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科幻世界·译文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jzh21042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要是想打架,我自己会知道
  应该在什么时候动手
  ——《奥赛罗》
  第一幕: 木卫四
  木卫四是木星的第二大卫星,这里到处是陨石坑,也承载着许多破碎的梦想。大部分建筑都建造在这些陨石坑里,因为在这里更容易收集水和光。你离陨石坑的中央越近,就离市中心越近,而正中间地势最平坦的地方,则是城市广场。
  重生仪式就是在这样一片广场上进行的。我叫钐,今天并不在重生队伍之列。但是我被安排坐在了舞台上,因为我有潜力成为木星-土星区域的统治者——砹。
  大部分重生者都是和家人一起来的。他们的肉体再生已经完成,只是在等待批准,就像饥饿的狗乞求主人喂食。有些重生者比他们的配偶甚至子女还年轻得多,让人啼笑皆非。我甚至听说过有情侣一同自杀,这样他们在重生之后年龄便能一致。不过,这仍然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只要双方都有自信能够获得批准,只要双方都曾为砹的政府班子做出过不可估量的贡献,或者都是顶尖人才。当然,最重要的是重生之后双方依然会选择和彼此在一起。
  不少重生者和他们的家属都看到了我,并开始给我拍照。胆子大点儿的、不守规矩的父母干脆直接带着他们的小孩上台,请我给他们签名。在我所有的同胞兄弟当中,我也许是人气最低的一个。但不管怎样,我依然是一位砹候选人。有一档节目曾经把我们比作奥林匹斯众神。我是赫菲斯托斯,名正言顺的神之子,但是却毫无名声与人气可言。
  我的脸出现在了广场前面的一个大屏幕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我,并且向我涌来。我向拿着签名本的粉丝微笑致意,嘴里说着“恭喜你获得重生”、“祝你新生幸福”之类的客套话,但是我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要是我是砹的话,我就不用干这些屁事了。
  砹绝对不用给你们这帮下等人签名。
  重生仪式在土星和木星的五个卫星上同时开始。屏幕上正在实况转播各个现场的情况。
  以及我所有的同胞兄弟的面孔。
  镧、 铈、 镨、 钕、钷、 铕、 钆、铽、 镝、 钬、 铒、 铥、 镱、镥。
  没有真名、只能通过元素名字进行区别的假人。
  共享了前世基因和记忆的十五子。
  这些全都是我的对手。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在等待重生。
  在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将会成为新的砹。主持人对我们十五人都进行详尽的介绍,尽量避免冒犯其中任何一个。但是很明显,直播把最多的镜头给了钆和镥。如果我是不受待见的锻造之神,那么钆就是太阳神,镥就是战神。阿波罗享受众生膜拜,艾瑞斯紧居其次。
  重生仪式的五个现场分别设在木卫三、木卫四、木卫二、土卫六和土卫二。
  作为砹的克隆人,我们分成三人一组,出席各个卫星上的重生仪式。我和铕、镨被分到了木卫四。
  铕踩着点上台,然后在我旁边坐下。他的皮肤泛着奇异的光芒,不是油光,而是一种金属光泽。我猜这八成是某种改造手术的成果。我很好奇这是有什么特殊功能,还是仅仅为了好看。我们点头致意,没有寒暄。
  开幕仪式开始了,但是镨的座位依然是空的。这一招实在狡猾:故意迟到并华丽登场,可以把更多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按照原定安排,仪式将在砹委员会批准重生者的那一刻迎来高潮,这是砹委员会今天日程安排的第三项。
  “上头有人。”铕用手指了指天空。我挑起眉毛,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和我说话。
  一架小型飞机正在我们的上空做特技飞行表演。它在木卫四漆黑的天空写下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
  “永葆青春”
  这肯定是使用了什么能够在空中漂浮的荧光粒子。见此情形,一些重生者激动地起身鼓掌。照他们现在的情况,看见什么都会鼓掌欢呼。飞机继续着哗众取宠的表演。这次它在天空中写下了一句完整的话。
  “共同享受生命——镨”
  我的身后顿时掌声雷动。我不屑地哼了一声。铕也发出一声叹息,表示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
  砹委员会会议正式开始。木星和土星的卫星上烟花绽放,和屏幕上一言不发的委员会成员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很好奇现在坐在主席座位上的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当前的执行主席是保存了砹的记忆和意识的砹机。难不成他们把一台砹机终端摆在了主席位上?
  “说真的,他这个飞行表演还真不简单。你注意到了吗?没有螺旋桨、没有喷气口,基本上就是个滑翔翼。虽然这里的人造重力很小,但是要在空中维持高度并不容易,毕竟这里几乎没有大气层。”铕解释说。他肯定以为我在想镨的事情。“没错。”我直接把他打断,但是铕很健谈,依然喋喋不休,害我错过了委员会会议的第一部分。
  我只听到第一起案件的判决结果,这件事交由委员会来负责已经很不寻常了。这是木星-土星区域十七年来的第一宗谋杀案,检方要求判处被告死刑。
  今天的第二项议程,是对数以千计隐藏在木星环的星际导弹进行升级。这些导弹系统漂浮在宇宙尘埃之间,要维护它们需要花费不少钱。这个导弹系统原本是用来抵御来自地球方面的侵略的。这也是一种挑衅,相当于告诉地球:如果他们准备对木星和土星殖民地发动核打击,消灭上面的所有生命,那么地球人也将面臨毁灭。
  但是现在,一些委员会成员怀疑这样的担忧是否还有意义。不管是从财力上还是技术上,地球都没有向这一区域发射数百枚核弹的能力。他们建议我们从自殖民初期困扰至今的恐惧心理中摆脱出来,增加导弹反应时间,减少保养费用。
  我相信砹机将会通过这一建议。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何况砹机只是砹的记忆,并不是砹本人。砹机从来没有和人类委员会发生过冲突。
  但是我并没有听到砹机的回应。镨的飞机依然在头顶尖声呼啸,并向举办场馆俯冲下来。照这速度,飞机撞上舞台只是时间问题。人群开始呼喊。但飞机的引擎依然轰鸣不止。
  “他这是在干嘛?”铕低声抱怨。我猜,镨是想在批准重生的瞬间在舞台前方来一个惊险刺激的着陆,结果出现了操作性失误。   几秒钟之后,我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失误。飞机正朝舞台笔直冲来,它的目标是舞台后侧,也就是我和铕所在的位置。这是一次自杀式袭击。是我这个狂妄的兄弟制定的一个愚蠢计划。
  蠢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我的反应速度比铕稍快一点,迅速跳上了身后的金属架。飞机轰的一声撞上舞台,一块碎片划伤了我的脸颊。我在金属架上稳住身体,然后在飞机撞上我之前再次跳下。一切都在瞬间发生,要不是有经过增强的体能和人造肌肉,我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套动作。
  在漫天尘埃之中,我什么都看不见。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重生仪式变成了一场灾难。但是说真的,对于重生者和他们的家人来说,这起事故根本算不了什么。重生者已经获得了批准,即便他们死在这里,也将在下一次重生仪式上再度复活。对他们来说,重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真正会受这起坠机事件影响的,只有我们十五子。
  因为在我们当中,没有人能确保重生。
  尘埃并未迅速落下。人造重力对于微小颗粒的影响非常小,但我们也解释不清其中的原因。只有砹对人造重力的工作原理了如指掌。在茫茫尘埃中,我听到了铕的呼唤声。
  “钐!你在吗?该死的,我受伤了!我的手——”
  就在这时,一红一绿两个飞速旋转的半圆向声源处飞去。
  一声闷响,紧跟着一声短促而无力的呻吟。
  那个红绿色的物体从它的目标身上冲出,稳住,然后再度发起攻击。又一声闷响传来,是骨肉被砸碎的声音,但是这次没有呻吟声。那个东西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然后飞了回来。
  这是一把回旋式导向战斧。镨在猎杀我们,这个王八蛋。他肯定是赶在坠机前就跳出来了,他和我们其他兄弟一样,体能都经过增强。
  战斧上的灯意味着这是体育用战斧,而不是军用战斧。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我在一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问题是:
  “战斧上的导向系统不应该具备公民追踪能力。当战斧接近在籍公民或者宠物时,其内置的安全系统应该会强制放慢速度。既然如此,它为什么能攻击我们?”
  答案:
  “我们还未正式重生,因此,我们不是公民。”
  我拥有大约68%的砹的记忆。
  我认为我已经是砹了,只不过现在还要向无知者证明我的身份。但是我知道,要解释清楚我既是砹又是钐这件事情并不容易,这就好像解释三位一体一样。所以接下来,我会从旁观者的角度来介绍砹。
  简而言之,砹就是黑格尔口中的拿破仑·波拿巴——“一个绝对精神。”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历史的自然发展都是绝对精神作用的结果。
  砹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得超级智能的人类。在他离开之后,他销毁了这一领域所有的相关技术,对所有相关人员或打压或清除,这样便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他的高度。
  砹也是第一个通过一系列重生技术摆脱死亡的人类。但他不是唯一的一个。砹向其他人免费提供这项服务,因此,木星-土星区域的绝大部分公民都已经脱离了死亡的桎梏。
  从法律上讲,砹已经活了超过三个世纪,且目前处于死亡状态。而按照砹委员会的说法,砹目前处在二次死亡与二次重生之间。
  砹于21世纪初出生在地球的新加坡。他出生时性别为男性,但后来经历了多次变性,而且多次变为无性人,甚至还在地球上当了好几年的双性人。
  砹出生时的名字是溴,也就是元素周期表上的第三十五个元素。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自我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卤族组中的另一个元素。
  溴是个天才。十四岁那年,他就在大学研究脑神经学。二十三岁,他已经在对自己做非法实验。他很可能给自己体内植入了纳米机器人,重组了他的脑神经,并由此获得超级智能。当时人类还没发现纳米机器过敏症,溴很幸运,他身上没有出现任何排斥反应。
  获得超级智能后。溴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元素周期表上的第五十三个元素——碘。他还把研究方向转向了电脑科学,并且开发出了在当时具有革命性的超级人工智能,给它取名为碘机。随着碘机的日益普及化,人形机器人开始取代人类的工作。
  此后,碘把視角转向了分子生物学。他成了人类克隆技术的先驱,并率先实现了把人体记忆转译为数字信号。但是碘对自己的大部分研究成果都严格保密。他的研究只为自己,不为他人。
  接下来,碘又开始研究天体物理学。然后开发出了碘驱,也就是砹驱的前身。碘驱能在不使用机械设备的前提下,把电磁力转化为推进力。地球上的物理学家不明白碘驱的工作原理,声称这种引擎“理论上根本不可能”。但是当一艘使用碘驱的载人飞船仅用两周时间便飞抵土星后,科学家们便住嘴了。而驾驶这艘载人飞船的正是碘本人。
  土星登陆过程是实况直播的。也就是在那时,拉美国家放弃了他们的立法机关,并将重大政策决策权都交给了并联碘机。
  返回地球后,碘宣布他已经把自己的意识和六百台碘机并联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全新的存在——砹。但砹并未就此满足,接下来他又将自己的意识与足以媲美三万台并联碘机的砹机融合在了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地球上已经出现了反砹情绪。反对者声称砹(有些人依旧坚持把他叫作“溴”)是在玩火自焚,这不是人类应该触碰的东西。他们写下各种社论、通过各种决议来反对砹,并且在砹工作的大厦外举行游行示威。但面对这些人的行为,砹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但是即便在那时,大部分人依然是站在砹这边的。砹有自己的粉丝俱乐部,还有各种人为他写书。
  可是,当砹宣布他将对木星的卫星进行地球化改造时,公众终于与砹反目成仇。
  他们高声谴责:“木星卫星不能属于个人!对星体的改造必须经过全人类的批准!这件事不是由一个人来决定,哪怕他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超人!”
  砹并没有做出回应。
  在我的记忆中,他是这么想的:   “改造卫星又怎样?炸掉卫星又怎样?这对人类有影响吗?这些卫星是对人类有过帮助,还是造成过伤害?他们怎么敢说这些卫星属于全人类?反对我?那就让他们来阻止我吧!总有一天,他们的后代会来到木星卫星,并感谢我把这里变得适合人类居住。”
  联合国发表声明谴责砹。环保主义者发起抗议活动反对砹,他们制作砹的海报,并在他的脸上画上大大的叉。但是不管怎么折腾,他们都没有办法把飞船送到木星。实际上,联合国一开始也不愿发表谴责声明,因为很多国家都担心失去与砹集团的贸易合作。在当时,砹集团的经济实力已经超过了地球上四大强国的总和。
  我在脑子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回旋战斧通常是在获得合法批准的场所用来猎杀经过基因改造的变异种,或者是和感受不到痛苦的无脑人进行对战。战斧的内置安全机制通过声音和图像进行分辨。也许还有红外成像,但是分辨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换句话说,只要我保持沉默,而且看上去和其他公民没有什么区别,战斧可能就不会向我发动攻击。
  除非镨已经对战斧进行了非法改造。
  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往脸上抹了一层灰。
  “兄弟,我知道你在那里!我只想和你谈一谈!”镨大声叫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杀死的是铕还是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疯了?”
