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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月10日,星期二
一对恋人从酒店客房的窗户向外看,开心地笑着,但两人笑的原因却不同。
预报了近一周的大雪终于在一夜之间来了,直到今天早上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几辆汽车沿着狭窄的山路蜿蜒爬行,防滑链嘎嘎作响,而停在酒店外面的汽车,现在都成了一个个大白墩。
法国滑雪胜地库尔舍维勒的每个人都放下心来——度假村经营者,酒店经理,餐馆老板,季节工,滑雪用品租赁店,电梯公司,以及所有依赖滑雪季谋生的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参加冬季运动的游客。那些为一年珍贵的几天花费不菲的滑雪者,现在终于可以指望有绝佳的滑雪条件了。
酒店滑雪更衣室门外,当乔迪·本特利和她年长的美国未婚夫沃尔特踏上滑雪板时,雪花飘下来,落在他们的头盔和滑雪镜下面裸露的脸上。
虽然经验丰富,酷爱滑雪,但此次是这位金融家第一次来欧洲滑雪。一周以来,他一直依靠比他年轻很多的未婚妻的指导。她似乎对该滑雪胜地了如指掌。
能见度很低,他们小心翼翼地滑到酒店下面的缆车站,穿过电子旋转门,加入等待的队伍中。几分钟后,他们紧抓滑雪杖,被宽大的缆车载着向前飞去。
缆车七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刚下缆车,就有一阵狂风吹来,但乔迪没停留片刻。她在前面带路,先是沿容易滑行的绿色雪道,接着沿蓝色雪道,朝滑雪场的中心缆车站克鲁瓦塞特滑去。
他们卸下滑雪板,沿坡道来到缆车站。一辆八人座红色缆车缓缓驶来,沃尔特先将两人的滑雪板插进缆车外面的放置处,然后随乔迪步入车厢。他们坐下,将滑雪镜推了上去。很快一对夫妻也跟了进来。就在缆车门关上之前,一个50多岁的矮个子男人箭步冲入车厢,身穿时髦的蜘蛛牌滑雪服,头上花哨的皮头盔自带反光滑雪镜。
“你们好!”他用蹩脚的法语说,随后改用英语,“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他在他们对面刚坐下,缆车就开始摇摇晃晃向前驶去。
“一点也不介意。”沃尔特用英语回答。
乔迪礼貌地笑了笑。那对夫妻忙着用手机发短信,什么也没说。
“啊,太好啦,你会说英语!”男人摘下头盔,抓了抓秃头,“美国人?”他又摘下手套,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开始擦眼镜。
“我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但未婚妻是英国人。”沃尔特友好地说。
“好极了!天气真糟糕,但为了山顶的粉雪死也值得。”男人说。
乔迪再次礼貌地笑了笑,“你从哪里来?”
“英国布赖顿。”男人回答。
“天哪!这么巧!我也是!”乔迪说。
“世界真小。”他咕哝道,突然看上去不太自在。
“那你从事什么行业?”沃尔特问他。
“医学界。刚刚退休,搬到了法国。你呢?”
“我是干投资信托的。”沃尔特答道。
“我是一名法律秘书。”乔迪说。
缆车在狂风下摇摆着往上爬去,这里是暴雪,能见度也越来越差。沃尔特用胳膊搂住乔迪,“也许我们今天早上不应该上得太高,亲爱的,山顶上风会很大。”
“那儿的雪会很棒,”她说,“而且这么早上面不会有太多人。有些雪道真的很好,相信我!”
“好吧。”他将信将疑,透过模糊的玻璃向外看。
“哦,那绝对是。”英国人说,“你要相信这位美丽的年轻女士,而且天气预报也说天气会越来越好!”缆车到了第一站停下,他礼貌地等待他们先下车。“很高兴遇到你们,”他说,“再见。”
那对夫妻留在了缆车上,仍在发短信。
沃尔特扛着滑雪板,两人吃力地走到相距不远的缆车处。通常缆车里像沙丁鱼一样挤满了前来滑雪的客人,但今天早上巨大的车厢里四分之三都是空的。除了他俩,里面只有几个铁杆滑雪爱好者。沃尔特抬了抬滑雪镜,朝乔迪笑了笑。她也抬起滑雪镜,冲他微笑。
他摘下一只手套,夹在滑雪板中间,接着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乔迪。
“我不要,谢谢,早饭吃多了,还很撑呢!”
“你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掰下一块,把巧克力棒放回口袋,拉上拉链,边咀嚼边焦急地向外看。缆车在风中摇摆,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引来一阵尖叫。他又用胳膊搂住乔迪,“也许我们应该到山顶喝杯咖啡,等著能见度变好?”
“我们先去滑上几道吧,亲爱的,”她回答,“在其他滑雪者破坏之前先去找些新鲜的雪。”
“好吧。”他耸耸肩,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太不可思议了。戴上头盔和滑雪镜还很美的人不多,但你就是这样。”
“你是我帅气的王子,全身上下都是!”她说。
他试图吻她,但他的头盔顶部碰到了她的滑雪镜。她咯咯笑着,靠近他,低声道:“这里还有其他人,真是太糟糕了。”说完,她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朝他裆部摸了过去。
他扭动着,“天哪,你正让我欲火焚身!”
“你可一直都让我欲火焚身。”
他咧嘴笑了。很快,他又面带严肃,露出紧张的神情。外面的暴风雪更猛烈了,缆车也摇晃得更厉害了,差点让他失去平衡。“你带手机了吗,亲爱的?”他问。
“带了。”
“你知道——只是以防万一,万一我们俩在暴风雪中走散了。”
“不会的。”她倒是很自信。
他摸了摸胸前口袋,不禁皱起眉头。“哎呀,”他说,又把滑雪夹克的口袋摸了个遍,“真不敢相信,太蠢了。我肯定是把手机落在客房里了。”
“我看见你把手机放进右上方口袋了,就在我们出发之前。”她肯定地说。
他又检查了一遍,并查看了裤子口袋,“该死,一定是丢了,也许是在踏上滑雪板的时候丢的。”
“我们会靠得很近。万一分开了,B计划是我们滑雪回到克鲁瓦塞特,在那里碰头。只要按照指示牌走就行,一路上都有。” “也许我们应该直接滑下去,看看手机是不是就躺在酒店外面的雪地上。”
“如果是的话,会被人捡到,亲爱的。”
“我们最好回去,我需要它。下午我还有几个重要的电话要打。”
“好吧,”她说,“我们会很快滑下去!”
五分钟后,缆车缓缓降落,最后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他们迈着沉重的滑雪靴走出去。
他们沿路前行,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走进凶猛的暴风雪中。几英尺远的地方都很难看清,前方的那群人都低头夹着滑雪板,看上去像阴影的轮廓。
他们在一个被积雪覆盖的标志旁边站住。沃尔特将两人的滑雪板放在地上,踢掉靴子底下的冰,又用滑雪杖敲打,以确保没有积雪粘在上面,然后固定在滑雪板上系好。
乔迪说:“等等,亲爱的,我擦一下滑雪镜。”
沃尔特等着,尽可能背风而立。乔迪拉开口袋拉链,掏出一张纸巾,把眼镜两面擦了擦。
“太可怕了!”他不得不大声喊叫,以让对方听见。
“我们几乎到了这一带的最高点,”她说,“一旦离开这道山脊,风就吹不到我们了!”
“希望你说得对!也许我们应该先从容易点的开始——是不是有条往下的蓝色雪道?能见度这么低,我可不想接受什么挑战!”
“有一条雪道很不错。刚开始的时候有个地方稍微陡峭点,但是一路上极好。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雪道!”乔迪又戴上手套,接着踏上滑雪板。此时他看见最后一个阴影轮廓消失。
“准备好了吗?”她问。
“嗯。”
她朝右侧指了指,“我们走这边。”
“你确定吗?其他人都上那边了。”他朝同坐缆车的其他人行进的方向指了指。
“你想去滑高难度的黑道还是简单的蓝道?”
