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荡起双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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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太热,没有一丝风。
  丁小兵和孙蕹坐在雨山湖公园的草地上,看着各自的孩子玩“迷你漂流”。公园免票很多年了,有浓缩版的世界各地标志性建筑,还有旋转飞机、碰碰车等儿童游乐项目。这些项目样样收费,谢绝还价。
  他们同学六年,目前均供职于本市同一家大型企业,都是普通员工。略有不同的是,丁小兵是厂报小编辑,稍显清闲。他们能聚在一起并不稀奇,但是他们能带着孩子齐聚确属奇迹。在草地上坐了不到半小时,他们就热得受不了了,于是一齐躲到一棵大樟树下,远远地看着疯闹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从尼罗河漂到了亚马逊河。
  两个孩子一点都不怕热。是不是儿童的出汗机理与他们有所不同呢?这是他们刚才探讨却没探讨出结果的一个问题,并为此继续在树阴下争论得汗如雨下。孙蕹认为儿童其实也怕热,但玩耍的乐趣使他们忘记了炎热。丁小兵则高屋建瓴地说,为了散热而大量出汗是人体自我调节的一种手段,跟狗伸舌头一个道理。算了,他们爱咋咋地。
  没有了争论的内容,气温似乎上升得更快。上午进公园前买的几瓶冰矿泉水早就不冰了,孙蕹抓起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丁小兵在地摊上买的一条毛巾也是伪劣产品,不仅掉色而且掉屑,没擦一会儿他的板寸头上就沾满了色彩斑斓的毛巾屑,远远看去像是一张内容丰富的厂报。
  远处,湖面上漂浮着几条脚踏船,依稀能看见船上的孤男寡女正奋力激起片片浪花,偶尔传来的几声尖叫,空旷又揪心。孙蕹说,看来湖面要比树阴下凉快啊。丁小兵说,爱情的力量總是无穷的。但如果是我的话,我更愿意选择一条小船,荡桨至湖心,然后随波逐流。
  孩子们的漂流结束了,他们跑到大树下,嚷着要吃冷饮。丁小兵拿出钱包,里面有一张二十元的纸币,但他却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孙蕹的儿子说,你们自己去前面小卖部买吧,给我们也带两根回来。孙蕹说,等一下,我这里有零钱。说完就在口袋里翻找,随后掏出一张沾满汗渍的二十元递给丁小兵的儿子,说,快去快回。
  孩子们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手里都抓着一根冷饮。在递给他们后,孩子们就绕着小树林捉迷藏。毫无疑问,这两根冷饮皆呈疲软状。孙蕹直接把冷饮倒进嘴,咂巴了一番说,小孩子办事就是没谱,肯定是一次性买了四根,等他们吃完才晓得回来。丁小兵说,怪孩子干嘛,一根在夏天不能融化的冰棍还是一根好冰棍吗?
  孙蕹懒得再搭话,汗淌得更凶了。
  这时公园小径上走过来一个少妇,穿着皮短裙,脚着皮凉鞋,鞋袢儿绕踝,但长相粗糙。丁小兵对孙蕹说,她适合你。
  孙蕹说,凭什么?难道我长得比你丑?
  这时又走过来一个姑娘,穿着蓝色短裙,橄榄球型的身材,皮肤的颜色接近于鸡肉火腿肠。丁小兵指着她说,快看,你快看,她适合我。
  孙蕹说,美妙的东西谁看不见?还等你提醒?
  丁小兵说,这不是上周我们在“蒙原聚”火锅店时的那个服务员嘛,我怎么发现她穿便装居然没有穿工装好看?
  孙蕹说,确实。但她的腿倒是很修长。
  丁小兵说,姑娘修长的腿是万恶的旧社会。
  孙蕹说,按你的理论,屁股浑圆、身材丰满等等都是万恶的旧社会?
  丁小兵说,一言以蔽之,姑娘就是万恶的旧社会。
  孙蕹说,既然是旧社会,你那么兴奋喊我看什么看?
