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芒克:画画是迫于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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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芒克,原名姜世伟,1950年生于沈阳,1956年全家迁往北京。1969年赴河北省白洋淀插队,1978年与北岛共同创办文学刊物《今天》。“朦胧诗”代表人物,作品有《阳光中的向日葵》等。
  “你们是文字报道吧?电视采访我一律不接受。”芒克在电话那头特意向记者强调。后来见了面,他解释说,有一次某家电视台采访了两个多小时,结果成片出来也就一两分钟,都是关于顾城、海子的片断,“弄个大灯给我照着,假模假式的,我又不是演员。”
  炎炎夏日,偏偏停电了,芒克端着一碗粥,满头大汗地追着女儿喂食。看到《环球人物》记者来了,他赶忙放下小碗介绍:“这是我女儿,快3岁啦。这是我夫人。”夫人年轻秀美,女儿机灵可人,这个位于北京通州宋庄艺术区的工作室,也是他们生活起居的家。年逾花甲的诗人芒克,现在有了另外一个职业——画画。

“白洋淀诗群”的代表


  芒克原名姜世伟,因为年轻时身材瘦高、非常灵活,素有“猴子”的外号,诗人北岛就根据猴子“monkey”一词的英文发音给他起了这个笔名。芒克是“少白头”,16岁生出白头发,22岁开始染发,到了40岁之后任其自然。如今他满头白发,加上一副好身材,成为许多摄影师心仪的拍摄对象。“我尽给人当模特了!”他笑着说。
  芒克与诗歌的缘分,开启于“文革”时代。当时距离北京很近的河北白洋淀曾诞生了一支诗歌劲旅,后来被称为“白洋淀诗群”,芒克和他的同学多多(栗世征)、根子(岳重)被称为“白洋淀诗群”三剑客。
  时间追溯到芒克15岁,读初二那年,轰轰烈烈的“文革”拉开了序幕,学校停了课。因为父亲挨整,芒克连红卫兵都被禁止参加。父亲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冲着孩子们发脾气。所以当1969年冬天,芒克在北京三中的同学多多叫他一起去白洋淀插队时,正发着39度高烧的芒克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对他来说,换一种环境、远离乱糟糟的家,当时是最好的选择。
  插队生活极端无聊,知青中很多都是高干子弟,家里藏书多,就找出来互相传阅。普希金、海涅、泰戈尔、聂鲁达等人的诗作,美国“垮掉一代”的作品等深深影响了芒克。看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他曾效仿书中主人公,身无分文就趴火车出走,像一个亡命徒一样体验了一场身体和精神的冒险。
  除了阅读,芒克和同学多多、根子还互相较劲、互相鼓励着写诗。“当时白洋淀各个村子的知青们都在写诗,因为写诗是最简单的事情,有一张纸、一支笔就可以了。”但写诗也很危险,“是反动的,搞不好就得抓进去”。他们的诗作不可能获得认可,也绝无公开发表的可能,只能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传阅。
  就在这种环境中,芒克迎来了诗歌创作的一个高峰期。1973年,23岁的他写下了许多富有代表性的诗句。“太阳升起来/天空血淋淋的/犹如一块盾牌……”诗人、评论家唐晓渡毫不掩饰自己在读到芒克这首《天空》时内心的触动,他惊叹于在一个疯狂的年代里,芒克竟如此本能地忠实于自己的直觉、情感和想象,“它的冷峻、它的激愤、它深沉的慨叹和成熟的忧思,在当年简直不可想象。”
  芒克被称为“自然之子”,他的诗歌大胆、本色,拒绝被外部社会扭曲。白洋淀的风光,流浪与放逐的经历,给了芒克另一种机遇,让他的内心得以为诗歌保留一块净土。1976年,插队7年的芒克最后一个从白洋淀离开,“白洋淀诗群”也宣告解散。