“蓝道!”他语气很肯定。
“那群疯子都去滑黑道了。”她扭头瞥了一眼,只见缆车正驶出车站原路返回。下一批滑雪客人被运送过来还得再等15分钟。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蓝道?”她说,“你确定吗?我相信你能在黑道上滑。”
“这种能见度不行。”
“那我们走这条路。”她说。
“我没看到什么指示。这里肯定有路标吧?”
她用滑雪杖将新飘下的雪从地面上刮去,不一会儿,露出了下面结冰的雪道,“看见了吧?”
他仔细瞧了瞧。前方几码远都是雪道,直到消失在飞舞旋转的白色暴雪中。他终于放下心,笑道:“真聪明!我跟在你后面吧。”
“不,你在前面。万一你跌倒了,我可以帮你。最初50码有点陡,后面滑道就平了。膝盖弯曲,撑住身体,放松就行!”她紧张地瞥了一下四周,以确保没有人在看他们。
“好的!”他突然兴致勃发,“开始喽!悠——哈!”他撑起滑雪杖向前飞去,就像赛车手驶出起跑线。
但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可怕的尖叫,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钟,便被狂风吞噬。
然后是寂静。
乔迪转过身,朝其他滑雪者前进的方向滑去。风雪刺痛了脸颊,她也全然不顾。
第2章 2月10日,星期二
按照她与沃尔特万一走散该如何行动的事先约定,乔迪滑到克鲁瓦塞特,在滑雪学校入口前等待。
这里比索利尔山顶暖和多了。正如缆车上的那个英国人所预测,现在天气果然好转了。雪花变成了雨夹雪,太阳正要刺破云层。在去往山顶途中乘坐的两辆缆车上,他们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倒是和那个英国人说了几句话。
她摘下头盔,心想,这样的话,就有人能为她作证了。那个来自布赖顿的英国人能证实她和沃尔特在能见度不佳的情况下一起去滑雪。真遗憾,她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她看了眼手表,估摸着等待多久才合适。一小时吧,她最后决定。一小时就很合理,之后她想去酒吧,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喝一瓶高浓度白兰地,或者两瓶,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找个地方坐坐,仔细规划一下她的说辞。
她再次看了眼手表,上午11点05分。此时天气转晴,更多滑雪者正纷纷离开酒店和小木屋,进入缆车站。突然,一个白痴像失控的汽车一样冲过来,脚上的滑雪板碾过她的滑雪板。他紧紧抓住她,以免两人都摔倒。
“非常抱歉!请原谅!”他的道歉和动作一样笨拙。
“白痴。”她说,抽身而出。
“没必要这么粗鲁吧。”
“我好端端站在这儿,你撞到我身上,还想让我怎么样?跳个舞吗?”
她说完匆忙离开,继续盯着雪道斜坡,看看每个身穿黑夹克黑裤子的人是不是她的未婚夫。并非期望见到他,但她依然盯着,同时准备好了说辞,不管有多么不可能,以防万一他出现。
一个半小时后,乔迪走出酒吧,戴上名牌毛皮衬里手套,扛起滑雪板,沿着陡坡朝酒店费力走去。头顶上传来直升机嗡嗡的轰鸣声,她抬头仰望。也许直升机要拉着一群人去滑雪场以外的地方滑雪,又或许去处理什么紧急事务。
难道他的尸体被发现了?比她预计的早了些。该死的天气预报,她本指望暴雪能再持续一段时间。但不要紧。
为掩盖酒精味,她含了一片薄荷味口香糖,将滑雪板和滑雪杖放在滑雪商店入口的架子上,走了进去。一面墙上摆着一排排崭新的滑雪板,另一面墙上是头盔,周围摆着几个人体模型,都穿着最新款式的滑雪服。
店主西蒙·普莱斯是个年轻英俊的法国人,他们的滑雪板就是從他这儿租的。见她进来,西蒙笑盈盈地上前欢迎,并用一口迷人的法国口音说:“你没去滑雪?现在可是几周来山上滑雪条件最佳的时候,我想今天下午会阳光明媚。”
“我找不到未婚夫了。我们上去时,山顶上暴风雪肆虐。我不喜欢一个人滑雪。我太蠢,把手机落在客房里了。我得打电话找他。这里就这点不好,太大了。”
他帮她脱下靴子,“滑雪板你还喜欢吗?” “挺不错。”
“斯道克林滑雪板,滑雪板中的劳斯莱斯。”
“它们没有配备司机真是太糟糕了。”她说,来到走廊上,留下一脸困惑的法国人。
她从酒店前台拿了钥匙,告诉接待员她跟未婚夫在滑雪时走散了,现在很担心,因为她在底下等了一个小时,他还没有出现。她补充说,他滑雪经验丰富,她确定他会没事。她请求接待员,如果见到沃尔特,麻烦转告他,如果她不在客房,就去水疗会所找她。交代完后,她乘电梯到了三楼。
房间已经有人来打扫过,看上去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沁人心脾。她从内衣架后面取出手机,拨打沃尔特的号码。
她听见沃尔特的手机嗡嗡振动,接着响了起来。她挂掉电话,从抽屉的一堆衣服下面取出他的手机——她事先藏在那儿的——把它放在桌上他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然后,她脱下湿夹克,挂在散热器上,将口香糖吐进垃圾桶,在蓬松的羽绒被上坐下,开始开动脑筋。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她觉得有点饿,那一大瓶烈性酒让她晕晕乎乎的。现在她有了一个证人,能证明她和未婚夫一起去了山顶。滑雪商店还有另一个证人,能证明两人在暴风雪中走散,而她独自一人返回酒店取手机。至于索利尔山顶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什么目击证人。
他们订婚时,沃尔特告诉她,他已经把她写进了他的遗嘱。他可真好。
楼下有个不错的水疗会所,配备了游泳池。她会查看一下电子邮件,去餐厅吃顿午餐,然后再去问问前台接待员。之后,如果没有新的进展,她会在水疗会所度过轻松的一下午,也许做个按摩。缆车停运一个小时后,即下午5点30分左右,她会回到前台接待处,再次表达对未婚夫没能回来的担忧,问问他们能否跟警察和诊所取得联系。
就像任何一个焦急的爱人都会做的那样。
她对自己非常满意。
第3章 2月10日,星期二
英国布赖顿,在理疗师安妮塔·莱恩的小诊疗室,当罗伊·格雷斯从理疗台上下来时,他对自己也感到很满意。他盼望着星期六的到来,那天是情人节。他已经在他和妻子克莉奥最喜欢的英格利餐厅预订了位子。对于要吃什么,他早已满怀期待。基尔帕特里克牡蛎,和培根一块烤,再来点龙虾或多佛比目鱼——配上豌豆泥。先来一杯香槟,再来一瓶普伊富塞勃艮第白葡萄酒——这是他的最爱,要是他能买得起的话。
在亨菲尔德郊区买了一座乡间别墅后,他们已经捉襟见肘,但仍然会留出一小部分钱,在特殊场合下犒赏一下对方,而情人节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已经跟家人和朋友举行了一场温馨的乔迁派对,他很高兴他的妹妹和克莉奥的妹妹查莉成了好朋友。他的前妻桑迪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性情古怪,与他们的关系总是很紧张。所以现在的状况真是令人欣慰。
“就这样吧!”安妮塔·莱恩说,“理疗到此结束!我想你不用再来了,除非腿又疼了,那样的话你再打电话给我。”
“谢谢,”他说,“真是太好了!”
去年圣诞节前,皇家苏塞克斯郡医院的外科医生从他的右腿取出11粒霰弹枪子弹,从今年1月初开始,他每周都来这里两次进行康复治疗。在霍夫抓捕一个连环杀手嫌疑犯时,他被对方近距离开枪射中。外科医生告诉他,他能保住腿已算万幸。
康复过程真是令人万分痛苦。多处神经受损,让他感到腿部火烧火燎,夜间多次被疼醒。在治疗期间,他坚持按照理疗师制订的方案进行锻炼,最终疼痛减轻,他渐渐也能下地活动了。
“再坚持锻炼几周。”她说。
“再有多久我就能跑了,安妮塔?”
