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红色经典的诞生之地

来源 :绿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zhigang363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八百里沂蒙山区是由两座山、一条河圈起的。山是沂山、蒙山,河是沂河。其实,也有一条河是蒙河的,它从蒙山上下来时,一路往东,神使鬼差地迷了路,或者说它贪图安逸,不思开拓进取,不愿开疆拓流,一到开阔的沂南县平原地域就悄悄地汇入了沂河,从此消弭了自己。我不这样看蒙河,蒙河是一种自我牺牲,成就了沂河的强大,或者说蒙河投入了母亲河沂河的怀中。像蒙河这样的河流沂蒙山中还有好多条,如汶河、祊河、浚河、沭河等,它们都懂得团结起来的伟大,流着流着就汇入了沂河;河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气势,两座山不能重叠,他们就手拉手、肩并肩,挽起胳膊,成就绵绵不绝的伟岸与奇崛,它们就能呼风唤雨,激荡风云。
   我就突然感到,沂蒙山区的山与水,像极了沂蒙山里的人民。
  山道·山谷·山里人家
  沂蒙山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怎么翻也翻不完,怎么看也看不尽,怎么记也记不全。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又不是我的脾性,于是,我只能用我的脚步一点一点去量。就因如此,我无意中投入了她的怀中,倾听着铿锵的心音,体味着母性的温馨,使我心软腿软,让我的灵魂再也收不回来。
   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走进沂蒙山中,心怀虔诚,就是这种感觉;三十年后,翻天覆地的沂蒙山依然令我热血沸腾。
  那时,沂蒙山区还没有整体脱贫,沂蒙山区还是一个贫穷的代名词。山里百姓穷,山里百姓苦,穷在吃穿,苦在生活。可他们不觉得,他们是知足者。这是一个山外人乍进山里的第一感受。
  “大爷,你们凿石头往山外卖呀?”一进山我就看到山民们用钢钻头往裸露的岩石里夯,成排成排地夯进去,一块块的长条岩石便从母体上分离开来。
  “不好往外运的,乡里号召我们修路,家家户户都分了一段路基呢。”
  这时回过头看来时的路,玉带似的山路全是用长条石铺就的。山路一步步高升,从老乡家借来的自行车根本就不能骑,便准备放到附近的人家。老乡说,上山推着不累,下山的时候可以骑骑。经证实,朝拜沂蒙山最虔诚的方法,只能用自己的脚一步步去量,任何取巧的工具都是无济于事的。就像这次推着自行车上山,又推着下了山。因为我从山上下来时,已是黑咕隆咚的晚上,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断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逞能好强的。
  再往前走便没有路了,山前、山后、山旮旯里,一家一户的房子孤零零地丢在那里,如山上已晒干的蘑菇一样没有一点色泽,给人一种“窝”的感觉。房子的墙壁全是石头垒就,从外面看,石与石之间的缝隙没有一点泥土粘合,造成一种原始的错觉,待你走进人家,才发现屋内是看不见石头的。山里人家稀罕,稀罕得他们看我的眼神一如我看他們的眼神,走上三里五里,一问还是一个村庄。我背上的背袋、一只保温的不锈钢水壶和一只小巧的相机,都成了他们指指戳戳、叽叽咕咕的话题,以至于我走出很远他们还在疑惑地瞅着我。
  自行车限制了太多的人身自由。山路边有一玉米秸垛,将车放其上试图再覆上玉米秸遮盖,忽有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茫然抬头寻声,就在我头上的悬崖边,草房前一中年妇女和一姑娘看着我的动作发笑。
  “没人偷你的自行车,俺家的也放在路边呢。”顺她的手指看去,路边果然有一辆自行车,不觉脸红耳热,道谢两声便往山顶爬去。
  如今,我真正地走进大山,走进我久慕的沂蒙山里了。在大山的腹地,我绝对不会再去为家乡的一条小河、一道山岭而激动而狂呼,因为那一条条大河的发源地就在我眼前的大山中,涓涓的细流,“哗哗”的溪流正奔涌出深山,像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路叮叮咚咚地跳将出来,嶙峋的山石怎能挡住它们的去路,稍有缝隙便又挤将出来,昼夜不舍。它纯粹透明的心地洗濯了大山上的万物,湮灭了曾经的炮火硝烟,年年岁岁,宠辱不惊,始终以处子的姿态接纳投入怀抱的生灵。沂河可否知道,它发源地沂源县,几十年前也是隶属于临沂市的,只是后来才划归了相邻地区,因此,临沂才有了与沂河一脉相承的县区名,如沂源下游的县沂水、沂南,临沂市也是因了若干年前濒临沂河而得名。沂源县就像沂河家族的长子,以种种原因被别人家领养了,可它还是沂河以及沂蒙山区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区域的划分是阻断不了血缘关系的。
   一条条的沂河支流有的将沂蒙山孕育得玲珑剔透,有的将沂蒙山镌刻得苍凉如鸿,这些支流是沂河的触须,无数条山脊是沂山和蒙山的触须呢。有了这数不尽的触须才使得沂山、蒙山、沂河、蒙河扎下了根,且坚如磐石。我想,如果让我说是先有山还是先有河,我肯定地说,是山在前,没有沂蒙山,是不会造就出沂河的。台湾著名作家席慕蓉的老家是内蒙古大草原,她形容家乡的那首诗“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令非草原的汉子们也是心潮澎湃。
   山雄浑、水至柔。沂蒙山不仅仅是造就沂蒙人粗犷本质的雄性的山,同时也是彰显沂蒙人民宽阔胸怀的母性的河。
  迎着苍茫的山色我向蒙山的龟蒙顶攀登,身上的背包系带已断,水壶已干,额头上大汗淋漓,脊背上汗渍斑斑。在我的前头,有一位挑担的山民,两捆上百斤重的山柴挑在肩上如履平地。此刻的我弓着腰双手扶地抬头艰难地往山上看,看到的却是山民那一双大脚一步步扎扎实实地走近我,以致于我的视线里只有大山和山民的影子。这是一幅多么和谐的自然画卷啊!山的儿女们在大山中的生活捉襟见肘,但是他们是豁达的,他们可以向大山尽情地撒娇,尽情地呼喊,尽管大山无语,尽管大山中回荡着的是自己的声音,他们知足但不认命,他们的后代儿女已走出了大山;老一辈的人们已与大山浑然一体不可分开了,他们离开山路就走不稳,走出山里会恍恍然的,他们住进楼房会不舒服的。
  我祈望着沂蒙山认同我作为它的一个子民,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一条山路就把我的思想引领得磕磕绊绊,何时能够像山民一样身轻如燕?
