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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偏执地相信,对于任何事物的快感都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
什么是哲学高度的快感?其实就是一种纯粹的、摈弃了外在形式而触动灵魂的快感。它注重心灵对事物本身的感知,而不是某些外在的鸡零狗碎的杂物。
以吃为例,吃的哲学快感就不是色香味。孔子的品位稍高,还讲究刀工(“割不正不食”),但他也没有吃出过哲学的快感,所以才讲出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的蠢话。吃好了,吃出了哲学的快感,照样可以不听音乐,不要竹子。在哲学快感的层面,我们身上的器官不分高低贵贱,听音乐的耳朵和看竹子的眼睛并不比嘴巴优先。而另一位山东老农就比孔子更具哲学情怀。《红高粱》作者莫言的爷爷,也就是书中的主人公,因为喜欢红高粱,每天都要走上几里地去自家的高粱地里出恭,“在那里,他能拉到哲学的高度”。
可见,哲学的纯快感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当然,也存在于金钱之中。
现在,我们开始了有余钱剩米的日子,讨论金钱与快乐的文章也随之多起来。这其中最初的搅局者是经济学家,他们说金钱能促进个人和社会福利的提升。没钱的时候我们当然相信这种说法,于是努力地使自己“先富起来”。等我们富了,才知道有钱的感觉并没有原先想像的快乐。
这时候,搅局的人更多。一类人说,金钱只能满足你基本的快乐,而且其作用越来越弱。像饥饿的人,吃第一个馒头最香,吃第二个时作用就下降。这就是经济学的边际效用递减。另一类人则说,金钱本来就与快乐无关,他们把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这把老骨头也翻了出来。记者采访洛克菲勒后写成的《金钱与快乐》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话:金钱可以买到房屋,但买不到家;金钱可以买到珠宝,但买不到美……金钱可以买到享乐,但买不到快乐。洛克菲勒,有钱吧,连他都知道金钱买不来快乐,更甭说你了。还有一类人不信邪,坚持快乐可以用钱量。他们拿出英国沃里克大学经济系一项长达10年的金钱对人心理影响的研究成果,说如果将一个人的快乐分为4级,那么,平均每25万英镑就可以将一个人的快乐提升一级。而结婚的快乐,相当于7万英镑,晋升等于2万英镑,生孩子等于3万英镑。
其实,金钱的快乐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外在的快感,主要是金钱换成物品和服务后带给人的快感,另一类就是我们要说的哲学的纯快感。
第一类快感,其实是人对物的快感,是人用钱买来东西后这些东西带给人的快感,其要边际效用自然是递减的。如果边际效用递增,吃下一个馒头会比上一个馒头更香,那还不得把人撑死。所以,幸亏大自然安排了边际效应递减,贪婪的人才会适时地止步。至于洛克菲勒的感言,那是人太有钱以后的狂妄。买了房子还不够,还要买家;买了珠宝还不够,还要买美。用钱去买根本就买不来的东西,这都是人心惹的祸,而与金钱无关。呆板的英国人的那项研究也难站住脚。结婚的快乐相当于7万英镑,但7万英镑并不能保证结婚的快乐。所以,我们以前所讨论的金钱的快感都是物的快感,着眼的是金钱能买回什么,而买回的东西又如何左右我们的快感。
金钱的第二类快感集中于金钱本身,与用钱换来的物无关。
即使在世界四大吝啬鬼中(莎士比亚的夏洛克、莫里哀的阿巴贡、巴尔扎克的葛朗台、果戈理的泼留希金),也只有葛朗台体验过金钱的哲学快感。他会半夜独自一人呆在地窖中,聆听金币在手中滑过的声音。
虽然现在的金钱已经没有了金币那样高贵的质地,塑料钱、电子货币……充斥我们的生活,但也并不影响我们对它的哲学快感。
我们听到过这样的感慨:钱对我而言只是一串数字。也就是说,这个人不需要将这些钱用于交换。对他而言,这些钱成为了纯粹的钱。当钱与物剥离开来,当金钱变得纯粹,金钱的哲学快感就有了第一步的物质基础。
面对纯粹的钱,充满物欲的人是不屑一顾的。不花的钱如同废纸一张,这是许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小时候,家长为了让我长大后能经受得住金钱的诱惑,教给我一句谚语:“大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万亩日食一升。”钱多了是没用的。这句话不仅让我一辈子缺乏挣大钱的动力,而且也毁掉了我对金钱的哲学快感。
不花的、纯粹的钱肯定不是废纸。因为废纸意味着资源无限、随手可得,而金钱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具备这样的无限可得性,即使对于比尔·盖茨也如此。每一份金钱的获得都意味着努力、付出或者运气,或大或小。当然,这其中有正义和邪恶之分。
金钱的纯快感就是对于金钱背后努力、付出、运气等诸多元素的欣赏。人是需要一些不是用来花的钱的。这些不花的钱将成为人生价值的度量物。就像一位成功的作家必须著作等身(半部顶一万部的曹雪芹不是常态),一位成功的商人必须腰缠万贯,而且还没有一贯顶一万贯的例外。
金钱的纯快感让我们感到人生的丰盈。因为有了金钱这样的等价物,我们人生价值的度量才多了一种标杆,才多了奋斗与奇迹的出现。
“钱多了又有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其实并不是对金钱的豁达,而是物欲熏天。因为这种态度设定:钱,只有花出去才有价值。一旦我们有了一点钱,我们就要迫不及待地花出去,那怕是暴殄天物。而钱花完了,我却并没有买到快乐。在物欲的旋涡中,我们就这样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