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蛋糕

来源 :读者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agicStone200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空气清冽,光线正从天空中消逝。街道上散发着摊贩手推车里剩下的烂水果的气味,虽然闻起来有点酸臭,却并非一无是处。露西亚很熟悉这种气味,这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女孩时那些欢乐的时光,所以她喜欢这气味,正如她设想农场的人会喜欢闻肥料的气味一样。
  


  已经过了下午6点,纽伯利街上的店铺大都打烊了,但她知道,洛伦佐的店还为她开着。她不慌不忙:她是个老妇人,岁月已经侵蚀了她的双腿。如今它们又粗又重,像灌满了铅,走路的时候,臀部因为费力拖动它们而变得很痛。
  她在一条长椅旁停住,想坐下,又觉得弯下腰然后再站起来,还不如只靠一靠椅背轻松。她等呼吸平缓下来,再走向通往面包房的最后一条街。洛伦佐会在,他会等的。从战争开始,她不是每个礼拜六都去面包房吗?她不是每次都买同样的有巧克力糖衣的白蛋糕吗?那是尼克的最爱。
  “晚上好,隆萨维利夫人。”他用意大利语说,音乐钟“叮当”一声,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合上,“我正念叨您呢。”
  洛伦佐还很年轻,不至于成天这么操心。她有点怀疑。她不像信任他父亲那样信任他。
  站在糕点柜台前面的是玛丽亚·门德斯——在洗衣店工作的小个子波多黎各女孩。“就是这位夫人。”洛伦佐用西班牙语对她说。现在到处都是波多黎各人,整个街区都是轰隆隆的汽车和吵吵嚷嚷的孩子,男人们则在人行道上喝啤酒。现在这里的租金涨了,地产商希望意大利人都搬到养老院去。就连阿戈斯蒂诺神父也帮他们说话。“露西亚,”神父曾经对她说,“在那儿你会有伴的。”
  这个洗衣店的玛丽亚没有丈夫,但有个孩子。她对露西亚笑笑,然后又低头去看玻璃柜台。
  “门德斯小姐想请您帮个忙。”面包师说。
  露西亚脱下皮手套放进小提包,问:“帮个忙?”
  “我的小女儿,”玛丽亚说,“今天是她7周岁的生日。”
  “您一定认识小特瑞莎。”洛伦佐说。
  “嗯。”露西亚说。她的确见过那个孩子,在那个孩子和小伙伴破坏她后院的菜园子时。
  “今天我在洗衣店很忙,一整天都有人排队,我没时间出去给她买生日蛋糕。”
  “嗯。”露西亚还记得她花了两天时间才修好园子里的西红柿桩。
  “是这样的,”洛伦佐说,“门德斯小姐想要个蛋糕,可我都卖完了,除了您的。我跟她说您是我最忠实的顾客,我们得等您来了再问问。”
  “其他面包店都关门了,”玛丽亚说,“可今天是我小女儿的生日。”
  露西亚的手颤抖起来。她想起医生说过她不能发火,但这也太过分了。“每个礼拜我都来买蛋糕。多少年了?现在这个黑女人来了你就不管我了?”
  “露西。”洛伦佐像个小男孩那样张开双手,“别生气,求你了,露西。”
  “不。别叫我露西。”她用手指头点点自己的胸口,“露西亚。”
  “露西,求你了。”他说。
  “别用三脚猫的英语,意大利佬。”
  “我可以送你一些小甜饼,”他说,“或者奶油煎饼卷。我刚做的,很好吃。”
  “我一周来一次,只买尼克爱吃的蛋糕。”
  洛伦佐把头歪到一边。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忍住没说。他又等了一会儿。
  “露西亚,想想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他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那你就给她再做个蛋糕。如果你那么喜欢她,你来帮她啊!”
  “露西亚,来不及了,生日派对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再说,我已经清洗了设备,收好了面粉、鸡蛋和糖。”
  “露西亞,”他说,“这样做是对的。问问您自己,尼克会怎么做?或者我父亲?”
  “我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做,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他们不会因为那些黑女人就开始讲西班牙语。”
  她盯着他,直到他移开视线。她想起尼克,想起在最后的日子,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是怎样跑出去叫那些孩子不要吵闹,而他们笑着对她说:“滚回去,疯老太婆。”
  洛伦佐头也不抬,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话。“露西亚,”他说,“就这一次。”
  “不,”她说,“不,我要我的蛋糕。”
  玛丽亚开始哭起来。“上帝啊,”她说,“我的小女儿。”
  洛伦佐用手撑住身体:“对不起,门德斯小姐。”
  玛丽亚啜泣着转向她:“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她怎么能原谅我?您没有孩子吗?”