“现在就可以了,但慢慢来。别去尝试跑马拉松,好吗?”
“不会的!”
“要是再疼痛,直接回来找我。这是命令!”
“你可真霸道,不是吗?”他笑了。
“我觉得你太心急了。你的腿受伤很严重,现在虽然不用拄拐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任性。明白了吗?”
“明白!”
“先别去和什么坏蛋打斗。”
“我是一名警司,不和犯罪嫌疑人打架。”
“那么,作为一名警司,就意味着你只能被坏人开枪打伤?”
“好吧,希望这只是偶然。”他做了个鬼脸,跟她握了握手,到接待员那里付了账,把收据放进钱包。在执行公务期间受伤产生的治疗费将从警察基金里报销。
20分钟后,当重新回到警局时,他感到一个时代结束了。虽然有时能做到不墨守成规,但从根本上说,罗伊·格雷斯是个按部就班的人。他不喜欢变化,改变总是让他感到不安。由于政府对警务预算大幅削减,警局已经发生了很多巨大变化,而且变化仍在继续。
对士气的影响更是显而易见。10年前,他可以保证,警局里几乎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工作。而现在,太多的人尚未退休便选择离去,因为他们看不到晋升的希望,受不了职业生涯途中养老金被砍,厌倦了因担心狂热分子报复而如履薄冰的生活。如今的警察不敢畅所欲言,随便开玩笑。然而,根据多年从警的经验,格雷斯十分清楚,正是警察那种著名的“绞刑架下的幽默”,才使他们能够从容应对各种案发现场的惨状。
他依然热爱本职工作,只是尽量不让自己受到负面东西的影响。不过有些时候,尤其是1月份在身体康复阶段,从警20年的他也开始考虑何去何从。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不管发生多少变化,都没有什么能比侦破谋杀案更让他开心的了。
现在,这幢大楼还在发生另一重大变化。在重案组与萨里警局合并之前,这座装饰艺术风格的两层楼建筑是刑事调查局总部,也是他过去10年的大本营。它曾经热闹非凡,警探、罪案现场执法官、法医部门、指纹鉴定科、影像科和高科技犯罪科均在此驻扎,很多凶杀案和重大罪案也在此告破。但是,由于政府对全国警局的预算进行了残忍削减,再过几个月这里将人去楼空。
影像科已经搬到了萨里。不久,高科技犯罪科将搬到布赖頓以北几英里的海沃兹希思。虽然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但有传言说他们重案组分部将迁至位于路易斯的苏塞克斯警察总部。 和这儿的大多数警察和后勤服务人员一样,他从没有真正喜欢过这幢大楼。大楼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工业园区,没有食堂,暖气和空调系统形同虚设。对于即将搬走,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现在,面对逐渐门可罗雀的景象,他又有些恋恋不舍。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向窗外看去。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他望着马路对面的阿斯达超市,那是他们充当餐厅的地方,想着再过几周克莉奥就将迎来她的第一个母亲节了。他要替儿子诺亚送她一份礼物。他的手机上有个礼物清单,上面列了要送给克莉奥的生日和圣诞节礼物,包括一对绿松石耳环和一支中性笔。他又在清单上添上“书”,提醒自己去书店买一本她想看的小说。
接下来他登录电脑终端,查看自从他理疗以来收到的电子期刊和电子邮件。他注意到一封邮件提到了苏塞克斯警局橄榄球队。这倒提醒他,需要为球队物色一名新队长了,因为现任队长被派往美国联邦调查局基地进行反恐训练了。他也很高兴地得知,他和克莉奥为新家订购的面包机正在派送途中。
他迅速写了几封回信,并把有关橄榄球队的电子邮件转发给业已退休的前总警司戴维·盖洛。接下来,他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个案子,那个关于他的袭击者,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的案子。
他瞥了一眼那名霍夫全科医生的照片。照片上克里斯普看上去扬扬自得,正面带微笑盯着他。
克里斯普共杀害了五个20岁出头的年轻女性,或者说,警方知道的有五个,而实际人数可能更多。警方把他堵在一个地下隧道,但是这个家伙在用霰弹枪打伤格雷斯的腿后,竟然在看似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逃脱了。他是如何办到的,无人知晓。一种猜测是,克里斯普在洞穴勘探方面经验丰富,堪称专家,他钻进了布赖顿-霍夫市错综复杂的下水道,最后从一个下水井盖钻了出来。
负责此段排水系统的南方水务公司最初坚定地认为,任何人钻进下水道都不可能存活下来。克里斯普就算未被淹死,最终也会进入过滤器,而任何大于1英寸的物体都不可能流经过滤器进入大海。然而,他们并未搜查到尸体。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们最后也极不情愿地承认,克里斯普有可能逃脱了。
有一点罗伊·格雷斯十分确定,那就是克里斯普极端狡猾。他的妻子桑德拉与其关系疏远,警方在对她仔细审讯后,断定她并非共犯。能离丈夫远远的,她终于可以安心了。事实令人难以置信,虽然是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妻,她竟然对丈夫在自家豪宅隔壁废弃的房屋内所施的暴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房屋隶属于丈夫创办的一家海外离岸公司。
就在最近,警方得到一些证据,克里斯普可能没有死。
在消失并被推定死亡的几周后,他向罗伊的重案组发送了一封不怀好意的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的来源显然无法追踪。它发自一个匿名Hotmail账户,可能来自世界上任何地方。而且,邮件也有可能是在几周前延迟发送的。
幸运的是,到目前為止,一切风平浪静,苏塞克斯没有凶杀案发生。这让罗伊·格雷斯有充分的自由时间,通过与欧洲、美国、澳大利亚、非洲和远东的警方取得联系,调查有关医生的任何蛛丝马迹。他还与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名干事交往了一段时间,确保有关克里斯普的细节及其照片传到世界各地。
克里斯普的作案对象是20多岁、留棕色长发的年轻女性。罗伊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国内外符合该条件但尚未告破的凶杀案报告,他电脑的许多文件夹里也塞满了此类报告。
他仍然毫无头绪。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而现在,留光头、戴大眼镜的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可能躲在任何一个国家。或许他正坐在某家酒店房间里,扬扬得意地笑着。
“你到底在哪儿,你这个混蛋?”格雷斯恼火地说出声来。
“就在这里!”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到格伦·布兰森咧着嘴站在他面前。布兰森督察是格雷斯的同事,一个剃光头的黑大个,像座小山一样。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布兰森说。
“是的。你知道为什么不开心吗?因为每次我刚要开心,就看见他妈的爱德华·克里斯普在朝我笑。”
“好吧,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说吧。”
布兰森探过身子,将一封电子邮件打印稿放到桌上。
看完后,格雷斯抬头看着布兰森,“该死。”
第4章 2月10日,星期二
快到傍晚6点时,躺在酒店房间床上的乔迪被直升机的轰鸣声吵醒。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天几乎全黑了。她感到口干舌燥,还有些头痛。
她喝了点水,走到桌旁,打开苹果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查看电子邮件。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又来信了!我最亲爱的乔迪:
读到这封信时,无论你在世界上哪个地方旅行,相信你都玩得很开心。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被你发的信息弄得心痒痒的。昨天你发给我的照片非常非常性感,我很喜欢。我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真正美妙的联系。非常盼望能见到你!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呢?我已经搬进了布赖顿的海边新别墅,还有一些非常可爱的名人做邻居。请告诉我时间不会很长。
最爱你的罗利
她打字回复。
我非常性感的罗利:
我同意,虽然未曾谋面,我也强烈地感觉到我们神交已久。我很欣赏你的想法,真的!我很喜欢你的文字给我的感觉!我打算一结束在纽约(或者按别人教我学当地人发音,称呼它为“扭越”)的公务,就尽快返回布赖顿。每当想起你,我都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位印度诗人写的美丽诗句:“爱情之路狭窄,不容两人并行,故需合二为一。”这就是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感觉。
她在签名后加上一排香吻符号,点击发送,然后小心地将他的电子邮件和她的回复放进一个名为“地方慈善”的文件夹中,该文件藏在标注“慈善”的大文件夹下。不知何故,沃尔特从未进过她的电脑。也不太可能,因为他并不精通电脑。
她关闭系统,合上电脑,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梳理事件全过程。她脱下从水疗会所那儿穿来的浴衣,换上毛衣和牛仔裤,把头发束好。她决定不化妆了,因为这样显得更苍白憔悴些。 她乘电梯下来,朝前台走去。走近时,她看到那儿站了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蓝色羊毛外套后面写着白色“警察”字样。
那个前台女接待员之前已与乔迪和沃尔特交谈过多次,此时她手里正拿着电话,见到乔迪便把电话放下。
她看上去很不安,“哦,本特利小姐,我正要给你房间打电话,”她指着金发男子,“克里斯托夫·谢米尔警官想跟你谈谈。”
“谈——谈什么?”乔迪朝警官转过身去,一脸焦虑。
他面带关切的微笑,用流利的英语说:“本特利小姐,能否跟你私下谈一谈?”