   崎岖的山路上有欢快的唢呐声袅袅飞来,夹杂着细碎的打击乐。循声望去,好长时间才从大山的折皱中蠕动出一条长长的送亲队伍,让你难以相信,疏疏落落的乡间野道上,也会倏忽间冒出鲜鲜活活的灵性来,随着羊肠小道蜿蜒,花花绿绿的嫁妆为冬日的沂蒙山增添了些许古典的喜庆色彩。   爬山我从没有走回头路的习惯,除非攀登蒙山七十二崮的时候。沂蒙山中多数崮顶只有当地村民开掘的螺旋式一线之路,否则登顶无路可攀,我曾在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击毙土匪刘黑七的柱子山上的柱子崮体验过。想当年,刘黑七企图凭借柱子崮三面近百米的悬崖峭壁在此苟且,并趁黑夜下山绑票、强抢粮食等物品,掳掠百姓,但最后还是被解放军用绳索攀崖,奇袭了他的巢穴;在山下的刘黑七试图逃回柱子崮负隅顽抗,可上下山的唯一山道已被解放軍切断,在逃跑过程中被击毙;因为当地人传说刘黑七是蝎子精变的,都想看看他死之后的模样,深受其害的老百姓将刘黑七的尸体装在粪筐里抬着游街示众。可惜的是,刘黑七还没有来得及变回蝎子精就被解放军击毙了,他杀人越货当土匪,后又甘当日本鬼子走狗的生涯也就此了断。
   在柱子山北侧的清凉山,山上也有一个崮,上崮顶是没有路的,当地百姓硬是绕着山崮用钢錾凿出了一条通往崮顶且仅能容一人上下的山路,比临沂与枣庄交界处的抱犊崮还要惊险。清凉山下是山东省第二大水库——许家崖水库,水库的名字还是原山东省委书记、著名书法家舒同题写。许家崖水库,又名天景湖,位于临沂市费县境内,是温凉河上游以防洪、灌溉为主,结合发电、供水、养殖等综合利用的大型山区水库 ,控制流域面积 580 平方千米,总库容2.929亿立方米,是山东省十大水库之一 。该水库工程于1958年10月23日开工,1959年9月25日竣工,不到一年的时间建成;它是“大跃进”的成果,为周围百姓带来了数不清的好处。许家崖水库东边是万亩梨园 ,每年清明节后,梨花盛开如雪涌。周围有饮虎泉、南天门、仙人洞、玉环书院、金凤泉、龟山庵、齐眉岗、无影碑等景点十余处,沂蒙石林是沂蒙山独有的一大景观,位于许家崖旅游区内,是八百里蒙山沂水的重要景区,年接待游客30余万人次。来临沂不看石林,就像到新疆没能到火焰山转转,热也罢烤也罢,你得去体味了一番。
   沂蒙山区除许家崖水库外,还有山东省十大水库之陡山水库、岸堤水库、跋山水库三处。蒙阴县和沂南县交界处的岸堤水库,还承载了下游临沂城几百万居民的生活用水和工业用水。临沂市的莒南县还有山东省的“水库之母”石泉湖水库。石泉湖村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是山东革命根据地坚强的红色堡垒,在新中国建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是全省、全国闻名的农业建设光辉典型。该村1944年由军民共同建成的水库被誉为“山东水库之母”,中央和省地(市)县多次在此召开现场会,成为全国农田水利建设的样板和旗帜。村党支部书记、全国劳动模范李义丰曾七次登上北京天安门观礼台,受到中央领导人亲切接见。
   走在通往清凉崮顶的人工开凿的山路上,我只能把脸对向山体,不敢往水库方向看,我恐高;清凉崮离水库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站在崮顶,我似乎有了一种抑制不住的臆想,如果此刻生出双翼,我从崮顶飘落,许家崖水库会接纳我的。库水清澈,四周环山,库水从大坝流出的第一段河流叫温凉河,到费县城东就与平邑县蒙山南麓流来的浚河一起汇入了祊河。祊河流经我的老家村后,再往前五公里,就到了临沂城了,祊河就是在老临沂城的东北角与沂河会师的。沂河有母亲的仪态,而祊河有时候像一个来自乡野的孩子,没有掸掸满身的泥土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沂河母亲也不嫌弃,慈爱地接纳了它,就形成了临沂八大景之一的“沂水拖蓝“奇观。它的形成,是因为祊河流域的费县、平邑等地下了大雨,雨水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倾泻而下,与清澈的沂河水交汇,造成了泾渭分明的一清一浊现象。除沂河之外,祊河是8条穿绕临沂城的第二大河流。
  沂蒙山里有数不清的山谷,每条山谷都有讲不完的故事。故事是讲不完的,但是,如果我们走进沂蒙山中,不管春夏秋冬,不论白天夜晚,灵性的沂蒙山都会给你数不清的感觉让你心驰神往。那天正是腊月初四,一钩新月弯弯地悬在了西天边,只是有些太早了,太阳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收尽。我当时并没有发现它那么慑人心魄,待到左突右冲的山谷终于斜向西南方向时,山谷两侧的山峰便齐齐地将月牙儿框住了,仿佛再也看不到它的游移和蠕动,就那样纹丝不动地挂在天空。我站在山谷中,目光被月牙钩住了。此时的天空除却新月以外,不掺一丝杂云,有的只是月牙上下分别有一颗明亮的星星等距离地陈列着。如果你能看到此情此景,定会惊叹那是纯粹的天设;置身于脚下的大峡谷中,又会让你体味到大自然刻意的缔造。
  我呆呆地坐在一块岩石上,细细咀嚼这一奇妙的景观。此刻的自然界万籁俱寂,溪水悄无声息地流过,连细碎的金属声音也听不到了,听到的是月牙儿和星星耳语,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楚。星星神秘地眨着眼睛,月牙的腰笑得更弯了,莫非它们在说我笑我情陷沂蒙山的心境是不是有些太痴迷了?
  精疲力尽的我爬上龟蒙顶时,终于领略了它的险峻,我看到在山头的东南侧有一龟状奇石匍匐着,岁月沧桑的龟体,久远的历史痕迹斑驳陆离。如今只剩下这只永恒的乌龟看守着蒙山(蒙山主峰称龟蒙顶)。这时候我想起了龟兔赛跑的故事,可那只兔子呢?我站在山顶环视着,林涛声中夹带着叶落的细碎嘈杂传来。此时季节早已没了青草,更无嫩绿的树叶,兔子等野生动物也已销声匿迹,只有空中的苍鹰在盘旋俯冲。我突然想到,比之老鹰,我就是一只兔子,我是寻觅精神食粮来了,那俯视万千的感觉宽广着我的胸怀。我不敢再睃巡那只苍鹰了,倒不是怕在我头顶上旋飞的它会突然间扑向我,而是害怕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会扼制不住地冒出来,那就是与老鹰一样投入广袤的天空。
  我没有翅膀啊!
  古道马陵
  这一处地方是在沂河以南、沭河故道以西,郯城县东北部的马陵山脉。它仿佛是狂放不羁的沂蒙山从东海窜上岸,狂奔过程中不经意地一甩尾巴卷起的尘埃。如果你不是在山中穿行而是一个匆匆过客远远擦其肩而过,你看到的仅仅是一条狭长的丘陵而已,绝对想象不到它的峭险和诡谲。还令人想象不到的是,马陵道的西侧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盛产水稻、小麦、大豆、棉花,还有杞柳、银杏,而在它的东侧,则是景色秀丽的山川河流。如果没有马陵古道的阻隔,这两种风光会合为一体的。也正因了马陵古道,才给这灵动的自然风光平添了刀枪剑戟的寒光,增加了历史的厚重。然而,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这处令庞涓走向末路之地尚处在尘封中,少有人提起。   1992年9月19日至21日,为期三天的“海峡两岸孙膑兵法暨马陵之战学术研讨会”在临沂召开时,马陵古道上的石头才被前来参加盛会的两岸学人踩动。这些石头已经风雨剥蚀,在山溪中浸淫着,如果你稍不留神踩翻了,石头下隐藏着的独螯蟹便迅速逃出。有山民专门在此捕捉,拿到集市上去能卖个好价钱。据他们讲,独螯蟹是庞涓变的,伤骨的人吃了它可以很快愈合。其理由一:庞涓的庞字与螃蟹的螃字谐音。其理由二:庞涓死于此地之后,回想昔日自己对待孙膑的恶行,良心发现,变作螃蟹,专侍断骨之人。
  独螯蟹可以使断骨人的伤处很快愈合这是事实。昔时庞涓挖掉了孙膑的膝盖骨,使其只能呆坐于木轮车上,尽管孙膑有飞天的本领也只能贴地行走了;而多年后双腿灵动的庞涓却偏偏死于马陵道上,死在了孙膑的面前,且变成独螯蟹现身于人世,这也算是庞涓死后苦心之作吧,他怕多年之后,后人只记得孙膑记不得他庞涓而变做了山涧的螃蟹,且只有一只大爪,即独螯。他又怕没有灵性的螃蟹被人记不住,便又赋予了自己一疗骨功能。
  笔者不妨捉来两只把玩。
  人心的向背似乎不因时间的长短而变化,不因你后天的良心发现而变化,就像这马陵山,不以庞涓的惨败而消亡,亦不因孙膑的得胜而增高。马陵山还是马陵山,它像一个仆人匍匐在沂蒙山伸向东海的尾部。春天你来,奉你鲜花;夏日你来,捧上清泉;秋日你来,献上果实;冬日你来,赏你凝重的心境。当时的孫膑、庞涓之所以在此难以体会到马陵山的秀美,盖因他们各事其主,满眼都被即将爆发的战争硝烟所迷幻,战战兢兢地互相算计着对方,哪里还有心思旁鹜其他。