与北岛创办《今天》


  返回北京后,芒克有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份正式工作——在北京造纸一厂当工人。虽说领导们对他还不错,但他工作起来总有些心不在焉。他与几个写诗的老相识来往甚密,其中有一位就是1972年认识的北岛。北岛原名赵振开,当年白洋淀诗群的名声传开后,他曾跑到那里,拿出自己的一些诗作给芒克等人看。互相切磋的过程中,两人成为了朋友。
  1978年,北岛油印了自己的诗集《陌生的海滩》,并建议芒克也出一本。但芒克手里自己的诗稿并不多,大部分都已经销毁了。“当时我们就是书写自己的感受,也没有意识去批判什么。完全没当回事,更没想到今后要以诗人为职业。”幸运的是,当年流行传抄,北岛帮着芒克从友人赵一凡和其他人那里搜集到了一部分作品,最终芒克也油印了《心事》这本诗集。一来二去,芒克与北岛之间加深了友谊,也增进了彼此间的信任。
  1978年,芒克和北岛嗅到了时代的变化,隐隐觉得应该干些什么。后来,他们组建了编委会,开始筹办诗刊。因为稿件不够,他们找来很多“文革”期间流散于民间的诗稿,使得那些“文革”十年间掩埋在地下的诗歌得以重见天日。他们还拓展了新的作者,像舒婷、顾城、江河。
  稿件收集好之后,为了保密,他们在一间农民房里,偷偷摸摸地刻蜡纸、油印,连续十来天,终于把创刊号印好。芒克给刊物起名《今天》,他们兴奋于“历史终于给了我们机会,使我们这代人能够把埋藏在心中十年之久的歌放声唱出来”。
  当时就读于吉林大学的批评家徐敬亚曾描述过1979年拿到《今天》创刊号时的心情:“诗还可以这样写?我当时完全被惊呆了。正如听了邓丽君的磁带后感叹,歌,还可以这样唱?!”《今天》对当时年轻人的影响可见一斑。
  从1978年12月23日创刊,到1980年底,《今天》一共出了9期,积累了一批稳定的订户。但好景不长,它终究还是接到了勒令停刊的宣判。盡管芒克等人曾为《今天》的合法化做出努力,但在那个年代里,他们终究没有成功。
  《今天》停刊,芒克因为“不务正业”,被原单位开除,当起了看大门的临时工。理想幻灭,1981年,他自印诗集《旧梦》,1983年,他又出版了诗集《阳光中的向日葵》。80年代是他境遇最差的时候,却也是他与诗歌的又一个蜜月期。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而写,也不清楚那些诗歌的意义和价值:“我写诗,纯为兴趣。”   他也曾试图复现一个像《今天》那样的文学团体。1987年,芒克和杨炼、唐晓渡一起办了“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当时在北京但凡有些影响的诗人,基本都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包括海子。”1991年又与唐晓渡创办民间诗刊《现代汉诗》,但在种种困难之下,终究不了了之。
  1990年,北岛在海外复刊《今天》,希望能够延续老《今天》的一些精神宗旨,把新《今天》办成一个跨地域的汉语文学先锋杂志,“反抗语言的暴力、审美的平庸和生活的猥琐”。芒克对此表现地随性和坦然:“当年玩了命地办刊物,争取写作的自由。但任何东西,它消失的时候也就结束了,再出现时,就已经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畫像吼出来的陕北民歌


  当中国进入到商业社会的高速发展期,诗歌创作的热潮已无法复制。芒克在90年代基本没有写诗,也没有固定工作,每年去国外参加一些诗歌活动,靠着些微薄的出场费,勉强维持生计。
  新千年后,他成立了家庭,与前妻蜗居在北京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斗室之内,还是租来的房子,连扇窗户都没有。妻子有了身孕之后,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老友艾丹建议他试着卖油画赚钱,还给他送来画架、颜料、画笔全套工具。他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第一次画画,全凭着感觉画了一夜。第二天妻子醒来,说了一句“还真行”。他的心里有了底气,3个月内画了12幅画。他在朋友帮助下办起了展览,还用卖画的钱交了买房的首付款。
  这一画就是十来年。芒克与前妻离婚,与现在的妻子又有了一个女儿。画画成了他稳定的谋生方式:“我刚出这本诗集,出版社也就给3万块钱吧,我说钱不要了,全换成书送朋友。而我一幅画也能卖3万,一辈子写本诗集,也就值几天画的一幅画。”
  芒克说,自己画画之前不会设定创作的内容,无论是构图、色彩,全凭性情所致。有人将他的画和诗关联起来解读,但芒克说,这是两回事。写诗需要有一个人孤独的时间,安静地深思熟虑。但画画即便身边乱哄哄的,也照样可以很愉快地进行:“绘画是一种视觉艺术,展现出固定瞬间的画面与场景,诗歌却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内涵及延伸空间,诗比画更丰富。”
  “芒克的画,或一片树林,或一盆鲜花,形象单纯,至于什么树,什么花,都不重要,要的是颜色很鲜亮很隆重,笔触浓烈干涩,像吼出来的陕北民歌。”艺术家栗宪庭这样评价。记者问他是否受到西方印象派画家的影响,他谦虚地答:“确实很喜欢,但只能高山仰止。”
  芒克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卖画的,也不愿意正经八百地将自己看作一个诗人。在写作上,他从不勉强自己,该开始时开始,该结束时结束。朋友唐晓渡曾评价:“他从未主动向报刊投过稿,也没有向任何出版社提出过出版申请,更没有请别人写过评论。写诗只不过是一件喜欢做的事,和他生活中的其他爱好没什么两样。”
  时代变了,但对于芒克来说,他仍然保持着童心和平常心,过着最喜欢的“诗意生活”,写诗、画画,邀三两好友喝喝老酒。在他看来,智慧越多越好,而人格还是越简单越好。他心里始终有一盏不灭的仅属于自己的灯。
  《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它把头转了过去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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