  他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灰尘进入了我的嘴里,呛得我喉咙发痒。
  碳纤维制成的增强钢筋散落一地,与碎片混在一起。
  我悄悄拾起了几根钢筋当作标枪。
  救护车在远处鸣叫。
  直升机在头顶轰鸣。
  支撑舞台的最后几根支柱正在垮塌,我周围的一切都随之坠落。
  尘埃始终没有落地。有点不对劲。人造重力生成器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能听见各种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战斧的感知器能捕捉人类吗?我是不是应该静悄悄地躺着,等候机器警察逮捕镨?
  我思考起了关于战斧的问题。我进入到那些热衷于太空捕猎和太空战斗,还喜欢用战斧屠杀基因改造生物的人的记忆中——木星-土星区域的每一个居民都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储存在砹记忆库。这样一来,即便他们不幸失去整个大脑,依然可以利用储存好的数字记忆实现精准重生。在无线状态下,我的内置神经芯片连接到记忆库需要花点时间,但是时间一到,我就能获得栩栩如生的记忆。
  “钐,是你对不对?你居然抹自己一脸灰?你已经怕成这个样子了吗?你是想要躲避我的攻击吗?这可不是砹候选人该有的样子啊!”镨大声嘲笑。
  我推断他只是在吓唬人。要是他真能看见我,何必浪费时间嘲笑我,直接一斧子上来不就行了?
  我把砹記忆库中一段战斧视频传进了我的大脑。
  控制精准、飞行平稳;配备动作感知器及相应的视觉和听觉辅助;在面对两个距离相近、外形相近的目标时,战斧会自动选择追赶速度更快的那一个。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猫着腰,向刚才战斧所在的位置悄悄移动,手中抓着一把末端锋利的临时标枪。
  我顺着地上的一摊血迹找到了铕的尸体。他还算幸运,基本留了个全尸,至少从正面看着还行。但他的后脑勺已经被打穿凹陷。我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想干嘛,兄弟?”我提着铕问道。
  有反应了。红绿色的圆盘迅速向我飞来。我用尽全力把铕抛向空中,这一使劲让我的肩膀剧痛。战斧立即向空中发起追击。
  我的双眼紧跟着战斧的运动轨迹,向前投出标枪,一根接着一根。然后我抓起最后一根像盾牌一样挡在胸前,向前冲去。
  我很幸运。其中一根标枪刺穿了镨的肩膀。与此同时,战斧在空中已经斩进了铕的身体,正准备返回。我握住标枪,像胜券在握的击球手,一记本垒打将战斧打飞,然后把标枪投向了镨。这次命中目标要容易得多,因为我已经能看见他了。
  我是瞄准他的胸口投出去的。我不想刺中他的心脏,刺中他的肺就足够了。这么做并不是担心遭到制裁,而是想要知道答案。
  当我靠近镨时,战斧又飞过来了。我从他的胸口拔出标枪,刺进了战斧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质问他。
  镨只是哈哈大笑,每笑一声,血和空气就从他肺部的洞口涌出。这个声音让我浑身不舒服。我再次把标枪刺进他的伤口,拧了一圈,然后又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机器警察正在缩小包围圈,它们肩上的警灯闪闪发光。
  “半小时前……我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镨吐字艰难。虽然嘴里汩汩淌血,他依然哈哈大笑。所以这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既然如此,那在这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镨是在砹委员会会议期间发动袭击的。照此推断,除非他突然发疯,否则他发动突然袭击的动机,肯定和这次议程的前两个项目有关。
  我从砹记忆库中调取了过去半小时里的记忆,但找不到镨的疯狂袭击和那个导弹系统的任何关联。至于大会议程的第一个项目——木星土星星系十七年来的第一宗谋杀案……
  这起案件出奇的复杂。委员会给出多项理由驳回起诉。最后,针对被告人的所有指控都被撤销。
  这意味着什么?
  镨的疯狂并非疯狂。这是一次危险的赌博,但是却值得一试。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这么一来,这场竞争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整个推理过程花费了我大约两秒的时间。镨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现在他笑得更得意了。我从他身上拔出标枪,他的肺部伤口再次嘶嘶冒泡。这一次,我直接把标枪刺进了他的心脏。
  我使劲拧了一圈标枪,绞碎他的肌肉和骨头。在机器警察赶到之前,我跑了。
  砹是一位自负的科学家。人道主义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这个词只是那些在科学上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拿来掩盖自己无能的借口。对于那些研究生水平的历史、宗教、哲学、文学、艺术、法律资料,他根本不屑一顾。   所以当地球上的哲学家们向砹发起第一轮进攻时(法理学家紧随其后),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
  哲学家们质问,如果砹准备通过重生机器复活,那复活后的他还是同一个人吗?决定一个人的身份的究竟是什么?身份只是由基因和记忆构成吗?借重生机器生成的全新肉体和已经被同一台机器分解的那个老人真的是同一个存在吗?
  哲学家们发现了这些漏洞,法理学家便趁热打铁往里钻。他们以法律罪责、多重人格、双胞胎、克隆人等等作为案例展开研究。
  一大笔财产前途未卜。如果地球法庭判决生效,那么“木星上那个自称是砹的人将不被法律承认”,他将不能行使地球上的砹的任何权利。然后他的财产——甚至包括知识产权——都将被视作无主之物,被世界各国接管。砹也没有子嗣可以继承他的遗产。
  科学家也不甘示弱,他们发现了对砹不利的证据:记忆在数字化的过程中会出现部分丢失。生物学家则发现在克隆的过程当中,每一百亿个细胞中就会有一个发生变异。
  人格和体格也会受到消化系统中的细菌分布的影响。重生机器也有它的不足:它不能复制细菌分布,也不能复制免疫记忆(免疫记忆存在于免疫系统当中,而不是大脑或者DNA当中),也不能复制对他人有吸引力的费洛蒙(费洛蒙是通过腋下腺的微生物释放出来,和基因没有任何关系)。
  地球法庭最终裁定砹已经死亡,而这个新人除了和已故的砹极其相似之外,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砹集团随即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第二个砹,也就是没有获得法律承认的砹,立即发起上诉。与此同时,砹集团向全世界的结肠癌和老年痴呆症晚期患者提供免费治疗。结肠癌患者获得了从干细胞培育出的全新器官。这么一来,他们就获得了全新的结肠,这些结肠带有相同的DNA,但是细菌分布不一样。至于老年痴呆症患者,砹集团对他们的记忆进行了部分或者全部数字化,为他们实施了记忆移植手术。在此之后,砹集团提起诉讼,声称所有接受过治疗的人和之前都不是同一个人,法律应该宣布他们已经死亡。
  联合国和砹之间的斗争持续了一个世纪。这场法律大战最后以联合国撤回原判告终。世界人类身份研究所也因此成立。每隔四五年,这个由地球上的哲学家、法理学家、心理学家、心理咨询师、神经病学家、生化学家、电脑工程师组成的研究机构就会发布一个全新版本的手册,叫作《人类身份:数据与判断》。
  身份的概念非常复杂,关于它的定义,学者之间无法达成共识。于是他们把已经达成共识的信息、现象和标准列出来,并把他们的研究结果编入这本手册
  这本手册声称人类身份基于四项标准:神经记忆、身体记忆、人际关系和个人意志。神经记忆几乎可以完美储存在重生机器之中;身体记忆还不能实现完美储存,但是大部分可以保存完整。但是人际关系和意志就不行了。
  我正在木卫四星际太空港。为了避免被机器警察发现,我还戴着全息面具。他们应该看不到我的真容。
  太空港的各大屏幕上又在播放钆和铒的精彩对决回顾。视频是由钆的粉丝俱乐部负责剪辑,并且始终保证至少有一块屏幕在播放。
  重生仪式那天,镨并不是唯一一个试图弑兄的人。我已经很蠢了,而铕则是又蠢又不幸。在那天,我们每个人都开始互相残杀,并且为了躲避机器警察的追捕而走上逃亡之路。出现这个结果很正常。我们体内都流着相同的血液。
  我们脾气火爆、行事冲动、不惧风险、独立自主。这是砹的天性。
  钆闯进了铒的藏身之处,连接他视觉神经的摄像头,现场直播他的突袭行动。铒已经提前雇了好几个保安机器人,但是钆将它们尽数消灭。他的两只手上各装有一挺微型磁轨炮,把保安机器人都打成了筛子。钆简直像在空中起舞,他一边开火,一边用双手在空中画着美丽的弧线。
  打倒所有的机器人后,钆扔下了手中的磁轨枪,拿出一把匕首塞进了目瞪口呆的铒的手中,然后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来吧,我们来看看谁才配当砹。”他拍着兄弟的肩膀说道。
  整个决斗持续了十五分钟。很显然,钆的功夫更胜一筹,但是铒更熟悉自己的藏身之处。他打断了石柱,推倒架子,拼尽全力抵抗。
  最终,铒用一个机器部件砸中了钆的头,令他不能动弹。形势逆转了。铒手中转着那把匕首,大摇大摆地向钆走去。
  “兄弟,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我保证给你个痛快。你是怎么通过安保系统的?”
  铒像一个演员沉醉在自己表演当中,又往前走了几步。
  钆飞出手中的匕首。铒被刺中脖子,当场死亡。局势逆转之迅速,令人目瞪口呆。
  可在我看来,整场战斗纯粹就是作秀。这是钆精心安排的一场演出。他完全可以用枪打死铒,可他偏偏选择用匕首决斗。他故意放水,以制造紧张效果,并让自己受伤,可他明明随时都可以飛刀杀死铒。从留言板上的信息来看,许多观众也认同我的看法。
  但是绝大多数人只是为他疯狂。
  “勇猛强悍、潇洒无敌!钆才是真正的砹!”他们欢呼道。
  当这一星系十七年来的第一宗谋杀案被裁定为一起没有凶手的凶杀案时,我们十五子之间立刻爆发了战争。一些人把它比作《伊利亚特》或者《摩诃婆罗多》,其他人把它比作波吉亚家族的阴谋。但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出无法无天的免费真人秀。
  简单介绍一下这起凶杀案的过程:两名工程师在小行星带开采稀有矿产的时候因为瓦斯泄漏而遇难。他们的飞船上面有一台重生机器,很快便将他们的身体再生出来。这两位工程师便成了重生者,在飞船里等候批准。
  就在这时,一颗小行星击中了飞船,其中一位工程师不幸遇难。与此同时,小行星还摧毁了重生机器,延缓了这个二度死亡的工程师的重生。但另一个幸存者顺利获得批准,并获得公民权。但是后来,警察起了疑心。经过调查,他们发现所谓的小行星撞船完全是子虚乌有,实际情况是两个重生者之间起了争执,其中一个杀害了另一个人。   面对铁证如山,被告承认自己确实杀了人。但是他辩称政府的角色是保护木星-土星星系的公民,也要对每一位公民有责必究。但这些规定和要求并不适用于被告,因为在谋杀发生时,他是一个重生者,而不是一个公民,而受害者在谋杀发生时也不是公民,现在也不是。
  被告声称,为了保护一个非公民的权利而惩罚一个公民,这有违政府初衷,而且从法律上讲,因为其尚未成为公民时的行为而惩罚一个公民,也是不合理的。
  出乎公众意料的是,委员会居然认可了被告的说法。最终裁决虽然与人类委员会成员的道德本能相悖,但他们不敢质疑砹机的裁定。
  那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我们十五子作为法律意义上的重生者而不是公民,是可以杀人无罪的。我们只有避开警察的追捕,直到获得批准为止。一旦我们其中一个人获得批准,也就是被正式承认为是砹,那么他在成为公民前犯下的罪行,都将获得赦免。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砹,而这个星系必须有一個砹。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能杀死其他所有兄弟,并且逃避警察追捕,这个人就稳坐了砹的江山。
  镨在大会上就明白了这一切。他认为这个赌局值得一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撞上来,并且用他手上的战斧对我们发起袭击。
  砹机肯定已经预示到这一切的到来。以它的超级智能,怎么可能想不到?实际上,这场残忍的手足相残肯定是它的设计。
  问题是为什么?