  就是这二人,想当年也曾同坐于鬼谷子讲堂聆听老人教诲,都虚荣心极盛,只不过爱耍小聪明的庞涓过早暴露了他的人性弱点,被鬼谷子看出。而孙膑也正是利用了庞涓的弱点,把自己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赢得了鬼谷子的青睐。正因如此,也就给孙、庞二人后来的互相斗智和自相杀戮埋下了伏笔。这也许是鬼谷子所始料不及的。
  鬼谷子是一位反向思维强盛的人物,他可能预料到了两个徒弟各自的归宿,却没能料到两个徒弟的命运掌握在对方的手中。如果他能预料到时世的变迁会令他的弟子互相残杀的话,他会采取一种极端的做法的,这做法最合理的一种便是以他的出走为圆满。满腹经纶的鬼谷子恰恰没有预知后事,这也是他的遗憾所在吧。
  鬼谷子对两位学生的授课充分发挥他们的思辨能力(即悟性)了,在我看来那当是今天对学生素质教育的体现之一吧。想当初鬼谷子只是让二人上山砍柴,砍来的柴烧也烧不完还是让他们去砍,哪有不让人心烦之理?于是,庞涓就放弃了跟鬼谷子的继续学习,而孙膑留下了。其实,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极性,庞涓的浮躁与外向,恰恰成就了孙膑的学业,彰显了孙膑的内秀。
  我在地处蒙山主峰龟蒙顶之东的大洼西山上找到了鬼谷子讲堂。讲堂内如今仍有人在讲解鬼谷子的故事,却是永远无人能讲出鬼谷子那样的谶语了。他们只能凭借泥塑的鬼谷子像、传说中鬼谷子的故事来加以渲染,借孙、庞斗智来加以烘托,把真真实实虚虚假假的鬼谷子及其两位弟子描摹得如沂蒙山一样高大且神秘莫测。
  当然,即使没有孙膑、庞涓两位高徒,没有马陵之战,鬼谷子仍然还是鬼谷子,他的出名并非建立在两位高徒你死我活的那场拼斗之上的。在历史上,人们对孙膑的同情远大于庞涓的死,似乎就是因为先有了庞涓的不仁才有了他的该死。这死合情合理。不合情理的是孙膑的膝盖骨被庞涓剔掉了,同为鬼谷子的手足,做人的差距一下子便拉开了。人类情感的流变像沂蒙山中的溪流一样不可更改,特别是早已有了定论的事情。假如没有马陵之战,恐怕蒙山里鬼谷子讲堂中的讲解人就少了炫耀的资本,就缺了出彩的饶舌。
  人类善良的本性是天生的。庞涓残忍的一面绝对是心中嫉恨的魔鬼被释放之后的结果。如果不是孙、庞生于战国,二人大脑中那根残忍的劣根也许不会发芽。庞涓为魏将后,忌孙膑之才能,诳其到魏,被处以膑刑(去膝盖骨)致残。后孙膑为齐军师,尽管腿不能站立,但每次打仗却亲临战场,使得“诸侯东面朝齐”(《史记》)。它创造的“围魏救赵”“减灶诱敌”“攻其必救”的作战指挥艺术,便是战国时期的必然产物。战乱造就了数不清的时势英雄,可他们都如流星划过,惟孙膑、庞涓至今悬于战国的时空,作战争与兵法的比对,作道德与人品的参照。
  在马陵道上,附近的山民曾于乱石之中、山丘之上捡拾到一枚枚锈蚀殆尽的铜箭头及一些青铜兵器,这些兵器中还有三棱箭头、青铜剑、铜戟等。其中,一件带铭文的铜戈上还铸有“郤氏左”字样。郤氏为春秋时晋国郤献子之后,族中多人世为晋三军(晋作上、中、下三军)之将。马陵之战中,魏兵自然是将最新式的武器武装兵士。然而,马陵一战魏军全军覆没,武器和兵士的尸体渐渐逝于尘土中化作永恒。于是,印证马陵之战的惟一,便是这些厮杀之中闪着寒光的剑、戟、大刀、长矛、箭弩等物什了。
  马陵山一带有很多的地名、村名都与齐魏马陵之战有关。如庞涓被围困的独龙涧,又名庞涓沟;庞涓中箭处叫社(射)子村,郯城地名志中载:因孙膑第一次射庞涓而得名;马场村为战前孙膑养马之地;卸甲营村,便是魏军突围时,为轻装卸下甲胄而得名。另外还有古寨、马陵道、跑马岭、点将台、分尸岭、射箭崖、庞涓一次上马石、二次上马石、恨谷崖等地名。这些地名,再加上有关的传说,便足以让人了解马陵之战的全过程了。
  山民们不是军事家,更不是文学家,他们却有很多留住历史的奇异做法。这些村名、地名便是。
  最让后人意想不到的还是孙膑。历经坎坷的他已经在马陵之战中让人瞠目了一回,但是,1972年,在孙膑去世2500年后,仍让后人瞪大了惊讶的眼睛。这年4月,文物人员在银雀山上对临沂城汉代墓地发掘过程中,于西汉一号墓和二号墓中出土了以《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竹简书为主要内容的先秦古籍,震动了国内外,被誉为中国当代十大考古发现之一。为了保护好发现这两部兵书的汉墓,当时的临沂行署在银雀山西南麓建成了我国第一座汉墓竹简博物馆。    博物馆的建造与其规模没有多少可描述之处,就是在这城中之城、园中之园的小地方,却出土了7500余枚极为珍贵的西汉竹简,且每枚较为完整,实属罕见。《孙子兵法》与失传千余年的《孙膑兵法》简书的同时出土,使自唐宋以来,关于孙武(与孙膑)其人其书真伪的争论得以解决。行文至此,笔者也陷入了对孙膑的敬佩之中。思来想去,就是因为这部《孙膑兵法》使然。如果没有该部兵法从汉墓中挖掘出来,孙膑也许成了仰仗他的老祖宗孙武的鼻息而出名的人,马陵之战的胜利让后人认为他是凭藉了《孙子兵法》,有谁会相信他是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他自己的兵法呢!马陵之战给我们一个最直观的以少胜多的战例,而《孙膑兵法》却使我们对待战争由感性上升到了理性。
   我努力搜寻能佐证庞涓好的一面的故事,但始终没有找到。我想,如果要牵强附会硬找的话,他对孙膑施以膑刑而成就了一部兵法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否则,就不会有司马迁老先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的说法。
   《史记·孙武列传》载:孙武是春秋末期齐国人,为吴王阖闾客卿,著有《孙子兵法》 十三篇传于世。可《汉书·艺文志》又称:“《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图九卷。”先秦和秦汉时期孙武和孙膑及其兵法都被称为“孙子”,这就引起了后人的种种怀疑和争论。有人说《孙子兵法》出于孙武,完成于后人;有人说该书是孙武和孙膑合写;还有人认为孙武即孙膑。争论的主要原因皆与《孙膑兵法》的失传有关。
   对于孙武和孙膑的存在及著书,司馬迁和班固都曾作过较为明确的论述。《史记》云:“孙子武者,齐人也。孙子即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之子孙也。…… 世传其兵法。”班固在《汉书·刑法志》中也对孙武和孙膑及兵法作了肯定的论证。大概在隋代以前,《孙膑兵法》散佚,致使孙武与孙膑的关系及著作问题混淆不清,后人无法考证。银雀山汉墓竹简的发现,从而证实了《史记》论述的正确性,孙武即是吴孙子,孙膑即是齐孙子,他俩分别是春秋、战国时人,孙膑乃孙武之后世子孙,且各有兵法相传。
   如今,《孙子兵法》在世界的传播和影响已经超出了军事范畴,其深奥的思想方法、精辟的哲理论证已被各国在军事以外的企业管理、商业竞争、外交谋略、体育比赛等领域广泛运用。
   从阿鄄之间出生,到蒙山之中求学,再到齐军师,直至马陵之战,孙膑都表现出了他优秀的一面。他一边是兢兢业业地干事业,一边又是认认真真地作学问。近乎完人的孙膑在中国战争史上所占的份量是举足轻重的。
   在马陵道上,我看到了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周谷城题写的“古马陵道”碑文 ,和《孙子兵法》研究会长、原军事科学院副院长郭化若题写的“马陵道”碑文,以及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军事博物馆研究员李铎题写的“马陵古道”碑文。沂蒙山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马陵古道的确认,汉墓竹简的佐证,给孙、庞斗智增添了合理性,使凄美的传说成为真实。
   其实,聪明的沂蒙山人是不该将孙膑和庞涓划分为好人与歹人的,他们二人的所作所为在沂蒙山人的大脑中尽管有遥远的隔世之感,但如将零散的有关二人在沂蒙山的传说进行整体贯穿,就会使得神秘的更加神秘,真实的更加真实。
   马陵之战的真正战址让后人纷争不已。各地只要是能与孙、庞二人的故事沾上一点边,人们便试图将马陵道定位于斯。于是,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四个省份,十余处牵强附会的马陵山、马陵道、马陵岗、马陵关、马陵川、马陵村、孙膑白书处、庞涓墓、庞涓冢都与孙、庞有染了。2500余年来这些地方的百姓各自传说,使得马陵之战的战址扑朔迷离起来。
   越是谜,越容易吸引人去猜测。当然,谜的产生地不同,谜底也多种多样。有人说是河北省大名县的马陵村、山东省莘县马陵(河南省范县、濮县、鄄城,都实指今莘县境内的马陵)、河南省滑县道口马陵、山东省菏泽市的马陵岗、河南省新安县的马陵川、河南省新郑县的马陵岗和山东省郯城县的马陵山。这些地方都有不同历史时期或真或假、或错或对、或详或简的史料和民间传说,且都属于黄河下游地区。因此,马陵之战便在这些地方以不同的话本让人半信半疑地流传下来。
