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岂易知耶?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rayle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些年历史人物的传记、传奇,正说戏说的影视作品越来越多,可真正算得上是历史的不多。史实准确,人物传神,读来发人深省才算得上是传记之佳作,梁启超先生的《李鸿章传》可列其中。书中对李鸿章的人生边叙边议,精辟之言随时可见,而全书不足十万言,可谓言简意赅
  很多当代中国人的历史知识仅限于中小学的教育,在那些重意识形态轻历史原本的教科书中,李鸿章的头上的大帽子是“镇压太平天国的刽子手”、“签署《马关条约》的卖国贼”。其实历史上的李鸿章对他那个时代的中国的政治经济内政外交所做的贡献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梁任公百年前对李鸿章的历史眼光远远超过一些当代中国人对李鸿章的历史认识。梁先生认为:“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
  梁任公在这本传记中,从平定太平军捻军、洋务运动写到中日战争,再到李鸿章办理的多项重大外交事务,按传主的经历一一道来,评说李鸿章的是非功过。
  在击败太平天国关键的金陵之役,梁任公认为,“湘军之能克金陵歼巨敌非曾国荃一人之功,实由李鸿章等断其枝叶,使其饷源兵力,成孤立之势,而根干不得不坐凋。”说李鸿章没有与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争功,称赞其“诏会剿而不欲分人功于垂成,及事定而不怀嫉妒于荐主,其德量有过人者焉。”
  如果说平定太平军李鸿章的淮军是初露锋芒、而非第一主力,那么,剿灭捻军时李鸿章则是全军主帅,其兵家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李鸿章认为捻军已成流寇,上策是“逼之不流,然后会师合剿”,还有先灭东捻后平西捻的战略,都被后来的战争实践证明其英明。
  从内战到外战转变,也是李鸿章人生由盛到衰的转折点。
  梁任公认为李鸿章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在后来用李对比外国政治家时,说“俾斯麦所胜者敌国也,李鸿章所夷者同胞也。”按梁公所说,当时中国兵力也是平内乱有余,御外侮不足。
  谈到中日战争,梁启超认为,李鸿章多次“失机”。光绪十一年,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在天津订约,同意朝鲜有事中日都可派兵,并互行知照,让朝鲜从中国的藩属变成“似为中日两邦公同保护国”,这是之一;甲午战前,袁世凯处理朝鲜事务失当,给日本可乘之机,而李鸿章重用袁世凯又听信袁世凯,“失知人之明”,这是之二;战前已兵力不如日本,又“使敌尽扼要冲,主客易位”,这是之三。三机既失,战事遂开,中国兵败已成定局。
  分析甲午兵败,梁启超写道:“盖十九世纪下半纪以来,各国之战争,其胜负皆可于未战前决之。何也?世运愈进于文明,则优胜劣败之公例愈确定。实力之所在,即胜利之所在,有丝毫不能假借者焉。无论政治、学术、商务,莫不皆然,而兵事其一端也。”所以中国兵败是一种必然。历史学家雷海宗编著的《中国通史选读》的“甲午戊戌与庚子辛丑”节,所选的史著即梁启超的《日本吞并朝鲜记》,雷先生评史说:“英法联军以后,中国对外没有再受严重的挫折,以为大势已无问题:一直到被素来所轻视的日本打败,在羞愤之下才知道自己实在衰弱不堪,非设法振作不可。”
  梁任公认为,李鸿章从政经历中“半属外交之生涯”,“欲断定其功罪,不可不以外交为最大之公案”。他用两章述说李鸿章处理天津教案、法越之役,议和日本、中俄密约、胶州之役等等,“中国当时之人,无一知有世界大局者。”而李鸿章是相对最知世界者,但他代表中国办外交,几乎都是“当戎马压境之际,为忍气吞声之言”。李鸿章在外交上的妥协和失败,不是个人原因,而是国力衰败的晚清远不是西方列强的对手,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一般得不到,这是实力外交时代的规律,李鸿章有再大的本领也无力回天,梁启超叹曰:“天下气短之事,孰有过此者耶?”
