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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人看来，傻姑有点傻，但不丑。如果换身好看点的衣裳，然后再稍加收拾，村子里的姑娘媳妇怕是都会眼红。
傻姑是20岁那年嫁给椿树的。椿树是个远近闻名的光棍，因为穷，又因为性情乖张，没有哪家的闺女肯嫁给他，就连四乡八村的寡妇也都对他看不上眼。娶到傻姑，他不光从老丈人那里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陪嫁，还等于是雇到了一个不用花钱的终身长工。椿树的幸福生活，终于从傻姑身上开始了。
自从嫁给椿树，烧火做饭，喂猪放牛，插秧割稻，挑担扬场，耕田耙地，傻姑什么都干。那一年椿树造新屋，她甚至连放炮炸石的活儿都干过。因为这些，村里人常常混淆了她的性别。但椿树却不会。白天里，椿树把她当成男人使唤，到了晚上一骑上她的身子，傻姑便又成了一个女人。椿树既矮且瘦，下起地来无精打采，一趴到傻姑身上，却变得生龙活虎，夜夜都把傻姑折腾得死去活来。
在椿树看来，女人缺点心眼，倒真不是什么坏事。他虽然枯槁得像一根干柴，但很看不起村里那些看上去牛高马大的汉子。在他眼里，那些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爷们儿。哪有爷们儿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真正的纯爷们儿就该像他椿树这样，让女人干啥她就干啥，心情不好时可以拿她洒洒气，小酒喝高了还能在她身上发发疯，这样多好！一想起傻姑，椿树非但不觉得沮丧，相反倒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痛快。
傻姑呢，白天做牛，晚上当马，隔三岔五还挨顿打，也习惯了。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椿树和庄稼，有了这两样东西，傻姑的事情就多得仿佛永远都忙不完。庄稼呢，春天种下秋天收，夏天绿了冬天黄，一个人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就把它们给收拾了，就跟傻姑的命运一样，由不得自己;男人呢，除了让她干活，打她，折磨她，好像就不会干点别的。她有时候心里藏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憋得不行了，她就跟她家的牛说说。牛呢，一边吃草一边听，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一下，有时还摇摇尾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至少它不烦她，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傻姑也就满足了。在家里，只有这头牛对她最好，所以，只要地里的庄稼忙完了，屋里的活计弄妥了，傻姑都喜欢去放牛。牛好像也喜欢和傻姑呆在一起，一看到傻姑牵起牛绳，它就哞哞直叫，叫得傻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慌张。
这天早上傻姑煮饭，婆婆杨桃花在外面喊她搭把手拧床单，等转回身时锅里的饭就糊了。椿树去集上买豆腐﹐回来搭了草狗的顺风车，下车时摩托颠了几下，把他手里拎着的几块豆腐全给颠到了地上。椿树很不爽，又不好对草狗发作，进屋时一闻到满屋子的糊味，不分青红皂白，抄起赶牛鞭就在傻姑身上来了好几下。傻姑的胳膊被抽出了几道又青又紫的鞭痕，背上的旧花衬衣也被抽破了。傻姑呜呜哭了，吃过早饭，碗也忘了洗，去牛圈牵起牛就走了。
傻姑一路抽泣着，牵着牛疾走。牛也很配合，平时四平八稳的步子这会儿迈得急了许多。傻姑背上被全国的鞭子抽破的地方，有几块花布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红的白的皮肉，走起路来，那几块花布迎风招展，她自己也不知道。挨打对傻姑来说就跟吃碗饭喝口水那样平常，可叫她想不明白的是椿树这次下手咋就这么狠，把赶牛鞭都用上了。她只想把牛牵得远远的，找个见不着人的地方，好好地把心里的委屈讲给牛听听，让牛来给她评评理，看看她这顿打挨得值不值。
傻姑一直把牛牵到了帽儿山下。帽儿山早些年是块荒山，这两年村子里搞退耕还林，山上长了一山的白栀子。栀子树长得不高，林子里的草却长得茂盛。山上有人看林，村里人都说看林子的是个哑巴，凶神恶煞的，甭管是人还是牛，都一律不让上山，他自己也从来不下山。村里人都不敢上帽儿山，傻姑当然更不敢。但是今天，她忽然想碰碰运气，就小心翼翼地牵了牛，慢慢地上了山。
山上并没有看到人，远处有一座木屋，门前也是空空荡荡的。傻姑这才放了心，把牛牵到林子深处，松了牛绳，让牛自己去吃草。正是栀子开花的时节，满山都是一片雪白，阳光照耀着，把山上的树、草和花晒出一股浓郁的芬芳。傻姑的胳膊和脊背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也被晒得有些火辣辣的疼。傻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眼泪又一下子下来了。她看了看牛，说，牛啊，你说，杨桃花喊我帮她拧床单，我该不该去？
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草，这会儿只顾埋头猛啃，不肯理会傻姑的问题。傻姑有些失望，抬手擦了眼泪，还是不肯死心，又冲着牛问了一句，牛啊，你说，椿树他还是不是个人？
这次，牛还是急急忙忙地吃着它的草，没有给出一点儿反应。傻姑沮丧地坐到了地上，几只花蝴蝶飞了过来，在傻姑的身边和头顶盘旋，傻姑挥挥手，它们又飞到牛的脊背和尾巴上。蝴蝶的翅膀很漂亮，阳光照上去，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牛扬扬尾巴，蝴蝶们就又飞回到傻姑身边，像是把傻姑当成了树林中的一丛鲜花。傻姑看得呵呵笑，她一时忘了背上和胳膊上的伤痛。这时，微风拂过，林子荡过一阵暖暖的凉气。不知是什么鸟儿，在远处的树梢和近处的草丛里啁啾，草叶上有小叶蝉在不知疲倦地鸣唱。傻姑感到一阵懒懒的困意从脚底袭来，这时，远方的天边飘来几朵白色的云彩，云彩从傻姑头顶掠过时，在傻姑身边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阴影里，傻姑头一歪，倒在身边的草丛里，睡着了。