   真正让海内外学者和军事家注目郯城县马陵山、马陵道的人,还应归功于曾在郯城县挂职县委副书记、后任《人文与自然》杂志主编的薛宁东女士。挂职期间,她为了发展郯城县的旅游业,准备开发马陵山。正是外地对马陵之战战址的争议触发了她的灵感,她决定对马陵古道和马陵山加以考证。当一件件的刀、枪、剑、戟在马陵道中重见天日时,她那颗激动的心便难以自抑了。为了对马陵山进行全面的考察论证,郯城县还成立了马陵之战研究课题组,根据春秋战国时期的地理划分和变迁,依据大量的史料,提出了以郯城马陵山为主的“齐魏马陵之战战场新说”、“齐魏马陵之战战址调查报告”。
   郯城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道和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点已无可争议。1946年7月,国共双方的“宿迁大战”便是北起马陵山;1948年底,国共双方的郯城战役拉开了淮海战役的序幕。清乾隆《沂州志·山川志》载:“马陵山在川东九十里,与郯城相接,状如奔马,直抵宿迁。……齐战魏,孙子胜庞涓于此。”从文史、地理、军事斗争的角度来看,郯城一说较其他诸说更为合理。近年来,有些学者撰文力倡马陵之战发生在郯城。这就有了1992年9月19日至21日,为期三天的“海峡两岸孙膑兵法暨马陵之战学术研讨会”在临沂召开的前奏。
   《沂州志》似乎对郯城马陵有亲近之感,以此之说马陵之战在郯城境内便有近亲之嫌。然《读史方舆纪要》记载:临沂“自古为兵冲要地,南服有事,必由此以争中国”。郯城也是东西通衢,《战国策·宋卫》记载“魏太子申自将,过宋外黄,……攻齐,大胜并莒,……于齐人战而死,卒不得魏。”这说明齐魏交战,是由外黄向东进军,再经郯城并莒国的作战路线。
   我不是史学家,也不是军事家,我只能将后人的考证罗列于此。罗列的目的不是论证马陵之战就是发生在此,而是证明我们先人的伟大。我们的先人是懂得怎样让后人去纪念他们祭奠他们的,他们在给我们留下大量珍贵历史文物和传说的同时,还不忘留下一定的遗憾,否则,功德圆满的答案一定会让后人很快忘记的。就是这马陵之战战址,司马迁在《史记》中没有提到过,班固在《汉书》中也没有加以考证,就是孙膑在其书中也忽略了具体地点,因为《禽庞涓》《田忌问垒》等篇章仅仅叙述了战争的过程,却没有详述马陵的确切所在。这就不得不让我们一遍遍、一处处去踏踩着马陵古道的石头去寻找、去求证了,安敢忘记先人。即使任何先人都没有提及马陵之战就是发生在现在的郯城县境内的马陵山中,临沂金雀山汉墓中出土的《孙膑兵法》竹简不是已经暗示我们了吗?    每次走过“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之处,都让我对庞涓存些许同情。孙膑白书此言的那棵树早已随庞涓一道被乱箭射杀,聪明的郯城人为能留下一处佐证,在附近的一块巨石上重新进行了书写。尽管巨石不言,可它仿佛是庞涓坟前的墓碑,其上没有褒贬之文,却能读出他的猥琐。大度的孙膑不愿让自己的老同学死无葬身之地而将其葬之。但同样的一抔土埋葬不了的却是世人对他俩的两样心情。
   马陵山狭长的丘陵地貌,对沂蒙山而言有一种被雄伟抛弃的感觉。沂蒙山的高峻与挺拔令马陵山汗颜,但卑微的马陵山却制造了这一在世界战争史上也独占一页的绝战,又令世人瞩目。如今的马陵古道埃塞死崮依旧,路已能畅通,可山民们到山中拾柴还要肩挑背扛,一年四季扑捉独螯蟹者仍然不断。正是这近似原始的风景、风俗、风情,使得我们走在马陵道上都有一种苍凉感袭来。沉重的心情承载的绝不仅仅是对这条古道的怀念,而是因了另一种难以表述的心境。
  雄性的山
  我的案头有数块打磨精致的蒙山天景石,或奇峰高耸,或山涧清流,或梦里水乡,或人在山中行吟,其奇其怪,绝非人为所能。然而,多数奇石上面的山峰都少有树木,偶尔有几株也仅作点缀。看到它,就会让人想起沂蒙山,苍凉、粗犷、雄浑。那裸露的山石,经风吹日晒雨淋霜打,貌似风烛残年,却筋健骨壮,铮铮作响。
  这就是雄性的沂蒙山。沂蒙人豪爽的秉性就像裸露的岩石,虽显粗糙却不乏细腻。地处沂蒙山的费县、沂南两县所产的金星砚、徐公砚就是采自山里的奇石打磨而成,当然更多的是天然雕饰,不露凿痕地浑然天成。有朋自远方来,疲惫的归途中如能带一块沉重的沂蒙山金星砚、徐公砚,倒也不觉困顿了,在颠簸的旅途中偶尔一梦,梦中也许正是手抚砚台舒意的笑靥。沂蒙山掘出了一种“燕子石”,也叫“三叶虫化石”,这种石起初被人制成砚台,如此一来,倒失却了三叶虫本来的标本意象,成了砚台的附属物。现在,随着这种石头的越来越少,聪明的石商只要收购来带有原始风趣的石料便可以了。因此,再在这种石上雕龙画凤地进行深加工,无异于将名人字画装裱保存一样,出力而不讨好。
  说起字画,不由让我想起王羲之和颜真卿,这两位老先生都出生在沂蒙山,成人以后虽然都在异地做官,但他们骨子里、血液中都深深留下了沂蒙山人的秉性。这一秉性也是造就他们书法艺术风格的原因之一吧!王羲之的书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天马行空,游来自在”。流传于今的行书《兰亭集序》、楷书《黄庭经》《乐毅论》等,都是我国书法艺术中不可多得的瑰宝。颜真卿是继王羲之之后的革新书法家,他善写正楷和草书,随性变化多姿。他的书法雄健浑厚,刚劲有力,握拳透爪,字如其人。再后来的柳公权就是学的颜体,历来在书法中有“颜筋柳骨”之说。他们以沂蒙山作笔,独沾沂河之墨所抒发的胸中豪气,让一代又一代喜爱方块汉字的中国人引以为傲且效而仿之。那钢筋铁骨便透露出沂蒙山人宁折不弯的阳刚之气,抒写着沂蒙山有史以来深厚的文化底蕴。
  既然说到了沂蒙山的古代圣贤,不能不提到智圣诸葛亮。他的出生地在沂南县的砖埠镇孙家黄疃村,他像王羲之一样,幼年走出了沂蒙山,随叔父先去泰安,再去南方躲避战乱。至于他的躬耕之地,河南与湖北两省相争甚烈,但他的出生地却没有争议。历朝历代皆有许多帝王将相、名人雅士颂诸葛,歌孔明,到清朝的乾隆帝也写诗赞颂诸葛亮:“孝能竭力王祥览,忠以捐躯颜昊真。所遇由来殊出处,端推诸葛是完人。”
   众人对诗中的诸葛能明白,也许对“王祥览、颜昊真”不大清楚了。诗歌讲究工整对仗、平仄韵律等,为此,乾隆皇帝就随心所欲地对临沂这几位圣贤的名字进行了缩写。王祥览,是“卧冰求鲤”的孝圣王祥和他的同父异母弟弟王览两个人的名字;颜杲真,则是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和其堂兄颜杲卿两位忠勇之士名字的缩写。颜真卿和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其实颜真卿不仅是书法家,还是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唐玄宗天宝年间,安禄山、史思明发动安史之乱,颜真卿曾统率20万大军,横扫燕赵之地。颜真卿和颜杲卿为了大唐江山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沂蒙山是血性的山,沂蒙儿女是血性之人。即使你不是沂蒙山人,只要你走进这里,你的脊梁立时就能挺直。尽管沂蒙山背负了太多的苦难,承载了太多的痛楚,但是,人以沂蒙山扬名,山因沂蒙人矗立。
  沂源县在沂蒙山区的西北部,海拔1108米的鲁山就是沂河的发源地。春秋时期,该山是鲁国齐国交界处,为鲁国天然屏障而得名。沂河是沂蒙山区的母亲河,大大小小的支流是它繁密的动脉,使得沂蒙山被沂河大大小小的支流牢牢裹住。早在40多万年前,中华民族的远古祖先就在此繁衍生息,开创了沂蒙山区人类社会的史前文化。我们在鲁山前怀的一座寺庙里,看到了已被考古人员发现的距今20万年至40万年的猿人化石,有头盖骨、牙齿、肱骨、股骨、肋骨、眉骨。破碎风化的猿人头盖骨已被古人类研究所研究人员复原,我们从猿人那粗厚的眉骨等处,判断出祖先是怎样在与自然搏斗过程中艰难生存的。此刻,我们站在他们的遗骨前,满脑袋想到的都是粗壮的猿人攀缘在树枝与岩石之间,采食树叶和野果的场景,以及他们刀耕火种的艰难。
  沂蒙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造就了沂蒙山的悲壮,沂蒙山给形形色色的战争披上了神秘的色彩。战国时期的齐魏马陵之战,战址让没有责任感的司马迁说得迷迷离离,纷争不断。建国后,马陵战址之说被战争学家重新认定,就是在沂河沭水之间的马陵山脉。该山也叫马连山,因当年孙膑战庞涓,战马相连而得名。
  数次走进马陵山,我都是在暑气浓烈的夏日。一走进古道,你就会感到一股股呛人的水气从山谷中吹来,仿佛在大海中游泳的人体力不支,有一种即将沉没的感觉,让我在炎炎的夏日禁不住激灵灵直打寒颤。我是来寻找两位战将的悲壮历史的,纵然他们的争斗都是为了自己当时的国君。难道有谁会怀疑两位战将的阳刚之气不是得益于沂蒙山的暗示呢?