  我承认试图去理解一个超级智能系统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奇怪的是我想不到任何解释。是不是因为这场竞赛拖了太长时间,它已经感到厌倦了?这倒是说得通,毕竟砹机就是砹本人的一个镜像:脾气火爆、行事冲动、不惧风险、独立自主……
  这时,我的思路被打断了,因为我看到一群机器人正在向我靠近。
  其中一个机器人用21世纪的古董火药枪瞄准我。我没时间思考它们是如何看穿我的伪装的。很显然,这些机器人的目的不是逮捕我。
  而是把我当场击毙。
  细胞再生技术能够延缓衰老和死亡,但是依然有其不足之处。这就好像住房子,你再怎么打扫,也不能阻止房子老化,如果你想要一座焕然如新的房子,你就得换个房子。
  但是假如我搬进了一座新房子,但是周围的人都不承认。他们坚称这座房子不属于我,拒绝让我登记这个住址,邮件也不往新房子里寄。我邀请的朋友也都只去老房子找我,就连我的家人也都留在老房子里,拒绝和我一起搬出来。
  这就是砹面临的困境。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体和一个全新的大脑,但他需要获得外界的承认。
  解决方案:社会认可。这是物理科学对这一形而上学问题的答案。
  砹开始接受来自地球的殖民者,为刚刚完成地球化改造的卫星及时输送人口。这个甄选过程非常严苛。当然,这个过程也遭到强烈的反对。
  反对者抨击这是优生学和社会精英主义。但是与此同时,这个移民机会也让许多优秀的年轻人找到了希望。他们梦想着能在木星-土星星系寻得一片理想乐土,逃离他们在地球上面对的失望,享受最尖端的科学果实。
  不过,最大的诱惑还是永生。获得星系公民权就获得了重生权利。长生不老也不是诅咒。如果他们受够了,也可以拒绝重生。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会。砹委员会会对公民的过往人生进行评估,看看他们是否有获得重生的资格。重生的人也必须获得批准,即官方认可他们和上一个自己有着相同的意识。没有获得批准的身体将会被摧毁。批准过程需要来自重生者家人和朋友的证词,以及委员会的裁定。
  在此之前,砹曾十五次启动重生机器,以防地球插手干涉。
  他把自己的人性和融合了超级智能的意识分离开来。然后使用重生机器创造出十五个人。他让他们过一段自己的人生,让生物学发挥作用,形成各自独特的细菌分布。砹机预测在这十五个人当中,至少会有一个人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几率成为和砹一模一样的人。然后砹机就会把这个人变成他的继承者。他将展示出和砹本尊一样的天赋、想象力、勇气、意志力以及决断力。脾气火爆、行事冲动、不惧风险、独立自主、勇猛无畏、争强好胜,而且还带一点浮夸。这个身体将让地球方面无话可说。
  这个人将获得砹剩余的所有记忆(这些记忆目前被封存在砹机之内),并再次与砹机融为一体。这样一来,砹的重生就算正式完成。
  我们十五子就是这次竞赛的候选人,也是没有重生保证的重生者、潜在的砹。我们每个人都以一种镧系元素为名,因为我们就像这十五种元素一样,天生就是一体。
  星系公民全力支持砹的计划。因为在科学上、哲学上、精神上,他们的处境和砹没有区别。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事实证明,重生作为一种强大的控制手段,远胜过历史上的任何一种宗教或者意识形态。对于木星-土星区域的人来说,不管地球法律如何反驳,这就是一个实实在在、颠扑不破的真理。星系公民都是圣多马,他们亲眼见证了重生,并且选择了相信。
  重生是一个由重生机器和批准仪式共同构成的社会体制。它让面对最终极绝望——死亡——的人获得全新的机会和希望。只有那些奉献了自己的才干、为社会做出过贡献并且向砹示忠的人才能获得重生。没有人斥责它不公平,毕竟没有人能够理直气壮索要二次生命。
  我们十五子也接受这项规定。在我看来,我已经是独一无二的砹了。钐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代号。我现在只是在向外人证明我的身份,走在重回自我的路上。
  我们被三三分组,分配到五个已经被地球化改造的卫星上。每个人都负责砹集团的一项业务。我们相信,如果我们在工作中展现出砹的品质和能力,砹机将会把公众意见纳入考量,作为选出最终获胜者的标准。
  但是我们想错了。砹机的真正目的,是让我们通过互相残杀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砹是一个充满天赋、想象力、勇气、意志力和决断力的人。他脾气火爆、行事冲动、不惧风险、独立自主、勇猛无畏、争强好胜,而且还带一点儿浮夸。而且他凶狠好战,毫不畏缩。这就是砹的天性。   第一个开枪的机器人消失在了人群中。這是一款包裹蛋白质皮肤的人形机器人。我开始逃跑,同时留心观察太空港的每一寸空间。这里总共有五个,不,六个机器警察。其中一个在候机厅的二楼。
  我关闭了全息面具,向前猛冲,撂倒了二楼的那个机器人。我扭断了它的脖子,夺走了它的枪。人们认出了我的脸,顿时炸开了锅。一些人开始自拍,还有一些人玩起了现场直播。
  其余的机器人向二楼飞奔而来。我跳进候机厅,落地时用膝盖撞碎了一个机器人。剩下的机器人迅速改变战术,将我团团包围,切断了我所有的逃跑路线。
  两个在二楼。
  两个在一楼。
  在他们缩小包围圈之前,我必须强行突破。我向书报摊旁边的一个机器警察发起攻击。书报摊在搏斗中被摧毁。其他机器警察向我发射火箭飞拳,幸运的是,一台直播摄像机刚好帮我挡住了他们的攻击。我从书报摊拆下一根杆子,刺进了离我最近的机器警察体内,又顺势一个飞踢,踢倒了另一个机器警察。
  现在,所有屏幕上的钆和铒都已经被我的身影所取代。我终于成了聚光灯下的主角,但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在镜头面前摆造型。
  二楼的机器警察开始像杂耍般扭曲自己的四肢,他们背靠背站在一起,互相抓住彼此的手臂,组合成了一个双头怪物。这个怪物有着厚实的身躯,和三只挥舞的手臂,其中一条手臂是另外两只手臂的两倍长,专门用于远距离攻击。合体机器人有着四条腿,两条用来移动,两条用来进攻。
  正常的机器警察根本不具备这项功能。肯定是我的哪个兄弟黑进了安保网络并控制了它们。
  我从一个倒在地上的机器人身上扯下一只手臂和一条腿。当那个三臂怪物跳进候机大厅时,我举起那条机器腿用尽全身力气一扫。
  对方踉跄几步,我乘势发起攻击。我抱住它一条用来移动的腿,推着他撞进了一个服务台。因为力量过猛,我们撞穿了墙壁,掉进了货运传输井。大包小包的货物正顺着传送带往下走。我把那个怪物的的腿夹进了传送带里。
  被传送带夹住的机器人眨眼间就被送走了。在被带走之前,它伸出那只长长的手臂想要揪住我,但最终只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抓痕。
  就在我大口喘气的时候,一通全息电话打进来了。
  “不错嘛,钐,只可惜摄像机进不来。你最后那一招简直堪称艺术。”
  全息影像里的那个人正在鼓掌,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脸更纤瘦,头发更长。我的兄弟——不,姐妹?这个人选择的是Z染色体,结合了X染色体和Y染色体的优点。
  “镝?是你操控了这些机器人?”我问。
  “说真的,我对你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为此,我要给你一个机会。”
  镝咧嘴一笑。我直接挂掉电话,继续寻找返回候机厅的出口。没走几步,全息影像再次出现。
  “让我把话说完。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绕过安保系统黑掉这些机器警察吗?你不想知道钆是怎么学会那套匕首格斗术,又是怎么找到铒的藏身之处吗?”
  梯子上的我停止了攀爬。我看着全息影像。是的,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好吧,你解释一下。”
  “劳动分工。”镝回答说。
  “你们在合作?”
  “没错,我们组成了一个联盟。钆和我跟其他几个人一起组队了。我们就叫它融合联盟吧。”
  “可是组建联盟的意义何在?我们又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钐。可是你想想。你还有砹把自己和砹机融合时的记忆吗?”
  “没有,不可能记得。即便有,我们也无法理解一个超级智能者的记忆。”
  “我说的不是融合之后。而是融合之前。想一想,你还记得开发碘机和砹机的事情吗?还记得研究和创造超级智能系统的事情吗?”
  我努力回忆,想要寻找一些模糊的影像和片段,但只是徒劳。
  镝微微一笑:“所有和意识融合相关的记忆都不见了。”
  应该说是被消除了。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可以把一台电脑和一个人的意识融合在一起,那不就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和电脑融合?砹把意识转译成电脑可以理解的编码,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对它进行操控,复制、剪切、粘贴。他可以把数以百计的碘机并联在一起,却只制造一台砹机。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希望超级智能只为他一人服务,并不是因为它无法量产。
  这是一个合理的想法。“你的意思是,因为人类的意识可以和碘机结合在一起,而碘机可以数百台并联在一起……”
  “没错。我们也可以把人类的意识融合在一起。我们根本没必要爆发全面战争。只需要杀掉另外十几个,让公众别说三道四,那么剩下的人就可以把意识融合在一起,再去找砹机。”
  “要是我拒绝呢?”
  镝看着我的眼睛:“那你就是在和整个联盟做对。你打不过我们,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发现铒的秘密藏身点吗?因为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找人。与此同时,钆在磨炼他的战斗技能,我负责黑入警方的安保系统。现在我们决定把最后一张船票给你。上不上船,给我个答复吧。”
  因为聪明人都明白
  你们会叫他们变成怎样的怪物
  ——《哈姆雷特》
  第二幕:木卫一
  木卫一是距离木星最近的卫星,也是木星四大卫星中唯一一个尚未实现彻底地球化改造的卫星。
  砹在木卫一上释放了大量经过基因改造的微生物和纳米机器,用来打造一个可呼吸的大气层。他甚至给木卫一覆盖上了一个人造重力场。但是木卫一频繁的火山爆发经常会把重力场撕裂。地震活动和木星强大的磁场也会扰乱通讯,让木卫一更加不宜居住。
  我从机场偷来了一架双人座飞船。飞船从一座中型火山旁边飞过时,正好碰上火山喷发。大地像绷紧的肌肉突然隆起,岩浆喷溅如血。人造引力在一瞬间被破坏,摆脱引力的岩浆喷射到了数百公里的高空。在这片巨型血浆喷泉背后,是占据了整片天空的巨大木星。   木星离木卫一实在太近,让它看起來缺乏真实感。它覆盖了大半片夜空,像一个压在头顶的庞然大物,对你虎视眈眈。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潜意识中,我正把木星和地球上的月亮作比较。我甚至还记得从地球上看月亮是什么样子。但这是一段来自前世的记忆——我现在的这双眼睛从未见过地球的月亮。而且在那时,我也不是砹。
  岩浆冷却后,天空洒下了岩石雨,仿佛头顶的天花板轰然倒塌。但是我在岩石雨中轻松穿行,毫不费力。
  火山爆发让通讯状况变得更加糟糕,因为屏幕上的图像已经开始扭曲了。最终系统也选择了放弃,直接切换成一系列储存视频。视频里播放的都是我们十五子近期的精彩决斗。
  杀死铒后,钆又找到了钬。在木卫四的同温层外,他们骑在太阳风帆板上手持电子长矛展开决斗。他们猛冲、撞击,然后再次猛冲,再次撞击。到了第三轮进攻,钬看似刺穿了钆。但是实际上,是钆握住了钬的长矛。
  钬的结局让我浑身发寒。钆夺走了他的长矛和太阳风帆板,还破坏了他太空服上的推进器。就在钬无助漂浮的时候,钆在钬的背上切开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常情况下,这根本不算什么致命伤。但他们并没有在大气层之内。
  空气和血珠从太空服切口中喷射而出。钆一放手,钬瞬间变成一个有去无回的人肉火箭,冲向了无边无际的深空。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体液与氧气的尾迹。
  镱带着一把重锤和镧决斗。他们的决斗场是木卫三上一列高速行驶的地铁的车顶。最终镧引爆了一颗炸弹自爆,连带拉了一百名乘客给他陪葬,还导致地铁脱轨。但在爆炸的瞬间,镱跃上了迎面驶来的另一辆地铁,并且安全逃生。
  钷去了木卫二解决钕。钕躲在木卫二的一座海底都市。两人各自劫持了一艘潜艇,并展开了深海大战。最终获胜的是钷,但是民众却并不高兴。钕在驾驶潜艇和战术上都更胜一筹,钷是在被逼上绝路的情况下发射了一枚从木卫三带来的核弹。核弹没有击中钕的潜艇,却正中他身后的殖民地。钕的潜艇被核爆波及,沉入深海。超过三千名平民与他一同遇难。
  公众在当时并不知道,镱和钷其实都是融合联盟的成员。现在十五子中已经死去六子,剩下的人有:
  融合联盟: 镝(领导)、钆(已杀死铒和钬)、镱(已杀死镧)钷(已杀死钕),钐(也就是我;已杀死镨,镨已经杀死铕)
  其他:铈、铽、铥、镥
  而我正在去杀铥的路上。
  我接受了镝的入伙邀请。我并不想和他们的意识融合在一起,但我喜欢随大众、压小众的感觉。等到他们真要开始意识融合的时候,我只要背叛联盟就行。
  “意识融合之后,我的记忆会消失吗?我是说我作为钐的记忆。”
  “不会,我们会把所有人的记忆都保存下来,包括我和你,还有其他人。一旦我们成为砹并回首这一切,我们只会感觉自己在同一时间在身处不同地点。就是这种感觉。”
  关于我们身份融合之后的情况,镝就是这样解释的。我回答:“我接受这些条件。”镝似乎也相信了我。
  但是我并不能接受这些条件。永远不能。我本来就是砹。我的自我感知是非常排外的。既然我是砹,其他人就不能是砹。当我正式成为统治者后,我也不允许镝他们的记忆加入我的记忆。
  铈、铽、铥、镥肯定也认同我的看法。就在钕死的那天,镥曝光了融合联盟的存在,并且宣布自己已经建立了一个独立联盟。
  “镝已经召集了钆、镱、钷、钐。他们正在公开反对砹的独立精神。”他宣布。
  在镥看来,砹是一个致力于追求超然的独立存在,而且他的思想体系特别强调个体思想和个体行动。
  他说,砹的天才、想象力、勇气、意志力、决断力、脾气、冲动、冒险、独立、勇猛、好胜,以及他的浮夸,只有属于同一个人时才有意义。如果把这些性格特点分配给多个人,那将失去其伟大意义。
  镥还表示反之亦然,就算把所有人的天才、想象力、勇气、意志力、决断力、脾气、冲动、冒险、独立、勇猛、好胜,以及浮夸凑在一起,也不能和砹相提并论。
  “就算把这群半吊子的肢体缝合在一起,也无法创造出一个英雄。我们拒绝成为标准化的商品,光有外表却没有潜力。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成为一个独立的超级人类,带有各自的激情、欲望、癖好以及优点!
