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恨她扫把扬起的烟尘
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她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是个清洁工，每天做的就是将这片街清扫干净。这条街很繁华，路中心还有一条总是聚集着商贩和乞丐的天桥，所以她每天的工作非常多。许多时候，我都会看到她脸上写满了疲倦与不满。
以她这样的地位，为了找到平衡，估计也只有嘲笑我了，因为我现在做的，说好听点是街头卖唱，说露骨些，就是一个小乞丐。
当我的父母因为离婚每天无休止地争吵让我讨厌回家时，我选择了离家出走。我走的时候很决绝，偷拿了妈妈的200元钱和我最爱的吉他。当时想得很简单，凭着我天生的好嗓子找个小酒吧卖唱。
然而真的出来了，我才发觉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我还没成年，没有地方肯收留我。当我最终走投无路，只得在天桥下卖唱时，我哭了，那种羞辱感快把我撕裂了。
第一天，根本没人听我唱歌，他们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看我是个孩子才扔来一两块钱。就在我欣喜若狂地买来包子吃时，她故意走到我面前，扬起扫把，灰就这样在我眼前升起，很呛，脏了食物。
我还没来得及把包子吐出来，就已经委屈得哭了出来，我知道男孩子不应该哭，可那时我是如此无助，那是被全世界抛弃后还要忍受欺辱的感觉。她凭什么这么赤裸裸地欺负我！我用愤恨的眼睛望向她，清晰地听到她说：“骗子，虚伪的孩子我见多了。”
你的孩子才是小野孩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每天她路过的时候，我都会看到她目光里满是鄙夷。
当我在这里熬到第8天时，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衣服破破的，脸也脏得看不出模样，我彻底成了一个小乞丐。在没有地方栖身时，我写出了出卖吉他的告示。有人上前询问时，我的声音很低，说出的价格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她不再找我麻烦了。有几次，我看到她站在我身边，若有所思。
写出告示的第3天，她走到我面前：“小野孩儿，不舍得卖就别卖了，好好唱歌吧！”我看了看她，没出声，只是用粉笔在告示前填了一个“急”字，我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这个女人越来越喜欢干涉我的事了。那天晚上来了两个男人，说如果我跟他们走，他们会让我穿好的吃好的，我问他们需要我干什么，他们说，只要我跟他们走。
就在这时，她突然走了过来，和那两个男人嘀咕了点什么，说了一会儿竟然吵了起来。耳边传来她浓重的南方口音，又慢又笨，最后那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她蹲下来说：“小野孩儿，以后不要跟他们走，他们不是好人。”我望了望：“坏女人，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皱了皱眉，很大声地说：“小野孩儿，谁要管你，被人骗了活该!”
“你的孩子才是小野孩儿呢!”我望着她的背影大喊。
放下那孩子
有一天下大雨，在天桥下避雨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因为怕吉他进水，我想换一个地方，不小心碰到一个女人，她似乎被我吓到，大叫了一声。谁知从后面过来一个男人，像捉小鸡一样将我拎起来，推到了天桥的墙壁上。他的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我脸上。莫大的耻辱涌上了心头，我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奋力挣扎。
躲雨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话，甚至我还听有人说：“肯定是小偷，这一带这么大的小扒手好多呢……”
“放下那孩子!”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那个清洁工，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急匆匆地向我跑来。
“放下那孩子!”她边跑边指着那个男人，表情凶得让人害怕。那男人看了看她，放下我，将话题转向她：“你的孩子呀?妈扫大街，孩子当扒手，这一家人，肯定死了男人吧?”