  其实,马陵战址(一说在元城,即今河北省大名县;一说在濮城,今山东鄄城县;一说在郯城县的马陵山)在郯城一说有三个方面可以佐证。我说的佐证并非军事学家和考古学家们以兵器、以地形、以路线而证明之,而是从临沂的人文和自然方面佐证,以情感的角度来推断的。孙膑和庞涓的老師鬼谷子王禅就降生在今临沂市平邑县的蒙山中,至今蒙山中尚有鬼谷子洞、鬼谷子讲堂和鬼谷子搬家车道,种种对鬼谷子的传说似乎都在为孙、庞二人作铺垫。在日照和莒南两县交界处有一座甲子山,主峰东侧的半山腰上有一个三间屋大的天然石洞,据说那便是孙膑潜心致力于军事经验总结,发愤著书的地方,孙膑就是在这里为中华民族乃至世界留下了《孙膑兵法》这一杰出的军事巨著。在临沂城东南方,现在的市委、市政府大院内的银雀山上,1972年4月,有关部门在发掘两个规模较大的汉代墓地时,发现了《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等大批竹简,同时印证了《孙膑兵法》是继《孙子兵法》之后的一部杰出的先秦军事著作,它在失传一千几百年之后,于临沂重见天日。斑驳陆离的汉墓竹简,自然解答了这两部兵书给后人留下的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   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复古“改制”,增加了人民身上的徭役和赋税负担,南方爆发了绿林军起义,而在北方当时的莒州(即今莒县),就爆发了琅琊人樊崇领导的农民起义。为便于识别,起义军以朱砂涂眉,因而号称“赤眉军”。尽管赤眉军后来被东汉光武帝刘秀带兵镇压。但近两千年来,赤眉军和樊崇的故事却仍在莒县及临沂一带广为传扬。
  抗日战争时期,在莒南县的渊子崖村,1941年12月24日发生了一次三百一十二名庄稼汉与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汉奸、伪军的激烈战斗,消灭日本鬼子一百余人,这就是渊子崖保卫战。其中有儿子壮烈牺牲,老子给其脸上盖一把麦草重上战场的;有丈夫捐躯后妻子手持镢头勇敢上前将敌人砸死的。他们在和平年代恐怕连杀死一只鸡一条狗的勇气都没有,然而,在经历了残酷的硝烟炮火熏烤后,仿佛都焕发出了雄性的力量誓死与敌人决战。为此,当时的滨海专署授予渊子崖“抗日楷模村”的光荣称号;山东省博物馆内,还展有渊子崖的英雄们用过的大刀、长矛。
  在沂蒙山腹地的蒙阴县,有一座海拔五百三十六米的山崮。相传北宋年间,杨家将的孟良将领曾在这里操练过兵马,后人敬慕这位英雄,便将此山崮起名为孟良崮。一九四七年的五月,在这里,我华东野战军在陈毅、粟裕等将领指挥下,全歼了蒋介石的整编王牌七十四师。从敌我双方交战的五月十三日开始,孟良崮北面的汶河河水就被鲜血染红。我在查阅那场战役的记载时,看到任何一本都记载了战斗结束时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场瓢泼大雨似乎孕育多时,骤然而降,山谷涧溪,流水汹涌,皆呈红色。大雨是五月十六日下午五时许开始的,转眼雨过天晴,烟霞万道,孟良崮瞬间又恢复了群峰苍翠的形象。六十多年来,如果不是孟良崮战役,有谁会把并不高大的孟良崮与雄壮联系在一起呢?
  沂蒙山与那些名山大川相比,她不乏葱茏与秀美,多的是粗犷和雄壮。外来人如果仅凭他们原始的想象走进这里,他们的思想会迷失的,他们依旧会把沂蒙山当作贫困地区看待,把沂蒙人看得又憨又厚。那些试图了解沂蒙山的人,一来到这里就会不自觉地被沂蒙山的博大精深改变看法。
  中国人民的朋友,波兰籍德国共产党员、美国《太平洋事务》月刊记者、作家汉斯·希伯,由对中国革命的研究到亲自参加战斗,将近二十年的时间。1941年11月30日凌晨,在沂蒙山中的大青山突围战役中,他由一个采访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军队战斗的外国记者,面对五万余日本鬼子、汉奸、伪军的包围,毅然投笔从戎,从牺牲的战士手中捡起枪支,和八路军战士一起顽强抵抗,最后壮烈牺牲在大青山中。
  青山处处埋忠骨。对于一个了解和同情中国革命的外国友人,沂蒙山同样敞开它宽厚的胸怀接纳。他以一介书生,证明了雄壮的沂蒙山是如何影响着中国和外国的英雄儿女的。在大青山烈士陵园和华东革命烈士陵园,都有汉斯·希伯的陵墓。
  母性的河
  沂蒙山的粗犷和阳刚相对于阴柔而言。其实,沂蒙山并不缺乏它母性的一面,那一个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悲壮故事,那只有沂蒙山才有的独特现象,同样佐证它是一座母性的山。既然男人是钢,我愿意女人就是那百炼钢化作的绕指柔,是缠绕大山的河,具有沂河百折不挠的母性。
   沂蒙山是属于女性的,一个个伟大的女性,无论你走到哪里,处处都能与善良和慈爱的女人联系起来。谁也没有具體了解过,只说沂蒙山有七十二崮,其实,没有名分和名字的崮还有不少。崮,按《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它是四周陡峭,顶上较平的山。如孟良崮、抱犊崮。如果把崮形象地比喻为女人乳房的乳头你也许就明白了。我没有亵渎神圣之意,因为这就是沂蒙山最女人化的特征。著名诗人桑恒昌对崮的禅释更为直观,让我们不禁想起了那些为了中国革命的胜利,甘愿牺牲自己也不低下的那颗倔强的头颅:什么是崮/就是/大山的肩上/有一颗头颅。
  对沂蒙山的任何解释都与人尤其是女人有关,她不是小家碧玉式的女人,而是一个饱经风霜与沧桑的烈性女人。在沂蒙山区到处都流传着有关女人的故事,尽管她们脚小,尽管她们有的耳背、口哑,尽管她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对中国革命做出多大的贡献,但她们却实实在在自觉自愿地做了,她们是电影《沂蒙颂》中所歌颂用自己的乳汁救伤员的“红嫂”,是勇敢上火线的《沂蒙六姐妹》。红嫂和沂蒙六姐妹是中国革命时期涌现出的英勇支前、掩护伤员、支援革命的女人的代名词,这是一个群体形象。如祖秀莲、明德英、王换于、张玉梅、尹廷珍、杨桂英、伊淑英、姬贞兰、公方莲等。她们在战争年代都是十八岁上下的青年姑娘和媳妇,在村上的青壮年男子随部队到前线打仗、支前的情况下,她们承担起了只有男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沂南县马牧池乡横河村的明德英,就是用自己的乳汁救护八路军伤员的那位《沂蒙颂》中红嫂的原型,尽管她是哑巴,但是她懂得爱憎,她用语言表达不出自己的真情,就用自己最原始的行动体现;沂水县院东头乡桃棵子村的祖秀莲,1941年9月为救助八路军排长郭武士,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集草药为其洗治枪伤,精心护理了一个多月,使身负五处枪伤,腹部被刺,肠子外溢的郭武士奇迹般地康复归队。抗战胜利后,郭武士念念不忘祖秀莲的救命之恩,复员时没有返回自己的老家山西大同,而是回到了沂蒙山区的祖秀莲身边安了家,以母相认,生活在一起。
  以身相许的故事往往发生在女人身上,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莒南县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然而,以身相许的主角梁怀玉此时却不是为了个人诸如救命之恩之类的事情相许,而是为了鼓励踊跃参军的青年男儿。
