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流过·钓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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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秋季,雨水渐渐多了起来,打在窗外的栏杆上噼啪作响。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猛然间发现,我芳华正茂的昨天感觉才刚刚过去,怎么一瞬间就到了不惑之年?时光太过匆匆,白云苍狗,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渐渐步入中年,面临危机,在隐忍和忙碌中我们揉碎了自己,淡忘了自己,抛弃了自己。在生活压弯我们的脊梁时,我们不得不努力伸直,只为庇护在我们臂弯里的爱人,还有年幼的孩子。
  《垂钓》杂志近期约稿,探讨关于“中年男人为什么越来越沉迷钓鱼”的话题。是的,为什么沉迷呢?是享受搏击风浪的快感,还是胸怀如烟波般浩瀚?我想,兼而有之吧,但最真实的答案,也许是苏轼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中所写——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谨以此文,献给千千万万在生活中负重前行的中年钓鱼人


  记不清我是什么时间学会了钓鱼,只记得年少时随便砍上一根斑竹,胡乱缠上一段缝衣服的线,用针弯成一枚鱼钩,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做坠子,挂上一段蚯蚓扔进水里,盯着用鹅毛杆做的浮标在水面上上下下,心里的好奇与期待也被拉得浮浮沉沉。
  那时候年少,不谙世事,钓鱼的心境总是洋溢着欢快和躁动,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关于未来何去何从,关于责任和压力等都似乎与我们无关,从不会涉猎,也未曾去想。
  步入社会后,不经意间,钓鱼之于我好像是一个紧密得牢不可分的话题。而身边也突然多了一群钓鱼的朋友,大家陆陆续续加入到各种钓鱼微信群中,日常匆忙的工作间隙,偷偷打开钓鱼群瞄上一眼,偶尔插科打诨聊上几句,抿上两口早晨上班沏好的还来不及品的茶,心情顿时也舒展开来。
  钓鱼群里的成员多为男性,钓不成鱼时在群里聊天,总要晒一些曾经引以为傲的鱼获纪录,牛气哄哄地展示曾经如何逮口扬竿,如何调标找底,又如何在全场“空军”的情况下鹤立鸡群,独自搏击大鱼,故意张扬着一个个引人艳羡的传说。
  空闲时,只记得身边的钓鱼人一茬接一茬如雨后春笋般相约于大小湖泊,野外水塘,沉醉于浮生半日之闲,暂时远离了迷茫与混沌,日落西山钓鱼结束后又各自分道扬镳,回归现实的苟且,一路跌撞走向远方。