当傻姑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昏暗，但是很快，就有一丝一丝的光线从这昏暗里钻了进来，傻姑吸溜了一下鼻子，一股暖酥酥的带点青草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孔。这气味蓬勃又新鲜，钻进肺里，让傻姑觉得有些舒坦。傻姑重又闭上了眼睛，把腿动了动，想坐起来，但又舍不得这种气味。她在想，这是什么味道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对了，这是汗味，她从椿树的身上闻到过，但是和椿树身上的味道又有些不一样。想起了椿树，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的牛。傻姑这时候慌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才看清刚才盖在自己脸上的是一件衣服，此刻已经掉在了地上。她扭头四顾，很快就发现她的牛不见了。傻姑想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傻姑只顾着找牛，却没有注意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光着上身，额头上刻着些皱纹，嘴里叼着一支烟锅，正一上一下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傻姑才想起来要问一下这个人，问他知不知道她的牛去了哪里。傻姑凶凶地盯着他说，我的牛，我的牛呢？
那个人笑了笑，一点也不恼。他把地上的衣服捡在手上，然后站了起来。傻姑这才发现这个人很高，也很结实。傻姑已经够高了，看上去，他比傻姑还要高出一个头。他没有说话，用手里的烟锅指了指远方看林人的小木屋。傻姑立刻就朝着小木屋跑过去，背后旧花衬衣的几缕破布，被风吹拂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飞着，刺疼了跑在她身后的男人的眼睛。
看林人的屋子后面，有一棵苦楝树，傻姑家的牛此刻就被拴在苦楝树上，树下铺了一堆青草，牛的嘴角黏着几茎草叶，眼睛闭着，正在有滋有味地反刍。傻姑急急忙忙地把牛从树下解下来，前前后后看了看，牛身上并没有伤痕。傻姑这才稍稍放了心。她慌慌张张地牵了牛，转过木屋的拐角，那个男人正站在木屋门口冲着她笑。傻姑突然想起来，刚才她睡着的时候，是这个人脱了身上的衣服，替她挡住了照射到脸上的阳光。傻姑瞪着他，问，你是哪个？
男人的衣服搭在肩上，额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水池中一圈一圈的涟漪，他身上的肌肉疙瘩也像是一群群的小兽，在阳光底下一动一动的，忽闪忽闪地发着亮。他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又指了指面前的木屋，傻姑明白了，他是这里的看林人。可又有些不像，村里人都说，看林人可是从来不让他们上山来放牛的，但今天不同，傻姑牵着牛上来了，他既没赶她走，也没赶她的牛，还给她的牛喂上了青草。那么，他是新来的看林人？傻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大能搞明白这个问题，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再在这儿呆下去似乎有些不大好。傻姑把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来，牵着牛准备回家，男人却抢先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傻姑不明白男人想干什么，只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男人朝傻姑伸出一只拳头，手掌慢慢摊开，出现在手心的是一枚缝衣针，针眼里还穿好了一根白线。傻姑搞不懂男人给她针干嘛，还是牵着牛要走。男人急了，一把抱住了傻姑。
傻姑慌了，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把牛绳丢了，拼命挣扎，可是男人的胳膊像只铁箍，让傻姑的反抗显得徒劳无功。男人腾出另一只胳膊，牵了傻姑的手，引向她背上那几块露出皮肉的地方。傻姑这才知道自己的衣服破了，也明白了男人的用意：他是要她把自己破了的衣服缝一缝。傻姑不再挣扎了，男人也松开了傻姑，呵呵笑着，捡起地上的牛绳，用手指了指木屋的大门，又指了指傻姑，嘴里咿呀有词。
原来他是个哑巴！
傻姑有些惊讶，但是接着就有些恍然大悟了。村里人都说看林人是个哑巴，那么，看林人应该就是他了。可是，现在傻姑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进到那间木屋里把衣服缝好。她还从来没有在椿树之外的男人面前脱过衣服，她不知道当自己把衣服脱下来时，这个哑巴会不会从门缝里偷看。
看林人好像看穿了傻姑的心事，他又朝木屋指了指，自己牵着牛走进木屋前面的林子里，背对着傻姑坐了下来。傻姑这才犹豫地进了屋，把衣服脱下来草草地缝了几针。
傻姑从山上下来时，心思还留在山上。她还惦着哑巴的木屋，木屋很干净，也很整齐，里面盛着满满的木头的香味。傻姑缝好衣服从屋里出来时，哑巴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红得发紫的野莓果塞到她的手上。现在，傻姑正一边匆匆往家里赶着，一边吃着哑巴塞给她的野莓果。野莓果可真甜啊！
傻姑到家时，椿树并不在屋里，直到晚上才醉醺醺地回来。椿树回屋时，傻姑在灶房洗碗，椿树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喊，别洗了，过来伺候伺候老子。傻姑知道椿树又要折磨她，不愿意过去，可是又不敢。脚底下才慢了那么一两步。椿树就从床上蹦下来，冲到灶房，跳起来就扇了傻姑两个大嘴巴。傻姑捂上脸，被椿树拖进了房间。
椿树把傻姑弄上床，三两下就把她的衣服褪了。傻姑在床上弓着身子，椿树把她扳过来，嘴巴直接奔着傻姑满布牙印的胸前而去，左一下右一下，像一头在地里拱着蕃薯的公猪。傻姑咬着牙，浑身痛得一阵阵地痉挛。椿树没洗澡，一阵一阵的汗味钻进傻姑的鼻孔。傻姑突然想起了哑巴。上午，当她在林子里睡醒过来的时候，她从哑巴的衣服上也闻到过一股一股的汗味，可是，哑巴衣服上的汗味，闻起来是痒痒的麻麻的，让傻姑觉得那么的熨贴。可椿树身上的汗味，又臊又臭又酸……傻姑压恶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两行泪水从她的两颊滑落，流过她的脖颈，流到她的胸前，又被椿树舔进了嘴里。椿树觉出了异样，抬起头看傻姑时，傻姑哭得更凶了。椿树有些不解，他翻下身子，在傻姑胸前狠狠地揪了一把，恨恨地说，妈的个×，哭丧啊？败兴！
傻姑再次牵着牛登上帽儿山，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天里，傻姑一直想着再上山，但是椿树让她把家里十多亩稻田里的稗草清除干净。傻姑天天早出晚归，总算完成了任务，瞅着椿树这天又去了村里打牌，就把牛又往帽儿山牵去。老远，傻姑就看见哑巴在山上朝她招手。牛也似乎知道傻姑的心思，不用她催就健步向山上迈去。
傻姑一上山，哑巴就像老熟人一样，抓过傻姑手里的牛绳，把绳子绾到牛角上，让牛自己找地方去吃草。牛没了束缚，径自朝着林子深处青草葳蕤的地方寻去。哑巴看牛走得远了，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圈，指了指傻姑，又指了指远处的木屋，嘴巴里咿咿呀呀起来。傻姑不解，哑巴又用两只手分别拢成碗状，罩在自己胸前，傻姑还是不解其意，哑巴一着急，一边比划着，一边在嘴里咿呀个不停，憋得满面通红。哑巴越是着急，傻姑越是糊涂；哑巴终于没了耐心，一把拉过傻姑的手，牵着她就向木屋的方向飞奔。