  姑娘从树边经过时朝孙蕹笑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他俩。孙蕹对丁小兵说,中午我们就带孩子去万恶的旧社会吃饭吧。
  丁小兵说,费那钱干嘛,去我家。
  孙蕹本来想答应的,但突然想起了上次去他家喝啤酒时的场景。他们喝到一半丁小兵夫人回来了,她绷着脸直接去把厕所洗了一遍,丁零咣当的声响中掺杂着浓厚的消毒液味道。想到自己滴滴答答撒尿的模样,他顿时不寒而栗,再也不敢去厕所,直到憋不住了才火速告退。
  想到这儿,孙蕹说,这么热的天又是洗又是烧的,啤酒也来不及冰镇,太麻烦。今天听我的,就去“蒙原聚”烤羊腿。清火。
  丁小兵说,也行。快十一点了,我们走吧。
  四个人走到公园大门口,站在树下拦出租车。突然一辆小车冲到离他们十几米远的西瓜摊上,车上跳下一个中年男,先看了看车,又看了看瓜。中年男说,这车刮花了,修起来估计要两千元。瓜贩惊魂未定,望着满地碎西瓜抹泪说,西瓜全卖了也没有两千块。得知西瓜卖不了,路过的好心人纷纷解囊买瓜,且纷纷谴责中年男。中年男见状也不再追究,开车溜了。
  丁小兵说,我也买几个……但太不方便拿了。还是好人多啊。
  孙蕹说,一群傻逼。
  丁小兵说,你这就不对了。你不买可以,何必说我们是傻逼呢?
  孙蕹说,起先瓜贩吆喝的是两块钱三斤,你听,现在他喊的是八毛一斤。
  “蒙原聚”火锅店位于雨山湖南面,这个饭店就是一条船,一条两层水泥红船,长年漂浮在湖面上,通过一段栈桥与湖岸相连。一到夜晚船上就挂满红灯笼,食客们顿时就化作才子佳人,谈天谈地谈生意。
  一登上红船,孙蕹的精神就为之一振,他看见那个女服务员正在整理工装,的确,她穿工装比穿便装要好看。丁小兵熟练地抓过菜单,点菜如下:羊蝎子鸳鸯火锅、冻豆腐、芫荽、豆芽各一份。孙蕹一直在看这个女服务员的胸牌,丁小兵说,你注意点形象。孙蕹对服务员说,夏小红,再加四个烤羊小腿和一份油炸花生米。
  服务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牌,说,我这名字土吧?
  丁小兵说,这名字好记。
  孙蕹说,夏小红,赶紧起菜。
  据我看,能在三伏天一起喝酒的人都是生死之交呢。夏小红笑着抱着菜单去了船首的前台。
  夏小红的这句话使孙蕹想起了一件事。他与丁小兵并非生死之交,甚至连好友也谈不上,仅因为是同学,而且是毕业多年后还没走散的同学,他们经常在一起喝个小酒,聊个小天之类的实属稀松平常,顶多算是QQ上的好友。想到QQ好友,孙蕹心里就有点不自然。一年前他已经把丁小兵从“好友”栏里删除了,在按下“确定”键前QQ有个提示:是否将“我”从他的列表中删除?孙蕹想了想,把方框里的“√”取消后点击了“确认”。这件事情丁小兵是不知晓的,他偶尔会在孙蕹的“陌生人”栏里闪烁。孙蕹觉得丁小兵就像丢在抽水马桶里的一个烟头,本以为可以轻松冲走它,结果它随波逐流转了几圈后,最后又浮在了那一汪水上。   孙蕹也曾动过把丁小兵拉回“好友”的念头,但转而一想,谁跟谁又不是陌生人呢?到了四十岁的年纪,只有自己跟自己玩,或许才能玩得高兴玩得尽兴。
  丁小兵看着孙蕹失神的模样,扔了支烟过去,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个男人,就是站在“奔驰”车边夹着手包的那个,刚从隔壁拉面馆出来。
  孙蕹转头看见那人满脸是汗,正挤住左鼻孔,擤一下右鼻孔的鼻涕,接着挤紧右鼻孔,擤一下左鼻孔的鼻涕,然后两只手背上下一擦,在屁股上左右一蹭,最后他四下望望,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丁小兵说,估计吃的是四两光面。
  孙蕹说,怎么可能?至少也得加双份牛肉吧。
  丁小兵说,现在的土豪还吃肉?都是环保主义者了。比如我。
  孙蕹说,你别臭不要脸了,你有他那潇洒劲吗?
  说话间夏小红端着鸳鸯火锅走了过来。中午时分船舱改建的大厅里没什么人,连他们在内就两桌。两个小家伙只动了几筷子,然后每人抓起一根羊小腿,跑到网络冲浪区玩起了游戏。他俩也懒得管,兀自埋头苦吃。反正小孩子饿了会自动回来的,反正半小时后他们的妈妈都会来接他们回家的。
  我们该干点什么呢?丁小兵说。
  食为先。孙蕹说。
  先且看我今天能把哪个女孩摇出来。丁小兵说着就把他的手机“嚓、嚓”摇了一摇。
  孙蕹说,我摇微信都摇了不下八百次仍一无所获,难道你的摇一摇版本比我的高吗?