听着这话，我气急了，用最大的力气撞向他，他被我撞了个踉跄，然后我们厮打起来。当那个男人终于被他女朋友拉走时，我的脸被打肿了，肚子也疼得直不起腰来，她扶着我，说：“小野孩儿，去我家吧。”
开始我还倔犟地甩开她的手，后来，忍不住抱着她哽咽了起来。我不能说，不能对任何人说，我想家了，真的想了，她让我看到了妈妈的影子。我开始后悔了，我想妈妈，想回家。
我们造了什么孽
她的家很简陋，房子很小，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桌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她那天去天桥是为了给我送件衣服，因为下雨时那里最冷。她竟然会担心我?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语气倔犟而生硬。
“你要不接受可以走，回你的天桥去，小野孩儿。”
她边说边把一条热毛巾扔给我。好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温暖的东西了，我将毛巾盖在脸上，暖得都融出了泪，滚烫的。
我拿下毛巾，发现她的眼眶竟然也红红的，她说：“小野孩儿你不想家人吗?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养了你们这样会离家出走的孩子。”
我没有问下去，但是我看到墙上相框里有个男孩儿灿烂的笑脸，上面的日期是2000年6月。如果，他还留在她身边，应该正是我这样的年纪。
我突然明白了她之前那目光，不是鄙夷，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深深的痛苦。
所有的孩子都是妈身上掉下的肉
再去天桥卖唱时，她经常会给我买午饭，然后说：“小野孩儿，给我唱首好听的。”于是我就唱起来，她便闭起眼睛，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那天她心情特别好，“小野孩儿，今天阿姨带你下馆子，咱们吃面去。”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阿姨，说完，她也有些意外，然后说：“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林小秦。说完我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出来一个月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如果再久一些，恐怕我都会忘了我也是有名字的。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她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直让我慢点吃，说不够再要。我吃了3大碗，她没有吃，只是一直看着我：“所有孩子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旦丢了，心疼啊。你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好想叫她一声妈妈。我曾倔犟地讨厌她，特意把她刚打扫完的地方弄得又脏又乱，还把她用来装垃圾的袋子偷偷划出一条大口子，看着她边装垃圾边往外漏的时候笑话她傻……可是，在她身上，我已经越来越多地看到妈妈的影子：妈妈会在雨天给我送衣服，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不顾安危地上来保护我，也只有妈妈才会在给我吃热乎乎的面时慈祥地对我说，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回忆里，叫我一声妈妈
爸妈能这样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天桥下卖唱，如果不是突然听到那熟悉的男女混和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我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妈妈望着已经瘦得不成样的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一边亲我，一边骂我，失声痛哭，说她和爸爸都快疯了，要不是一个南方口音的女人给他们打电话，说有个男孩可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还在没头绪地满世界跑……
南方口音的女人？我突然开始在天桥底下找了起来。
是的，我今天还没有见到她，每天这时她都会经过这里，可是今天她没有。几天前她曾经把电话簿还给我，说是从我身边拣的，我当时还在奇怪，我的电话簿放在书包里，怎么会忽然掉出来?
我找了很久，依然没有看到她，只好跟父母上了车。就在车拐入一个弯道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依然穿着那身工作服，远远地站着，注视着我们。隔着玻璃，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似乎是笑着，却又不时抬起手去抹眼睛。
我回头凝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我打开书包开始搜索，果然，在夹层里看到了一张纸：孩子，如果你愿意，就在回忆里叫我一声妈妈。
我的泪掉下来，砸在纸上，越来越多……
编辑/李莉
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她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是个清洁工，每天做的就是将这片街清扫干净。这条街很繁华，路中心还有一条总是聚集着商贩和乞丐的天桥，所以她每天的工作非常多。许多时候，我都会看到她脸上写满了疲倦与不满。
以她这样的地位，为了找到平衡，估计也只有嘲笑我了，因为我现在做的，说好听点是街头卖唱，说露骨些，就是一个小乞丐。
当我的父母因为离婚每天无休止地争吵让我讨厌回家时，我选择了离家出走。我走的时候很决绝，偷拿了妈妈的200元钱和我最爱的吉他。当时想得很简单，凭着我天生的好嗓子找个小酒吧卖唱。
然而真的出来了，我才发觉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我还没成年，没有地方肯收留我。当我最终走投无路，只得在天桥下卖唱时，我哭了，那种羞辱感快把我撕裂了。
第一天，根本没人听我唱歌，他们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看我是个孩子才扔来一两块钱。就在我欣喜若狂地买来包子吃时，她故意走到我面前，扬起扫把，灰就这样在我眼前升起，很呛，脏了食物。
我还没来得及把包子吐出来，就已经委屈得哭了出来，我知道男孩子不应该哭，可那时我是如此无助，那是被全世界抛弃后还要忍受欺辱的感觉。她凭什么这么赤裸裸地欺负我！我用愤恨的眼睛望向她，清晰地听到她说：“骗子，虚伪的孩子我见多了。”
你的孩子才是小野孩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每天她路过的时候，我都会看到她目光里满是鄙夷。
当我在这里熬到第8天时，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衣服破破的，脸也脏得看不出模样，我彻底成了一个小乞丐。在没有地方栖身时，我写出了出卖吉他的告示。有人上前询问时，我的声音很低，说出的价格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她不再找我麻烦了。有几次，我看到她站在我身边，若有所思。
写出告示的第3天，她走到我面前：“小野孩儿，不舍得卖就别卖了，好好唱歌吧！”我看了看她，没出声，只是用粉笔在告示前填了一个“急”字，我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这个女人越来越喜欢干涉我的事了。那天晚上来了两个男人，说如果我跟他们走，他们会让我穿好的吃好的，我问他们需要我干什么，他们说，只要我跟他们走。
就在这时，她突然走了过来，和那两个男人嘀咕了点什么，说了一会儿竟然吵了起来。耳边传来她浓重的南方口音，又慢又笨，最后那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她蹲下来说：“小野孩儿，以后不要跟他们走，他们不是好人。”我望了望：“坏女人，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皱了皱眉，很大声地说：“小野孩儿，谁要管你，被人骗了活该!”