  我是在一个钓鱼群里认识的“老鱼”,某天他突然在群里约钓,我正好有空,私下一问,他正好住在我的隔壁小区。
  我问:“兄弟,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说:“你看我网名就知道了噻,钓胜于鱼,你叫我钓圣吧!”
  我调侃道:“你这牛皮吹得够大,你应该比我大,叫你老鱼吧。”
  老鱼呵呵直笑,说:“好,你网名蓑笠翁,那我叫你蓑哥吧。”
  生活中的老鱼高高的个子,皮肤因常年在外野钓而被晒得黢黑,理着一头板寸发型,其实说光头更为贴切,汗珠露出来后头皮闪耀着油亮亮的光,像极了营养不良的非洲难民。他高度近视,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日常看人时总感觉他在很吃力地透过玻璃瓶底般的镜片打量着你,让人觉得很难受。但他坐在钓椅上的样子——伸长脖子直直地盯着几米开外的浮标,哪怕一个细小的顿口,他都能“呼”地扬竿逮口,动作迅速,眼里瞬间迸射而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与平时判若两人。
  此后我们相约钓了几次鱼,大家也渐渐熟络了起来。我也透过老鱼咋咋呼呼的性格,知道他是一个很爽快、简单的人。偶尔他也会聊聊家里的情况,聊聊工作。他说他在某建筑公司上班,属私企,老板脾气暴躁,六亲不认,但是工作时间很宽松。他老婆喜欢文艺,空闲时喜欢喝喝咖啡,孩子最近在叛逆期,难管。“但是,管他呢,只要我一坐在水边,鱼钩甩进水里啥都不想了,起鱼不起鱼都不重要,心情反正是舒坦了。”
  有一年夏夜,老鱼突然给我打电话:“蓑哥,出来喝酒!”我到达现场时,他身旁还有一名女性。老鱼指着女人說:”这是我老婆。”女人化着精致的妆,朝我点头示意,我赶紧叫了声嫂子作为回应。老鱼继续说:“今天我给我老婆买了台新车,高兴,我们敞开喝酒!”我举杯祝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双方略带醉意。老鱼夫人明显不耐烦了,催促着要回去。酒兴正浓,老鱼说:“再来一瓶,喝了再走。”
  女人不乐意了,“呼”地站起身来,指着老鱼的鼻子问道:“给你脸了是吧?”
  我酒醒大半,看到老鱼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灰,我分明听到他喉头一阵阵痰鸣。他伸长了脖子,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我看到他眼中喷射着怒火,光芒四射,这光芒由明转暗,又渐渐熄灭。终于,他扶了扶眼镜,将头转向了餐厅老板,叫了声:老板,结账……
  女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离开了。老鱼咬着牙,半晌,我听到从他嘴角的缝隙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去他妈的,你拽个屁!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老鱼,群里也没见他咋咋呼呼地聊天。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可接通片刻,电话就被挂断。鉴于上次不愉快的经历,我也不便多打扰。群里偶尔有人提起老鱼,说他工地管理得好,老板奖励了一大笔钱,最近他正在环游世界。也有人说他出国去刚果(金)做土建,生意发达了。大家呵呵一笑,话题很快又被扯到了别处。
  渐渐地,三两个月过去了,冬天来了,圈子里的钓鱼人因为寒冷而减少了钓鱼的次数,群里也少了往日的闹腾,老鱼也差不多要淡出我们的记忆了。
  然而,细雨蒙蒙的一天,我在单位上班时突然接到老鱼的电话,电话中他声音沙哑,我听到他努力地清着嗓子,然后语气生硬、不容我反驳般地对我说:“蓑哥,晚上夜钓,你开车来接我。”我刚想讲几句夜钓寒冷,下雨不便之类的话,那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再次见到老鱼,我大吃一惊。他原本光秃秃的脑袋上,头发长长了很多,湿漉漉、腻哒哒地贴在头顶。瘦削的脸庞上眼窝深陷,似乎久病未愈的样子。鼻梁上几道像是划伤又像是抓痕的伤疤已经结了黑痂,在脸上格外醒目。他胡子拉碴,好像一个多月没修剪了。他挽起袖子搬运渔具,双臂皮肤上一块块被抓掉的伤痕,有的还是鲜红的印子,有的已经结了黑痂,处处累积,触目惊心。
  我惊恐地看着他,问他:老鱼,你咋搞成这样?
  他目光如即将燃尽的蜡烛,忽明忽暗地飘摇着,最终木讷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天色已晚,我们随意找了一条野河。支好钓台后,他耷拉着脑袋,身体后仰,靠着椅背,眼神涣散,原来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看浮标的形象已不复存在。我看见他的浮标被鱼拖得上下翻动,但是他始终没去逮上一口。
  我早已无心垂钓,终于忍不住,叫了叫他。他似乎从梦游中醒来,缓缓抬起头问我:“蓑哥,喝点酒吧?”
  他从鼓鼓囊囊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两大瓶白酒,一瓶递给我,还没等我拧开瓶盖,他就拿起自己那瓶仰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我连忙阻拦,没等我夺下酒瓶,他就抽泣起来,最终从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他俯下身去,头紧紧地埋在双臂之间,伴着剧烈的抽泣,他的肩膀颤抖着。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传递出去,分外凄惨。我拉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抬起头来,可他力大无穷。
  算了,让他释放吧。
  许久,他哭累了,袖子横揩着泪水,抽泣着抬起头来,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白酒,随后沉静下来。
  我问他:兄弟,你到底咋了?
  他长时间哭泣,已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听出他断断续续说出几个词:委曲求全,没用,今天离了,家没了……
  虽然早已猜到幾分,但听到他亲口证实,我仍感到震惊。
  冬天的夜,雾气渐升,凌冽的寒风呼呼灌进领口,我突然鼻子一酸,牙齿止不住地上下磕动,我想咬紧牙关,可怎么也咬不住。风声呜咽,我似乎听到一声钢板疲倦后猛然断裂的声响,它坚强得太久,隐忍得太久,当绷到无以复加的极限时,崩裂得触目惊心,一败涂地。
  酒,我们都喝醉了。清晨,我在薄雾中醒来,浑身湿漉漉。



  老鱼已收拾钓具离开,手机上留有一行短信:蓑哥,我先打车回家了。
  我准备拨打他的电话,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挂断了。


  回家的路上,我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崔元姝的歌声——
  有时候清晨醒来,自己在问,
  茫茫的人海,如此渺渺的自己是谁?
  匆匆的日子,匆匆的脚步,
  何处会有生命的、白云苍天的答案?
  没有人回答,也不会有答案,经年默默流过,我们都是钓鱼人——一名人到中年,如蜗牛一般扛着家的钓鱼人。
  2021年8月25日夜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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