  丁小兵瞪大眼睛说,哎,我摇到夏小红了,距离显示在十米范围内。
  孙蕹说,此夏小红非彼夏小红吧?
  丁小兵说,你先吃,我来聊聊。
  孙蕹揉揉肚子,吃不动了。夏小红正在吧台翻看手机,两个孩子各自霸着一台平板电脑,旁边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在围观。这时孙蕹听到邻桌传来手机铃声,他看见一个少妇正从包里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接听——“刚才没听见手机响……嗯……我正在去单位加班的路上……什么……”
  孙蕹明白了,她正在撒谎。于是他也抓起手机大声吼道,喂喂!我正在蒙原聚!喂喂!听不清?蒙原聚火锅店!我正在吃饭!妈的!
  丁小兵说,你给谁打电话?
  孙蕹小声说,给我自己。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
  谈笑间,他们的夫人前后脚杀到,只间隔了五分钟。两位夫人都被炙热的阳光弄得满面红光,如同喝醉了一般。丁小兵的夫人戴着墨镜,二话没说抓起酒杯把半杯啤酒泼在丁小兵的脸上,然后牵着孩子的手走了。孙蕹的夫人则戴着遮阳面罩,把半瓶啤酒倒进了火锅,也是二话没说牵着孩子的手走了。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四下望望,暗自庆幸整个大厅此刻只剩他们这一桌。空调的凉风也没能抚平他们变形的脸,孙蕹似乎又闻到了消毒液的味道。
  丁小兵抹了把脸,说,我是人民武术家,不跟她们计较。
  孙蕹说,我觉得你是人民公敌。
  丁小兵说,我们的生活太不幸了。有时候想想,如果不是喜欢钱和女人,老子早出家了。
  孙蕹说,别臭不要脸了,你出不了家还不是因为学历不够。
  丁小兵说,我们的生活正儿八经刚刚才开始,现在倒好,没吃的了。太不幸了。
  难道你还期待生活大爆炸?我们始终不就那个熊样,有性,没生活。但这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孙蕹说着让夏小红再加两只羊小腿。
  五分钟后,夏小红端着羊小腿过来了。可能是地上有残余啤酒的缘故,她脚下一个趔趄托盘一歪,两只羊小腿滚落地上,托盘也碎为两截。
  孙蕹捡起羊小腿。丁小兵说,没事没事,还能吃。
  领班闻声跑过来,一边对他俩赔不是,一边对夏小红说,你给我过来!
  这两只羊小腿烤得很老,他俩撕扯、咀嚼了半天也没咽下肚,牙缝里倒是连肉带筋塞满了。
  领班正在训斥夏小红,丁小兵见状举着羊小腿过去了。他说,刚才的羊小腿太老了,根本嚼不烂。你看咋办?
  对不起对不起。领班一边道歉一边继续训斥夏小红,羊小腿本来并不老,你给弄地下沾到啤酒……它就老了!
  丁小兵说,这不能怪她。说完拍了拍夏小红的肩膀。
  领班对夏小红说,我店的服务宗旨是什么?你背一遍!
  夏小红说,顾客至上,服务第一。
  领班满意地对丁小兵说,先生,我替你换两只,换两只。马上就换。
  丁小兵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折回到座位上。孙蕹说,可以换?丁小兵说,当然可以,刚才那两只据说是因为接了地气,所以变老了。
  孙蕹说,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丁小兵说,夏小红倒是很委屈。实在怨不得她。
  孙蕹说,怨谁?还不是怨你老婆。看来不与她发生点事故,你今天是不是就白来了啊?你这人我清楚。
  丁小兵说,知我者非诚勿扰。
  孙蕹说,你真臭不要脸,瞧你那蠢蠢欲动的嘚瑟样。人家姑娘才多大,估计是个90后。
  丁小兵说,你就夸我一句会死啊?
  孙蕹说,好好好,你潘驴邓小闲行了吧。看來只要不是假币,新旧对你确实无所谓。
  丁小兵说,啥玩意?不说这事儿了,这是我的事儿。我考你个生活常识——如果没有瓶起子,你如何打开一瓶啤酒?