  镥请求砹委员会直接踢掉融合联盟的人,声称意识融合后,这些重生者的身份就彻底改变了,他们将不具备竞选资格。
  “融合联盟的计划荒谬无稽;我相信委员会也会认同我的观点。不过,不管委员会同不同意踢掉他们,都不能改变他们失败的结局。你以为我是怎么获得这些信息的?都是因为融合联盟中有一个卧底!而且这个卧底即将给他们一个可怕的惊喜。”
  镥还介绍了独立联盟。和融合联盟不一样,他们的联盟是一个暂时性的组织。在融合联盟被彻底摧毁之前,他们的成员是不会相互攻击的。但是只要融合联盟一完蛋,他们就继续相互争斗。
  对于他的说法我持怀疑态度。现在只剩下九个人了,其中五个是融合联盟的成员。但是如果这五人当中确实有一个叛徒为独立联盟服务,那就意味着敌众我寡。换句话说,如果卧底确实存在,那么这个卧底不需要提供任何“可怕的惊喜”,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了他们。
  “他明显是在虚张声势。”镝不屑一顾。
  “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我问。
  “也许他们侵入了我们的通讯系统,或者只是瞎猜。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猜的事情,毕竟我们都是同步行动的。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推测出融合联盟的存在,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镝,面对现实吧。这个联盟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也许镥确实是在虚张声势,但是在我们这边确实很容易出现叛徒。只要知道我们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和计划,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向独立联盟出卖我们。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鼓励性的保密制度,也没有针对背叛行为的惩罚机制。老实说,我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当中是不是真的有间谍了。”我说。   “钐,你被他说动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也想保持忠诚,但是我拒绝愚蠢。我会接受安排给我的工作,但我不会和你们讨论我的计划,也不会透露任何具体的行动内容。“
  “那要不这样吧,”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说话的钆开口了,“我们可以共享彼此的视觉记忆。把各自的想法留在自己肚子里,这没问题,但至少不要隐瞒彼此看到的东西。“
  镝和我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我支持。” 镱说。
  “同意。” 钷说。
  “这主意不错。”镝承认。
  “该死。”我心想。
  这也是我来木卫一的原因之一。
  我是为了杀铥才来木卫一的,我并没有撒谎。
  铥是唯一一个还没被我们发现的幸存者。追踪信号到这里就断了。他是否就是看中了这里的通讯干扰才选择来木卫一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并最终失联?
  不稳定的通讯是我选择木卫一的另一个原因。我受不了和其他人共享视觉信息。这种感觉让人窒息。难道我还得让他们看着我在厕所里擦屁股?难道我还得看他们每个人上厕所?
  我无法理解其他人怎么就全部同意了。换作是真正的砹,绝对会大发雷霆。
  也许我们的性格已经出现了差异。也许是我们吃的东西改变了我们消化系统里的细菌分布,或者来自木星的辐射让我们的脑细胞产生了变异。也许这就是我的耐心比不上砹的原因。
  当我主动提出要来木卫一时,其他人都犹豫了。他们都知道我想干什么:逃避监控。但是最终他们还是放我走了。
  他们别无选择,总得有人过去。独立联盟的成立让这个砹竞赛陷入了僵局。双方成员都紧紧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如果融合联盟成员行动了,独立联盟也会采取行动。如果独立联盟成员获得了一项新技能或者新武器,那么融合联盟就要开发一项反制措施,或者购买一种防御性武器进行抵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竞争变成了一个战略游戏,定位敌人成了关键。双方都避开容易遭到埋伏的地区,都避免单独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我主动请缨前往木卫一。
  “我们不知道木卫一上有什么,也不能趕过去帮你。”镝说。
  钆补充说:“但是总得有人过去。我们已经太久没有铥的情报了,这是个问题。他是唯一一个还没被定位的人。”
  “你会继续和我们共享你的视觉信息吗?”钷质问,“要在木卫一上进行实时共享会很困难,但是你一回来就要把录制好的全部过程交给我们,并且定期向我们传送影像资料的硬拷贝。把携带信息的机器人发射到木卫一的大气层外,我们会去收集。”
  虽然我一点都不情愿,但我还是点点头。反正到时候我有的是借口。
  抵达木卫一的南极时,通讯已经被彻底切断了。在砹频道陷入沉默之前我听到的最后内容,是被钷核攻击的死难者已经开始接受重生批准的新闻。
  就在这时,另一座火山爆发了。喷出的岩浆摆脱了木卫一重力场的束缚,在太空中绽开绚烂的花朵。壮丽的极光在天空铺开一卷蓝色与紫色的幕布,唤起我记忆深处的神秘回忆。那是对木卫一进行地球化改造的零星记忆。
  木卫一上的火山活动和地球上的潮汐原理是一样的。地球上的潮汐是由太阳和月亮的引力造成,同样,木卫一也受到木星、木卫三和木卫四的引力作用。但是木卫一的这些邻居体积巨大,距离超近,所以在引力作用下,木卫一的地表会像海面一样出现数十米的起伏。这就好像用手紧紧握住一个橘子,直到表皮崩裂,汁液从你的指缝中喷溅而出。
  砹让木卫一的表面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稳定。他改变了橘子皮的构成,并且让橘子汁变得更加黏稠。为了改造这片地区,砹的投入已经到了不合理的地步。明明还有那么多比木卫一更好的选择,砹为什么要这么劳神费力?砹甚至还加厚了木卫一的大气层,帮助保护木卫一表面免受木星辐射的破坏。但是就连他也无法阻挡木星的地磁暴,木卫一依然处于无通讯状态。没办法,砹只能就此作罢。
  这就是我从仅有的一些记忆片段中获得的全部信息。我的前身肯定为自己在木卫一的失败感到耻辱,并且决定没必要把这段记忆全部传给他的克隆体。
  不完全的地球化改造也带来了副作用:现在木卫一经常会出现大规模的极光现象,和这里的火山喷发一样壮观。
  调查完南极后,我又向北极进发。目前为止,还是没有铥的任何迹象。融合联盟之前就往木卫一派遣过无人机展开搜索,但是连影子都没找到。数以千计的纳米机器云在木卫一的表面展开地毯式排查,依然一无所获。也许他坠落在了其中一条硫磺河里,连飞船带人一起尸骨无存。
  我的眼睛被头顶的极光深深吸引。我知道自从砹改变了木卫一的大气层后,极光就变了。现在木卫一成了太阳系极光现象最多的天体。极地地区总是有数十片极光同时存在,像巨大的绸缎升起又消失。
  但是北极的极光有点奇怪。感觉有点儿……人味?在南极,极光看上去就像帘布或者飞翔的水母,但这里的极光看上去……好像在窥探一个梦境。好像这些绸缎一样的光带想要在天空中画出些什么东西似的。
  我又绕着北极飞了一圈。突然,极光中出现了一张人脸。我的心脏差点骤停。虽然只有短短半秒,但我认出来了那张脸!那是我自己的脸。带着我从未有过的表情,喜悦、平静……仿佛已经超然物外。但是那张脸似乎注意到了我,他惊讶地看着我的飞船,然后消失了。
  我连忙驾驶飞船上升穿过同温层,向极光飞去。但是那张脸已经消失了。如果那张脸没有出现得如此清晰,我肯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我就进入了瞬息万变、色彩斑斓的极光。其中一些细若游丝,伸向木卫一的表面。
  我驾驶飞船再次下降。这些光丝是从一个巨大的火山口里升起的。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在火山口正中央悬停。硫磺冒出的黄烟将飞船包裹。如果火山在这时喷发,我就一命呜呼了。
  我使用引擎排气口清除烟雾。飞船下方露出了咕咕冒泡的岩浆湖。仪器各项指数正在不断攀升——我犹豫了。   最终,我把引擎设定为“悬浮”,从座椅上起身,打开舱盖。热气瞬间涌进来,紧紧黏住我的皮肤。然后是臭鸡蛋的刺鼻气味。岩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隆隆作响,然后一个巨大的岩浆泡升到表面炸开。我连忙关上舱盖,重新控制飞船,爬升到安全高度。很快,火山再次被黄色的烟雾掩盖起来。
  我重复了几次这个过程。还对准火山口发射激光炮,还往火山里扔下小物件。我的本能正在和理性做斗争。
  我问自己:“真正的砹会怎么做?”
  我开着飞船飞进了火山口。
  飞船一穿过岩浆湖表面,数十枚拦截导弹就出现了。原来火山口是通向一个地下隧道的入口,火山只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全息图。
  拦截导弹速度不快,但是紧咬不放。飞船的人工智能无法把它们全部避开。我切换到手动控制,在导弹的追踪下上下左右闪转腾挪,直到我的胃搅成一团。最终我摆脱了所有的导弹。但是就在我躲避最后一枚导弹的时候,飞船的一片机翼撞到了隧道的墙壁上。
  当我走出飞船时,迎接我的是一辆蜘蛛坦克。它的外壳十分坚硬,光子枪也无法在上面打出凹痕。我只拿着一根电浆鞭向它冲去。它的装甲虽然坚固,但是电浆鞭打断了它所有的腿部关节。
  然后更多的昆虫出现了——不是机械昆虫,而是有机体。这些昆虫都经过了基因改造,以适应木卫一的环境。其中一些长得像黄蜂,还有一些像螳螂。这绝不是我遭遇过的最大危机,但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害怕虫子。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活生生的昆虫。
  更惨的是,这些昆虫巨大无比。那些黄蜂和我的拳头一样大,螳螂和我的膝盖一样高,锹形虫和蜈蚣都有人类婴儿大小
  我一边疯狂挥鞭,一边拼命往飞船上跑。在破损机翼的勉强支持下,飞船飞过潮水般的昆虫,来到了隧道尽头,把怪物远远甩到了身后。我的心跳总算慢了下来,脑子也变得清醒了。我伸手抹了一把汗,开始分析这里的情况。要打造一个全息幻象掩盖一整座山,需要消耗巨大的能源。而且这个地下隧道以铥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完成,哪怕是整个独立联盟携手合作,也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那这个地下设施究竟是谁的手笔?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不管是銩还是独立联盟,我们十五子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消灭竞争对手。既然如此,又是谁有这么多的时间精力躲在这个没有通讯的卫星、把海量的资源用在打造一个完美的地下隐藏点上?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莫非这是个陷阱?难道铥是在等候最后一个幸存者来这里找他,直接伏击对手并成为最终赢家?