  李鸿章多与洋人接触,亲观其器械之利,因而重视生产坚船利炮的洋务运动,但却忽视了政治制度的变革,更没有看到国民思想认识的重要性。在评价李鸿章这种认识时梁启超说:“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殊不知泰西诸国所以能化畛域除故习布新宪致富强者,其机恒发自下而非发自上。”
  梁启超认为,李鸿章是英雄,但不过是寻常的英雄,“西哲有恒言曰: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若李鸿章者,吾一能谓其非英雄也。虽然,是为时势所造之英雄,非造时势之英雄也。时势所造之英雄,寻常英雄也。”在自己所处的时势中成为英雄就非常不易,还想造时势更是难于上青天,李鸿章没有做到,按梁任公苛刻的标准,中国上下五千年,似无造成时势之英雄。
  梁先生说,李鸿章所以不能成为非常的英雄,用“不学无术”四个字可以概括:“李鸿章不识国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势,不知政治之本原,当此十九世纪竞争进化之世,而惟弥缝补苴,偷一时之安,不务扩养国民实力、置其国于威德完盛之域,而仅摭拾泰西皮毛,汲流忘源,遂乃自足,更挟小智小术,欲与地球著名之大政治家相角,让其大者,而争其小者,非不尽瘁,庸有济乎?孟子曰: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殆谓是矣。李鸿章晚年之著著失败,皆由于是。”
  李鸿章所以不能有更大的作为,,梁任公也认为主要不是李鸿章个人的过错,而是时代所限,“凡人生于一社会之中,每为其社会数千年之思想习俗义理所困,而不能自拔。”他说李鸿章生于中国而非欧洲,生于过去而非今世。他说:“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其“之遇”便是指时代所限,
  钱穆先生说:“曾、左、胡、李号称同治中兴功臣,然此等人物,仅能平乱,却不能治制。”李鸿章更不能应对的是巨变的世界。
  梁启超先生用龚自珍的诗篇作为全书结尾,呼唤在内忧外患的祖国有胜过李鸿章的人才——“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李鸿章去世百余年间,不知有多少诋毁之言,但终不能抹杀李鸿章的历史功绩,不能撼动他的历史地位,如梁任公所言:“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近些年李鸿章渐渐恢复了历史本来面目,但还限于史学界,远非社会共识。梁先生认为历史人物“百年而后,自有定评”,李鸿章去世百年有余,似还没有定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鸿章的是非功过会更加清晰,他的历史地位也终会有定评。
其他文献
一  孔子有云,“三十而立”。人事如此,我国的改革开放事业亦如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此过程中,“摸着石头过河”的渐进模式成为中国改革伟业得以成功的基本经验,与苏联的“新思维”及之后西方为俄罗斯开出的“休克疗法”形成鲜明对比。20世纪80年代,我国首先确定了城市综合改革试点,90年代又启动了综合配套改革试点。进入21世纪以后,我国改革再次面临
中国历史发展到隋唐时期,实现了南北统一,为文学创作开辟了一个全新时代。南朝诗歌重音色的清绮文风,与北朝贞刚雄浑重气质的文风相互融合,创造出了辉煌的成就。唐代国势强盛,文化发达,教育水平高,整个时代徜徉在诗的海洋中,唐代诗歌被公认为中国诗歌的顶峰,我们通常所说的“盛唐气象”,就集中体现在唐诗里。唐诗的题材内容非常广泛,描写的对象比南北朝时期的诗歌更加丰富,帝王将相、边塞将士、劳动人民、闺阁女子、白头
理论上说,从地球上的任何一座城市出发,向着温暖炎热的方向一直走,就终会抵达热带。当然现实中,热带的大部分地区都是一片汪洋,你只能在其间的一些被开发为度假地的岛屿上稍作停留。此外,你也无法真正进入日均气温达50摄氏度的热带沙漠。热带草原和热带雨林虽然也不是容易抵达之地,但听起来似乎没那么凶险,也更有情趣,像高更的塔希提岛一样,充满着神秘的吸引力、原始的力量和纯粹的情欲。  也许,对热带的认识总是因人