  你算是问对人了。孙蕹说,
  利用杠杆原理的:
  1、用筷子,拇指当支点,一次性筷子除外;
  2、用钥匙一点点地撬;
  3、放在门把手等可以卡住瓶盖的地方撬;
  4、用一次性打火机。
  力量型的,但也需技巧:
  1、用牙齿;
  2、两个酒瓶口对口对开;
  3、放在有棱角的地方用手拍开。   此外还有贵族型的:
  1、找服务员;
  2、找佣人。
  孙蕹说完喝了口啤酒润润嗓子。丁小兵说,如果没有瓶起子你去找一把不就得了。说着就用瓶起子撬开了一瓶,唉,你的学问对我毫无用处。孙蕹则拿出打火机对准瓶盖,右手猛一顶,“砰”,瓶盖飞出老远,把正在沉思中的夏小红吓得惊叫了一声,她忙不迭地再递上一个瓶起子。孙蕹得意地吹了一下瓶口冒出的白气,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十瓶冰啤落肚后,时间,变慢了。鸳鸯火锅在两双筷子的翩翩舞动下,进化成了麻辣火锅。看着丁小兵神采飞扬地在微信上聊天,孙蕹哈欠连天成委顿状,他说,我坚持不住了,还是让我早点滚回家吧。
  丁小兵头也不抬地说,现在回家必定挨打,挨打还是轻的,现在回家就是一顿暴打!我们还是耐心地捱到傍晚,然后一脚踹开大门装喝多了抢先恼羞成怒乱发邪火,她们就没辙了。所以当下你能喝多少是多少,此乃今日一诀。相信我,我的经验适用于你。
  孙蕹心里抖了一下。他看看时间,快两点了,于是说,难道我就这样看着你玩微信?何时是尽头?
  丁小兵说,有爱就有未来。你可懂?
  孙蕹说,我不懂。不过我算是明白了,这么热的天我是不远万里为你搭了一座连心桥啊。没劲,我先睡一会儿。说完拿过一个啤酒瓶垫在胳膊下,怅然睡去。
  红船上只有柜式空调还在工作。丁小兵百无聊赖,他看看窗外,日头正毒,路上骑车的人全都蒙着面,艰难地奔向目的地。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四十二度,说的恐怕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段。
  因为丁小兵这桌还没买单,所以今天的值班服务员无法下班,他站起身张望了一番,那个服务员此刻正趴在前台桌子上,一动不动。丁小兵低头看了看孙蕹,他也是一动不动。突然间他就想出了一个妙计:如果此刻他悄然离开……想到这儿他瞬间就有了小偷得手后的惊喜。他轻轻地把椅子向后拱了拱,一抬头却看见正前方有个摄像头正瞄准他。丁小兵顿生挫败感,但他还是迎着摄像头走去,一直走到摄像头下才转身从前台折回座位。
  他看清楚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值班服务员正是夏小红。他在欣喜的同时也警觉地认为她可能是在假寐,包括孙蕹。他们一定都在假寐,在等着看他丢人。一定是这样的。丁小兵想。
  岸边的樟树下站着一男一女,正不停地争吵着什么。丁小兵觉得很无趣。过了一会儿,那一男一女还站在树下,争吵依然在继续,后背都已湿透,但没有动手。他知道既然没动手就不会有大事件发生,所以他安静地坐着。
  接着他就听见了一声空旷而揪心的大喊——救命呀!他迅速抬头然后隔窗望去,这回他看清了,那个女人正是火锅店的领班。只见男人飞起一脚把女人踹倒在地,女人倒地后立即爬起,但男人很快又是一拳砸在女人后背上,女人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栽倒。路边围观的人如潮涌,但他们只是围观,暂不参与,好像沐浴在春风里静观事态发展。
  那个男人扭着头说,你们评评理,你们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这样的女人该不该打?
  围观的一个老妇女说,评什么理?打老婆的男人还有什么理?
  不怕你们笑话,男人指着老妇女说,你跟你丈夫在床上的时候是否边做边读报纸?
  老妇女脸色一变说,你骂谁?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戳着老妇女的鼻尖说,不要打击一大片,你怎么知道没一个好东西?你又没弄清情况就在这儿瞎搅和什么?
  这两个围观的人迅速纠缠在一起,并引发了更大的争吵。人群立刻分成两大部分,针对男人究竟是不是个好东西不遗余力地挥洒汗水。在这紧急当口,一个系着领带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冲到挨打的女人面前,对着人群喊,你们都静一静!围观的人居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那个领带男对女人说,你俩的事要不要我来解决?
  女人很干脆地说,滚一边凉快去!