  还有那个极光又是怎么回事?
  隧道的尽头是一条死路。但是地面上有一扇正常人大小的门。我对着墙壁射出一道激光,墙壁纹丝不动。X扫描同样毫无结果。我叹了口气,收拾好我的装备,然后下了船。
  进门之前,我绝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别有洞天。它看上去就像一个苏丹的宫殿。白色石柱、拱门和巨大的穹顶里充满了人造阳光。宫殿中随处可见喷泉,喷泉之间有水渠相连,里面都是流动的干净活水。墙壁和石柱上画满了精致的阿拉伯风格图案,这些图案都泛着奇异的白光。
  破裂的大理石墙壁中长出了藤蔓,花岗岩砖地板缝隙中生出了杂草。这究竟是一片真正的废墟,还是故意做成这种颓败的风格?我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一丁点儿硫磺的味道。
  这座穹顶建筑太舒适了,舒适到不像是被遗弃的废墟。可它又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一个战斗机器人突然从一根石柱背后跳了出来。我挥舞电浆鞭将它击成碎块。仿佛听到召唤,更多机器人纷纷跳出来,两个以奇怪的角度从天花板上落下,还有几个从花圃和大理石墙背后跳出来。
  解决它们并没有花费我太多时间,相比于木卫三的那些机器警察,这些机器人与古董无异。钆已经变成了匕首格斗大师,而我则成了电浆鞭高手。在融合联盟的保护下,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专注训练。
  就在我解决掉所有的机器人后,宫殿的另一头升起了一道紫色的光幕。光穿过天花板向天空射去。极光的源头应该就在前方。看来木卫一的极光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在这个奇异的地下废墟里制造的。
  走近之后,我注意到草坪上杂乱地矗立着石柱。这些石柱并没有支撑任何东西。极光像烟雾一样从石柱上升起。刻在这些石柱表面的阿拉伯风格图案比其他石柱更加复杂和精致。我算了一下,总共有二十根石柱,每根石柱的高度、形状和粗细都不一样。还有一些并没有固定在地面,而是贴着地面滑行,而且不会在草坪上留下一丝痕迹。我也不知道它们是因为我的出现而做出反应,还是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制造极光的工作。
  其中一根石柱在我面前停下。在石柱表面蔓延纵横的图案上,有一个图案看上去像人类的手掌。我把手掌贴上去。周围的图案开始亮起了光,然后又黯淡下去。
  所有石柱在我面前让开一条穿过草坪、通向花园的小路。我顺着小路往前走,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停下来!”
  站在远处的正是铥,他的脸上已经长出了胡子。他启动了一把光剑,提剑指着我。我也启动了手中的电浆鞭。
  “原来你一直藏在这儿啊。这些柱子是什么东西?你发明的新型超级人工智能?”我一边质问,一边向他靠近。
  石柱上的图案是模拟人类神经元的正电子电路。这一整片花园就是一个巨型电脑。铥很聪明,在这个防卫严密的废墟里,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原始的超级人工智能。他很可能想要建造一个简单的框架,把自己和这个人工智能融合在一起,实现强强联合。
  “我只求你离开。”他回答说,“我不想战斗。我根本不想成为砹。”
  铥的武器是光剑,我的武器是电浆鞭。显然我更占优势。而且只要我调低输出,电浆鞭也可以变成一把光剑,也就是说我手中既有剑又有鞭。这场战斗没法带上摄影机进行现场直播实在可惜。
  “你指望我在看到这一切之后还放过你?这虽然不是砹机,但很明显,它比几千台连在一起碘机还更高级。”   “兄弟,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只希望你离开。求求你。”
  铥话音刚落,我就猛冲上去,这一招突袭非常漂亮,但是他还是躲过了我的攻击。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确实敏锐。
  虽然手上只有一把毫无优势可言的光剑,但铥跟上了我的每一个动作。
  他并没有杀我的意思,而且招招干净,不玩阴毒。这点和我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我在让招,兄弟,”他说,“但是我警告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请你立刻离开。”
  我突然意识到极光里的那张脸是他的脸。那张脸带着一种超然,又有一点悲伤。那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表情。
  “铥,你这个不要脸的自恋狂。你就那么喜欢把自己的脸画在天上吗?”
  他用一个鲁莽的冲击作为回应,我险些被他的光剑刺中。虽然避开了光剑,但胸口还是被他结结实实踢了一脚。能够避开他下一剑也纯属侥幸。
  在我的人生中,我从未感受到死神离我如此之近。与此同时,砹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在我的体内觉醒了:我的头脑会在生死关头变得无比清醒,我的直觉把我的能力发挥到了极限。
  我发现铥站的位置不同,对我进行格挡的方式也不一樣。有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闪避,却刻意上前挡我一鞭。他只有站在带移动石柱的花园前才会做这个多此一举的动作,他似乎很担心我的电浆鞭会破坏他深爱的机器。
  很快,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当我把电浆鞭输出调至最大攻击石柱的时候,铥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抵挡我的进攻。现在形势已经逆转了,我已经胜券在握。我向石柱发起数次进攻,铥终于慌了手脚。
  最终,铥被我打败了。为了格挡,他冒险挥剑,被我的电浆鞭缠住了他握剑柄的手。鲜血从他的手上汩汩流出。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匕首。我眼疾手快,直接斩断了他的手腕。
  “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你是不是独立联盟的成员?到底谁是叛徒?”我一边质问,一边拖着电浆鞭向他靠近。
  “叛徒?你在说什么?” 铥脸上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斩下了他的脑袋。鲜血从他的动脉喷溅而出,宛如岩浆,鲜红似火。相比于地球人,土星-木星星系的大部分人的血色都更亮,流速也更快。星系居民都经过改造,使其具备更加高级的有氧代谢能力和运动能力,以便能在更加稀薄的大气环境下呼吸。
  我提起铥的脑袋检查一番,发现他的脸上充满了平静。为什么他的脸和我不一样?我们明明有着相同的DNA。
  我把头颅扔到了一边,走进了花园。石柱依然处在工作状态。我将继续铥的工作,完成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把我的意识和它融合在一起。
  石柱重新排列,露出一个石头祭坛。躺在祭坛上的东西,既出乎我的意料,也超出我的理解。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她正在睡觉。我被她深深吸引,不禁向她靠近。
  她太完美了。
  不是可爱、漂亮、迷人、清纯,或者魅惑。而是完美。
  耀眼、纯粹,就像映在木卫一天空中的木星。
  睡梦中的女子动了动。我的心颤抖起来。一道光线从她的头上升起,又消失在天花板中。那些极光都是她的梦。
  很快,她就醒了,我看见了青绿色的双眸。
  “你把胡子刮了。”她说着坐起身来。
  就在我慌张无语的时候,她注意到我双手上的鲜血。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转脸看向远处的花园,那里放着铥的头颅。
  女人厉声尖叫。
  她叫厄俄斯。
  我是通过侵入花园电脑才得知她的名字的。她本人拒绝告诉我。
  是砹制造了她,并且把她囚禁在木卫一。
  给她取这个名字,是砹的残忍玩笑吗?还是说她的人生与神话重叠,和古希腊神话中的同名女神走上了同样的道路①?储存相关信息的石柱已经在战斗中被我破坏了,现在它们正在自我修复。这个过程慢得让人火大。
  这个花园电脑是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其能力介于碘机和砹机之间。它也是厄俄斯的一部分。厄俄斯的身体和意识已经被强行和人工智能捆绑在了一起。
  在对木卫三和木卫四进行地球化改造后,砹开始建造比故乡地球更加有秩序、更加高效率的社会。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从地球引进了有才干的殖民者。这部分我都知道。
  我(还有全世界其他人)不知道的是,砹曾经有结婚的计划。
  他开始打造属于自己的完美配偶。他将同时扮演上帝和亚当的角色,并在木卫一建造出一个秘密实验室,创造出属于他的夏娃。砹使用自己的基因信息制作了一个人类,然后对她进行各种自定义改造,从性别和外表到性格和智力,对最微小的细节都极尽苛求。所以铥和我都会对她一见钟情,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是砹追求和创造的最理想的伴侣,而我们都是半个砹。
  砹自己也爱上了厄俄斯。她美丽、纯洁、聪明。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她都是砹崇拜的对象。但是有一个问题:虽然厄俄斯已经被设定为永远忠于砹,但她对砹并没有爱意。
  这究竟是因为她的性格压倒了生物设定,还是因为在设计上出现了差错?或者是某种量子限制让她不可能爱上砹?我不知道答案,因为砹已经把所有相关的信息全都清除了。
  “感谢你创造我。但是我不爱你。我很抱歉这么说,但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一开始砹怒不可遏,但是他并没有乱了阵脚。他相信只要是坏了的东西,他就一定能修好。
  但是即便对于砹来说,要操纵一个大活人的意识也没那么容易。他制造出了花园电脑,并把电脑和厄俄斯的意识融合在一起,以便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她的思想进程,方便对她进行调整。但是他并没有赋予厄俄斯超级智能。厄俄斯和花园电脑之间的信息流动是单向的——即从厄俄斯进入花园电脑。花园电脑既是一个显微镜,又是一把手术刀,既是一张手术台,又是一个监狱。在这种情况下,厄俄斯无法向砹撒谎。因为砹可以通过石柱直接读取她的思想。   第一次手术期间,厄俄斯死了。砹使用重生机器将她复活。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能放我走吗?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重生之后厄俄斯向他哭求。为了防止她自杀,砹把重生机器深深埋进花园电脑,用他的生物识别信息将机器锁死,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不能使用重生机器。他还增加了一个防御程序,避免厄俄斯在肉体上和精神上自残。
  花园电脑的动力源来自地热能。因此,厄俄斯、花园电脑还有重生机器(现在三者已经融为一体)在理论上已经实现了永生。厄俄斯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地下宫殿。砹是唯一一个能把她从无限的重生和囚禁中释放出来的人。
  经历了数百次的人脑-电脑手术,厄俄斯依然无法爱上砹。她每天只是哭泣,等候着下一次的手术。她甚至不能假装爱上他或者欺骗他,因为她的思想在砹面前一览无余。他知道她恨他。
  最终,砹再也受不了无数次的失败带来的羞辱。那一天,他放弃了厄俄斯和木卫一,选择了离开。他飞上了木卫一地表,冲动之下,这个超级人类抹除了自己关于厄俄斯的所有记忆。如此一来,他就忘掉了木卫一的事情,并且返回了木卫三。
  砹离开后,自动维护程序在沉默中继续照看着这个实验室。坦克守卫着入口,战斗机器人继续站岗,以防有入侵者出现。厄俄斯则进入了冬眠。直到铥来到这里,并将她唤醒。
  厄俄斯的一些神经元是和全息影像生成器连接在一起的。在她睡觉的时候,她的梦境会变成极光覆盖木卫一的天空。至于这其中的原因,我只能猜想:可能砹在实验室期间有点精神失常,变成了虐待狂。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把她和全息影像生成器连接在一起的理由。
  在罗马神话故事中,黎明女神厄俄斯的名字就叫奥罗拉①。这个词也是“光芒”一词的词源。奥罗拉受到了诅咒,所以她的每段感情都会以悲剧告终。是不是因为砹很不满意这个女人这样忤逆他,所以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每次这个失败品想到了砹,她的思想就会投射到天空。这样外面的人就能看到,不管他们离得有多远。哪怕砹早已不记得她的存在。
  “你这是在重蹈砹的覆辙。我不爱你。”晚餐的时候,厄俄斯静静地说。
  “但是你爱上了铥。”我争辩道。