“你的孩子才是小野孩儿呢!”我望着她的背影大喊。
放下那孩子
有一天下大雨，在天桥下避雨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因为怕吉他进水，我想换一个地方，不小心碰到一个女人，她似乎被我吓到，大叫了一声。谁知从后面过来一个男人，像捉小鸡一样将我拎起来，推到了天桥的墙壁上。他的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我脸上。莫大的耻辱涌上了心头，我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奋力挣扎。
躲雨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话，甚至我还听有人说：“肯定是小偷，这一带这么大的小扒手好多呢……”
“放下那孩子!”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那个清洁工，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急匆匆地向我跑来。
“放下那孩子!”她边跑边指着那个男人，表情凶得让人害怕。那男人看了看她，放下我，将话题转向她：“你的孩子呀?妈扫大街，孩子当扒手，这一家人，肯定死了男人吧?”
听着这话，我气急了，用最大的力气撞向他，他被我撞了个踉跄，然后我们厮打起来。当那个男人终于被他女朋友拉走时，我的脸被打肿了，肚子也疼得直不起腰来，她扶着我，说：“小野孩儿，去我家吧。”
开始我还倔犟地甩开她的手，后来，忍不住抱着她哽咽了起来。我不能说，不能对任何人说，我想家了，真的想了，她让我看到了妈妈的影子。我开始后悔了，我想妈妈，想回家。
我们造了什么孽
她的家很简陋，房子很小，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桌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她那天去天桥是为了给我送件衣服，因为下雨时那里最冷。她竟然会担心我?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语气倔犟而生硬。
“你要不接受可以走，回你的天桥去，小野孩儿。”
她边说边把一条热毛巾扔给我。好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温暖的东西了，我将毛巾盖在脸上，暖得都融出了泪，滚烫的。
我拿下毛巾，发现她的眼眶竟然也红红的，她说：“小野孩儿你不想家人吗?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养了你们这样会离家出走的孩子。”
我没有问下去，但是我看到墙上相框里有个男孩儿灿烂的笑脸，上面的日期是2000年6月。如果，他还留在她身边，应该正是我这样的年纪。
我突然明白了她之前那目光，不是鄙夷，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深深的痛苦。
所有的孩子都是妈身上掉下的肉
再去天桥卖唱时，她经常会给我买午饭，然后说：“小野孩儿，给我唱首好听的。”于是我就唱起来，她便闭起眼睛，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那天她心情特别好，“小野孩儿，今天阿姨带你下馆子，咱们吃面去。”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阿姨，说完，她也有些意外，然后说：“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林小秦。说完我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出来一个月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如果再久一些，恐怕我都会忘了我也是有名字的。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她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直让我慢点吃，说不够再要。我吃了3大碗，她没有吃，只是一直看着我：“所有孩子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旦丢了，心疼啊。你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好想叫她一声妈妈。我曾倔犟地讨厌她，特意把她刚打扫完的地方弄得又脏又乱，还把她用来装垃圾的袋子偷偷划出一条大口子，看着她边装垃圾边往外漏的时候笑话她傻……可是，在她身上，我已经越来越多地看到妈妈的影子：妈妈会在雨天给我送衣服，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不顾安危地上来保护我，也只有妈妈才会在给我吃热乎乎的面时慈祥地对我说，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回忆里，叫我一声妈妈
爸妈能这样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天桥下卖唱，如果不是突然听到那熟悉的男女混和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我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妈妈望着已经瘦得不成样的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一边亲我，一边骂我，失声痛哭，说她和爸爸都快疯了，要不是一个南方口音的女人给他们打电话，说有个男孩可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还在没头绪地满世界跑……
南方口音的女人？我突然开始在天桥底下找了起来。
是的，我今天还没有见到她，每天这时她都会经过这里，可是今天她没有。几天前她曾经把电话簿还给我，说是从我身边拣的，我当时还在奇怪，我的电话簿放在书包里，怎么会忽然掉出来?
我找了很久，依然没有看到她，只好跟父母上了车。就在车拐入一个弯道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依然穿着那身工作服，远远地站着，注视着我们。隔着玻璃，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似乎是笑着，却又不时抬起手去抹眼睛。
我回头凝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我打开书包开始搜索，果然，在夹层里看到了一张纸：孩子，如果你愿意，就在回忆里叫我一声妈妈。
我的泪掉下来，砸在纸上，越来越多……
编辑/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