傻姑跟在哑巴身后进了木屋。一进屋，哑巴就从放在床下的一只柳条衣箱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呵呵笑着递到傻姑手上。傻姑仔细一看，原来是件粉红色的胸衣。傻姑有些呆了，这么些年，还是在出嫁的那年娘给她买过两件胸衣，结婚的头一个月就被猴急猴急的椿树给扯烂了。傻姑把它们缝缝补补，正着穿了再反着穿，直到穿得不能再穿了才舍得把它们丢掉。傻姑让椿树给她再买一件胸衣，椿树眼珠子一鼓说，戴那玩意儿干嘛，不嫌累赘？椿树不肯买，傻姑就只得每天光着两只奶子，与那些粗布衣服擦来擦去，傻姑的乳房就跟那些衣服一样，越来越粗糙了。
哑巴看傻姑痴痴的样子，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傻姑回过神来，想起昨天自己的衬衣破了，一定被哑巴看到了她没穿胸衣的样子，脸上便不觉羞得通红。哑巴示意傻姑把这件胸衣穿上，傻姑就作势把哑巴往木屋外面赶。哑巴一面往外面退着，一面呵呵地傻笑。
木屋的门关上了，傻姑脱下身上那件旧的确良衬衣，穿上了这件粉红色的胸衣。胸衣很合身，穿上去舒服极了，傻姑一时舍不得把它脱下来，但她拿不准哑巴是不是打算把它送给她，她准备找哑巴问问。于是她飞快地把胸衣从身上褪下来，又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打开了木屋的门。哑巴正等在门口，看见傻姑出来，高兴得两眼放光，可是一看到傻姑手上拿着的胸衣，眼睛里的光又一下子暗了下去。傻姑问哑巴，给我的？哑巴使劲点头。傻姑又问，我现在就穿上？哑巴又使劲点头，眼睛里重又窜出光来。
傻姑转身又进了木屋，重新把那件胸衣穿到身上。傻姑低下头，看着胸衣，越看越觉得它漂亮。傻姑突然想看看自己穿着这件胸衣会是什么样子。她在屋子里东瞅西瞅，就是找不到一面镜子。傻姑有些失望，一屁股坐在哑巴的钢丝床上，这时，她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找不到镜子，她打算让哑巴看看她现在的模样，问问哑巴，她现在好不好看？这样想着，傻姑就悄悄靠近了木屋的门口。她把木门拉开一道细缝，迎着这道细缝向外看去，却看见两道锋利的光芒从门缝外面射进来，仔细看时，这两道光芒却来自哑巴——哑巴的两只眼睛正贴住门缝，死死地盯在了她的身上。傻姑慌了，正准备把门关上，哑巴却呼的一下，破门而入了。
胸前一下子多了件东西，傻姑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虽然不习惯，但她又有些喜欢：柔软的胸衣托着她的胸脯，就像是有一双手在她的胸前轻轻地摩娑，让她总是无端地觉得兴奋。傻姑想，如果真有这么一双手，那一定不会是椿树的，而应该是哑巴的。上午，当哑巴破门而入，一把将她抱住时，他就是隔了这件胸衣，温柔地抚摸着她。傻姑在哑巴的怀里能够感到哑巴全身发烫，他的身体也像是在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哑巴眼里像是冒着火，可是动作却一点也不粗鲁，就好像傻姑是一只雕花描金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弄碎一样……
穿上这件胸衣，哑巴的影子就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这让傻姑有些苦恼。中午炒菜的时候，菜里忘了放盐，惹得椿树又是一顿好骂；晚上刷锅，又打破了两只碗，椿树一巴掌就掴到了她的脸上。傻姑挨了打，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但是马上心里就有些发虚。她暗暗决定，今天晚上椿树如果还要折磨她，她一定要忍住，不喊不叫，不哭不闹，让椿树好好的舒坦舒坦。
傻姑没有想到的是，晚上，当椿树剥掉她的衣服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猴急猴急地爬上她的身子，而是紧紧地盯着傻姑的胸衣，脸上也变得铁青一片。傻姑这才意识到似乎是哪儿出了点问题。她有些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觉得椿树的眼睛里像是射出了一把把的小刀子。这些刀子逼得她缩到了床角。她抱着肩膀，不知道椿树想干什么。
婊子养的，这胸罩是谁给你买的？椿树终于开口了。
哑巴买的。傻姑差点就这样告诉了椿树。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哑巴对她真好啊，给她喂牛，给她吃野莓果，送她胸衣，还跟她好过了。哑巴和她好的时候，傻姑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块骨头都是舒坦的，以至于好过之后她还惦记着，还想着能跟哑巴再好上一次，这跟椿树要她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哑巴并没有要求她为他保守秘密，但傻姑觉得她应该这样做。她怕椿树去找哑巴的麻烦，把哑巴赶走，这样，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哑巴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对她好了。
傻姑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有些瑟瑟发抖。虽然害怕，但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椿树她和哑巴之间的秘密。椿树从床上站起来，又朝傻姑逼近一步，说，婊子养的，到底说不说？
傻姑刚一摇头，椿树的右手掌就已经扇到了她的脸上；傻姑刚想躲，左边脸颊又挨了重重的一击。接着，椿树的拳脚就像下冰雹一样朝着傻姑的身上落下来。傻姑已经躲到了墙角，再没有地方可退，只好用两条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护住，缩成一团，像只羔羊，在椿树的拳脚之下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看着傻姑还是没有招供的意思，椿树不免有些泄气。他按住傻姑，想把胸罩从她身上解下来，傻姑拼命挣扎着，弄得椿树一时得不了手。椿树跳下床，抽出搭在床头的裤子上的皮带，抡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傻姑的背上抽去。椿树一边打，一边气急败坏地吼着，婊子养的，我让你偷人养汉，我让你偷人养汉！
