是“都是苦到没天良的”,偶尔不小心吃上一口,小姑娘就会“哇”的一声吐出来。
  “又不是毒药,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就因为不是毒药,这么堂而皇之摆在餐桌上,更让人受不了。”
  我就笑笑不说话。没吃过几道苦味的人生还是人生吗?等着吧,岁月会教你慢慢喜欢上这苦味的。
  辛
  三叔在長辈眼里是个十足的“歹仔”,不事农耕,好逸恶劳;吃喝嫖赌还没全沾染上,那是因为家里穷没条件,但单吃喝这两项就被他发挥到淋漓尽致。可在晚辈眼里,他却是个有趣的人,特别在我那几位堂兄弟眼里,三叔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三叔的神在他娶的老婆。三叔是典型的闽南男人,精明瘦小,虽不是二叔骂他的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类,也绝对的不高大帅气,是扔进人堆找不到的那个。三婶却是附近村落里出了名的美人。沿海的女人不管出不出海,海风烈日下皮粗肉糙是必然的。可三婶却是细皮嫩肉的,更难得的是她还是高鼻梁大眼睛长睫毛。在我为体重怎么也降不下来而发愁的今天,快六十的她身板依然清瘦挺直,我们才想起当年正值妙龄的她该是多么的窈窕动人。三叔家的三个女儿夹杂了三叔的基因,相貌上已远不如三婶了,可出门在外,还时不时引来人们艳羡的眼光。仅此,你便可以想象三婶当年是有多惊艳。尽管漂亮,三婶却从没恃宠而骄,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干农活做家务,甚至比其他女人要做得多,因为三叔不做的活就得她来做了。然而,三婶却不讨家里人或者是村里人的喜欢,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从不肯多说一句话或多给个笑脸。所有人包括我们家里人都不能理解,这么一个冷美人何以就嫁给了我三叔这样一个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的“歹仔”。闽南有句土话“歹仔娶水某”(水某:闽南话,漂亮老婆),那是因为所谓的“歹仔”,比较机智灵活、善于花言巧语讨女人欢心。可是我们眼里的三叔在村里从来就不会拈花惹草,对女人几乎就是熟视无睹,就是一味地贪玩、爱吃爱喝。即使是娶妻生子,他也一样照玩不误,还时不时就不知道玩到哪里,消失好一阵子。而三婶就那样默默地过她清汤寡水的日子,不悲不喜,不嗔不怨,不卑不亢。   三叔有一阵子勾搭上了一伙盗墓贼,人家盗墓为财,他却纯粹就是好奇,后来竟跟着他们去了陕西。那次是他走得最远也是最久的一次。两年多后,他回来了,带回了两双皮鞋。一双给三婶,一双给自己。三婶那双皮软底轻,不大不小,刚刚好。他自己那双,却大了好几码。他得意扬扬:北方人不懂做生意啊,大鞋小鞋都一样的价,大鞋皮料多那么多,成本是不一样的,当然要买大的合算!所有人便都笑他,他却不以为然,天天趿着那双大皮鞋,趾高氣扬。二叔偷偷跟老爸嘀咕:听说老三在陕西倒卖古物被抓进去一年多,咋就不见他收敛一点?老爸长叹一声:三岁且行到老,听天由命啦。
  因为一样爱吃,堂哥们便撺掇着三叔开了家小饭馆。据说三叔在陕西时,除了蹲监狱,还曾经在人家火锅店里打过工,混吃混喝的日子里,竟就把人家火锅底料的秘方给学了来。闽南海边的饮食以清淡为主,用得最多的调料也就姜蒜,三叔这花菽、大料、茴香、细辛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中药,一下子香了半条街。小饭馆冬天火锅,夏天酱肉,很多人都说吃了三叔家的汤和肉可以强身健体,生意一直不错。可三叔心思似乎不在赚钱,只在吃喝上,饭店也就一直不温不火。一样爱吃吃喝喝的堂兄弟们也想学三叔下料,却被三叔三令五申,香料可下,中药却不可乱来,说是“细辛不过钱,过钱命相连”,那是性命代价。因为不知道用料分寸,所以别人都做不出三叔汤肉里的那个味。尽管那么在乎别人的性命,三叔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因为喝酒,年届五十的他就有了轻微的中风,左脸偏瘫,口齿也大不如前了。可他仍是酒照喝,肉照吃。如果连酒肉都不能吃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话都成了他的口头禅了。