  “我有三个孩子,”露西亚说,“我从没忘记过他们的生日。我从不在最后一刻才冲出去买蛋糕。”
  “可我在上班,”玛丽亚说,“全靠我一个人带特瑞莎。我得一个人养活她。”
  “那怪谁?”露西亚对洛伦佐挥挥手。“快点,”她说,“把我的蛋糕包起来。”
  洛伦佐小心翼翼地把蛋糕从展示柜里拿出来,放进一只白色硬纸板做的糕点盒里。他的双手白皙柔软。他从抽绳机里拉出一段绸绳,捆好盒子,手腕一抖,把绳子从头上扯断。
  露西亚戴上手套。她转向门口时,玛丽亚拉住她的胳膊。“求求你,”她说,“求你了,我从你这儿买。我出十美元。”
  露西亚挣脱了玛丽亚的手,大声说:“我不要你的钱。”
  “那就二十美元。”玛丽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钞票,放进露西亚的手里,“求你了,隆萨维利夫人,收下吧。”
  露西亚想把钞票塞回对方手里,但玛丽亚的双手都蜷成了拳头,又开始哭起来。“你不能这样做。”她说。
  露西亚把皱成一团的钞票扔到地上,然后打开门。玛丽亚跪到地上捡起那张钞票。“你这个老巫婆!”她尖叫道。
  露西亚没有回头。她慢慢地沿着纽伯利街往前走,小心避让着结冰的地面。那个洗衣店女孩,甚至还有洛伦佐,他们对她了解多少?他们知道什么叫作挚爱?
  从她住的那栋房子后面的巷子里,她听到了尖叫声和哭喊声。她想象着那个洗衣工玛丽亚回到家,结结巴巴地面对着自己的女儿,她想象着那个小女孩通红扭曲的面孔,想象着当女孩的小伙伴都到了,却发现没有蛋糕的时候。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知道什么叫折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楼梯上的光线很暗,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栏杆。每走一步就停一下,她要等那阵阵的疼痛从臀部散去,然后再抬脚。
  她走进厨房,掀开玻璃罩,把上个礼拜的蛋糕拿出来。玻璃罩闻起来有一股香甜的气息。蛋糕连碰都没被碰过,简直就是那个新蛋糕的黏土模型。
  当她把它当垃圾扔掉时,表面的巧克力糖衣裂开了,撒落在地板上,就像陶器的碎片。
  她清理了那些残渣,用一块海绵擦掉蛋糕底座上的糖衣污渍,然后打开糕点盒,把新蛋糕拿出来放进玻璃罩里。
  天已经黑了,围绕着城市的山丘上,有几百座房屋窗口的灯光亮着,就像圣诞树树枝上白色的小灯泡。
  她想到她的孩子们,他们就住在那些山上,正在和他们自己的孩子吃晚饭——那些细皮嫩肉的小男孩小女孩,从他们奶奶的怀抱里溜走,外套也不脱,互相窃窃私语着直到离开。
  窗边有点凉,她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餐桌边坐下,就在尼克和孩子们的照片下面。
  她望着门,一如既往地期盼着,会响起敲门声,或者门直接被推开,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只要一个就好,会站在那儿。
  (清荷夕梦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生日故事集》一书,李晓林图)
其他文献
孤独是生命里必有的黑暗,它无法穿越,也不可战胜。如果我们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会觉得,其实人不需要那么多东西:名声、金钱、奢侈品,或者朋友、爱情、婚姻。  至少,可以隨遇而安,因为我们用这些东西对抗孤独,却没法获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它平静地共处。
期刊
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也是一位狂热的马拉松爱好者。有一次,他采访日本马拉松最佳选手俊彦塞科。俊彦塞科刚退役不久,村上春樹问:“像您这样高水平的马拉松运动员,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今天我不想跑,只想待在家里睡觉。”  俊彦塞科盯着村上春树看了许久,然后简单而肯定地回答:“当然,一直如此。”  所以,有那么几天,你会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赖在床上睡大觉,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伟人也有惰性。  伟人与