博览群书编辑部:  最近读到的一本重要的传记《乐黛云传》(季进、曾攀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传主是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创办者之一、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前会长、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乐黛云先生,她是中国比较文学研究的开拓者、当代中国比较文学理论的集大成者。因此,作为乐黛云先生的第一部传记,同时也是一部具有文学性和学术性的学术著作,如果说它如何具有重要的价值,似乎都不为过。然而,在读了以后,也有不太满意
《海派散文:婆娑的人间味》一书“首次系统、深入、全面探讨了海派散文的存适语境、生成过程、流变形态”。作者从中国近现代都会抒写散文发展演变的角度以及中国传统文章学,西方美文概念的流传与移植的大背景里,对海派散文从发生、流变及表现形态等方面进行系统的阐释,体现了宏观视野与微观文本读解相统一,外部语境描述与内部本体立场相结合,扎实史料与文学史识相印证等特点。该书的研究不仅是中国现代都市文学的一个必要合理
张秀亚是台湾著名的女作家,她以清丽淡雅、端庄秀气的文风赢得了“台湾妇女写作的燃灯人”的称号,其创作领域广泛,诗歌、散文、小说、评论无不涉猎,尤其是散文集《三色堇》《少女的书》《北窗下》等一度引领了台湾的散文创作潮流。张秀亚的散文颇具“五四”散文的风韵,作为一名从大陆迁徙到台湾的散文家,张秀亚对续接大陆与台湾的美文传统,对开拓台湾的女性作家散文创作,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从艺术风格上看,张秀亚的散文诗
礼治是春秋战国时期儒家主张以礼治国的思想学说,在几千年的社会发展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不仅发生在社会内部的管理与发展,还作用在国与国之间的交流和往来。  复旦大学陈康令博士在《礼和天下》一书中,就围绕传统东亚秩序中至关重要的礼治因素进行了全面详细地剖析,明确提出“礼治稳定说”,并就礼治因素这一焦点问题进行分析,指出礼治是维系传统东亚秩序的重要支柱,其意义不亚于以实力为依托的统治:  所谓
节日是从日常时间中离剥出来的独特时刻。节日的时候,人往往变得细腻、敏感而多情。七夕节虽然不被许多时人重视,在古人那里却绝然不同。在古人那里,七夕不但是全民的节日,有着诸种节日风俗,而且人们在这个节日里尤为多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独特的缘起。曹子建《洛神赋》有“咏牵牛之独处” 句,《文选·洛神赋》此句下注云:“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历数传统中的节日,还有
《博览群书》编辑部:  不久之前,在上海举办的国际文学周作为一场盛大的文学盛事,给我们呈现了精彩纷呈的思想争鸣,其中“人工智能”就是在国际文学周上被提及的一个热词,尤为人注意。当然,上海国际文学周上,大家并不是要重点讨论“人工智能”的科技,而是要讨论人工智能的文学。也就是今天我们要谈的“人工智能文学”。  在上海国际文学周上提及“人工智能”,当然不是各路文学大咖心血来潮之思,而是社会的发展已经进入
《博览群书》杂志创刊33 年了,今年第4期是《博览群书》出版第400 期。上世纪90 年代,我担任光明日报总编辑,《博览群书》杂志是光明日报旗下一份著名月刊,我和光明日报编委会的同志们,以及《博览群书》杂志的编辑团队,都对这本杂志倾注了很多心血。抚今追昔,我和光明日报的很多老同志,也和《博览群书》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几代读者一样,充满感情和感慨。  1995 年《博览群书》杂志创刊10周年时,我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