  三叔终于在他53岁时,一个酒后的晚上,因为突发脑溢血,永远睡着了。三婶在三叔床头坐成了一座雕像。三叔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平时爱偷懒抬杠的堂兄弟们竟然就担起了大任,既当孝子又兼主事的,忙前跑后,操持葬礼上大大小小事务。读过书的五叔公直摇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三叔的饭店三婶继续经营着,不过只是外卖而没有堂食了。乡邻们还恋着老味道,时不时就会去打一锅汤、称半斤肉。三叔不在了,可那汤和肉,味道还是一样的辛香,三婶应该是学得三叔的手艺。味道还在,似乎人就不曾远离。
  要么成为有趣的人,要么去个有趣的地方。三叔一生的闹腾,追求的似乎就是生活的乐趣,也许这就是吸引三婶的地方,是她平淡生活里的一把细辛、一缕奇香。就是那么一束干草细根,却能气香味辛,上疏头风,下通肾气,利耳鼻诸窍,祛散她生命里的风寒痹痛。
  酸
  从一楼到五楼必须走110层台阶,需要140步;从楼顶天台到地面14米……在高楼林立的今天,这楼不算高。从楼顶往下看,似乎也不会有胆战心惊的感觉;坚硬的水泥地面蜿蜒爬行着几条裂缝,几茎杂草艰难而顽强地从缝隙中探出,在阳光下绿油油地招摇着。
  灶台上,药罐里的酸枣仁、乳香还冒着奇怪的香气,可是没有人关注它了。这味药的主人永远不再需要这种酸涩的汤汁了。
  曾经我们不是很热络的朋友,也就是隔两三个月,一起吃顿饭,聊聊近况——其实多半都是聊她的近况:她那听话的老公又去打麻将了,虽然只是玩,可是那说明他厌倦她了,不想在家陪她了;说她那帅气却正是叛逆期的儿子怎样惹她生气;说她准备要二胎了,那样才能不输给人家,别人有的,她也都该有……而我的近况永远没什么好说的,老夫老妻的,平平淡淡终老此生吧。当然,近况总是很快就说完了,我们更多的话题是说说我们共同认识的人的坏话,这是一项令人神清气爽、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那时,我们大杯喝茶大口喝咖啡,没完没了地吃垃圾食品,从来不担心体重与睡眠。
  后来,她如愿以偿怀孕了,作为一个高龄孕妇,她义无反顾,脸上写满了骄傲。渐渐隆起的肚子,向所有人证明她身体的健康、家庭生活的幸福: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有。然后,她慢慢地和我们疏远了,因为担心我们在一起讲别人坏话不利于胎教,担心我们会嫉妒她有宝宝而心理不平衡。她全心全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家庭和孩子。当然她也有她的担心:空气这么不好,食品这么不安全,要命的是她还感冒了几次,不知道胎儿的健康能不能保证,每一次产检每一项指标都让她如临大敌;丈夫的心思,让她越来越难于琢磨了;还有大儿子,对于即将闯入这个家庭的新成员,似乎很是排斥……她开始睡不着,偷偷问丈夫:我会不会是抑郁症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否定了:不就生个孩子吗?他们又不是头一次生!而且抑郁症的人怎么会说自己抑郁呢?真的是想太多了。