  “铥和你不一样,他和砹也不一样。”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我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我们的身体是一样的,记忆是一样的,兴趣爱好也是一样的!”当然对女人的品位也是一样的。
  厄俄斯擦着眼泪哈哈大笑:“事实不是这样,你心里很清楚。否则,你也不会自诩为唯一的砹,而你的其他兄弟却不是砹。”
  “我就是砹。”我坚持道。
  “你看,你已经有答案了。也许我无法爱上你,就是因为你和砹太像了。而我之所以会爱上铥,就是因为他没有你那么像砹。”
  她说话的时候脸颊涨得通红,脖子上静脉凸起,胸口一起一伏。我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最终,我从餐桌上站起身来,离开了花园。服务机器人(我之前把他们误以为是战斗机器人)走上前来收拾被我扔在地上的银器。我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我向宫殿入口狂奔而去,就像一个被人抓到正在自慰的少年一样羞愧难当。我跑进隧道,穿过全息影像,来到了木卫一的表面。
  硫磺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孔。一场风暴正在肆虐,多座火山正在喷发,木星射来的辐射粒子如倾盆雨下。但我宁愿暴露在外面也不要留在里面。我继续往前走。用拳头砸开挡路的巨石,把电浆鞭的输出功率调至最大,把一整片峡谷毁了个精光。
  当我的双腿开始打颤,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瘫倒在这个被遗弃的卫星上。巨大的木星映在天空的中央,遮蔽了群星。当我躺在地上的时候,木星上的大红斑恰好从星球表面经过。木星的自转周期是九小时五十五分。
  “你这是在重蹈砹的覆辙。我不爱你。”
  第一周,我根本不相信她。第二周的时候,我拒绝相信她。我把我能想到的一切方法都用上了。我甚至蓄了一个和铥一模一样的胡子。但厄俄斯的回应只有鄙夷——这是我通过那些石柱上的图案看出来的。
  “铥和你不一样,他和砹也不一样。”
  但是銩刚到木卫一的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是见到厄俄斯这件事改变了他。这个没脑子的王八蛋真是全宇宙最幸运的人。我打心底嫉妒和鄙视这个人。要是第一个来木卫一的人是我,厄俄斯肯定就是我的了。我将会是那个脸上挂着平静笑容、愿意用生命守护厄俄斯的人。现在我终于理解铥为什么说他不想当砹了。
  “我就是砹。”
  可现在,我已经不确定我是不是砹了。而且我也不想变成和砹一样的人。光是想到他对厄俄斯做出的事,我就觉得恶心。
  我第一次对砹感到厌恶,是在铥死后不久。在他的身体开始腐烂之前,厄俄斯乞求我用深埋在花园电脑中的重生机器把他复活,她说只有我有这个能力。
  “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要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也可以。但是求求你,请把铥复活。”
  盛怒之下,我用电浆鞭把他的尸体抽了个粉碎,把残留的一切都烧了个精光。当然我本来就无法将他复活,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储存记忆。
  真正让我生气的不是舍不得铥的厄俄斯,而是我自己。厄俄斯向我苦苦哀求的时候,我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砹的低语:接受她的请求,上了她,把她变成你的女人,然后对她撒谎,就说花园电脑太复杂,你也不会操作,要把铥复活过来并不容易。他低声告诉我,我可以永远这样骗下去,这才是砹会做的事情。这才是砹的天性。
  可我并不想这么做。
  我想成为比砹更好的人。
  极光升入北极的天空。灰蓝、浅蓝、淡紫三层光幕层叠。那是厄俄斯的眼泪。
  要变成比他更好的人,我就该让她走。这是为了她好。我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的身体拒绝行动。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我躺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的胸口撕裂,用双手握碎我跳动的心脏。   大红斑已经转到了木星的另一面,消失不见。
  “铥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我只需要做一些收尾就行。”
  当我告诉她我能够切断她和花园电脑之间的连接时,厄俄斯瞪大了眼睛。
  “然后你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我解释说。
  她还没有完全相信我,我能感受得到她的怀疑。
  “機库里有几艘飞船可以做长途飞行,操作起来并不困难。你可以挑一艘开走,离开木卫一,想去哪里都行。我不会追你的。”
  厄俄斯把一只手搭在胸前,但一句话都没说。她是想在我的话中找出漏洞吗?我无所谓。与她四目相对,和她进行毫无感情的对话,对我来说已经很痛苦了。我转身投入工作。
  自此以后,我再没和她说话。直到几天之后。
  “我们有个问题。”我说。
  厄俄斯用青绿色的双眸看着我,从她的眼中我读不出一丝的情绪。
  “看来我没法把你的意识和花园电脑分离开来,除非摧毁重生机器。但是没了重生机器,你的身体将无法从疾病或者受伤中复原。你也无法死而复生。你的基因接受过极其复杂的微观改造,就连木卫三上的重生机器也无法将你复活。”
  “正合我意!”她立刻回答。我点点头。
  最后一步是意识分离手术。整个手术花费了大约六小时。
  “感觉还好吗?”
  “不知道。我有点头晕。” 厄俄斯说着走下了手术台。我伸出手给她扶,但她并没有领情。她的头顶已经没有极光了。
  “你很快就会适应过来的。之前花园电脑负责控制你的内耳功能,所以你的小脑暂时会无法适应这些全新的外部刺激。”
  当她看见那些石柱上面已经没有覆盖任何图案时,她明显如释重负,就像一个一直光着身子的人终于可以穿上衣服。现在没人可以读取她的思想了,至少不能通过石柱读取。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她问。
  “请讲。”
  厄俄斯曾经的满脸愁容已经消失不见。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你说我的身体已经无法自我修复。这是否意味着我可以改变我的头发或者我的眼睛颜色?”
  “没错,使用纳米机器的话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花园电脑已经和厄俄斯完全分离了,我可以把它当成助手使用。厄俄斯要求把她的颧骨垫高,嘴唇变薄,胸部缩小。
  “我想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不想再受人宠溺的公主。
  手术之后,厄俄斯有了一头黑发、黑色的眼睛,以及小麦色的皮肤。她的身高变矮,曾经清澈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现在我已经不再是砹理想中的女人,你和你的兄弟们都不会再追求我了。”她静静地说。
  但是她想错了。她依然美丽无瑕,我也说不清这其中的原因。之前我也很喜欢灰蓝色的头发、青绿色的双眸、白皙的肌肤、温润的声音、丰满的双胸和娇小的臀部,这是砹的天性。
  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喜欢的不是她的头发或者眼睛的颜色,而是厄俄斯本身。哪怕她已经换了一头黑发、一双黑色的眼睛、一身小麦色的皮肤,我依然深深地爱着她,这种感觉令我窒息。
  我们在沉默中走向外面的机库。经过宫殿的边界时,厄俄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勇敢地踏了出去。我打开舱门。
  “你不用再送我了。”她在舱口前对我说。
  我低下头,像个傻子一样,颤动的心里渴望着她能给我一个吻别。可她并没有。但是当厄俄斯走上停机坪时,她突然回过头来。
  “谢谢你。”
  她的眼睛似乎还有更多话想说。我只想冲到她面前,求她把心里的话都告诉我。
  飞船上降下了升降梯,厄俄斯向升降梯走去。
  飞船平稳起飞,我的心揪作一团。我像个雕塑一样呆站着,看着飞船飞上天空,变成一个小点。我记得她的眼睛,就在她登船前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一部分自己将被囚困在那一刻,永远走不出来。
  这时,天空出现了另一个点,并向厄俄斯的迅速靠近。
  我好半天才认出那是什么。
  我拔腿就跑。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设法和厄俄斯取得联系。
  可就在那一刻,从木星而来的辐射粒子风暴席卷木卫一 ——命中注定如此,我的信息无法传递出去。
  那个点是一枚星际导弹。为了防止出现入侵,砹在木星环带部署了数以千计的导弹。我不知道为什么导弹会在这个时候被激活,也不知道是谁下达的发射命令。就连我们这些候选人也无法进入这个系统。对于没有和砹机融合在一起的人来说,这些武器的位置和用途都是个谜。
  可为什么是现在?我去你妈的谜!
  我向着厄俄斯狂奔,尖叫着,绝望把话语变成毫无意义的嘶喊。我祈祷厄俄斯能突然具备超人般的驾驶能力,祈祷导弹系统能突然出现致命错误,祈祷突然有外星人入侵,阻止这两个点的碰撞。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开始祈祷。眼泪流个不停。我使劲咬住嘴唇,鲜血从嘴里渗出。
  但是那两个点终于还是慢慢靠在了一起。
  最终,厄俄斯的飞船被击中爆炸。黎明女神消失了,就在她刚刚变成凡人之后。
  “不!”
  我几乎要喊破了自己的嗓子。
  附近的一座火山突然喷发,脚下的大地猛然隆起数百米高,我被抛到了空中。一颗燃烧的岩石砸中了我的脑袋。我顿时视线模糊。
  最终,黑暗降临。
  他也是我的仇人
  而且他是我的肘腋之患
  他的存在每一分钟
  都深深威胁着我生命的安全
  ——《麦克白》
  第三幕: 土卫六
  土卫六是土星最大的卫星。我正在土卫六的太空港,等待钆的到来。
  砹使用第四代地球化改造技术对这个卫星进行改造,为了速度而牺牲了质量。这也是土卫六的大气层和地球不一样的原因。这里的天空是刺眼的红色,夜间气温会暴降至零下五十度。相比于把更多资源投入在改造土卫六上,砹选择了一条更轻松的路:改造居民的身体以适应这里的环境。   太阳只是远方的一个光点。土星和它的光环就悬在太阳旁边,看上去比太阳系的中心还更大。
  土卫六太空港坐落在一片湖畔,五个航站通往土星星系,四个航站通往木星星系。此刻,其中一个航站里面挤满了人,他们全都是钆的粉丝。他们的定制全息图像应援牌从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钆——木星王子”
  “土星星系粉絲俱乐部欢迎你回家”
  “土卫六属于钆”
  “匕首之道=砹之道”
  按官方的说法,目前的竞赛当中还剩四名幸存者:钆、铈、铽还有镥。
  在这四位当中,钆的人气最高。是他给融合联盟来了一个精彩的团灭。
  从头到尾,钆都是融合联盟中的叛徒。当他把匕首刺入镝的心脏时,镝震惊不已。钆只是嘲笑一句:“你知道得太迟了。”被钆的叛变吓一跳的不止镝一个,数千万计的观众无不大呼意外,整个局势的变化更是被认为比任何虚构故事都更精彩,更可怕。
  虽然背叛组织,但钆的人气却一路飙升。时政评论员猜测有很多的观众一直都是“低调的反融合派”,他们担心镝的融合计划将会破坏整个体制。
  但是对于背后捅刀这件事,钆肯定也觉得不够正派,所以在和钷、镱决斗时,钆选择了堂堂正正的正面进攻。当钷、镱表示叛徒要遭报应时,钆给出了一个严正警告:他会找出他们,并且把他们俩都杀死。
  钆和钷的决斗场是在木卫三的一个热闹城市。他们的动力服经过了钻石强化,打斗中毁掉了一座又一座建筑。钷引诱钆来到市中心的一座足球场,他在那里已经部署了变形机甲随时待命。但是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迅速干掉了足球场上的每一个机器人,他的技术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钷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时,钆飞身上来撕裂了他的动力服,然后扔给他一把匕首。匕首格斗已经成为他的标志。数以百计的摄像机和粉丝涌进了角斗场观看这场生死之战。战斗过程中,钆始终没有乱过阵脚。最后,脚筋被挑断的钷在草坪上狼狈爬行,钆走上前去,割下了他的脑袋。
  解决掉钷后,钆避开机器警察的追捕,再次躲藏起来。他在给自己设定的最终期限的最后一天找到了镱。两人驾驶飞船在空中缠斗,一直打到木星区域。即便是在驾驶技术上,钆也明显技高一筹。打到最后,镱孤注一掷冲进了木星大气层。两人的战斗飞船在甲烷和水汽层中进进出出疯狂缠斗。最终,镱突然转向躲进一团氨气云雾之中,想给钆来个突然袭击。但是这招猛转极大地消耗了飞船能源。钆将他击落,镱沉进了液氢之海,和他的飞船一道葬身海底。
  就在融合联盟的内斗期间,独立联盟全员逃到了土星星系。铈、铽逃到了土卫六,镥逃到了土卫二。
  在外界看来,我已经死了。那块火山岩打穿了我的脑袋,烧掉了我的右眼,把连接我和砹记忆库的神经元芯片也一同摧毁。我的脸被烧伤,半死不活。整整两天,我就这样躺在木卫一的表面。