  1944年,年仅17岁的梁怀玉在村里召开的动员参军大会上赫然站了出来,用坚定的话语表达了她的真诚:“谁第一个报名参军,我就嫁给谁。”话音未落,村里的青年小伙子刘玉明第一个抢先报了名。我没有见过刘玉明老人,因为建国后他在外为官了,后来又把梁怀玉接了去。如今的梁怀玉大娘和刘玉明大爷都已作古,他们健在时回忆起自己富有戏剧性的婚恋之时,是否会因为与中国革命的发展联系在了一起而感到由衷的快慰和幸福呢?在沂蒙山里,就是梁怀玉们把自己的丈夫(未婚夫)、儿子送往前线,许多的亲人是一去不复返。丈夫牺牲后,许多妇女是终生不嫁,苦熬岁月,一个人既承担起家庭的全部重担,又忍受着感情上的悲苦压抑。著名作家赵德发在小说《通腿儿》中所写的那两位年轻时送丈夫到前线,到死都没有盼回来的女人,一生心存美好地盼呵盼呵,心中的那份荣耀和美好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还记得《李二嫂改嫁》中的那位婆婆吗?还记得那位婆婆对妇女“识字班”刻薄的奚落吗?“十(识)字班、八字班,整天在外乱窜窜。”那时候,“识字班”虽然没有把男性列为排斥对象,但由于男子支前打仗很少在家,因此,“识字班”里几乎成了清一色的女性,再后来,一提“识字班”,便知道是女青年。如今在沂蒙山区,上年纪的老人还是称女青年为“识字班”。其实,“识字班”在战争年代里年龄界限是不确定的,其中也有三四十岁的媳妇,并不仅仅限于二十岁左右还没有出嫁的女子。
  “识字班”的历史从战争年代一直延续至今,作为沂蒙山区所特有的概念,她给人留下了近乎一个世纪的温馨。我看到过这样几幅“识字班”救助伤员的照片,一幅是两位“识字班”正给躺在担架上的八路军伤员喂饭,筷子上挑着的是面条或是别的什么饭菜不得而知,只从伤员那感激的眼神里便可看出对她们的敬仰;另一幅是一队抬着担架救助伤员的队伍,从中可以看出是清一色的女人,由于照片上人像小,分辨不出年龄的层次,但是,让我对她们敬佩的却是那一双双镇定而稳健的小脚。那是两个时代的特征,前一时代让她们在父母之命中将自己的脚裹得变了形,“三从四德”的礼教从中可窥一斑。她们想不到,她们的父母也想不到,女人有一天也要为自己挣脱裹脚布的束缚而勇敢地走上前线。在后一时代的解放过程中,她们试图有男人一样勇往直前的大脚,然而,已是不可能的了,她们把满腔的热情投入到了对八路军伤员的救助上,但是,她们必须忍着畸变的“小脚”给她们带来的痛苦。她们可能是“红嫂”,是“沂蒙妈妈”,是“沂蒙六姐妹”,是一个又一个的“识字班”,却很难成为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战斗英雄。
  有,当然有。女战斗英雄在沂蒙山区中为数并不少。看过电影《南征北战》的人,如果再了解发生在沂蒙山区的一些战役,你就会感到电影之中那位女民兵队长的真实。她的真实在于沂蒙山区确实有一大批这样的女中豪杰,她们组织民兵自卫团,站岗放哨,锄奸防特,同敌人展开游击战;她们拿起刀枪,抱起地雷,同侵略者战斗。莒南县大店镇为保卫胜利果实,率先成立了149人的妇女自卫团。1944年12月的一天,沂南县大青山脚下的北石门村自卫团长苏成兰,带姐妹们在村口活捉了一化装成货郎的汉奸特务。沂南县岸堤区东北村40人组成的女民兵爆炸队,在队长公成美的带领下,就曾炸得日伪军哭爹喊娘。
  1947年5月,陈毅、粟裕指挥的华东野战军包围了国民党整编74师,发动了著名的孟良崮战役。在这场包围与反包围的拉锯战中,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就是时间。5月12日傍晚,部队要在5个小时内紧急过孟良崮北面的汶河,需要搭建一座桥。可村子里的男人参军的参军、支前的支前,只剩下老人、孩子和妇女。时间紧急,李桂芳找来32名妇女,抬着自家卸下的门板,蹚入了凉气袭人的河中,门接门,人靠人,搭起了一座“人桥”。赶来的战士不忍踏上这座“桥”,李桂芳极力说服:“关键时刻,时间就是胜利,别再犹豫了”。
   五月的天气虽已转暖,但夜晚的汶河水依然凉得透骨。32位沂蒙红嫂用自己的身躯扛起门板,扛起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在这些女人中,有的落下了残疾,有的怀有身孕不幸流产,终生不能生育。她们是女人,是普通的女人,但是她们却有宽广的胸怀和对中国革命取得胜利坚定的信心。
   这一切都是妇女们在后方所做出的不平凡的举动。尽管她们难以与前方的将士相比,但是,她们在敌人的刺刀下所做出的那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同样可歌可泣。八年抗战,沂蒙山根据地的妇女们为掩护抢救我军干部战士而做出的牺牲,沂蒙山的山山岭岭、小溪河流都记得。仅在1941年冬反“扫荡”、反“清剿”的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沂南县鲁山后、艾山附近50多个村庄,就分散掩护了八路军伤病员1300多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些刚烈的女子所为,如:用乳汁救伤员的“哑巴红嫂”明德英,宁舍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让八路的孩子受委屈的尹德美等。她们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流下了自己的血与汗,以自己亲人的生命换来了八路军伤病员的安全。
   沂蒙山这本厚重的大书,从古到今没有谁能读透读懂,如果有谁自认为如此,那么,他的思想上就犯下了一個美丽的错误。如果说沂蒙山的男人是用现代白话文写成的一部书,通俗易懂,那么,沂蒙山的女人则是用半文言半白话来写成的,现代之中有一些传统,古典之中又有一些浪漫。沂蒙山所特有的那一层神秘的面纱,其实都蕴藏在女人身上,是母性衍化了人类、衍化了美好、衍化了一个又一个神秘的故事。
  《沂蒙山小调》与一部交响乐的诞生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
   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高粱(那个)红(哎)豆花香,
   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仓。
   咱们的共产党(哎)领导得好,
   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沂蒙山小调》歌词
  
  在沂蒙山,人人都会唱《沂蒙山小调》。那耳熟能详的歌词,在中国的每一个地方,只要听说你是沂蒙山人,就会鼓动你唱上一曲。就像遇上一位陕西人,让他唱上一曲《走西口》一样。2019年12月初,我在福建省宁德市霞浦畲族自治县上水村采风,大家知道我来自沂蒙山区,非让我唱上一曲《沂蒙山小调》不可。我也乐得一唱,我一开口,大家就随着我一起唱了起来。
   如今,《沂蒙山小调》和《茉莉花》两首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中国优秀民歌,蜚声海内外;伴随着“嫦娥一号”月球探测卫星,于2007年飞入太空,唱响宇宙。
   说起《沂蒙山小调》的诞生,还要从中国共产党带领沂蒙人民进行中国革命说起。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38年初,毛泽东就考虑“派兵去山东”。为了在挺进山东时避免国民党当局的干扰和阻挠,115师挺进山东部队改名为八路军115师东进支队。    “老八路来了。”当时,在沂蒙山区中传唱着这样一首歌谣:正月里来正月正,东进支队到山东。罗荣桓陈光领兵马,杨勇将军是先锋。”115师主力部队挺进山东,创建了鲁南、鲁西等抗日根据地,打开了山东抗战的新局面。
