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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北大漠的30多年军旅生涯中,他用相机拍下了两万多张珍贵的照片,清晰地记录了我国的核试验发展史;离休后,有人愿出50万元的价格买下他收藏的照片,被他一口拒绝。然而,当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欲有偿收集他的藏品时,他却分文不要,一次捐赠照片数百张;当时和他结下深厚友情的张爱萍将军夸赞他:“好一个陈老二!”陈书元与“蘑菇云”的情结文/云鹤(河南)1923年秋,陈书元出生于河南省唐河县城西关一位开明士绅家中,在兄妹4人中,排行老大。1945年,在兵荒马乱中时断时续地读完初中后,陈书元考上了离家几百公里的开封两河中学。那时,这个学校有种奇特的教学方法,让高中的学生每天晚上去辅导该校的初中生。陈书元辅导的学生有部折叠式相机,课余时间,这名学生常约他到附近的龙亭、相国寺、包公湖等处游玩。求知欲很强的陈书元由此对摄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48年,陈书元高中毕业考上了武汉大学,学文史专业。此时,正值解放战争时期,陈书元上大学不到一个学期,就因战争而辍学。1949年春,受到革命进步思想影响的陈书元返回已经解放的故乡,并报名参加了解放军。
他是“基地”惟一的摄影记者
一投身人民军队这个“红色大学”,陈书元的才智就受到了部队领导的重视,领导考虑到他的文化层次和特长,将他分配到了文工团当编剧和演员,不久,又选调他到商丘步兵学校任教。1953年,时任步兵学校政治部宣传干事的陈书元,由于会拍照,便以校报摄影记者的身份,参加了在广州举办的全军摄影记者训练班。经过为期半年的专业培训,得到行家指教的陈书元摄影技艺大进。重返工作岗位后,他用当时的普通120相机拍摄的新闻照片,受到官兵们的好评。
1958年冬,商丘步兵学校的官兵突然被一分为二,奉密令分赴大西北。临行前,政审极为严格,陈书元出身于士绅家庭,这使他极有可能与一项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失之交臂。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他投身革命队伍后各方面表现良好,又具有摄影特长,所以,他和战友们进入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肩负起一项非凡的使命。
1959年,当部队进入人称“死亡之海”的罗布泊时,陈书元和战友们才知道,他们此行真正的任务,是在大漠深处建核试验靶场,搞原子弹、氢弹。
能够跻身我国核试验基地的拓荒者行列,陈书元热血沸腾,深知肩负的使命光荣而神圣,暗暗发誓,一定要以出色的工作成绩,来报答党组织的信任。
身为核试验基地政治部的宣传干事,基地惟一的专职摄影记者,陈书元认真而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拍摄的基地官兵的战斗、生活照片,有的发表在《解放军报》上,有的发表在《解放军画报》上,但由于任务的特殊性,用的都是化名。
一朵朵“蘑菇云”是他心中的奇花异葩
1964年10月16日,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现在我们看到的那幅挺拔威武的中国首颗原子弹爆炸图,就是陈书元在现场抓拍的杰作。至今,老人忆起当年抓拍这颗原子弹爆炸时的情景,犹在目前。
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时间定在这天的下午15时。这天,陈书元认真地备好了一架120相机和一架135相机,和八一电影制片厂赶来拍纪录片的战友们一道,穿着胶质防护衣,进入了特制的掩体。在掩体里,陈书元看到,担任这次核试验总指挥的张爱萍将军和一些首长、科学家们也齐聚于此,等待着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巨响的到来。陈书元情绪也格外亢奋,但他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临阵不乱,拍摄下让党和人民满意的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照片。