折腾了快半个晚上，椿树终于把傻姑打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才从她身上把胸罩撕下来，拿打火机点燃，丢进了灶屋的灶膛。椿树打得累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傻姑却怎么也睡不着，骨头里像是爬进去了无数只虫子，那些虫子在她的身体里面疯狂地啮咬着，疼得她的身子不能沾床。她就这样傻傻地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头靠在膝盖上，一边为被椿树烧掉的那件胸衣伤心，一边在心里想着哑巴。哑巴，哑巴，你要是看见我挨打，会不会救我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傻姑竟然无端地开心起来，背上，身上，一时之间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挨了这场打，傻姑不能下地，当然也不能牵上她的牛去帽儿山吃草。杨桃花从街上的药店抓回一些药，胡乱地给她抹了一些在身上。椿树也不管她，一天到晚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天黑时分才酒气熏天的摸回家来，只有杨桃花在每顿吃饭的时候给她送碗饭来。傻姑躺在床上，不能出门走动，觉得特别寂寞，于是哑巴的影子便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傻姑想起了头一次上帽儿山时，哑巴身上好闻的汗味和那像小兽一样的肌肉疙瘩；想起第二次上山时，哑巴破门而入后把她搂在怀里的情景，想着想着，傻姑的脸上就一阵阵地发烫，身上也似乎在一阵阵地发烧。傻姑每天都在盼着，盼望着身上的伤能够尽快好起来，好让她早点再去帽儿山，早点再见到那个让她天天牵挂的哑巴。
歇了十多天，傻姑觉得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哑巴。正晌午，她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又偷偷溜进牛棚。牛一见了她就摇起了尾巴，用它的大鼻子蹭起了傻姑的裤腿，傻姑差点落下泪来。傻姑从圈里牵出牛，杨桃花见了，问她，好了？傻姑说，好了。杨桃花又问，干嘛去？傻姑头一偏说，放牛。杨桃花觉得奇怪，说，放牛？哪有正中午时放牛的？傻姑只想着哑巴，不怎么想搭理她，把牛绳在手上拽了几下，牛就跟着她紧走了几步，急急地向着帽儿山而去了。
老远，傻姑就看见哑巴站在帽儿山的山口朝着这边张望。傻姑一上山，哑巴就迎上来牵了她的手，又接过了傻姑手里的牛绳。哑巴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傻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被哑巴看着看着，傻姑的委屈就慢慢从心底浮上来，她一下子扑到哑巴身上，扑进哑巴宽厚温热的胸膛。哑巴抱着傻姑，轻轻地抚摸着她短短的头发和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过伤害的孩子。哑巴的温柔让傻姑变得愈加任性，她开始在哑巴怀里放声大哭。哑巴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捧起傻姑的脸仔细端详，接着，又撩开傻姑的上衣，他没有看见傻姑的胸罩，却在她的背上发现了一道一道的疤痕。哑巴的眼里喷出火来，他把傻姑搂得更紧了，嘴里开始咿咿呀呀个不停。傻姑一边哭，一边听着哑巴语无伦次愤怒无比的叫嚷，有些听不懂，但又似乎是听懂了。
傻姑牵着牛一走，杨桃花就急匆匆地去了张老二家。椿树正在张老二家打麻将，听杨桃花一讲，把面前的麻将牌一把推了，起身就走。
椿树拐回家，从灶屋里抄了一把菜刀，远远地跟在傻姑后面上了帽儿山。他躲在山口的大黑石后，看着哑巴一手牵了傻姑，一手牵了牛绳，走向远处的木屋。椿树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闭了会儿眼睛，耐下心来忍了忍，等到傻姑和哑巴走远，一直走进木屋，才从大黑石后一跃而出，径直向着看林人的木屋冲去。
哑巴刚刚叠上傻姑的身体，哐当一声﹐木屋的门被椿树一脚踹开了。哑巴被惊得一个激灵从傻姑身上坐起，定睛看时，椿树已经抄着明晃晃的菜刀杀到了面前。哑巴一把拉开傻姑，顺势扯起钢丝床上的褥子，一扑，就将椿树扑到了床下。哑巴将椿树压在身下，将脸转向傻姑，腾出一只手指向屋外，嘴里发出急切低沉的嗷嗷声。傻姑听懂了，跳下哑巴的小床，精赤着身子跑向门外。椿树趁机在哑巴身下猛地一个翻身，挣脱了哑巴的束缚，人还未坐起，手中的菜刀便朝哑巴狠狠劈去。哑巴来不及躲闪，背上连皮带肉被椿树削去了一大块。哑巴忍着剧痛，夺门而出。
在木屋外面，哑巴并没有看见傻姑。来不及多想，哑巴便向着木屋前的栀子林猛跑，跑了一阵，扭头看时，发现椿树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径直向木屋后面奔去。哑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又折转身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木屋，操起一根粗木棒子就追出了屋外。
在椿树杀进木屋的一刹那，傻姑真的被他吓傻了。刚才，椿树手中那把雪亮的菜刀差点就落在了他们身上，多亏哑巴急中生智，救了他自己和傻姑一命。跑出木屋时，傻姑的心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攫住了，活了几十年，傻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她突然很想看一眼她的牛，在和哑巴进屋之前，哑巴像上次那样，把她的牛系在了木屋后面的苦楝树上，给它喂上了青草。傻姑绕过木屋跑到老牛身边，她刚想摸一摸老牛的脊背，和老牛说上一两句话，椿树就持刀追了过来。傻姑慌不择路，朝着帽儿山主峰方向没命的奔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口山塘，上次上山，在和哑巴好过之后，哑巴从柳条衣箱里拿出两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带她来这口山塘洗净。
傻姑刚跑上山塘的塘埂，椿树便撵了上来。傻姑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怎么也拉不开与椿树的距离。她一回头，就看见椿树举在头顶的明晃晃的菜刀和他血红的眼珠，还听见椿树嘴里咻咻喘出的粗气。眼看着椿树的刀就要劈到自己身上了，傻姑心一横，眼一闭，扑通一声，跳进了山塘。
这时候，哑巴刚刚转过木屋，追到了山塘。眼看着傻姑跳进了山塘，哑巴扔了木棒也跟着跳了下去，山塘里的水立刻鲜红了一片。哑巴不会凫水，他和傻姑都在水里挣扎着，企图向对方靠近。开始，他们还像两个橡皮人，在水面上时沉时浮，但是很快就被塘水彻底吞没了。山塘静了下来，整个帽儿山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椿树丢了手里的刀，一屁股瘫坐在塘埂上，眼里忽然滚出两滴泪来。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余和操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07503377394，截止时间：6月26日。