   1940年,正值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建立不久的沂蒙抗日根据地经常遭受“日寇”扫荡;以国民党临沂专员张里元为首的顽固派也竭力破坏抗日根据地,他们利用当地反动势力——黄沙会,与我抗日军民对抗。在对黄沙会会员反复做教育工作未果后,我军决定使用武力解决。同时,驻在费县上白石屋村的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员李林和阮若珊,受主任袁成隆之命,借助当地的花鼓调编写了歌曲《反对黄沙会》(《沂蒙山小调》的前身)。此歌曲在反顽战役的政治攻势阶段,出色地发挥了瓦解敌人、教育群众、鼓舞我军斗志的重大作用。
   建国后,来自渤海区的革命文艺战士为《沂蒙山小调》续词定谱,使之定型。1950年5月,原渤海军政文工团李广宗、李锐云、王印泉、王音璇等人调到山东军区文工团工作,他们继续对《沂蒙山小调》的定型传唱进行了努力。1953年秋天,山东军区文工团要举行巡回演出,时任文工团副团长的李广宗,乐队指挥李锐云,研究组组长王印泉三个人商议,要给擅唱民歌出名的女高音演员王音璇增加一首民歌风味浓郁的歌曲,于是选中了《沂蒙山小调》。几位专家认为,虽然《沂蒙山小调》曲调优美,节奏明快,但是歌词不够完整,只有两段,给人一种有头无尾的感觉。于是,由三个人重新记谱,在已有两段歌词的基础上,又补写了下面两段歌词。
  高粱(那个)红(哎)豆花香,
  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仓。
  咱们的共产党(哎)领导得好,
  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这样就使得四段歌词融为一体,完整贴切,充满了诗情画意。王音璇甜美的演唱亲切自然,极富乡土气息,让人听起来具有浓郁的沂蒙味道。
   1964年,华东地区举行民歌会演,沂蒙女儿韦友芹用她那甜潤的歌喉演唱了《沂蒙山小调》,受到了陈毅和其他中央首长的称赞,又一次在全国引起轰动。为了纪念《沂蒙山小调》的诞生,费县人民政府在薛庄镇的上白石屋村建了纪念亭,立了纪念碑;1999年9月在亭前的一块巨石上,刻上了《沂蒙山小调》的原作者之一阮若珊题写的“深深怀念沂蒙山好地方”,以及原抗大一分校文工团主任袁成隆题写的“沂蒙山小调诞生地”八个大字,表达了他们对沂蒙山的深情眷恋。
   2004年金秋,我带着老父亲来到了恍若隔世的上白石屋采访。村里八十多岁的老人戚建生主动为我们唱起了原汁原味的《沂蒙山小调》,那满口掉了多半的牙齿尽管让他唱起歌来撒风漏气不连贯,但那份真情和自豪是别人难以拥有的。他曾和抗大一分校以及抗大文工团的团员们有过亲密的接触,他喜爱唱歌的习惯就是被住在他家的文工团员李林、阮若珊熏陶的。后来,戚建生参加了民兵连,随着八路军参加了解放沂水、蒙阴等县城的战斗,抬伤员、运给养、运弹药。他说:“无论在哪里,只要唱起《沂蒙山小调》我就非常自豪,我的老家就是这首歌曲的诞生地,我就想起八路军与老百姓生死相依,水乳交融的情景。”
   那天,我76岁的父亲随我一起来到这里,他要寻找1941年11月曾经救助过他的人家。60多年前,一个当时只有16岁的“半大小子”在惊慌之余如何记得人家?那次战斗史称为“大青山突围战”,是沂蒙抗日根据地军民反击5.3万日军“铁壁合围”大“扫荡”中的一次著名战斗。父亲是被驻在临沂城的日本鬼子、伪军抓来“出夫”的,战斗一打响,伪军就来不及看管父亲他们了,父亲就和邻村被抓来的“出夫”人钻进了费县东北部的大山里。他们往枪声响起的相反方向逃跑,不敢走路,只能往山高林密的地方去,傍晚时分看到了山上一户人家,待父亲他们说明事情原委,这家人家将他们藏在了平时放地瓜的地窖里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钻出地窖,在这家人的指引下,从薛庄到方城,经石桥过祊河,回到父亲的家南屠苏村。父亲告诉我,自从我父亲被抓夫后,爷爷一直不吃不喝,听说北边仗打得非常激烈,担心回不来了。爷爷说,真是没想到。
   我不能说爷爷和父亲没有家国情怀,只是想到个人安危,他们不知道那场战役八路军遭受了多大的损失。当时沂蒙山区是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指挥中心,是中共山东分局、山东省战工会、八路军一一五师、山东纵队等后方机关。他们大都是非战斗人员,所配武器少,质量也差,陷入敌人的包围圈后,只有抗大一分校第五大队的武装学员队,在校长周纯全的指挥下,阻击敌人,掩护领导机关和非武装人员突围。突围中,山东省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陈明、国际友人汉斯·希伯、115师敌工部副部长王立人、抗大一分校二大队政委刘惠东、蒙山支队政委刘涛等近千人壮烈牺牲。原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在此负伤。
   我20年前带着父亲第一次到大青山中寻找救助他的山里人家时,采访到了那场战役中曾掩护四位女八路学员的李行沟村张道兰老太太。她说:战斗打响的那天,我刚生下大儿子41天,婆婆让我钻进山崖上的地瓜窖里,怕孩子哭用棉袄罩在头上;谁知一会婆婆掀开窖口让我抱着孩子出来,我一看好多的女八路战士围在婆婆跟前就明白了。婆婆对我说:“你赶快用锅灰抹抹脸,就抱着孩子坐在屋里。”又对女八路们说,地瓜窖里只能藏三四人,你们看着办吧。
   “看着那些比我还小的女战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我们家,我真替她们担心。战后,我家后的李行沟和梧桐沟里都被血水染红了,婆婆带着我们在沟里抬出好多战士埋葬了。”我在查阅这场战役的资料时看到,仅李行沟和梧桐沟(其实是一条山溪流经的两个村子)我军政人员、学员就牺牲了800余人。抗战时期,山东八路军牺牲的干部战士之比约为1:5,大青山突围战牺牲的干部是最多的一次。
   共产党用自己的鲜血点燃的中国革命的熊熊烈焰,迅速在沂蒙大地蔓延。共产党走到哪里,抗日军政大学就办到哪里,在沂南县的岸堤镇驻地、孙祖镇东高庄村,在费县薛庄镇大青山里,还有莒南县、沂水县都有抗大一分校学员的足迹,他们在沂蒙山里一边打鬼子,一边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从1938年底党中央派兵来山东,到1940年6月,一年多的时间里,沂蒙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壮大就进入了鼎盛时期。    我无数次走进沂南县孙祖镇东高庄村,不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而是因了那首从小就会唱的歌曲,它的创作还是在抗日的烽火中,是在抗日的沂蒙根据地,是一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的有志青年用热血谱就,那首歌曲的名字就是——《你是灯塔》: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
   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
   年轻的中国共产党,
   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
   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中国一定解放!