下午15时整,我国第一颗自己研制的原子弹瞬间闪出刺目的白光,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下,打破了大漠的沉寂。扑入陈书元镜头里的,先是那迅速窜升的火球,尔后便是直冲蓝天白云的烟柱,急剧翻腾着不断变幻姿态的壮丽云团,直至令人叹为观止的“大蘑菇”……陈书元全神贯注地将两部相机的镜头交替对准眼前那片发生着奇迹的天地,一次次地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准确地拍下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横空出世时的一副副雄姿;当他不失时机地拍下了亲临“特定点”的张爱萍将军向远在北京的周总理报告喜讯的喜人镜头后,两卷胶卷也全部用完。而此时,陈书元才感觉到,他的身体已被威力巨大的原子弹震得麻痛。尽管如此,陈书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返回暗室,将抓拍的照片尽快地冲洗出来。
拍摄第一朵“蘑菇云”时,陈书元用的是黑白胶卷,我国第一颗原子弹也只好以黑白分明的神采留在了核试验的历史长卷中,但这朵黑白分明、顶天立地的“蘑菇”,已足以令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欣喜不已。
1967年6月17日上午8时20分,我国进行首次氢弹爆炸试验时,陈书元依然被委以拍摄“蘑菇云”重任,这次,陈书元熟练地拍下了一朵美丽的“黄蘑菇”。在随后的岁月中,伴随着我国一颗又一颗原子弹、氢弹在大漠苍穹间的爆炸、升腾,摄影技艺不断长进、拍摄器械不断更新的陈书元,便有了更多的得意之作。在他的“蘑菇云”系列中,千姿百态的“蘑菇”争奇斗艳,每一朵“蘑菇”,在陈书元的眼里,都是那样可亲可爱,百看不厌。
在核试验基地从事摄影、宣传工作的30多年时间里,陈书元除了用心拍摄好每一朵“蘑菇云”外,也总是怀着饱满的热情,把镜头对准那些常常令他感动、崇敬,献身我国核事业的将士和科技工作者,真实地记录下了他们奋发图强的精神风貌、惊天动地的创业足迹。由他拍摄的《战风沙》、《戈壁大会餐》(画面为基地汽车连的官兵在冰天雪地里边啃馒头边吞雪团的情景)、《决心书》、《中国首次平洞试验》、《彭家木在罗布泊考察》等共计两万多张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下来,恰似一部我国核试验发展的编年史,为党和人民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现代文物”。
陈书元的作品以其独特的价值受到了军内外的广泛关注。在《蘑菇云升起的地方》、《东方巨响》、《祖国不会忘记》等纪录片中,为庆祝建国50周年,由解放军总装备部出版的大型画册《科技强军之路》、《人民画报》及《解放军画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都收录(藏)了陈书元拍摄的许多作品。
他与张爱萍将军成为莫逆之交
与陈书元老人交谈,听他如数家珍般地追忆“激情燃烧的岁月”时,笔者听他不止一次提到张爱萍将军,而在核试验基地,上至司令员,下至普通官兵,都知道张爱萍将军和陈书元之间的友情非同一般。
创建核试验基地时,张爱萍将军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上将军衔。陈书元最初见到张爱萍将军时,是在冬季。以张爱萍将军的军衔、级别,在伙食上,他本该享受“小灶”待遇。但是,每次来基地,无论时间长短,他一律申明和普通官兵一样,吃普通的伙食。
张爱萍将军的一言一行,赢得了基地官兵的崇敬之情。加上张爱萍将军也是个“摄影迷”,比他小10多岁的陈书元,在与之“切磋”照相技艺之时,便比其他官兵更多了一些彼此交流的机会。陈书元在文工团当过演员,爱唱京戏,基地搞文艺演出时,他也重操旧业,客串过几个“周老二”、“刘老二”的角色。于是,战友们便俏皮地叫他“陈老二”。张爱萍将军与陈书元熟悉以后,见了面,也笑眯眯地把陈书元叫成了“陈老二”。陈书元在基地一干就是30多年,渐渐地变成了“元老级”人物,“陈老二”这个绰号便成了张爱萍将军对他这个老下级独有的昵称。
在陈书元的脑海里,张爱萍将军既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儒将,也是一位关心下属的首长,更是一位很有人情味的兄长。张爱萍将军每次到基地,无论天气条件多么恶劣,总要亲临建设前线检查、指导工作。陈书元作为基地政治部的宣传干事,陪同张将军去建设现场便成了领导交给的重要任务。每次随同张将军视察,将军都示意陈书元多拍基地官兵热火朝天的战斗生活场面,而当看到陈书元因拍照累得体力不支时,不吃“小灶”的将军却会吩咐炊事班为“陈老二”改善一下伙食。陈书元要谢绝将军的特别关照时,将军会“命令”他将那些好吃的给“歼灭掉”。
陈书元的摄影作品,以其独特真实的历史价值和艺术魅力,尤其得到以大部心血注入我国核试验基地建设的张爱萍将军的喜爱。20世纪80年代初,国防科工委在北京搞影展,基地选送了陈书元的数十幅作品。张爱萍将军看后诗兴大发,欣然提笔在每一幅照片旁均配诗一首,并情不自禁地夸赞陈书元:“好一个陈老二!”