  领带男说,那我走了。说完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正在船上用手机进行实况录像的丁小兵,糊涂了。
  人群聚得快散得更快,没过一会儿,丁小兵看见领班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上了栈桥。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她热气腾腾地朝丁小兵点头微笑,丁小兵也点头回笑。但是,领班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她把包重重地掼在前台上,盯着被惊醒的夏小红。
  你把员工守则第一条给我背一遍!领班额头的皱纹形成了一个隶书“王”字。
  慌乱的夏小红说,热爱祖国,热爱集体,提高外语水平,为本店树立良好的形象,努力实现中国梦。
  你的梦还没醒吧?你这是什么形象?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错了?再把守则第十三条背一遍!
  员工班前不得吃葱、蒜等食品,班中不得咀嚼口香糖、打饱嗝、伸懒腰、不得抵壁或倚椅靠柜……
  丁小兵把手机放进裤兜,饶有兴味地听着,越听越来劲,简直比知晓了潜规则还来劲。
  你睡着了,如果客人开溜了损失算谁的!
  夏小红和丁小兵同时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但是,事情很快就发生了逆转。领班说,你收拾收拾,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夏小红突然就爆发了,她把菜单夹往领班身上砸去,说道,我他妈的早就不想干了,谁稀罕呀!领班說,赶紧滚!夏小红绕过前台,一把抓住领班的头发说,你骂谁?欠揍呀。领班也迅速抓住夏小红的头发,两个女人互不相让地拽住对方的头发,各腾出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胳膊。
  丁小兵看着她们华丽的招式,享受着男人夏日的福利。
  领班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写满了“王”字,她不停地骂着,居然使用上了方言。她跳将起来扑向夏小红,手脚并用,边踹边抓边骂,“你这个瓜婆娘,欺负到老娘头上了,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丁小兵不好意思继续享受福利了。他连忙奔到她们中间,一边拉架一边说,你们两个都是白领,这么热的天打什么架呢?要是被经理看见了,你们都得被开除。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领班一愣,手松了。夏小红趁这空儿迅速挣脱出来,又空踢了一脚作为回应。还好,没有踢到,要是踢到,即将结束的纠缠可能又会继续下去。
  领班说,你谁呀你?
  我是她鄰居。
  邻居了不起呀?滚一边凉快去!
  丁小兵大声说,再骂我就揍你了!
  领班一看架势不对,连忙改口道,你这气质一看就是她的芳邻。
  你不能需要她时就把她当做玻璃杯捧着,不需要时就松手把她变成玻璃碴子吧?
  对对对,远亲不如近邻。可她违反员工守则在先。
  忘了告诉你了,我不仅是她的邻居,还是市报的……
  哦。是记者同志呀。
  我不是记者。我是娱乐评论员。
  一个样一个样。这样吧……看您面儿,我给夏小红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那个……夏小红,你先下班吧。
  嗯,这样处理很人性化。
  记者同志,你既然是娱乐评论员,那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听说最近香港歌星××离婚了?
  这个嘛,你关注一下明天的晨报娱乐版,有这方面信息。
  你能不能提前给我透露点?
  这个嘛。丁小兵迅速把自己从厂报小编辑升格为狗仔队长。他看着夏小红说,可以,但你们暂不能外传。
  可以可以。领班忙不迭应允。
  丁小兵趴在柜台上舌灿莲花,从这位歌星的前世说起,一直说到新世纪并展望了夏小红的未来。领班瞪着一双求知的大眼睛频频点头,口中不时发出声声叹息。夏小红呆立一旁,快被啤酒星子喷醉了,直到丁小兵说完她才冒出一句话——戏子无义。
  领班朝夏小红做了个向下按压的手势,说,那他们最后离婚了吗?
  丁小兵说,没有。
  领班说,那多没劲呀。
  丁小兵说,明天细看报纸吧,我知道你喜欢读报。然后又对夏小红说,你换身儿自己的衣服,然后过来喝点啤酒?
  夏小红看看领班。领班说,那你就去呗。
  丁小兵走回座位,领班送来几张返券,并反复表示“欢迎您经常光顾”。没多久,夏小红穿着蓝裙子走了过来,丁小兵招呼她坐下,又叫了一瓶冰啤酒。她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从包里又拿出个手机看了看。
  丁小兵说,我要是开一个啤酒直营店,你愿不愿意屈尊来当领班?