“当然可以。是关于我未婚夫沃尔特吗?我真的很担心他——今天早上我们分开去滑雪,山顶上下起了暴雪——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他没什么事吧?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他的消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接待员用法语对警官说:“要不你用一下我们的办公室?”
“好,很好,谢谢。”他用法语回答。
接待员带领他们来到柜台后面,进入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有两台电脑、几个文件柜、两把转椅,接着关上门出去了。
警官朝一把椅子指了指,乔迪极力露出一副虚弱和焦虑的神色,坐了上去,问道:“请告诉我,沃尔特没事,对吧?”
他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看了看,“本特利小姐,你的未婚夫是叫沃尔特·克莱因吗?”
“是的。”
“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她耸了耸肩,“今天上午10点左右。我们乘缆车到了索利尔山顶,当时能见度很差,但是他想滑新鲜的雪,所以急着早点上去。”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俩滑雪技术都还行吧?”
“是的——他比我滑得好——他是滑雪高手——我心里没底,因为我对这里不太熟。山顶上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听别人说,天气会好转。一些滑雪爱好者与我们乘坐了同一辆缆车。我看见他们都滑走了,觉得最好跟着他们。沃尔特让我先滑,万一我跌倒,他可以帮我,于是我就跟在别人身后出发了。他们滑得太快了,我没能追上,就停下来等沃尔特,但是一直没见他的人影。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我真担心他出事。请告诉我他没事。”她开始抽泣起来。
“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她平静下来后,谢米尔警官说,“你未婚夫没有出现时,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们约定好打电话给对方,如果电话打不通,就到克鲁瓦塞特去等,最后等不到就回酒店会合。后来我突然发现,我太蠢了,竟然忘了带手机,所以我就一路滑雪到克鲁瓦塞特。”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
“你等他了吗?”
“我等了一个小时。”
“你不担心吗?”
“那会儿没有。在暴风雪中本来就很容易走散,而他和我又来自不同的滑雪文化。”
“文化?”
她顿了顿,镇定一下情绪,“我很担心他。他总是到帕克城和阿斯彭等美国滑雪胜地去滑雪,那些地方一年四季都有粉雪。我不喜欢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去滑雪,但他不管,只要有新鲜的粉雪就去。他知道我今天并不十分想出去,所以我猜他在找到不错的新鲜雪后就独自滑下去了,以为我会很乐意自己回去,游个泳,做个按摩。”
警官点点头,“本特利小姐,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今天下午,有人在索利尔的陡峭山坡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哦,天哪,不!”她喊道,“不,不要,请不要!不,不,告诉我那不是沃尔特。请告诉我!”
“这个陡坡仅供跳滑翔伞使用——在此滑雪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滑雪专家。我们发现了这位先生的两张信用卡和缆车证,断定他是滑错了雪道。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沃尔特·克莱因。缆车证是由这家酒店发出的。”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她问,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并没有见到他。别人告诉我,他是一位绅士,70多岁,白发,个头很高,身材稍胖。”说完,他面带疑问地看着她。
她呜咽道:“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不要啊!”
“我很抱歉,但你能和我去辨认尸体吗?”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好像徹底崩溃了。过了一会儿,她担心自己表演得太过火,才止住了声。
第5章 2月10日,星期二
罗伊·格雷斯本来希望能早点下班,好回家帮克莉奥给诺亚洗澡,给儿子读绘本故事,哄小家伙上床睡觉。可是他与格伦·布兰森一整天都没能离开办公室,一直在收发电子邮件,与驻法国里昂国际刑警办公室的伯纳德·维盖特警官通电话。他的桌上放着格伦早些时候带来的电子邮件打印稿,是里昂警局的一位警官发给“干草车行动”高级调查官的,该行动负责继续调查失踪的连环杀手嫌疑犯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
邮件上说,该市一名性工作者两天前深夜在红灯区上了一辆汽车,之后便失踪了。目睹此景的一名妓女犹豫再三后还是报了警。她瞥见了车内男子,长相酷似格雷斯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送到世界各地照片上的克里斯普。她记下了一部分车牌号,该车与赫兹出租车公司的一辆汽车相匹配,最后还车的是一个名叫托尼·苏特的英国人。
这引起了格雷斯的兴趣,因为托尼·苏特是克里斯普在过去几年使用的众多别名之一。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那名性工作者的长相是另一个巧合。她也20岁出头,留着棕色长发。
这与目前已知的女性受害者形象完全相符。
这辆车归还之后被清洗干净,租给了另一位顾客,法国警方目前正在紧急寻找它的去向。罗伊·格雷斯确认,那个名叫苏特的租车男子极有可能是他们要找的嫌疑人,为此,法国警方正努力获取出租车公司的监控视频,同时追查那名失踪妓女的下落。
“里昂那个地方可不小。”
“我去过那儿。”
“法国最大城市之一。”布兰森补充道。
“谢谢你教给我地理知识。”
“别客气。还有一条——《法国贩毒网》,吉恩·哈克曼主演的,还记得吗?” “记得,为什么提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的部分背景就设在马赛,法国第二大城市。”
“这个跟什么有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想抓住每个机会好好教育你。电影结尾很棒。”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布兰森突然有些犹豫。“哦,是,对了,”他说,“我忘了。也许结尾没有那么高明。”
“也可以这样说,”格雷斯说,“除非你想向我释放什么信息?”