  孩子生出来了,是个儿子,不缺胳膊不缺腿,会哭会笑。她松了口气。可是奶水很少,奶粉很贵;积蓄在慢慢减少,年前订的房子在催着交款了;丈夫总是晚归,大儿子期中考没考好,小儿子总是晚上闹腾着不睡觉……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丈夫——肯定是外面纵情过度才会那么累,凭什么我得这么辛苦,你却可以自由自在?她真想拿个枕头捂住他,才可以不用听他那讨厌的呼噜声。可是没有他的呼噜声,儿子们都乖乖睡着了,她也一样睡不着。闷热的回南天,夜晚里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霉菌、螨虫还有可恶的蟑螂都在黑暗中躁动不安,随时要吞噬一切。不只这些,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蠢蠢欲动,有点腥膻,有点酸臭,像一只无形的手,抹遍了整个屋子,它溶解在空气里,无所不在。
  她不止一次偷偷找过医生,只找中医。她很清醒,还在哺乳期,她必须也只能用安全无副作用的药。她提回一包包的中药:酸枣仁、牡丹皮、栀子、白芍、当归、茯苓等,都是用来清心除烦、舒肝解郁、平躁安眠的。她很害怕,她是个老师,读过心理学,知道抑郁症的可怕之处,她害怕在她混乱的时候,会被别人操纵着,毁了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这是她的家,她必须清醒而冷静地把控这一切。她很庆幸,此刻她还是理智清醒的。厨房里,丈夫根据药方说明,把一包包的药或炖煮或煎汁、磨粉,默默地帮她备好。她猛然间发现他曾经的一头乌发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家庭还有工作的压力已经让这个帅气的男人脸色黯淡灰黄。除了这,所有一切都是正常的。一切还不是最坏的。   那天早晨,她好不容易从一片黑暗混乱中挣扎出来,天空是明晃晃的亮,小宝在婴儿床上闹腾着,吵着要抱要吃喝拉撒要出门游戏。早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口,软软地落在灶台上,刀架在日光下闪着炫目犀利的光,似乎在引诱着她再次把它拿起。她使劲地甩着头,不,不能再拿刀,黑夜里的她得靠着刀斩断那些讨厌的纷纷扰扰。此刻她知道,一不小心那刀就会伤害所有人。不能再这样混乱下去了,她借着白天的光努力握住混乱思绪里的一点点理智。一大群的声音亂糟糟地在她耳边叫嚷着,赶快走赶快走,那把刀会让你成为杀人犯的。她急急地打开门,往外跑,躲开刀子闪亮的光,沿着楼道往上跑,躲开那些讨厌的声音。楼顶的风,让她舒服了些,可是那些声音又追过来了,刀锋刺眼的光芒从头顶上倾泻下来,无处可逃……
  ……
  当她跳楼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小城里许多人是第一次听到“产后抑郁症”这个词,更多人讶异于“抑郁”竟然会出人命,原来生命中有些酸楚是难以触摸的。肉体上的病痛可以用药物或手术治疗止痛,可心理上的病无影无形却可以夺人性命。
  这天晚上,我郑重其事地点上一小块沉香,看着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然后就着红酒服下一包酸枣仁粉。现在的中药是越来越便捷了,不用煞费苦心地去煎熬炒制。尽管有酒精麻痹神经,还是感觉到酸枣仁的酸涩,酸到所有的神经元连同坚硬的牙齿好像都被软化,无力咀嚼甚至开口。有点明白了:痛可忍而痒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在中医学上,酸枣仁和沉香都有宁心安神功效,可以治虚烦不眠、惊悸怔忡。那晚我睡得很沉,我的睡眠一直都不错,很少做梦,可是她来了。
  ——这人世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来都来了,我只能待着。
  ——你没有回答问题。
  ——你想得太多了。
  ——你还相信人世间有爱情这个东西吗?
  ——也许吧。你为什么要那么计较这些呢?
  ——连这都不计较,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试过放下,可是放下后,我对这个人间,更是兴趣不大。勉强不了。
  ——其实你再仔细想想,还是有很多让人留恋的东西。
  ——所以,你就贪着那一点点的片刻的欢愉?