傻姑是20岁那年嫁给椿树的。椿树是个远近闻名的光棍，因为穷，又因为性情乖张，没有哪家的闺女肯嫁给他，就连四乡八村的寡妇也都对他看不上眼。娶到傻姑，他不光从老丈人那里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陪嫁，还等于是雇到了一个不用花钱的终身长工。椿树的幸福生活，终于从傻姑身上开始了。
自从嫁给椿树，烧火做饭，喂猪放牛，插秧割稻，挑担扬场，耕田耙地，傻姑什么都干。那一年椿树造新屋，她甚至连放炮炸石的活儿都干过。因为这些，村里人常常混淆了她的性别。但椿树却不会。白天里，椿树把她当成男人使唤，到了晚上一骑上她的身子，傻姑便又成了一个女人。椿树既矮且瘦，下起地来无精打采，一趴到傻姑身上，却变得生龙活虎，夜夜都把傻姑折腾得死去活来。
在椿树看来，女人缺点心眼，倒真不是什么坏事。他虽然枯槁得像一根干柴，但很看不起村里那些看上去牛高马大的汉子。在他眼里，那些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爷们儿。哪有爷们儿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真正的纯爷们儿就该像他椿树这样，让女人干啥她就干啥，心情不好时可以拿她洒洒气，小酒喝高了还能在她身上发发疯，这样多好！一想起傻姑，椿树非但不觉得沮丧，相反倒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痛快。
傻姑呢，白天做牛，晚上当马，隔三岔五还挨顿打，也习惯了。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椿树和庄稼，有了这两样东西，傻姑的事情就多得仿佛永远都忙不完。庄稼呢，春天种下秋天收，夏天绿了冬天黄，一个人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就把它们给收拾了，就跟傻姑的命运一样，由不得自己;男人呢，除了让她干活，打她，折磨她，好像就不会干点别的。她有时候心里藏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憋得不行了，她就跟她家的牛说说。牛呢，一边吃草一边听，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一下，有时还摇摇尾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至少它不烦她，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傻姑也就满足了。在家里，只有这头牛对她最好，所以，只要地里的庄稼忙完了，屋里的活计弄妥了，傻姑都喜欢去放牛。牛好像也喜欢和傻姑呆在一起，一看到傻姑牵起牛绳，它就哞哞直叫，叫得傻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慌张。
这天早上傻姑煮饭，婆婆杨桃花在外面喊她搭把手拧床单，等转回身时锅里的饭就糊了。椿树去集上买豆腐﹐回来搭了草狗的顺风车，下车时摩托颠了几下，把他手里拎着的几块豆腐全给颠到了地上。椿树很不爽，又不好对草狗发作，进屋时一闻到满屋子的糊味，不分青红皂白，抄起赶牛鞭就在傻姑身上来了好几下。傻姑的胳膊被抽出了几道又青又紫的鞭痕，背上的旧花衬衣也被抽破了。傻姑呜呜哭了，吃过早饭，碗也忘了洗，去牛圈牵起牛就走了。
傻姑一路抽泣着，牵着牛疾走。牛也很配合，平时四平八稳的步子这会儿迈得急了许多。傻姑背上被全国的鞭子抽破的地方，有几块花布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红的白的皮肉，走起路来，那几块花布迎风招展，她自己也不知道。挨打对傻姑来说就跟吃碗饭喝口水那样平常，可叫她想不明白的是椿树这次下手咋就这么狠，把赶牛鞭都用上了。她只想把牛牵得远远的，找个见不着人的地方，好好地把心里的委屈讲给牛听听，让牛来给她评评理，看看她这顿打挨得值不值。
傻姑一直把牛牵到了帽儿山下。帽儿山早些年是块荒山，这两年村子里搞退耕还林，山上长了一山的白栀子。栀子树长得不高，林子里的草却长得茂盛。山上有人看林，村里人都说看林子的是个哑巴，凶神恶煞的，甭管是人还是牛，都一律不让上山，他自己也从来不下山。村里人都不敢上帽儿山，傻姑当然更不敢。但是今天，她忽然想碰碰运气，就小心翼翼地牵了牛，慢慢地上了山。
山上并没有看到人，远处有一座木屋，门前也是空空荡荡的。傻姑这才放了心，把牛牵到林子深处，松了牛绳，让牛自己去吃草。正是栀子开花的时节，满山都是一片雪白，阳光照耀着，把山上的树、草和花晒出一股浓郁的芬芳。傻姑的胳膊和脊背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也被晒得有些火辣辣的疼。傻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眼泪又一下子下来了。她看了看牛，说，牛啊，你说，杨桃花喊我帮她拧床单，我该不该去？
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草，这会儿只顾埋头猛啃，不肯理会傻姑的问题。傻姑有些失望，抬手擦了眼泪，还是不肯死心，又冲着牛问了一句，牛啊，你说，椿树他还是不是个人？
这次，牛还是急急忙忙地吃着它的草，没有给出一点儿反应。傻姑沮丧地坐到了地上，几只花蝴蝶飞了过来，在傻姑的身边和头顶盘旋，傻姑挥挥手，它们又飞到牛的脊背和尾巴上。蝴蝶的翅膀很漂亮，阳光照上去，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牛扬扬尾巴，蝴蝶们就又飞回到傻姑身边，像是把傻姑当成了树林中的一丛鲜花。傻姑看得呵呵笑，她一时忘了背上和胳膊上的伤痛。这时，微风拂过，林子荡过一阵暖暖的凉气。不知是什么鸟儿，在远处的树梢和近处的草丛里啁啾，草叶上有小叶蝉在不知疲倦地鸣唱。傻姑感到一阵懒懒的困意从脚底袭来，这时，远方的天边飘来几朵白色的云彩，云彩从傻姑头顶掠过时，在傻姑身边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阴影里，傻姑头一歪，倒在身边的草丛里，睡着了。