布兰森咧嘴笑了,举起双手,“没有。”
“那就好,因为电影里的坏蛋最后也漏网了。”
第6章 2月17日,星期二
在与法国官僚交涉一周之后,乔迪最终领回了未婚夫沃尔特·克莱因的遗体,护送他回纽约。她坐在头等舱喝着香槟,在乘务员看来,正像一个悲痛不已的情人从酒精中寻求安慰。沃尔特就不能这么高调了,只能躺在飞机尾部的货舱区。她在舒服地打盹时心想:平心而论,比起那些乘坐经济舱的可怜家伙们,他躺在棺材里,腿部空间可宽敞多了。
而且,平心而论,她在棺材上可没有精打细算,用的是顶级黄檀木。殡仪执事向她保证,阿尔卑斯山区任何地方都没有比这更好的棺材了。当然,看到价格时,她也知道没有比这价钱更贵的了。
整个航程中喝的一杯又一杯香槟仍然在体内翻腾,这让她排在长长的移民队伍中时,尽管头脑昏沉,心情仍然很愉快。入境处检查护照的移民官询问她造访的原因,她希望自己不要一身酒气,并努力在外表和声音上表现出适度的悲伤,“为了埋葬我的未婚夫。”
她拿好行李,进入到达大厅。一看见沃尔特的两个孩子,她立刻便想再喝上满满一杯酒。身材高大、神态严肃的唐,是他40岁的儿子;卡拉是他35岁的女儿,比哥哥热情得多。他们来机场迎接,完全是出于对已故父亲的尊重,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可能成为他们继母的拜金女的关爱。
“卡拉,”乔迪用胳膊搂住她,“哦,我的天哪,太可怕,太可怕了。”她哭了起来。
“爸爸可是个滑雪高手,”唐冷冷地说,“他有多年的滑雪经验。他不会出错的。”
“当时下着暴雪,”乔迪抽泣着说,“什么都看不清。”
“爸爸不会出错的。”唐又重复了一句。
“我们会住在爸爸家里,直到葬礼结束,”卡拉说,“希望你没意见。”
“但我们觉得,你可能想独自一人待着,哀悼我们的父亲,也避开媒体的骚扰,因此我们给你预订了酒店房间。”唐说,“你看着办吧。”
“乔迪!”突然,她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只见闪光灯一闪,接着传来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又是一声喊,她朝右瞥了一眼,闪光灯又是一阵闪烁。接着又一阵。
十几个摄影记者竞相高喊着她的名字。
“乔迪,你了解沃尔特吗?”
“你对沃尔特的财务状况了解多少?”
乔迪是六个多月前在拉斯维加斯的百乐宫酒店认识沃尔特的。在酒店一间允许吸烟的酒吧,当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着马提尼酒,手拿一支雪茄。她与他就隔几张桌子,边抽烟边喝着玛格丽特酒,盯着每一个可能上钩的男人。这是该市最贵的酒店之一,能在这儿入住或只是进来喝一杯的客人非富即贵。
她前一天刚从布赖顿赶来,到此稍事休息,玩几把大赌注21点纸牌,顺便物色一个新男人。一个可爱、孤独、上了年纪的男人。会有人对她投来的目光表示感激。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人要有钱。非常有钱。
如她在高端约会机构上登记个人资料一样,此次旅行也是一次投资。
似乎这次旅行她的运气比期望的来得更早些。难道第一天就要赢大奖?
他身材偏胖,肌肉松弛,一头浓密的银发,上身穿黄色古驰羊毛衫,里面是一件带金色纽扣的衬衫,脚蹬一双蓝色山羊皮休闲鞋。她猜他75岁左右。
他看上去很是孤独。
也很悲伤。
而且手指上并未戴婚戒。
此时他正弓背盯着手机屏幕。是在看华尔街股票价格吗?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吃掉马提尼酒中的橄榄,将酒一饮而尽,随即示意服务生再来一杯。接着他抽了一口雪茄——从上面黑黄相间的标签,她能认出他抽的是高希霸雪茄。
她夹起香烟,盯着他看。烟雾缕缕升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接住了她的目光。她对他微笑。他微微點头以示友好,然后眨了眨厚眼皮,继续低头看手机。
她马上捻灭香烟,拿起酒杯和包,朝他的桌子走去。她身穿名牌丝绸连衣裙,脚蹬红色周仰杰高跟鞋,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用优雅的英式口音说:“你看上去很孤独,和我感觉的一样。”
“是吗?”
他抬起头,面带忧伤地盯着她。她举起酒杯,“干杯!”
就在此时,殷勤的服务生又为他端来一杯马提尼。他举起酒杯,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干杯。”他有点犹豫地说,好像有点担心自己被一个妓女勾搭上了。
“乔迪·本特利,”她说,“来自英国布赖顿。”
“沃尔特·克莱因。”他放下酒杯,双臂交叉。
她故意学他的样子,也放下酒杯,双臂交叉。“是什么事让你来到拉斯维加斯?”她问。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她笑了,“反正我也不急着赶火车,所以只要有冰淇淋、爆米花和酒,你尽管慢慢道来。”
他也笑了,“哦,好吧,我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他分开双臂,手垂下来放在大腿两侧。她也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这次没那么显眼。
“为了忘记?”
“我又经历了一场糟糕的离婚。两段婚姻44年了。”他耸耸肩,厚厚的眼皮耷拉下来,接着又像剧院的帷幕一样,再次抬起。
她又一次学他的样子,“44年——你看上去可没那么老!难道你十几岁就结婚了?” “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可比你想象的老多了。你觉得我年龄多大?”
“55岁?”
“你可真好。我喜欢你可爱的英国口音!”
“啊,那就‘蟹蟹’啦!”她用更加夸张的口音说,“好吧,57岁?”
“77还差不多。”
“不可能!”
“真的。”
“你看起来要年轻20岁!你肯定很注重保养。”
他举起雪茄,朝那杯马提尼酒点点头,“这些东西给了我养料。只是开个玩笑!是的,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经常打网球,冬天喜欢去滑雪。”
“我也喜欢运动,”她说,“在英国我还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会员。而且一有机会我也去滑雪。你喜欢去哪儿滑雪?”
“主要是阿斯彭、怀俄明州的杰克逊霍尔,还有犹他州的帕克城。”
“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些都是我一直想去的度假胜地,特别是阿斯彭。”她打开手提包,取出香烟盒,抽出一支,再次模仿他把烟举起来。
“你知道,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法国的库尔舍维勒了!”
“那可是全世界最棒的滑雪胜地。”她说。
“你很了解那儿,是吗?”
“很熟悉。”
“这么说也许我应该带你去那里?”
“今晚吗?”
他扬起眉毛,“如果你乐意的话。”他看了眼手表,“好吧,现在是晚上8点30分,法国——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比这儿早九个小时,所以那儿是早上5点30分。如果我现在租一架喷气式飞机,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到那儿吃晚餐了。”
“只有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现在是8月,那儿还没有雪!”
“说得没错。”
“不如我们一起在这儿吃晚餐怎么样?”她建议道。
“这就意味着我的晚餐计划取消了。”他说。
“什么计划?”
“20世纪50年代,那时你还没出生,你们国家一位著名美食家说过,‘享用晚餐的最佳人数是两个——我自己和一名优秀的服务生。’”
“我不确定该不该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她调皮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本来计划独自用餐喽?”
“对。”
“我以前在餐馆做过服务生,”她说,“那会儿我还是学生。”
“真的嗎?”
“不过时间不长。我误把一位客人价格不菲的酒倒进水杯里了,水杯里还有水。”
他笑了,“希望餐馆老板没扣你工资。”
“很幸运,没有。不过我被炒了鱿鱼。”她也笑了,接着问道,“嗯,你说你离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沃尔特·克莱因面露难色,“好吧,第一次婚姻破裂后,我跟卡琳结了婚,她比我年轻很多。我以为我们关系融洽,会幸福美满。我的孩子和孙子们也都很喜欢她。然而有一天,我想大约是在两年前吧,她突然对我说:‘你让我感觉很老。’”他耸耸肩,“就这样。她告诉我她想离婚。我问她是否另有新欢,她否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喜欢艺术,一段时间觉得闲极无聊,我就在西村为她买了一家画廊。我听朋友说,她和一个雕塑家搞上了,当时她正在展览他的作品。”
“很抱歉。”乔迪说。
“坏事总是难免。”
“的确如此。”
“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他笑了,“现在先给我简要介绍,晚餐时再说上三小时。”
“好吧,”她朝他粲然一笑,“我跟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家伙结了婚。”
“太可怕了。你可真可怜。”
“是的,那是一场噩梦,完全是噩梦。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任男人了。”
“你想从头说吗?”
乔迪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我有一晚上的时间,”他说,“再来一杯?”