  ——那一点点的片刻的欢愉,是我们活下去的勇气。
  涩
  天色还亮着,月牙儿却已上半空。虽说秋风已起,屋里却热得跟蒸笼似的。一个个小孩儿,端着饭碗从家里出来,边走边吃,跟着狗还有一群啄食的小鸡仔。操场上,草还绿着,却已失去了鲜翠的光泽,开着黄花的蒲公英是这时候最亮的色彩,有几支着急的,已经落了花瓣,拥着一小簇灰白的头,像个小老头似的蹙着眉,就等着月圆的日子,打开绒绒的小伞,随着黄叶舞秋风。
  阿达老婆已经从剑麻山收工下来,却没和其他女人一样赶着回去做饭,而是坐在操场边的石头上看人打羽毛球。阿达老婆又瘦又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天天上剑麻山割剑麻给晒的。和周边村落都是种水稻不一样的是,农场的水田少,因着华侨的缘故,那些荒坡都被开垦成梯田,贫瘠的红土壤整整齐齐种上一排排武士般的剑麻。房前屋后种的果树也和村里人种的荔枝龙眼不一样,都是高大的波罗蜜、低矮的洋芭乐,还有木瓜和零星几株在台风后残存的椰树。阿达做完饭,也出来看球。女人冲着他笑出一口灿烂的白牙,还有满脸的褶子。阿达在她边上的土疙瘩坐下,折了一朵小黄花,插在女人的卷发上。女人的头发已经是灰中带白的,却是自然卷。农场的华侨很多都是卷发,即使不是自然卷的,女人们也会千方百计把它弄卷,这也是华侨与附近村民不同的地方。阿达老婆爱穿花裙子,人又瘦,就像披着块大花布。当她在剑麻山割剑麻时,感觉就像一朵五彩缤纷的云在梯田上飘来飘去。插了黄花的女人让暮色一下子活泼鲜明了许多。阿达疼老婆,家务事都舍不得让她做,还公开秀恩爱,让人很不习惯。闽南男人即使是疼老婆,也不会在外面显摆。小孩们少见多怪,冲着那颤巍巍的黄花偷笑;打羽毛球的小年轻,在捡球时抽空很放肆地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冲的是阿达还是阿达老婆,引来正埋头啄草籽的公火鸡们“咯咯咯”地好一阵应和。
  阿达爱老婆,也爱喝酒,喝了酒的阿达爱吹牛。他们没有子女,也没亲戚,也不像当地人没生养孩子就去抱养一个,好像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感觉如果这时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再放个小不点,似乎生活的味道就不对了。阿达在剑麻厂当工人,有空就和工友们喝酒喝茶吹牛。他说,在南洋时他们在海边有幢别墅,老婆养了条漂亮的哈巴狗,没事就带着狗到沙滩上遛遛,天天吹着海风晒太阳,人都黑了。阿达老婆很少开口,遇到人就是笑笑。可是很会干活,挑水种地,割剑麻、打麻绳,样样都行。看她干活那么麻利,谁也不相信她曾经是住别墅、养宠物的贵妇。
  阿达老婆最擅长的是养火鸡。周边村民们养鸡养鸭养猪养狗,就是没人养火鸡,没那习惯,也不会养。火鸡小时候很不好养,因为怕蚊子,闽南的蚊子又特别多,火鸡仔被蚊子一叮就像人一样肿了个包,然后就溃烂了,如果不给上药的话,就养不活了。孵出来的小火鸡,只有细细薄薄的一丁点绒毛,又蠢又肥又不爱动,很容易成为蚊子的攻击对象。天一黑,阿达老婆就要给鸡笼子细心罩上蚊帐,不留缝隙,除了风什么都进不去。可是天亮了火鸡仔就会扑腾着要出来,没办法再关在鸡笼里。白天虽然蚊子少,也还是有的,被蚊子咬到了的火鸡仔,细毛下一个个红通通的疙瘩一清二楚。阿达老婆就得房前屋后去找蒲公英,采下嫩叶和花捣碎了,连汁一起乌黑一团敷在鸡仔红肿处。过几天,红肿便消了,可上面还结着一层黑黑的硬痂,就得细心地把硬痂揭掉,露出流着血的鲜红的肉,再敷上蒲公英药泥。几天后,等到药泥干掉脱落了,那蚊子叮出的疮肿也就好了。