当傻姑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昏暗，但是很快，就有一丝一丝的光线从这昏暗里钻了进来，傻姑吸溜了一下鼻子，一股暖酥酥的带点青草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孔。这气味蓬勃又新鲜，钻进肺里，让傻姑觉得有些舒坦。傻姑重又闭上了眼睛，把腿动了动，想坐起来，但又舍不得这种气味。她在想，这是什么味道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对了，这是汗味，她从椿树的身上闻到过，但是和椿树身上的味道又有些不一样。想起了椿树，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的牛。傻姑这时候慌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才看清刚才盖在自己脸上的是一件衣服，此刻已经掉在了地上。她扭头四顾，很快就发现她的牛不见了。傻姑想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傻姑只顾着找牛，却没有注意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光着上身，额头上刻着些皱纹，嘴里叼着一支烟锅，正一上一下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傻姑才想起来要问一下这个人，问他知不知道她的牛去了哪里。傻姑凶凶地盯着他说，我的牛，我的牛呢？
那个人笑了笑，一点也不恼。他把地上的衣服捡在手上，然后站了起来。傻姑这才发现这个人很高，也很结实。傻姑已经够高了，看上去，他比傻姑还要高出一个头。他没有说话，用手里的烟锅指了指远方看林人的小木屋。傻姑立刻就朝着小木屋跑过去，背后旧花衬衣的几缕破布，被风吹拂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飞着，刺疼了跑在她身后的男人的眼睛。
看林人的屋子后面，有一棵苦楝树，傻姑家的牛此刻就被拴在苦楝树上，树下铺了一堆青草，牛的嘴角黏着几茎草叶，眼睛闭着，正在有滋有味地反刍。傻姑急急忙忙地把牛从树下解下来，前前后后看了看，牛身上并没有伤痕。傻姑这才稍稍放了心。她慌慌张张地牵了牛，转过木屋的拐角，那个男人正站在木屋门口冲着她笑。傻姑突然想起来，刚才她睡着的时候，是这个人脱了身上的衣服，替她挡住了照射到脸上的阳光。傻姑瞪着他，问，你是哪个？
男人的衣服搭在肩上，额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水池中一圈一圈的涟漪，他身上的肌肉疙瘩也像是一群群的小兽，在阳光底下一动一动的，忽闪忽闪地发着亮。他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又指了指面前的木屋，傻姑明白了，他是这里的看林人。可又有些不像，村里人都说，看林人可是从来不让他们上山来放牛的，但今天不同，傻姑牵着牛上来了，他既没赶她走，也没赶她的牛，还给她的牛喂上了青草。那么，他是新来的看林人？傻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大能搞明白这个问题，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再在这儿呆下去似乎有些不大好。傻姑把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来，牵着牛准备回家，男人却抢先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傻姑不明白男人想干什么，只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男人朝傻姑伸出一只拳头，手掌慢慢摊开，出现在手心的是一枚缝衣针，针眼里还穿好了一根白线。傻姑搞不懂男人给她针干嘛，还是牵着牛要走。男人急了，一把抱住了傻姑。
傻姑慌了，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把牛绳丢了，拼命挣扎，可是男人的胳膊像只铁箍，让傻姑的反抗显得徒劳无功。男人腾出另一只胳膊，牵了傻姑的手，引向她背上那几块露出皮肉的地方。傻姑这才知道自己的衣服破了，也明白了男人的用意：他是要她把自己破了的衣服缝一缝。傻姑不再挣扎了，男人也松开了傻姑，呵呵笑着，捡起地上的牛绳，用手指了指木屋的大门，又指了指傻姑，嘴里咿呀有词。
原来他是个哑巴！
傻姑有些惊讶，但是接着就有些恍然大悟了。村里人都说看林人是个哑巴，那么，看林人应该就是他了。可是，现在傻姑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进到那间木屋里把衣服缝好。她还从来没有在椿树之外的男人面前脱过衣服，她不知道当自己把衣服脱下来时，这个哑巴会不会从门缝里偷看。
看林人好像看穿了傻姑的心事，他又朝木屋指了指，自己牵着牛走进木屋前面的林子里，背对着傻姑坐了下来。傻姑这才犹豫地进了屋，把衣服脱下来草草地缝了几针。
傻姑从山上下来时，心思还留在山上。她还惦着哑巴的木屋，木屋很干净，也很整齐，里面盛着满满的木头的香味。傻姑缝好衣服从屋里出来时，哑巴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红得发紫的野莓果塞到她的手上。现在，傻姑正一边匆匆往家里赶着，一边吃着哑巴塞给她的野莓果。野莓果可真甜啊！
傻姑到家时，椿树并不在屋里，直到晚上才醉醺醺地回来。椿树回屋时，傻姑在灶房洗碗，椿树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喊，别洗了，过来伺候伺候老子。傻姑知道椿树又要折磨她，不愿意过去，可是又不敢。脚底下才慢了那么一两步。椿树就从床上蹦下来，冲到灶房，跳起来就扇了傻姑两个大嘴巴。傻姑捂上脸，被椿树拖进了房间。
椿树把傻姑弄上床，三两下就把她的衣服褪了。傻姑在床上弓着身子，椿树把她扳过来，嘴巴直接奔着傻姑满布牙印的胸前而去，左一下右一下，像一头在地里拱着蕃薯的公猪。傻姑咬着牙，浑身痛得一阵阵地痉挛。椿树没洗澡，一阵一阵的汗味钻进傻姑的鼻孔。傻姑突然想起了哑巴。上午，当她在林子里睡醒过来的时候，她从哑巴的衣服上也闻到过一股一股的汗味，可是，哑巴衣服上的汗味，闻起来是痒痒的麻麻的，让傻姑觉得那么的熨贴。可椿树身上的汗味，又臊又臭又酸……傻姑压恶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两行泪水从她的两颊滑落，流过她的脖颈，流到她的胸前，又被椿树舔进了嘴里。椿树觉出了异样，抬起头看傻姑时，傻姑哭得更凶了。椿树有些不解，他翻下身子，在傻姑胸前狠狠地揪了一把，恨恨地说，妈的个×，哭丧啊？败兴！
傻姑再次牵着牛登上帽儿山，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这几天里，傻姑一直想着再上山，但是椿树让她把家里十多亩稻田里的稗草清除干净。傻姑天天早出晚归，总算完成了任务，瞅着椿树这天又去了村里打牌，就把牛又往帽儿山牵去。老远，傻姑就看见哑巴在山上朝她招手。牛也似乎知道傻姑的心思，不用她催就健步向山上迈去。
傻姑一上山，哑巴就像老熟人一样，抓过傻姑手里的牛绳，把绳子绾到牛角上，让牛自己找地方去吃草。牛没了束缚，径自朝着林子深处青草葳蕤的地方寻去。哑巴看牛走得远了，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圈，指了指傻姑，又指了指远处的木屋，嘴巴里咿咿呀呀起来。傻姑不解，哑巴又用两只手分别拢成碗状，罩在自己胸前，傻姑还是不解其意，哑巴一着急，一边比划着，一边在嘴里咿呀个不停，憋得满面通红。哑巴越是着急，傻姑越是糊涂；哑巴终于没了耐心，一把拉过傻姑的手，牵着她就向木屋的方向飞奔。