张爱萍与陈书元,一个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一个是官职不大的干事。近水楼台先得月。按说,经常接近张爱萍将军的陈书元会在提职晋级上得到“特别关照”。但是,在这对老将老兵的交往中,这种“特别关照”却从未出现。恰恰相反,陈书元在30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曾经主动推让了8次提升晋级的机会,这一切,他也从未向张爱萍将军提及过。
做将军的仍做将军,当干事的仍当干事,但这丝毫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纯真友情与日俱增。1975年,在“文革”中被人打伤了一条腿的张爱萍将军再返核试验基地后,顺便想见的战友中就有陈书元。然而,直到将军离开基地登机返京之时,陈书元也没露面。原来,将军复出后来基地的消息陈书元已经得知,他为将军高兴,本想马上去看望将军。但当他看到一些在“文革”中反对将军的人物也换了一副嘴脸去“欢迎”张将军后,就不愿与这些“风派人物”为伍了。将军登机时,送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人员返京的陈书元,乘的是同一架飞机。陈书元站在飞机的翅膀下面,想再给将军照张相以作留念。此时,拄着拐杖的张爱萍将军却意外地发现了他。当将军将陈书元喊到跟前时,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陈老二,你真不够朋友,让你们司令员叫你三次你都不到,我见总理也没这么难!你要到了北京,再不找我打你屁股。”将军一席话,直“训”得陈书元心里热乎乎的。事后,基地副司令员主动找到陈书元进行了自我批评。原来,张爱萍将军确实数次提及让他通知陈书元见一见,但副司令因为事情太多,一忙就给疏忽了。好在,将军在离开基地时,总算见到了陈书元。陈书元本来想等将军下次再来基地时,找机会好好和将军聊聊天,可是,他没能实现这一愿望。
1987年8月,陈书元专程赴北京领取由解放军总政治部颁发的“从事军事摄影30年”荣誉证章,行前便决定进京后一定登门拜见张爱萍将军,不巧的是,将军此时正在北戴河休养,老将军与老兵又未能重叙友情。
激情犹在不用扬鞭自奋蹄
早在1980年,陈书元快到离休年龄,就在他做好了离队休养准备时,基地的党组织和首长分别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下来再为基地作几年贡献。从内心里,陈书元早已将基地视为“第二故乡”。因此,陈书元愉快地留在了基地,一如既往地拍摄着基地建设蒸蒸日上的场景。为了使自己几十年摄影技艺发挥更大的作用,陈书元还主动请缨,自任老师,在基地举办了多期摄影培训班,老兵新传,教出了一大帮得意门生。由于陈书元在超期服役期间表现突出,多次受到部队的记功和嘉奖。
1991年,超期服役整整10年的陈书元,在年近古稀之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生活、战斗了32个春秋的大西北。在32个春秋里,他认真地履行着“一定要以出色的工作成绩,来报答党组织的信任”的誓言,因而为自己拍摄的那些独一无二的“蘑菇云”,那些激情燃烧的基地官兵的英姿风貌,为在基地与张爱萍将军及战友们结下的浓厚纯真的友情,为自己教出的那一大帮已在祖国各地多有建树的徒弟,为自己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从没虚度一寸光阴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欣慰。
离休之际,有好友建议陈书元给张爱萍将军打电话或写封信,让老将军给关照一下,安排到某个大城市条件优越的干休所颐养天年,但陈书元没有采纳好友们的建议,而是携着老妻回到了离老家唐河县50多公里的南阳市,在该市第二军干所里安了家。
回到故土以后,身心健朗的陈书元老人依然没有放下那陪伴他大半生的“伴侣”——照相机,他不但将镜头对准那些秀美的风景,而且从不忘抓拍反映社会发展的新事物,展示时代风采的新画面;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老摄影”,免费授徒传艺。南阳市的摄影爱好者,只要登门求教,陈书元老人均热情接待,耐心指教,在老人的言传身教下,有些摄影爱好者还靠过硬的技艺开办了照相馆、影楼,成了老板,有的徒弟在摄影大赛上连连获奖,成了“摄影艺术家”。言及此,陈书元老人替他们高兴。
1997年,香港一家出版社得知老人在离开核试验基地时,经允许带回了部分照片,愿出50万元的价钱买走这些藏品。陈书元老人一口回绝,没有给对方一丝商量的余地。2002年12月底,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副馆长郝晓进从陈老的老战友处得知他有一些藏品后,带着一笔补偿金专程从北京赶到老人的家中说明了来意,陈书元老人分文不取,将数百幅珍藏的照片无偿捐赠。老人握着郝晓进的手动情地说:“这些照片进了军博,是去了应该去的地方,否则,我这几十年的句号也画不圆啊!”郝晓进被陈书元老人的高风亮节深深感动,于是请知名书法家卢中南先生书写条幅一帧奉上,上写赠言“戈壁春雷,功勋伟业垂青史;慧目神指,历史永恒凝瞬间”,算是对陈书元老人的“回报”。
而今,身板硬朗、红光满面的陈书元老人虽已年逾八旬,进入耄耋之年,但依旧乐观旷达,笑口常开。现在的陈书元老人一家,已是四世同堂,祖孙四代,相处得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