  双方联盟都派了侦查飞船来找我,但全都无功而返——这都得感谢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极光。它们遮盖了北极地区,干扰了飞船电子设备,把我藏得严严实实。他们的飞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终于降落地面。
  他们发现了位于北极的实验室废墟,但在此之前,我已经精心伪造出了战斗和爆炸的痕迹。他们推测铥和我曾经在这里展开决斗,并在一场爆炸中同归于尽。
  人群突然疯狂起来。代表镥的红点刚刚离开土卫二。他的路线直指最终目的地——土卫六。镥已经接受了挑战:死亡对决即将开始。
  钆早前已经宣布他将于今晚抵达土卫六太空港,并向铈、铽和镥发出最后通牒。铈公开接受了挑战,宣称自己踏上土卫六的那一刻,就是钆的死期。
  铽和镥并未做出任何回应。代表铽的红点也在土卫六,但却是在另一片大陆上。在机场支持钆的应援牌中,随处可见打着“铽=孬种”的全息图像。
  我是在几小时前抵达的太空港。没人认得我,只有一些路人在看见我脸上的伤疤时吓得一缩。
  能不能成为砹,我已经无所谓了。我的目标是钆。他肯定就是那个发射木星环带导弹的人。我要逼他亲口承认,然后再把他杀死。
  每次分神的时候,绿色和紫色的光蔓就会在我身边环绕。我摇摇头,让它们消失。
  杀死钆也不能让厄俄斯复活。就算复活了,她也不会爱我。
  而且钆也不是有意要杀她的。他肯定是入侵了导弹系统,让系统自动击毁任何离开木卫一的飞船。这样一来,只要在我和铥的决斗中有一人战死,另一人搭乘飞船逃离,钆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幸存者消灭。他应该都不知道厄俄斯的存在。随便找个像样的律师,都能让他免受重刑。
  但是我还是决定判他死刑。如果不杀了他,我将在眼睁睁看着厄俄斯死去的记忆中饱受折磨。这和最后一次看着她的眼睛时感受到的悲伤不一样,我宁愿选择那种悲伤,而不是亲眼看到她的飞船被击落时的痛苦与绝望。如果我杀了钆,也许我还能稍微原谅自己,并且放下过去,继续生活。
  这种态度很不符合砹的性格。他一直都很理性、自我、自信。我相信现在主宰我的这个黑暗、非理性的情绪是钐的天性。我和我的其他兄弟完全不一样。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砹。
  但我不在乎。
  紫色与黄色的光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摇了摇头。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钆,他正向木卫三太空港走去,准备乘坐太空船飞向土星星系。机器警察想要在太空港外面逮捕他,但是钆把它们全都打趴下了。一枚电磁脉冲火箭弹就让所有机器警察全部报销。
  我审视着钆的脸。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现在我怀疑他已经获得了超级智能。
  至于我,我……我现在也具备了一定程度的超级智能。就在木卫一的火山喷发平息后,我拖着淌血的身子回到了地下宫殿。在那里,我和花园电脑融合在了一起,和曾经属于厄俄斯一部分的图案融合在了一起。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因为当我一头栽倒在花园时,我有四分之一的脑袋已经没了。是电脑对我进行了治疗,并且渗透进了我的意识。它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砹——它之前的主人。又或许是因为在和厄俄斯分离后,它需要一个全新的人体容器。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周围的世界似乎被黄色、绿色、紫色的极光所覆盖。超级智能就是这样感知这个世界的。每一件物体都泛着一种光芒,发出特别的颜色,有着特别的形状。只要看一眼,我就能获取关于它的数百种信息。我甚至可以利用思想控制其中的一些极光,影响物理世界。我不需要瞄准就能用飞刀正中目标,仅通过呼吸和几个动作就能制造狂风,通过计算和控制我的身体承受的压力,我甚至能从摩天大楼上跳下并安全着地。
  就这样,我超越了我的兄弟。我治好了身上的烧伤,并修改了花园电脑的硬件,把它缩小至皮可①尺寸的芯片,植入到我的大脑之中。我把这些芯片做成了石柱形状。不同于厄俄斯,花园电脑并没有设法把我留在宫殿。我带着大脑中的20根微型芯片柱离开了木卫一。我依然保留着下巴和脸部的伤疤。这些伤疤也是钐的天性的一部分。
  我毁掉了整个地下设施然后起飞。不出所料,木星环系统立刻射出了一枚导弹。我捕捉了那枚导弹,并且逆向追踪它的发射点,结果发现导弹发射台居然被伪装成了一颗小行星。当我的飞船靠近时,它发射出密集的弹幕进行防御。我不想要摧毁发射台,那上面有我需要的信息。于是我费心在弹幕中穿梭躲闪,避开了每一枚导弹。
  最终,当发射台已经没有导弹可以发射的时候,我走出了船舱。用一根电子凿和一个气割拆开了发射台,找出了包含控制程序编码的光盘,并带进飞船进行分析。
  不管控制这个编码的人是谁,他都是一个大师。就连我的超级智能都无法理解其中的一些部分。我很肯定修改导弹系统的人肯定是一个超级智能者。而且他极有可能是钆。
  我重看了一遍钆和钷还有镱的对决视频。钆做出的那些几乎不可能的动作,只有超级智能可以解释。在足球场上,他避开了就连机甲都无法追踪的弹片;在木星大气层,他似乎能够预测镱的每一个动作。
  可是为什么?他究竟是怎么获得超级智能的?
  砹在其他地方还有秘密实验室吗?就像囚禁厄俄斯的那个宫殿一样?钆也找到了一个类似的设施吗?
  我一定要找出答案。
  在人群中,我发现了铈。她现在是一个哥特装扮、二十八九的高个儿女子。除了变性之外,她还做了整形手术,而且带着全息面具。我悄悄用麻醉针将她放倒,然后假装好心人把她扶走,带到了机房。
  我把门锁死,然后给她喷了一剂解药。清醒后的铈意识到自己的全息面具已经失效了,她窘迫地挠着自己的头,然后突然亮出一柄单分子刃。我一掌把刀从她手中打脱,落在了地板上。
  丢了武器,铈又一脚踢上来。我轻松避开,但是她的腿却像橡皮一样弯成一个马蹄形,准备发动连击。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体改造?我掏出电浆鞭,调低输出,冲她连劈数次,打到她冷静下来为止。
  “你是谁?”她含糊不清地问。她的脸已经因为电击扭曲起来。
  “钐。”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说你和记忆库的链接已经切断……可这不就是意味着——”
  “我的记忆没有保存下来,并不意味着我就失去了竞争资格,”我回答说,“但是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对成为砹已经没有兴趣了。”
  她说:“你的脸怎么了?如果你是故意毁容,那你真是够蠢的。”
  “不,不是故意的。但我喜欢这张脸。不过现在没时间瞎聊了。在镥现身之前,我们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我需要答案。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怎样你都会杀了我。”
  我调高电浆鞭输出,抽了她一鞭。
  “我可以继续折磨你,也可以给你个痛快。你想想,要是我还想成为砹,我就把摄像机带上了,可我并没有。”
  铈依然一句话也不说。我恼羞成怒,把输出调得更高,抽了她三四下。
  “铈,你醒醒吧!钆和你们不一样。他有超级智能。就算你们三个联手也打不赢他。”
  “那你呢?难道你和我们就不一样了?”她问。
  “我也有超级智能。只是还不完整。”
  “挺能吹的啊。”
  我没有反驳,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背上。我让我的骨细胞产生变异,生成一个肉瘤,并让这个肉瘤像幼芽一样生长,像昆虫一样伸出细腿,它的头部甚至还有畸形的眼镜和触角。这个肉虫大概有指甲盖大小。
  “获得超级智能后,你可以通过细胞控制你的身体。甚至光凭思想,就能打造出全新的生命形式。这只虫子体内含有一种特殊的蛋白质,如果我把这只虫子放进你的眼睛或者鼻孔,它会一路啃噬,一直钻到你的脑子里。到了你的脑部后,它就会分解成细胞,把你大脑中的所有信息都传输给我。我也不喜欢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么做,但如果你拒绝合作,我别无选择。”
  我把那只扭来扭去的小肉虫放到铈的眼前。她的脸色终于惨白下来。“好好好,赶紧把它拿远点!”她尖叫道。
  看到她这么快就投降让我觉得不太舒服。这个态度也是我的潜在性格之一,但是我们成长过程和环境中的微小差异,让我们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她认为自己性格随和、不爱争斗,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她并没有参与主要战斗,所以她更倾向于潜行和打消耗战。这些经历又进一步助长了她这方面的性格。
  铈肯定掌握了很多我从未学过的实用技能,也许她学会了耐心和坚忍,也许这原本就是铈的天性。但是她并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受,然而正是这种感受阻止了我死亡。這就意味着她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
  我把虫子拿开,像摘螳螂一样把它从手背上摘下,在它准备爬走时将它一脚踩死。
  铈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她终于开口了:“独立联盟依然很强大。分裂只是在媒体面前做戏。我们早就知道钆有杀手锏,所以我们一起组成了一个反钆联盟。我们计划先把他解决掉,然后我们三个决一雌雄。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都服下了微型钚弹药片。这些钚弹和我们的生命体征相连,一旦肉体死亡,钚弹就会引爆。这一招也许能奏效,因为钆每次都选择用匕首解决对手,而且喜欢在镜头面前作秀。”   我能看到绿色和黄色的光蔓将铈缓缓包裹,这就意味着她说的都是说实话。
  “没了?”
  “我们还抽签分配角色。镥和我负责在这里对付钆,二对一。镥和他正面决斗,我负责暗中偷袭。钚弹在爆炸前会有一分钟的倒计时,所以就算我们当中有一人阵亡,另外一个也有时间逃跑。如果我们俩都失败了,铽会用一个微型反物质炸弹把整个太空港炸掉。这个炸弹杀伤半径为五十公里,除非我和镥都死了,否则不会引爆。”
  我又用麻醉针把铈放倒,然后离开了机房。
  袭击太空港并不是什么惊人的点子。观众留言板上已经多次出现类似的言论:“如果我是铈/铽/镥,钆一落地,我就把太空港炸了。” 钆肯定也为这种情况做好了准备。他很有可能准备好了一个防御计划。既然现在铈已经昏迷在机房,我也就不需要担心反物质炸弹的问题了。
  不过,镥的钚弹依然是个麻烦。但是只要我还活着,这个钚弹可能将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太空港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候机大厅搭好了舞台,现在镥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有些人在为他欢呼,钆的粉丝则在喝倒彩。双方的粉丝组成了人墙,在太空港入口把机器警察堵在外面。
  镥看上去非常平静,仿佛整个太空港只有他一个人。只见镥安安静静从他的碳纳米管纤维包中取出肩炮的零件,把它们组装起来。那个包里装满了各种重型武器。
  天空中的那个光点越来越大。钆的私人飞船没有在跑道降落,而是在空中为他的狂热粉丝们即兴做起了空中表演。舞台上的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向目标开火。
  在窗玻璃的一片颤抖声中,火箭弹击中了钆那艘泛着金属光泽的飞船。一瞬间,人群都呆住了,但是大屏幕上显示钆在飞船中弹前一刻跳出了飞船。在他落入湖中的前一秒,他启动了内置在衣服里的滑翔翼。一阵风载着他优雅地划过湖面,向太空港飞来。镥发射出更多的火箭弹,但没有一枚击中目标。
  钆在屋顶上着陆,镥换了一把超级火箭筒,向他估计的目标位置发射。但是钆却从相反的方向落在了候机大厅,并向舞台猛冲过来。钆一边跑一边发射低功率线圈炮,这东西打起来和打玩具枪没什么区别,而且钆每一炮都故意射偏。
  镥提起重型机枪对着钆的方向扫射。土卫六民众尖叫着四散奔逃,不断有平民的头被射爆,四肢被射断,可镥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钆似乎躲在一根柱子背后,但石柱在密集火力攻击下轰然倒塌后,钆又不见踪影了。
  最终他手握匕首从天花板落到了舞台上,镥避开了他的降落攻击,往后一退,抓起一把榴弹枪和一把火焰喷射器。他一点也不见慌乱,先是往民众逃跑的方向跑动几步,再向钆发射了一枚榴弹。钆避开攻击,进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现在两人只相隔几步,就在这时,镥启动了手中的火焰喷射器。
  钆飞刀刺进了镥的肩膀,但是镥挺住了。钆又取出另一把匕首。
  我把电浆鞭调至最大输出跳了出来,挥鞭向钆的后背抽去。他往前栽倒在地,但是并没有死去,也没有失去意识。我无所谓。我需要他保持头脑清醒接受我的拷问。他迅速翻身躲开我的下一击。
  “钐?”