  夏小红说,那最好不过了,卖命不如投缘呀。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丁小兵继续说,其实一瓶啤酒就是一个梦。
  夏小红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梦呀。
  丁小兵说,说得好!那就再来一瓶冰啤酒。
  夏小红说,这是店里最后一瓶冰啤酒了,以后不要一瓶一瓶叫,服务员很忙。
  丁小兵说,知道了,这个梦看来很不理想。
  丁小兵看着湖面,阳光似乎没刚才强烈了,他准备买单。可是一摸口袋,没摸到钱包。他赶紧摇晃孙蕹,兄弟,快醒醒。
  孙蕹擦了一下嘴角,伸手舀了碗火锅汤仰头喝下去。他说,喝不动了。
  丁小兵说,你看见我的钱包没有?
  孙蕹笑了,你知道我刚才睡着了。钱包里有啥?
  里面有沙县小吃贵宾卡、蒙原聚五十元返券,还有……丁小兵看看夏小红说,还有千元大钞。
  听见还有千元大钞,孙蕹更高兴了。他说,看来还是我买单。夏小红,买单吧。
  夏小红取来菜单,望着屋顶噼里啪啦掐指一算,一共两百七十三块五毛八,老顾客打个折你给两百七十三块。孙蕹递上三百元。夏小红说,马上找你二十六块四毛二。
  孙蕹说,这是典型的云计算啊。
  丁小兵说,酱油是油啊?不过这饭店算账规规矩矩,都厚道到“分”了。说完他就忙着低头继续寻找钱包,最终在桌子的接电柜里发现了它。看着孙蕹的笑容,丁小兵说,真不好意思,钱包又找回来了,让你失望了。
  孙蕹愈发觉得丁小兵是抽水马桶里的那个烟头。他说,你说你还能干什么?丢个钱包都丢不好。丁小兵说,这个世界趁你打盹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蕹瞅瞅丁小兵,又看看夏小红,明白了。
  孙蕹下船后钻进了出租车。丁小兵对夏小红说,我们划船去?
  夏小红心事重重地说,脚踏船还是人工桨?
  丁小兵胸有成竹地说,随便。
  两个人下了红船登上小船,湖面上微波荡漾。他望望夏小红,又望望天空,天空很蓝。丁小兵给孙蕹发去一条短信——我和夏小红正划着船看风景啊看风景。孙蕹很快就回复了,他是这样说的——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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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之高阁的书  躺在床上看着书架,尤其上面几层的书,想到了一个成语:束之高阁。  这几年买书,贪多。读得却不多,甚至比较少。其结果就是,人生存的空间不断地被书挤占。书架放不下了,就放暖气包上,暖气包上码了一排又一排后,码书桌上。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桌。大的在书房,小的在卧室。装修时把卧室的阳台改造成了小型书房,两边墙壁上都打了书架,如今也是满负荷在装载,真担心哪天它们受不住承重,倾塌下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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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  这时天空湛蓝  虞山上空的白色浮云  如渐渐远去的朋友  我踩过满地飘落的爆竹碎片  就像迈过逝去的繁华  当人群消失,街道变得  像河床一样干涸  远乡的人们  仿佛泉水归隐大地  路边高大的香樟树上  它欢乐的空中舞台  鸟儿的歌唱减少了它的损失  眼前的一切突然使我平复下来  我们活着就是各奔东西,这至少  降低了我对焦虑的依赖  月台  火车像一束逃逸的青烟  天空暗下来  站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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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这天早上我遇到的一个懒散的女生,慢吞吞的姿态像我小时候懒洋洋的嘴巴——我的嘴巴接过母亲喂来的一勺米饭后就跟着我的头转向门外去了。女生右肩上那条铁链拴着一只拳头般大的小包。那个小包只比我多年前踢过的沙包大那么一点。  海鸥是这时候从我身后飘来的。四个轮子从我身旁驶过我才发现那是两个男生的自行车,我很想怀疑它们的链条是不是用海鸥的声带制成。  很快我就遗忘了那两只海鸥的脑袋。  我哥把一根香烟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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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十年代,农村还是大集体的生产和生活方式。那时的乡村交通闭塞,一条黄土路就是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出口。我们所居住的村庄只有两辆马车。村里人运送粮食,购买物品,拉过冬的煤炭全靠这辆马车。马车由身体健壮的二匹马拉,马车的轱辘是有五厘米多宽的厚实的胶轮。结实的车轮可以负载二千多斤重的重物。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赶车人吆喝着马儿赶路的场景至今还在我记忆的风口流转。一辆马车所承载的是走西口过来的大后山人辛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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