“好的,谢谢。”她说。看着他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她借口去洗手间,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用谷歌搜索“沃尔特·克莱因”。
他是一名股票经纪人、投资顾问、金融家,拥有一家以他名字命名的华尔街证券公司,估计市值80亿美元。
她开心地笑了,把手机放回手提包。
沃尔特·克莱因就很不错。
真的非常不错。
第7章 过去
乔迪·丹福思有很多家庭作业要完成,但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做。相反,在乱作一团的楼上卧室里,她穿着牛仔裤和模糊乐队T恤,赤脚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日记本,嘤嘤啜泣。这是她父母一幢白色正方形别墅,乔治王时代艺术风格,堪称完美:绿色的百叶窗,整洁的花园,沐浴着5月的夕阳。房子坐落在布赖顿以北几英里的伯吉斯希尔镇郊,一条林荫大道两旁是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别墅。
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母亲勤于打扫房间,父亲喜欢清洗汽车。屋外的私家车道上停放着父亲引以为豪的崭新黑色捷豹和母亲的萨博敞篷车。一对完美的父母,一个完美的女儿——她姐姐凯茜,还有一个让父母尴尬的问题女儿——她自己。
乔迪的卧室墙上张贴着她的偶像海报:麦当娜、妮可·基德曼、汤姆·克鲁斯、凯莉·米洛、接招乐队、模糊乐队和绿洲乐队。他们也都很完美,都长着完美的鼻子。
不像她。
她一边流泪,一边在日记上写道:
因为我很丑,鼻子更是滑稽,所以不管去哪儿,总有人指着嘲笑我,说我是一个怪胎。今天早上,在去学校的巴士上,车窗玻璃映出我的头像。天哪,那根本不是鼻子,而是大钩子,喷嘴,或者说猪鼻子。到了学校,我发现有个贱货在课桌上放了一张协和式飞机的照片,上附一张便利贴,说我的鼻子就像飞机头一样,凹陷,弯曲。 我的眼睛太大,与脸根本不协调。我的嘴唇太厚,仿佛嘴被打肿了。我的耳朵也太大,招风耳那种。总之,我的五官像是拼凑在一起,却用错了零件。
我的胸部也令人尴尬得要死,平得像男孩子的胸部一样。当然,凯茜的胸部长得完美极了。
上午的英语课上,每个同学都必须站起来,大声朗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特露迪·伯恩在读下面这首诗时,眼睛还时不时瞥向我。
“我的爱人没有阳光一般明亮的眼睛,
也远远没有赛过珊瑚的红唇;
她的胸脯比白雪幽暗,
如麻的黑发长在她的头顶。
我见过红白各色的玫瑰,
可玫瑰的颜色在她面颊上全无踪影;
如果说香水气味芬芳,
可她的呼吸中香味难寻。”
天哪,我真的是一句也不想听下去了。
我知道,我的头发犹如一扎黑电线,看上去就像钢丝刷。为什么我不能和我该死的姐姐凯茜一样,长着一头笔直的金发?
命运真他妈的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爸爸溺爱凯茜,喜欢她待在他身边,跟他开玩笑。但当他看我时,我能看见他脸上的失望,好像我根本不是他女儿。如果他命中注定不能生儿子,至少该再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
结果他却有了我。
妈妈和爸爸又在楼下吵架。电视开着,但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爸爸很生气,因为公司大裁员,他担心丢了工作。虽然妈妈告诉他,他很重要,公司不会裁掉他。听上去他又喝酒了,这很正常,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把自己灌醉。他担心钱,担心房子的按揭付款,担心豪华轿车的费用。他才50岁就开始走下坡路,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乔迪听到砰的一声门响。是前门吗?父母一吵架,父亲就去酒吧。她等着汽车发动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听见。也许他这次选择走着去。
她打开卧室门侧耳倾听,听见姐姐房间传出音乐声。她可以跟母亲谈谈。她现在想蜷缩在沙发上,依偎在母亲怀里,两人一起看电视。母亲是唯一一个说她漂亮的人。尽管乔迪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电视开着,声音很大。电视上一对美国夫妻正在大声吵架。
她朝楼下走去,没等走到底下又听到砰的一声,急忙停下来。是爸爸回来了?
“该死的猫!”他喊道,“为什么不在自家花园里拉屎?”他抬头看着正在下楼的乔迪,好像这是她的错。
她也盯着他。他怒气冲冲地进了客厅。
电视声音很大,妈妈说了一些什么,像是在安慰他,乔迪没有听清具体内容。
“看呀,这就是我所处的世界:邻居家一只把我家花园当厕所的蠢猫,一个逼得我不停喝酒的老婆,还有一个噩梦般的女儿!”
电视突然静下来,现在她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谈话。
“你必须明白她正在经历一段艰难时期。”母亲说,“十五六岁对女孩子来说可不容易。”
“胡说!凯茜就从来没像她那样。”
“嘘——小点声!你喜欢凯茜,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乔迪长成那样也不是她的错。再过两年她会变漂亮的。”
“也不仅仅是她的长相,还有她的态度——她就是头令人难受的小母牛。”
“如果你多亲近她,她就不那么让你头痛了。”
“我试过。我一抱她,她就像滑溜溜的爬虫一样缩成一团。她就是条爬虫。”
“阿拉斯泰尔!你不能这样说你女儿。”
“如果她是我女儿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长得不像你,更他妈的不像我。那么她是你和谁怀的野种?怪物马戏团的演员?”
乔迪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一记耳光,接着父亲发出痛苦的号叫。
“你这个婊子!”他喊道。
“再也不要这样说我们的女儿。听见了吗?”
“她是个怪胎,你知道的。再打我,我就把你那该死的脑袋拧下来。”
“把你的话收回去,否则我还打你,你这个混蛋。天哪,当初我嫁给你到底是看上了哪一点?”
“她就是让人难堪。又胖又丑,内心还很肮脏。要是她是我从一元店里买来的,我就送回去要求換货。糟糕的是,我们不能换。”
“阿拉斯泰尔,我警告你,她已经够可怜的了,整天生活在姐姐的阴影里——这又是谁的错呢?是,我们都知道她长得丑。再等两年,我相信她会变漂亮的。”她厉声说。
“看见窗户外面了吗?”父亲说。
“看见什么?”
“那头猪——正越过地平线。猪都比她漂亮。”
第8章 2月17日,星期二
天气晴朗,温暖如春。动物园里,一只骑在树枝上的小松鼠猴啃着胡萝卜。诺亚睁大眼睛盯着它,咯咯地笑起来。
“喜欢小猴子,是吗?”罗伊·格雷斯对胸前婴儿背带中的儿子说。
诺亚开心地笑着,流出了口水。天哪,听儿子笑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格雷斯一边想一边用纸巾擦了擦诺亚的下巴。
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克莉奥,她顺势靠了过来。他真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多年来,因为前妻桑迪的长期失踪,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如今生活又变得美好起来。
他希望自己深爱的妻儿能永远平平安安。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罗伊·格雷斯。”他说。
手机里传来国际刑警组织伯纳德·维盖特警官的法语口音。
在里昂郊区的一条排水沟里,警方找到了那名失踪数日的妓女的尸体。此外,赫兹出租车公司的那辆汽车也已找到,警方在车里发现了克里斯普的DNA。
根据苏塞克斯警方对嫌疑犯的描述,里昂机场一位火眼金睛的海关官员拘留了一名乘坐国际航班的男子。该男子左胳膊打着石膏,貌似是滑雪事故造成的。从其身上提取的DNA证实,他就是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 格雷斯建议妻子带诺亚去看大蝙蝠,然后打电话给诺曼·帕丁探长,向他说明了案情的最新进展。“诺曼,我想派你和格伦去一趟里昂。法国警方会需要关于克里斯普的所有情报。你能与他们联系以便我能寄给他们吗?”
“好的。这可是个好消息!”