傻姑跟在哑巴身后进了木屋。一进屋，哑巴就从放在床下的一只柳条衣箱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呵呵笑着递到傻姑手上。傻姑仔细一看，原来是件粉红色的胸衣。傻姑有些呆了，这么些年，还是在出嫁的那年娘给她买过两件胸衣，结婚的头一个月就被猴急猴急的椿树给扯烂了。傻姑把它们缝缝补补，正着穿了再反着穿，直到穿得不能再穿了才舍得把它们丢掉。傻姑让椿树给她再买一件胸衣，椿树眼珠子一鼓说，戴那玩意儿干嘛，不嫌累赘？椿树不肯买，傻姑就只得每天光着两只奶子，与那些粗布衣服擦来擦去，傻姑的乳房就跟那些衣服一样，越来越粗糙了。
哑巴看傻姑痴痴的样子，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傻姑回过神来，想起昨天自己的衬衣破了，一定被哑巴看到了她没穿胸衣的样子，脸上便不觉羞得通红。哑巴示意傻姑把这件胸衣穿上，傻姑就作势把哑巴往木屋外面赶。哑巴一面往外面退着，一面呵呵地傻笑。
木屋的门关上了，傻姑脱下身上那件旧的确良衬衣，穿上了这件粉红色的胸衣。胸衣很合身，穿上去舒服极了，傻姑一时舍不得把它脱下来，但她拿不准哑巴是不是打算把它送给她，她准备找哑巴问问。于是她飞快地把胸衣从身上褪下来，又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打开了木屋的门。哑巴正等在门口，看见傻姑出来，高兴得两眼放光，可是一看到傻姑手上拿着的胸衣，眼睛里的光又一下子暗了下去。傻姑问哑巴，给我的？哑巴使劲点头。傻姑又问，我现在就穿上？哑巴又使劲点头，眼睛里重又窜出光来。
傻姑转身又进了木屋，重新把那件胸衣穿到身上。傻姑低下头，看着胸衣，越看越觉得它漂亮。傻姑突然想看看自己穿着这件胸衣会是什么样子。她在屋子里东瞅西瞅，就是找不到一面镜子。傻姑有些失望，一屁股坐在哑巴的钢丝床上，这时，她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找不到镜子，她打算让哑巴看看她现在的模样，问问哑巴，她现在好不好看？这样想着，傻姑就悄悄靠近了木屋的门口。她把木门拉开一道细缝，迎着这道细缝向外看去，却看见两道锋利的光芒从门缝外面射进来，仔细看时，这两道光芒却来自哑巴——哑巴的两只眼睛正贴住门缝，死死地盯在了她的身上。傻姑慌了，正准备把门关上，哑巴却呼的一下，破门而入了。
胸前一下子多了件东西，傻姑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虽然不习惯，但她又有些喜欢：柔软的胸衣托着她的胸脯，就像是有一双手在她的胸前轻轻地摩娑，让她总是无端地觉得兴奋。傻姑想，如果真有这么一双手，那一定不会是椿树的，而应该是哑巴的。上午，当哑巴破门而入，一把将她抱住时，他就是隔了这件胸衣，温柔地抚摸着她。傻姑在哑巴的怀里能够感到哑巴全身发烫，他的身体也像是在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哑巴眼里像是冒着火，可是动作却一点也不粗鲁，就好像傻姑是一只雕花描金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弄碎一样……
穿上这件胸衣，哑巴的影子就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这让傻姑有些苦恼。中午炒菜的时候，菜里忘了放盐，惹得椿树又是一顿好骂；晚上刷锅，又打破了两只碗，椿树一巴掌就掴到了她的脸上。傻姑挨了打，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但是马上心里就有些发虚。她暗暗决定，今天晚上椿树如果还要折磨她，她一定要忍住，不喊不叫，不哭不闹，让椿树好好的舒坦舒坦。
傻姑没有想到的是，晚上，当椿树剥掉她的衣服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猴急猴急地爬上她的身子，而是紧紧地盯着傻姑的胸衣，脸上也变得铁青一片。傻姑这才意识到似乎是哪儿出了点问题。她有些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觉得椿树的眼睛里像是射出了一把把的小刀子。这些刀子逼得她缩到了床角。她抱着肩膀，不知道椿树想干什么。
婊子养的，这胸罩是谁给你买的？椿树终于开口了。
哑巴买的。傻姑差点就这样告诉了椿树。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哑巴对她真好啊，给她喂牛，给她吃野莓果，送她胸衣，还跟她好过了。哑巴和她好的时候，傻姑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块骨头都是舒坦的，以至于好过之后她还惦记着，还想着能跟哑巴再好上一次，这跟椿树要她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哑巴并没有要求她为他保守秘密，但傻姑觉得她应该这样做。她怕椿树去找哑巴的麻烦，把哑巴赶走，这样，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哑巴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对她好了。
傻姑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有些瑟瑟发抖。虽然害怕，但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椿树她和哑巴之间的秘密。椿树从床上站起来，又朝傻姑逼近一步，说，婊子养的，到底说不说？
傻姑刚一摇头，椿树的右手掌就已经扇到了她的脸上；傻姑刚想躲，左边脸颊又挨了重重的一击。接着，椿树的拳脚就像下冰雹一样朝着傻姑的身上落下来。傻姑已经躲到了墙角，再没有地方可退，只好用两条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护住，缩成一团，像只羔羊，在椿树的拳脚之下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看着傻姑还是没有招供的意思，椿树不免有些泄气。他按住傻姑，想把胸罩从她身上解下来，傻姑拼命挣扎着，弄得椿树一时得不了手。椿树跳下床，抽出搭在床头的裤子上的皮带，抡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傻姑的背上抽去。椿树一边打，一边气急败坏地吼着，婊子养的，我让你偷人养汉，我让你偷人养汉！