而这时的火鸡仔硬毛也长出来了,渐渐地羽翼丰满了,也就不怕蚊虫叮咬了。当地人哪有她这样耐心的?所以没人敢养。农场因为阿达老婆,养火鸡的人越来越多。公火鸡块头大却胆小,最受不得声音刺激,一有尖厉声音就会张开翅膀,竖起大大的尾巴,跟着大声叫唤,像是准备上战场的武士。小孩子们闲得慌时,就会冲火鸡群尖叫几声,惊得公火鸡立马“咯咯咯”地应和,不明就里的猫儿狗儿也跟着又叫又窜的,满农场就都是鸡鸣狗吠。这让胆小的母火鸡怎么下蛋啊?阿达老婆心疼她的母鸡,拿着扫把撵出来,我们已经跑得没影了。   阿达很得意:我老婆是把养宠物的心思用在养火鸡上,当然养得好啦。我们则觉得没孩子的阿达老婆是把火鸡仔当儿子养的。
  长大了的火鸡仔不需要蒲公英了,阿达老婆依然会挖些蒲公英,或晒干,或煮水煎汁喝,有时也浸泡到米酒里。据说古代最早的地黄酒就是用黄花地丁也就是蒲公英酿的,与现在用生地黄制作的酒是不一样的。阿达家煮的蒲公英汁还挺受剑麻厂工人欢迎的,因为剑麻厂沤剑麻不仅味道难闻还有毒,而蒲公英清热解毒,利尿散结,可以利胆保肝。可是当地人一般不用,更喜欢用温和一点的桑葚枝条或者车前草煎凉茶,因为蒲公英的药性太凉太猛。“也就番仔体热,一般人谁受得了!”华侨被当地人称为“番仔”,可在南洋却因为是华人而被排斥,不然也不至于漂洋过海回国,来到这偏僻的农场拓荒。
  我曾经因扁桃体发炎,一直好不了,被老妈强迫着灌下一碗浓浓的蒲公英汁,那味道,又苦又涩,难于下咽,不知道阿达他们又是如何咽得下这份苦涩。虽然难喝,可第二天还真消了炎。妈妈不放心,又逼我喝了一大碗,害我一晚上做噩梦:倾盆大雨里提着裤子,浑身都湿透了,一脚泥一脚水,却怎么也找不到厕所,急得不得了……第二天,老妈阴着脸洗床单,竟然没骂我,我一边侥幸着,一边又很犯贱地好奇狂暴的老妈怎么容忍我如此大错。后来才知道,蒲公英也叫尿床草,特别利尿,我的炎症都消了,临睡前被老妈逼着喝下那碗蒲公英汁,不尿床才怪呢!也是因为当时的我小孩子体热,阳气亢盛,还扛得住,尿床是小意思了;如果是个阴寒体虚者,就会上吐下泻,小命不保都有可能。
  我们都不知道阿达多大年纪,他从不让我们叫他叔或伯,再小的孩子也就这么阿达阿达地把自己叫大了,而阿达仿佛就没老过。阿达老婆的花裙子似乎穿也穿不完,不管春夏秋冬,她就是优游在农场的那朵云。
  农场的深秋终于来了,漫山遍野铺着干烈的阳光。寂静的山,寂静的农场,有阳光的地方坐着农场的老人,即便是老了,从他们的肤色、头发、口音,人们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他们与当地人的不同。他们静静坐着,脚跟前放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的永远是国家新闻,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一些华侨出国了,一些去深圳去香港,去更远更繁华的城市……曾经的剑麻山已经种满了果树,幸存的几株剑麻深深扎根在红土地上、剑叶丛中。一杆绿枪桀骜不驯探出头来,一枝独秀。哦,剑麻也会开花!剑麻也老了。火鸡再也没人养了,那么大的一头鸡,杀了,也没那么多人吃得了……因为寂寞,波罗蜜反倒硕果累累,采果的人都把它们给忘了。然而最拥挤喧嚣的是灌木草丛,风走过,它们大笑。笑得最響亮的是蒲公英,那簇白头在笑声中凌乱,四处飘洒,互相纠缠着,丝丝缕缕落在树梢或半空的灰尘草屑上,落在阿达老婆已经花白的卷发上,落在砖缝地隙里,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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