接着他又打电话给格伦·布兰森。
“里昂可是法国的美食之都,”布兰森说,“很高兴能去那儿和法国警方联络。”
“我觉得去法国和那里的警方取得联系,见见克里斯普对你也有好处。你趁机也好好散散心,自从艾莉去世你一直都没出去过。”
布兰森跟妻子艾莉关系疏远。艾莉在一次自行车事故后做手术,结果麻醉过敏,不治身亡。后来他开始跟《阿格斯报》年轻聪慧的女记者西沃恩约会,两人很快就要结婚了。
格雷斯继续说:“我们会申请引渡令,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审判结束之前,他们不会让他离开法国。引渡程序需要得到无数政府机构的批准,欧洲逮捕令涉及许多条款。在指控他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征得皇家检察署的同意,然后才能开始整个流程。他必须先接受法国法官审判,之后才能被移交至英国警方。国家引渡部门将负责把他带回英国,但法国警方希望你们先去里昂,把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克里斯普的情报带过去。他们告诉我克里斯普的案子有了新进展,还给我寄来了一大堆文件,全是法语的,需要找人翻译,所以我们还得看看哪家翻译公司更好。”
第9章 2月18日,星期三
乔迪泪流满面地坐在保罗·穆斯卡特的老式大办公室里,难掩兴奋之情。保罗是曼哈顿穆斯卡特、威廉姆斯和伍丁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已故沃尔特·欧文·克莱因的遗产执行者。办公室位于第五大道一幢大楼的27层,从窗户看出去,风景颇为壮观。
她手拿蕾丝手帕,喝着浓咖啡。
刚刚有事离开办公室的穆斯卡特大步迈进来。他40多岁,穿着保守,一头整齐的棕色头发,脸上一副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神情。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向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本特利女士。”
“谢谢。”她说,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忍住不哭。
“恐怕媒体真的要从自杀的角度报道此事。”他说,在办公桌后面的黑皮椅子上坐下。
“自杀?什么意思?”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是阿尔卑斯山区法国警方的推测,但考虑到可怜的沃尔特所处的财务困境,也很合理。”
“我刚到这儿时,那么多记者堵在机场想采访我,后来我上网,读到一些新闻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律师皱起眉头,“沃尔特从没告诉过你?他没跟你说实话?”
“告诉我?什么实话?”
“有关他的财务状况?”
“不,我们从没谈论过钱。”这是事实,“你是说法国警方认为他可能是自杀?”
“有这个可能。沃尔特真是喜欢白日做梦。他去世前一周,我们进行过最后一次谈话——那会儿他还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就在最后一周,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出路了。沃尔特滑雪经验丰富。在暴风雪中他紧跟在你后面——为什么突然又去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自杀。
想到这个,她的心怦怦直跳。这么说,他们认为这不是一场意外事故,而是自杀!
一时之间,她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自杀?财务困境?妈的,这又会对整个事态产生什么影响?
穆斯卡特仔细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一叠文件,然后抬头看着她。“无论如何,本特利女士,”他自信有力地说,“我想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沃尔特心里在想什么。”
“他很爱我——我们都很爱对方。我不敢相信他从来都没有和我谈过这个。我的意思是——他告诉过我,他修改了遗嘱,将我也加了进去。你说他陷入财务困境,这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他有些焦虑?”
她耸耸肩,“不,没有,他一直挺正常的。”
“好吧,我相信。你很想知道未婚夫在遗嘱中对你做了什么安排吧?”
她耸耸肩,抑制住兴奋,努力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上任丈夫留下的财产远远低于她的预期,令她颇感失望。虽然足够她买下罗丁区的房子,并过上舒适的生活,但远不够让她实现梦想。这一次,她很有信心,期望撞上大运。她会从沃尔特那里继承数百万吧?也许几十亿呢!
“不,一点也不,”她装模作样地说,“我太爱沃尔特了。我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我们在一起才这么短时间。不管他给我留下什么,都毫无意义。我只想让他回来。”
“是这样吗?”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她伤心地点点头。
“现在我单独见你,而不是让沃尔特一家人都在场,我觉得这样更好。”
“谢谢。”她说。
“我必须告诉你,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
她的身体僵直了。穆斯卡特的举止似乎也变了,好像天空忽然飘來乌云。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沃尔特的财富来自他管理的一些基金——由他管理的基金高达几十亿美元。但最近两个月,他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调查。你听说过庞氏骗局吗?”
她皱起眉头,“听说过。”
“还记得那个叫伯纳德·麦道夫的骗子吗?他欺骗投资者,是近几年最大金融诈骗案的制造者,目前正在联邦惩教所服刑。基本上,他是动用新投资者的本金,以远高于市场利率的高回报回馈早期投资者——自己也抽走一部分。恐怕沃尔特就是这么干的。现在他的所有银行账户都被冻结,所有资产都被没收。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和麦道夫一样长的入狱监禁。”律师的声音和举止中似乎不再有同情,“我想,另一个问题是从他人寿保险中弄钱——但大多数保险公司都不会为自杀买单。”
她盯着穆斯卡特,敢打赌他在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问。
“我说的是,似乎你不会继承到一分钱,本特利女士。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作为他的未婚妻,你很可能会作为共犯而受到调查。我猜警察会找你谈话。”
“什么?”她感到全身发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吸走了,“共犯?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你和他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也享受到了一段美好生活,对吧?养尊处优。”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的事。我只是觉得他是个成功商业人士,就像看上去的那样。”
“我还要提醒你,他的所有信用卡都已经被冻结。我知道你自掏腰包支付了沃尔特的葬礼费用,包括棺材以及往返机票——恐怕你手头也没钱了——但我们不可能偿还你。”
“天哪,怪不得他的信用卡都被拒了呢!我真傻——我还以为——你知道——他超过信用额度什么的呢。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把一堆文件推给她,“看看吧,这些都是大陪审团对你未婚夫的起诉书。”
她凑过去,扫了几页,但什么也没看懂。全是用她看不懂的法律术语写的。一阵寒意穿过全身,同时,她感到怒火从胸中升腾,“这全是胡扯!”
“我也希望如此,本特利女士。相信我,沃尔特一直是我们事务所最大的客户之一。他还欠我们好几千美元——现在不太可能要回来了。”
“真是个混蛋,”她说,“真是他妈的大混蛋!他骗了我!我好几个月都给——”她沉默了片刻。
“浪费了?你是想说这个吗?”
“他骗了我!”
“很高兴看到你露出了真面目,本特利女士。”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想你知道,本特利女士,我想你完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
“我不喜欢你的语气,”她说,“你在暗示什么,我不喜欢。”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名表。她认出那是瑞士爱彼手表。她知道所有顶级手表的品牌及其价格——这块表超过5万美元。他站起身来,“我很乐意继续我们之间的讨论,但直到现在,我花费的时间一直记在已故的克莱因先生的账户上。如果你还想找时间跟我谈,我会要求你提前付款。”
她也站了起来,从身边桌子上抓起香奈儿手提包,这是沃尔特给她买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她眼含热泪说,震惊、愤怒的同时,也倍感失落。
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律师说:“葬礼上见。”
“我不这么认为。”
他在桌子后面笑了,“我也不这么认为。他的家人也一样。哦,如果你回到英国后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们在伦敦还有一个办事处。”
她砰地一下在身后关上门。
第10章 2月18日,星期三
乔迪回到四季酒店的套房,踢掉鞋子,坐在沙发上,细细掂量留下来参加沃尔特葬礼的利弊。
房间电话响了。自从她来到纽约,电话似乎就没停过。
她接起电话,犹豫地问:“哪位?”
“我是前台,本特利女士。这儿有位戴夫·西尔弗森先生想和你说话。”
“戴夫·西尔弗森?我不认识这个人。”
“是《纽约邮报》的一名记者。”
她的大脑飞速转了一会,“呃,不认识。谢谢。”
她挂断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又响了。这次是一个不同的声音,“本特利女士,这儿有位来自《国家询问报》的记者简·平克。我可以为她接通电话吗?”
可恶。“不,”乔迪强调,“我以前要求过,我需要个人隐私,好吗?别再打电话了。”
接着电话又响了。她不去管它。響了六声之后,电话停了,红色留言提示灯开始闪烁。几秒钟后,电话又响了。她又坐到床上思索。肯定是有人向媒体透露了她所住酒店的信息。是沃尔特清高的儿子和女儿?还是那个傲慢的律师?