期刊
仆人领我上楼时,嘱咐我把蜡烛遮起来,不要出声。因为主人对她领我去安歇的那个房间存有奇怪的念头,从不乐意让任何人住在里面。  我问是什么缘故。  她回答说不知道。她在这里才住了一两年,这家人怪事就是多,她也就不去留意了。  我把蜡烛放在窗台上,只见有几本发了霉的书堆在一个角上。窗台上有些乱写乱画的字迹。这些字迹用大大小小各种字体,翻来覆去地写下一个名字——凯瑟琳·厄恩肖,有些地方改成凯瑟琳·希思克利
期刊
“老师,如果你是礁石就好了,那我们可以变成海浪去拥抱你,可你是天上的星星,我们抱不到你。”  2017年7月,康瑜与陪伴了两年的山区孩子们告别。支教时,她教会他们写诗。当天下着大雨,她在日记里写道:不知道我和老天谁哭得更凶。  支教结束,康瑜原本计划出国留学。但两个月后,她以一名公益创业者的身份回来了,公益机构名为“是光”,工作内容是将四季诗歌课程普及到更多乡村学校。  过去一年内,康瑜如同一个旋
期刊
2018年9月15日是青霉素发现90周年的纪念日。1928年9月15日,英国医生弗莱明在度假归来后发现,他度假前在实验室中没来得及收拾的细菌培养基中的细菌,居然被无意中沾染的霉菌杀死了。在“一战”中曾经干过战地医生的弗莱明,深知细菌感染对伤员意味着什么,他立刻想到霉菌分泌的某种物质也许能杀死细菌。说干就干,他小心翼翼地提取了培养基里的霉菌,将它们纯化培养起来,很快发现这些霉菌其实就是青霉菌(又名盘
期刊
紫禁城出版社在故宫东墙内,一溜几排小房紧贴高大的灰砖墙,每排小房都形成一个小小的院落,房小院也小。砖墙底宽上窄,略显倾斜,高耸如山,透着一股威严。  小房的西侧红墙如堵,不见错落。中间只留下窄窄一个夹道,俩人若骑车相对而行,必须小心翼翼,否则有碰撞之虞。每次去出版社我都会先在屋外面站一会儿,欣赏这喧嚣城市中难见的一景,享受不必花销的快乐。  走时也是这样,尤其是夹道远处有人过来,不管走路还是骑车,
期刊
弗雷迪·内尔夫和妻子乔治娅搬离美国西海岸,到东部落脚。搬到新住处后,内尔夫每天都郁郁寡欢,这次离乡背井对他来说实属被逼无奈。  内尔夫和乔治娅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不久前,他爱上了自己的女秘书,这段私情很快被乔治娅发现了。乔治娅歇斯底里地发作了,她把这件事告诉西海岸的每一个熟人,然后逼着内尔夫把家搬到几千英里之外的东部,好让他离那个女人远远的。  这天,内尔夫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乔治娅拿着一个信封
期刊
黄昏时分苍白的星,远方的使者,  在落日的帷幕上露出你晶莹的前额,  从你那蓝色的宮殿,在苍穹的怀抱里,  你眺望着平原上的什么?  暴风雨远去了,风平息下来,  悲鸣的森林在灌木丛中哭泣着,  金色的飞蛾,轻盈地飞舞,  穿过一片片香气馥郁的草地。  在沉睡的大地上你在寻找什么?  不过我看到你已下降到群山之上,  你微笑着逃开去,忧郁的朋友,  你那颤抖的目光也将随之消逝。  星星已下降到绿色
期刊
影视界有评选年度烂片的金酸莓奖、金扫帚奖,传媒界有失败新闻摄影展,而科学界的笑料担当非“搞笑诺贝尔奖”莫属。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要正装出席,向瑞典王室成员敬礼;参加搞笑诺贝尔奖则是爱穿啥穿啥(还有人打扮成蜜蜂),但須向瑞典传统肉丸子敬礼。  诺贝尔奖杯设计精美,有巨额奖金;搞笑诺贝尔奖的奖杯更像是小学生手工课的作品,奖金也挺巨额——10万亿津巴布韦币,约等于0.2元人民币。  科学是严肃的,但是欣
期刊
一為文人,便无足观,那是后来的事,魏晋时士的清誉还是值钱的。由是,一无所长的王戎,也不能不来“镶边”蹭圈子,虽被阮籍戏叱为“俗物”,仍要厚起脸皮赖着不走,终于混了个竹林里行走,这也是资本。等到他做了尚书令,从黄公酒垆经过时,就可公然说:“看,这就是当年我们竹林七贤酣饮之处,嵇康和阮籍早已经不在了,一切还像昨天的事,真是恍如隔世啊。”瞧,多伤感。属下随从们立时肃然起敬。  退休以后写自传抑或回忆录,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