折腾了快半个晚上，椿树终于把傻姑打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才从她身上把胸罩撕下来，拿打火机点燃，丢进了灶屋的灶膛。椿树打得累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傻姑却怎么也睡不着，骨头里像是爬进去了无数只虫子，那些虫子在她的身体里面疯狂地啮咬着，疼得她的身子不能沾床。她就这样傻傻地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头靠在膝盖上，一边为被椿树烧掉的那件胸衣伤心，一边在心里想着哑巴。哑巴，哑巴，你要是看见我挨打，会不会救我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傻姑竟然无端地开心起来，背上，身上，一时之间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挨了这场打，傻姑不能下地，当然也不能牵上她的牛去帽儿山吃草。杨桃花从街上的药店抓回一些药，胡乱地给她抹了一些在身上。椿树也不管她，一天到晚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天黑时分才酒气熏天的摸回家来，只有杨桃花在每顿吃饭的时候给她送碗饭来。傻姑躺在床上，不能出门走动，觉得特别寂寞，于是哑巴的影子便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傻姑想起了头一次上帽儿山时，哑巴身上好闻的汗味和那像小兽一样的肌肉疙瘩；想起第二次上山时，哑巴破门而入后把她搂在怀里的情景，想着想着，傻姑的脸上就一阵阵地发烫，身上也似乎在一阵阵地发烧。傻姑每天都在盼着，盼望着身上的伤能够尽快好起来，好让她早点再去帽儿山，早点再见到那个让她天天牵挂的哑巴。
歇了十多天，傻姑觉得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哑巴。正晌午，她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又偷偷溜进牛棚。牛一见了她就摇起了尾巴，用它的大鼻子蹭起了傻姑的裤腿，傻姑差点落下泪来。傻姑从圈里牵出牛，杨桃花见了，问她，好了？傻姑说，好了。杨桃花又问，干嘛去？傻姑头一偏说，放牛。杨桃花觉得奇怪，说，放牛？哪有正中午时放牛的？傻姑只想着哑巴，不怎么想搭理她，把牛绳在手上拽了几下，牛就跟着她紧走了几步，急急地向着帽儿山而去了。
老远，傻姑就看见哑巴站在帽儿山的山口朝着这边张望。傻姑一上山，哑巴就迎上来牵了她的手，又接过了傻姑手里的牛绳。哑巴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傻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被哑巴看着看着，傻姑的委屈就慢慢从心底浮上来，她一下子扑到哑巴身上，扑进哑巴宽厚温热的胸膛。哑巴抱着傻姑，轻轻地抚摸着她短短的头发和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过伤害的孩子。哑巴的温柔让傻姑变得愈加任性，她开始在哑巴怀里放声大哭。哑巴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捧起傻姑的脸仔细端详，接着，又撩开傻姑的上衣，他没有看见傻姑的胸罩，却在她的背上发现了一道一道的疤痕。哑巴的眼里喷出火来，他把傻姑搂得更紧了，嘴里开始咿咿呀呀个不停。傻姑一边哭，一边听着哑巴语无伦次愤怒无比的叫嚷，有些听不懂，但又似乎是听懂了。
傻姑牵着牛一走，杨桃花就急匆匆地去了张老二家。椿树正在张老二家打麻将，听杨桃花一讲，把面前的麻将牌一把推了，起身就走。
椿树拐回家，从灶屋里抄了一把菜刀，远远地跟在傻姑后面上了帽儿山。他躲在山口的大黑石后，看着哑巴一手牵了傻姑，一手牵了牛绳，走向远处的木屋。椿树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闭了会儿眼睛，耐下心来忍了忍，等到傻姑和哑巴走远，一直走进木屋，才从大黑石后一跃而出，径直向着看林人的木屋冲去。
哑巴刚刚叠上傻姑的身体，哐当一声﹐木屋的门被椿树一脚踹开了。哑巴被惊得一个激灵从傻姑身上坐起，定睛看时，椿树已经抄着明晃晃的菜刀杀到了面前。哑巴一把拉开傻姑，顺势扯起钢丝床上的褥子，一扑，就将椿树扑到了床下。哑巴将椿树压在身下，将脸转向傻姑，腾出一只手指向屋外，嘴里发出急切低沉的嗷嗷声。傻姑听懂了，跳下哑巴的小床，精赤着身子跑向门外。椿树趁机在哑巴身下猛地一个翻身，挣脱了哑巴的束缚，人还未坐起，手中的菜刀便朝哑巴狠狠劈去。哑巴来不及躲闪，背上连皮带肉被椿树削去了一大块。哑巴忍着剧痛，夺门而出。
在木屋外面，哑巴并没有看见傻姑。来不及多想，哑巴便向着木屋前的栀子林猛跑，跑了一阵，扭头看时，发现椿树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径直向木屋后面奔去。哑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又折转身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木屋，操起一根粗木棒子就追出了屋外。
在椿树杀进木屋的一刹那，傻姑真的被他吓傻了。刚才，椿树手中那把雪亮的菜刀差点就落在了他们身上，多亏哑巴急中生智，救了他自己和傻姑一命。跑出木屋时，傻姑的心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攫住了，活了几十年，傻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她突然很想看一眼她的牛，在和哑巴进屋之前，哑巴像上次那样，把她的牛系在了木屋后面的苦楝树上，给它喂上了青草。傻姑绕过木屋跑到老牛身边，她刚想摸一摸老牛的脊背，和老牛说上一两句话，椿树就持刀追了过来。傻姑慌不择路，朝着帽儿山主峰方向没命的奔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口山塘，上次上山，在和哑巴好过之后，哑巴从柳条衣箱里拿出两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带她来这口山塘洗净。
傻姑刚跑上山塘的塘埂，椿树便撵了上来。傻姑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怎么也拉不开与椿树的距离。她一回头，就看见椿树举在头顶的明晃晃的菜刀和他血红的眼珠，还听见椿树嘴里咻咻喘出的粗气。眼看着椿树的刀就要劈到自己身上了，傻姑心一横，眼一闭，扑通一声，跳进了山塘。
这时候，哑巴刚刚转过木屋，追到了山塘。眼看着傻姑跳进了山塘，哑巴扔了木棒也跟着跳了下去，山塘里的水立刻鲜红了一片。哑巴不会凫水，他和傻姑都在水里挣扎着，企图向对方靠近。开始，他们还像两个橡皮人，在水面上时沉时浮，但是很快就被塘水彻底吞没了。山塘静了下来，整个帽儿山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椿树丢了手里的刀，一屁股瘫坐在塘埂上，眼里忽然滚出两滴泪来。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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