她任由电话一直响,直到最后停下了。
她该去参加葬礼吗?
就是去,她也只是为了面子。但是参加一个名誉扫地的人的葬礼,不是尽失颜面吗?肯定会有媒体报道此事,这个她可不想有。鉴于她与沃尔特的关系,她还要承担被逮捕的风险。最后她决定,还是越早离开越好,离纽约越远越好。
先离开这个套房。
几年前她曾住过一家酒店,在那里能俯瞰中央公园。她打电话过去,那里还有房间,这让她舒了一口气。她退了房,乘酒店的豪华轿车到了几个街区以外的皇家花园酒店。
20分钟后,她舒舒服服地在42层的一个套房入住,登记时用的名字是朱迪丝·福肖。这是她为自己精心设计的一个假名,只是偶尔使用,地址栏填的是布赖顿市韦斯顿路。她打电话给礼宾部,让他们查一下英国航空公司的电话,然后预订了一张飞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机票,航班将于第二天上午8点离开肯尼迪机场。她还预订了一辆豪华轿车,早上5点送她去机场。
之后,她从房间的小冰箱里取出还剩一半的香槟,打开倒进酒杯,点燃一支香烟,并不理会禁止吸烟的警告。因为愤怒,她的手仍在颤抖。为扬扬自得的律师穆斯卡特,还有沃尔特·克莱因那个混蛋感到愤怒。
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愤怒。
她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探测器。凭过去的经验,通常一支香烟产生的烟雾不足以引发报警。她把酒一饮而尽,重新斟满,走到窗前。旁边是支着三脚架的望远镜,这是房间的一部分装饰。她把另一个酒杯当成烟灰缸,盯着楼下中央公园里如蚂蚁般大小的市民,他们在夕阳下散步、慢跑、骑自行车、遛狗。
此时她的心里感受不到阳光。
白白浪费了好几个月。
随着香槟在体内流淌,她的心情开始好转。“永远别回头,姑娘,只能向前!”她大声说,又干了一杯,把瓶中剩余的酒全部倒出来,也一饮而尽。她把烟蒂扔进马桶冲掉,冲洗了酒杯,然后坐在床边。沃尔特·克莱因已经成为历史,她现在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下一个目标,罗利·卡迈克尔身上。 她很喜欢卡迈克尔这个名字,已经能想象出自己的签名:乔迪·卡迈克尔。比乔迪·克莱因更有派头。
她喜欢罗利·卡迈克尔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在《星期日泰晤士报》最新富豪榜上,他名列第225位。
她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用酒店提供的小刀把它一切两半,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她一边吃苹果,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到罗利又发来一封电子邮件,她笑了。
几个月前,她在网上读到他登的一则交友广告:成熟丧偶男性,热爱艺术、歌剧、戏剧、美食、红酒、旅行、冒险,寻求交友,或许更多……
虽然已与沃尔特·克莱因订婚,乔迪还是做了回复,用的是娘家姓。她用不同名字注册了多家针对有钱单身人士的在线约会机构,在网上吻了很多“青蛙王子”。但是几个月前吸引她注意的还是“有钱”和“单身”这两个词。她喜欢他那句“或许更多……”。在她训练有素的目光看来,他的文字后面隐藏着某种绝望。
绝望很好。
在又仔细读了几遍之后,她精心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并附上一张端庄娴静的照片,那是一张精致的化妆照,就附在她刚为自己写好的个人资料后面:丧偶女性,外表美丽,一头乌黑秀发,寻求热爱艺术、美食、旅行的成熟男性为友,并希望最终走进婚姻殿堂。
不到一小时,罗利·卡迈克尔就回信了。
自此以后,她一边为最终让沃尔特见阎王做准备,一边偷偷摸摸又极其谨慎地引罗利·卡迈克尔上钩。现在他准备好了,而她也终于自由了!她从来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虽然沃尔特看上去相当有钱,但她总有一个备用计划,那就是要尽快除掉他,继续前行。
她打了个哈欠。下午4点刚过,天色很快就會暗下来。她越来越感觉到时差的影响,还有香槟。她可不想在纽约再浪费一个晚上——你永远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她会遇上某个帅哥来一场一夜情。现在,她不在乎对方是谁,只要长得好看,不像沃尔特那样年老恶心就行。这个城市到处都是以邂逅一夜情而闻名的单身酒吧。这正是她现在想要的。跟一个猛男来一场一夜情,干他个天翻地覆。天哪,她已经有一年没有好好享受性爱了。一年多了。
好消息是,这儿就有纽约最有名的一个单身酒吧,就在这家酒店楼下。
她定好下午6点的闹铃,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第11章 2月18日,星期三
下午7点左右,洗过澡,穿上最暴露的衣服——一件黑短裙,一双黑皮短靴,乔迪在灯光昏暗的狭长酒吧里找了一把红椅子坐下,点了一杯曼哈顿鸡尾酒。她身材苗条,美丽动人,很有自信。黑发打了卷,穿着时髦——只是稍微暴露了点。
但最珍贵的一直是她那双蓝色大眼睛,清澈透亮,让人见了就神魂颠倒,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危险的眼睛。
她慢悠悠地喝着酒,不一会儿便只剩下杯底的马拉斯奇诺樱桃。她已经感觉到酒精带来的燥热。在举手朝服务生示意时,她意识到身旁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他问道,声音浑厚而迷人,听上去既有美音,也有中欧口音,还带着几分醉意。
她迅速瞥了一眼,是一个帅气的拉美人,一头凌乱的黑短发,一口漂亮雪白的牙齿。白衬衫外面是黑夹克,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链子。看上去醉醺醺的,不知是因为吸食了毒品还是喝多了酒。
“当然了,”她嫣然一笑,“来一杯曼哈顿,不加冰,放两颗樱桃。”
他点了两杯,再次转向她,“我叫罗密欧。”
“我叫朱丽叶!”她脱口而出。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
他睁大眼睛笑了。大大的栗色眼珠,她还注意到他瞳孔放大。他的脸上绝对有点不对劲。
“轻声!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赶走那妒忌的月亮!”他用戏剧表演的腔调说。
“她已经气得面色惨白了!”她接了下去。
“你知道这个?”他惊讶地问,“你知道莎士比亚?”
“当然了!”
“哎呀,太难忘了。罗密欧在酒吧遇见朱丽叶!这个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命中注定呀!”她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全名叫什么?”
“罗密欧·蒙特亚努。”
他们点的酒来了,他举起酒杯,“你是她的女弟子,比她美得多。”
“既然她这样妒忌你,你不要忠于她吧。”乔迪歪着脑袋说。
“好吧,”他说,“我想每个人都会羡慕此刻的我们。纽约最美丽的两个人一起坐在酒吧里。”
“这么说你还很谦虚呢,是不是,罗密欧?”
“谦虚面前显真理!”他又和她碰杯,“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个城市的?”
“家族生意,”她说,“你呢?”
“也是生意。”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哦,你知道,进出口贸易之类的。”
她能听出他对此不愿细谈,“听上去不错。你是哪里人?”
“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你去过那里吗?”
她再次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的眼睛,挑逗道:“还没有。”
他们很快就把酒喝干了,他又点了两杯。
“你为罗马尼亚的公司做事吗?”她问。
“国际,”他说,“是国际公司。我经常旅行。我喜欢旅行。”
“我也是。”
他用吸管从酒杯里捞出一颗樱桃,举在空中,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朝她的嘴边送过去。
她把樱桃含进嘴里,从茎上咬下来,细细咀嚼起来。
20分钟后,他喝干第三杯曼哈顿——乔迪也一样,突然问道:“你吸不吸可卡因?”
她点了点头,酒后的她已无所畏惧,“嗯。”
“我有最好的货——我是说——真是最好的,你知道吗?就在我楼上房间里。”他朝天花板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敢到陌生人房间里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