   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于是,每有文友、朋友来临沂,我只选择人文景点,如孟良崮战役旧址、《沂蒙山小调》诞生地、东高庄村,当然,还会有诸葛亮故居、颜真卿故居、王羲之故居、孙膑庞涓斗智斗勇的马陵道等。这些地方,是作为沂蒙人感到骄傲的地方。
   在东高庄村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我听到了好多徐向前元帅爱民如子以及军民鱼水情的故事,徐帅为房东赠过大衣、为产妇送过牛奶、为新生儿起过名字。在村里的“徐向前故居”,现在的管理者,70多岁的麻成平(房主的后代)说:“那时候我家稍微富裕一些,为了防备土匪绑票,房子的一头预留了夹道,以便撤退。首长当时正是看中了这一点。”15年前就已经90多岁的麻李氏说:“徐司令的枣红马比我还高呢,我拿着拔来的嫩草给它吃,它一声“响鼻”,吓得我撒腿就跑。”
   麻成平还给我们讲了徐向前元帅“战马拴人心”的故事。
   1940年3月中旬,莒縣、沂水等据点的日军300余人、伪军100多人,向山东纵队司令部、《大众日报》社、中共山东分局党校所在地孙祖扑来。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二支队埋伏于孙祖两侧的荆山、九子峰高地,隐蔽待敌。面对日军的险恶进攻,八路军第一纵队司令员徐向前、政治委员朱瑞决心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伏击来犯之敌。这就是著名的孙祖战斗。
   1940年3月15日,徐向前司令员在东高庄村召开了紧急战斗动员会议。会后,为了稳定民心,徐向前把自己的枣红马就拴在了居住的院子里,和政委朱瑞徒步赶往前线指挥部。“隆隆”的炮声和枪声让老百姓揪心,但是看着徐向前司令的高头大马在村里老麻家的院子里安静地吃着草料,都期盼着八路军打个大胜仗回来。那一仗果然没负众望,八路军击毙击伤日军200余人,缴获小车50余辆,战马5匹、大盖枪20余支,其他军用品甚多,并乘胜收复了铜井等敌伪外围据点。
   在“徐向前故居”的对面是罗荣桓元帅的住处,现在,除了徐帅的故居,其它的房子都已经坍塌,那个拴马桩还在。东高庄村是著名的红色堡垒村,这里不仅居住过徐向前、罗荣桓元帅,还居住过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山东战时工作推进委员会主任黎玉和陈光、肖华、陈士榘、王建安、罗舜初、周纯全、李培南、孙继先等重要领导人。当时不足300人的小村庄,就有30余名牺牲的烈士和60余人参军。
   曲曲折折的小巷,顽石垒就的屋墙,斑驳陆离的宣传标语,叙说着那个逝去的年代,也叙说着中国共产党人为了中华民族的胜利,唤醒民众、发动民众、依靠民众,使全国工农兵学商融入革命大洪流,坚定决心跟着共产党走的历史。
   1940年6月,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中国共产党建党十九周年和抗战三周年,受中共山东分局的委托,驻在东高庄村的抗大一分校学员沙洪和文工团副主任王久鸣,以饱满的抗日激情和一心一意跟着共产党走的坚定信念,创作了《你是灯塔》这首革命经典歌曲,表达了沂蒙山抗日根据地军民的心声,并以此向党的生日和党代会献礼。
   也许人们认为《你是灯塔》作为歌曲的名字太文学味了,不能直接唤醒民众,表达对中国共产党的热爱,所以,后来就改为《跟着共产党走》。确实,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取得一个又一个的伟大胜利,是与潜移默化的文化宣传,鼓舞和引导群众、发动群众分不开的。
   1940年7月1日,歌曲首先在岸堤抗日军政大学献礼,从此唱遍全国,后经过中共地下工作者传到了敌占区许多城市,成为引导进步青年走向抗日战场的主旋律。解放战争中,这首歌成为当时解放区广泛流传的革命歌曲之一,并在国统区青年中广为传唱。1949年10月1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上,军乐队演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后,又奏响了《跟着共产党走》等歌曲,万千群众齐声高唱,形成了气势磅礴的交响乐。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其中一句歌词“年轻的中国共产党”改为“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其实,这首歌曲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建国之后的今天,它与《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样,奏成了不同声部、不同音质、不同音色的雄浑交响乐。
   责任编辑 王 晖
其他文献
煮雪  室外,雪片纷扬  室内,炉火正旺  朔风吹响的哨音令人不安  枯枝折断,呼吸也乱了节奏  此时,紫砂壶中盛满前世的绿  此时,陶瓷盘中盛满现代的雪  我用现在的白煮着过去的绿  用内心的宁静拍卖寒冬  之后,岁月沉淀了以往的浮躁  石头改变了原有的纹理  只有火炉的执着没有改变  那一腔火山喷发的热情  时间  有时,你离我很远  我把花朵插满春天的山坡  把羊群放牧成天边的云朵  把山踩
期刊
绞索  我认为,还是不要解释的为好  顺其自然,把它想象成  两条垂在肩上的麻花辫  在田间奔跑  或者是把它想象成  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想象成一种编织技巧  实在不行就把它想象成  一根晾衣绳也可以  花花绿绿的衣裳  在暖阳下  在微风中摇摇荡荡  再不然就把它想象成  湍急的河流上  一条摇摆的索桥  或者是纤夫身上的僵绳  在逆水行船的号子声中  泰然自若  还是把它想象成开关上的拉绳吧
期刊
登高  ——有鱼跃出的河  看见落叶,飘着湍急的滋味  这时的登高,让峰山的顶端  有了一些可以俯视的  阔绰。眺望  是一种藤,翅膀是  另一种。爬到  半山的石凳,相遇了蝶的点缀  竹林青了又青。新竹挺直  似乎要打动云朵的  心。河有粼粼  山有綿绵。向上的路  接纳我们的时候,也接纳了向下的云  而那株野花,还是躲开了  一箭穿心  花又开  锦书一样。开放留白处的层层  叠叠,起伏成  
期刊
“老剧院”是小城当年最长面子的建筑。这种高大敦实,俗称“马脊梁”的仿苏式建筑,对于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来讲,它是一段历史,更是一段记忆。苏式建筑大都讲究公众意识,因此,即便是这座外表斑驳的建筑,已经被小城的百姓称之为“老剧院”了,但它内部空间依旧宏大,显现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庄重气派。我走入社会谋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座刷着绿油漆的铁皮屋顶建筑物里,卖录像票兼写宣传海报。  “老剧院”里似乎永远都是昏
期刊
茵陈  我稀罕这种毛茸茸的害羞  在春天的某一处,低着头  一路奔跑,此时,朝霞正  透过露珠,在新叶上滚动  园子,顿时就亮了起来  二月的清晨,风还是冷的  遍地的茵陈,转动着  战栗的脑袋,小心而慌张  总有一天,会有人俯下身子  把她们精心采集,用贴身的  温度,去慰藉人世的苍凉  那年的白芍  這些白色的约定,在进入  教科书之前,一直在山野烂漫  作为大地精心喂养的孩子  你有足够的耐
期刊
大河的两岸往往土地沃腴。从时令秋分到夏忙五黄,岁月的交替中,听一听家乡的麦子低声吟唱悲喜人生,看一看家乡的麦子在时空的变幻中演绎四季故事,舒心、揪心、醉心交织。生于斯长于斯,对麦子自然有一种铭心刻骨的感念,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怀。一如一畦春韭绿,长了割,割了长,生生不息,在我的印记里闪闪烁烁,在我孤寂的心灵中泛着墨绿与金黄。无论远在天涯,还是近在咫尺,心中常有一片天地甘愿为它敞开,吟唱感动,抒发情怀
期刊
张映姝是以她的“西域花事”的写作引起了我的关注。“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文道遥途,如周敦颐爱莲所示的风雅自好者,不在少数,而以文学使命或诗意高度介入“花”这一意象并展开宏大建构的,却不多见。张映姝已然懂得,超越拜物教的文学以及头顶的星河,一直运转如新,文心可雕龙,以最柔软的力量获得最坚硬的质地,以最简洁的文字产生最久远的深刻。当一个人敢于将视野拉低高蹈而至近身所在,于日常见闻中擢拔高古的雅思
期刊
陈芳梅,江苏常州溧阳人。一直在媒体工作,现为溧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天目湖》杂志主编。  夫家舅妈  夫家有两位舅妈,一位白胖,一位黑瘦。我认识她们时,她俩30岁出头。两人生的都是儿子,而且都生了两个。每见她们,屁股后面都跟着两个小拨儿。  两家人,一个住村前,一个住村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三间屋,外搭一个养猪养羊的偏房。过年去拜年,先上黑瘦的舅妈家,她家是老大,再上白胖的小舅妈
期刊
被翅膀托起的山水  车过云南驿。想起盐,茶叶,毛皮  物物相易的边贸  我庆幸,我俨然一匹古道上的瘦马  苍山顶上的雪,我用掠影拓下它的白  接纳洱海的蓝,离不开九溪十八峰  海子边上夜夜篝火,相戏碧空的大批鸥鸟  这群恪守时令的天使,不停从面前掠起  一切都在跟着飞,山离开了水  高原白桦离开了岸,或许它的高翔  还暗合着一个人不被束缚的心  惊蛰  被两岸用旧的濉河水,继续旧着  被流水用旧的
期刊
这一二十年,除了散文家的散文,小说家的散文,诸多的诗人也都在写散文。有的诗人写的散文诗性强一些,有的看似不然,其实内里是隐藏不住的。也有的,似乎真的隔开了,另是一种样子。  当代的诗人海子,他的诗自然是看过,文呢?没有看过。海子的自杀,也许更是为诗而殉。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作文,想来也是格外强调诗性的。  诗人昌耀的文,亦是。一柔弱倔强之人,几乎深陷死地,却义无反顾,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而成就了自己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