  我挥舞电浆鞭作为回应。镥从肩膀里拔出匕首,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向钆喷火。钆只是被燎焦了头发尖,仅此而已。钆用了一个超乎常人的动作踢倒镥,然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被一脚踢中的镥松开了手中的火焰喷射器,飞出了几米远。我调整电浆鞭的输出,把它变成一把光剑,向钆劈去。我以为我砍中了钆,但是我劈开的只是他的披风。他的匕首从我喉咙旁边险险擦过。
  钆转了半圈,漂亮地躲开了我的光剑,然后又向我扑来。我用光剑的剑柄挡住了他的匕首。他的钻石刀刃深深地切进了剑柄,电浆剑身瞬间消失。钆丢下匕首,用手肘向我的太阳穴猛击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成功避开攻击,又顺势将他绊倒。
  我摆好拳击架势,在钆起身的时候向他打出刺拳。他一个空翻,做了一个像巴西战舞一样的踢击,我直接用手臂上去格挡,没想到却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招旋踢像卡车撞击一样凶猛。我勉强护住了自己的头,但我的手臂已经没有了知觉,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了。
  很明显,钆在持久力、反应力、判断力上面都远胜于我。没希望了。镥、铈和铽根本没有胜算。
  我也打不赢他。
  钆也看出胜局已定。他已经从看到我死而复生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你变了,钐。你现在更强了。”他说,可我根本没有时间回答。
  在他身后,镥已经恢复知觉,并掏出了一把手枪。他想要把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继续下去?但是我想错了——镥把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炸弹就要爆炸了。我转身狂奔。钆似乎也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他也开始狂奔,并且很快超过了我。
  镥扣下扳机。钆和我慌忙寻找掩护。
  钚弹爆炸了。
  虽然扑在地上捂住了双眼,我还是能看到那道强光。我躲在一根石柱背后,爆炸的冲击力和热流从石柱两侧喷涌而过,把我震得颤抖不已。热浪过后是拳头大小的石头。
  光蔓疯狂抖动。其中一道光将我包裹、缠绕,然后又像阿里阿德涅的丝线①一样展开。我跟着那道光跑起来。周围的一切人和物体在红外线和辐射下或融化、或蒸发。整个太空港摇摇欲坠,大块的碎片划伤了我的脸,但我很安全。
  我只回头看了一次。我什么都聽不见,但我还能看,还能闻。这个世界已经沦为了炼狱。血腥味、焦肉味,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灰尘云所覆盖。那道光蔓变成了红色,裹住了我的腿以示警告。我继续逃跑,但这次跑得一瘸一拐。我挤出了身上仅存的每一丝力气,让被烧焦的皮肤再生、让伤口自动愈合。
  我很好奇钆有没有逃走。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和他相比,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命大。如果他能在爆炸后多活半秒,我就死定了。我绝对打不赢他。
  这点我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钆还是活下来了。确切地说,是毫发无损。   现在我正在土卫六的一座小酒店里,房间里的电视上正播着新闻发布会。一个记者提问:“可是铽确实是您消灭的,对不对?”听上去更像一句奉承,而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
  钆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两小时前,铽在土卫六死亡。他是在城市里中弹身亡。相关部门发现他身上的子弹是从三十公里以外射来的。从这么远的距离射击目标,一定要考虑各种变量:目标速度、气温、湿度、风向、风速,甚至是土卫六的自转速度和土星的重力影响。在用一把超级精准的远距狙击枪射击敌人之前,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像这样的事情,除了钆这个超级智能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也许钆真正想做的是杀鸡儆猴。就算有光蔓帮助我,我也无法在三十公里开外精准射中目标。钆是在向我炫耀他的超级智能。
  铽在中弹身亡的前一天就公开宣布向钆投降。他在电视上亮相,承认自己没有资格继承砹的遗产,然后表示支持钆成为真正的砹。
  铽的人气瞬间从谷底降到了地心。不管钆接不接受他的投降,铽都已经失去了所有成为砹的希望。他肯定以为这样一来就没有生命危险了。因为他已经退出了竞争,所以钆不会再理会他,他就安全了。他得到的奖赏是一枚高速射来的子弹。
  铈也在土卫六的太空港爆炸事件中活了下来。她比我更幸运:机房成了一个防核爆地堡,所以她身上连辐射都没有。现在她正在土卫六的大陆上四处逃窜,躲避钆的追踪。
  至于我?我已经放弃了。我没有策略,也没有动机。很明显,钆清楚我在哪里。现在只剩下我和鈰了。铈可能会先死,我将成为最后的反派。所以目前来看我是安全的。至少,我知道我不会死在酒店房间的电视前。我的死肯定要发生在所有观众的面前,所有的摄像机镜头前,钆一定要在一番“苦战”后戏剧化地获得胜利。
  我躺在酒店里,钆的事情、他的计划还有我的死亡暂时远离了我的思绪,电视中政治评论员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我想起了厄俄斯。
  对于她的死,也许有一天我能释怀。然后呢?她是否会想我脸上的伤疤一样,永远与我同在,就像一个不再疼痛、但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我有点害怕,能够如此平静地回忆起她,内心毫无波动,可能就是麻木的开始。想到她却毫无痛苦,让我觉得是对她的一种背叛。
  我要如何应对痛苦的记忆?我反复问自己,可是搜遍了前世的记忆,也找不出任何答案。从这些移植的记忆当中,我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没有悔恨、没有愧疚、没有遗憾。这些都是数据,经过了完美的编排、组织、完善。我如此不在乎,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过久远,还是因为它们只是以数字形式嵌入到我的大脑之中?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活过。
  光蔓舔舐着房间的每一寸墙壁,发出绿色和紫色的光芒。
  电视画面变了。钆正对着镜头说着什么。但我并没有在意。
  钆打了个响指。
  “太过分了吧。钐,请你=不要无视我。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在这家酒店房间找到你的。”
  “别担心,其他人都听不到。不用怀疑我在你的房间安装了窃听器。我不需要窃听器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也别叫我解释为什么。”他微微一笑。和他给那些记者的笑容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问,“你真的是钆吗?”
  “当然是了。就像你一样,即便获得了超级智能,你依然是钐。”
  “你已经和砹机融合了?”
  钆已经占尽了优势。他又笑了,两道黄色的光蔓从银幕上升起。他在隐瞒什么东西。
  “有意思,终于可以和另一个超级智能人说话了。砹总是喜欢独来独往。”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那两道光蔓仍然没有变色。
  “说得好像你不是他一样。”我说。
  “这不是很明显吗?”钆回答说,“你心里很清楚,你自己也是一样。我们都不是砹,我们也无法成为砹。砹已经死了。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变成他。至于我为什么不是他的原因,是因为我的控制比不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我们的融合意识中个体对砹机所占的比率。我和砹机的神经元依然处在生物和化学融合的过程当中,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一旦融合完成,它和我自己的控制比率大约会是八比二,而不是五比五。”
  黄色的光蔓变成了紫色。
  “这是砹机的提议吗?”我问,“这些都是它给出的条件?”
  钆回答说:“没错。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游戏还没结束,我就已经拿到了奖品。”
  “你把自己百分之八十的心智交给一台机器,就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
  他看上去非常失望。
  “钐,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他嘲笑道,“这有什么丢人的?这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如果你的视力下降,并换了一副度数更高的眼镜,这难道就代表你把自己的视力交给了眼镜吗?不,这是眼睛和镜片相互适应,实现了更伟大的协同。和之前与砹融合的那个砹机比起来,现在的砹机更快、更精准。符号系统、空间推理,各方面全都实现了巨大飞跃。我只是把这些功能交给了砹机来管理。告诉我,你能迅速理解27维的概念吗?”
  我试着去想象,但是太困难了。这是因为花园电脑的局限性吗?还是因为在我们的融合意识中,它的控制比更低?
  那个能够理解27维的人继续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在我看来,构成砹的天性的那些特征基本都没有意义,其中一些根本就是缺陷。抖腿的习惯、炫耀的欲望——谁需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他的勇气、想象力,那一套也都是垃圾。你看到在砹竞赛中,其他人有多乱来吗?在我看来,第一任砹纯粹是运气好。也许他的疯狂计划之所以能够成功,只是因为巧合,而人们却把他的莽撞当成勇气。但你也无法证明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你不是砹。人们强加给砹的勇气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描述。还有他的想象力?想象力是能从多个角度对一个物体的符号体系进行观察并推断出各种可能性的能力。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了砹机,交给人工智能处理,效率会更高。   我们把这些构成砹的品质逐一拿走,最后剩下什么?当你把这些不值一提的个性一一剥除,露出的本质是什么?是他对权力的贪恋,是他想要成为更高级人类的决心。从这个角度看,我已经是真正的砹了。我拥有了砹的精髓。‘砹’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叫‘砹’的人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砹’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着通过多重躯体不断发展自己、并控制全世界的野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质问道,“你现在就可以来杀了我。还是说你还是没有戒掉喜欢炫耀的可笑习惯?”
  “没错,你说对了。我确实喜欢炫耀,但明白这些道理的人真的不多。而且……”
  电视画面突然分屏。钆在画面左侧,右侧则出现了一个图表,上面显示的是他的支持率。
  “我发现就连一个超级智能人也无法轻松预测民意。在我干掉铽后,我的支持率出现了下跌。很显然,杀害一个已经缴械投降的人太过残忍。我早就料到会有反对的声音,但没想到民众会反应过激到这个程度。”
  图表显示钆的支持率下降让另一个竞选者——也就是我的支持率上升了。他的支持率是77%,我的是19%。
  “一旦我正式成为最高统治者,我会仔细研究一下复杂的民意,”钆说,“钐,你能想象吗?想象一下,读取这个星系每一个人的想法和意图。”
  我反唇相讥:“听起来挺无聊的。”
  “钐,”钆说,“我根本不想杀你。也不想杀铈。她比你更没有威胁性,她说白了就是个平民,只不过稍微更聪明、更強大一点。你的超级智能也是一样。话说,你的超级智能是从木卫一上获得的,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那个地下宫殿?”
  我点点头。“没错。”
  钆回答:“我明白了。那么你对我就没什么威胁了。你和我,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甚至可以让你成为砹委员会的一员。民众已经受够了流血事件,我也需要考虑一下自己作为下一任砹的公众形象。砹竞赛之后的世界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往后将不再有竞选,只有专制。所以我需要展示出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气量。
  “而且我们也得考虑一下地球人。你知道这整个竞赛也是在向他们传递信息。让他们接受重生的概念,向他们展现木星-土星星系的魅力,吸收更多的移民。地球方面至今仍然没有完全承认重生。他们依然称我们为一代砹,二代砹。对他们来说,我将是三代砹。如果三代能比前任更加宽宏大量,地球可能会更愿意和我们进行贸易往来。话说回来,既然你去过木卫一的宫殿,你肯定见过那个女人了吧。”
  我周围的紫色光蔓变成了升腾的火焰。“她的事是砹机告诉你的吗?“
  “不是,”钆说,“我对她没有任何第一手的了解。但是我记得我们的前任在去木卫一之前的计划。我是从四处收集的数据推测出她的存在。那么,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死了,”我回答说,“那个女人爱上了铥。看着他们俩在一起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我把他们俩都杀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周身的光蔓。
  “太好了!我正担心你会不喜欢我的礼物。”
  有人在敲门。
  钆继续说:“来了。为表示友好,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从床上站起来,打开房门。
  是厄俄斯。白皙的皮肤、灰蓝色的头发、青绿色的双眸、饱满的双唇。她和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她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色长袍。
  那个女人冲进我的怀里,热情地吻起了我的脸。
  我盯着电视,目瞪口呆。在钆的身后,另一个厄俄斯出现在了。她一丝不挂,在屏幕里抱住了他。
  钆继续说道:“我们的前任在创造自己理想的女人时犯了一个大错:他使用了自己的DNA。说真的。我们的基因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你会发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我们太过自我和固执,这不是一个理想的配偶该有的品质。而且我们的基因还有一些病症处在休眠状态,虽然这些病症不太可能出现,但为了以防万一,砹委员会的保险库里储备了大量用来治疗这些病症的药物。”
  我一声咆哮,吓跑了把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她身子一缩,坐进了房间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在她的身体周围,淡绿色的光蔓正在虚弱地颤抖。
  “这我可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我们在挑选女人的品位上都一样,”钆说,“我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张基因蓝图和一个纳米机器胶囊,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对她进行改造。”
  我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不,我不喜欢看到她这副百依百顺的样子。你不觉得有点太逆来顺受了吗?”
  “哦,你说那个啊,”钆说,“那是因为我给她加入了金毛猎犬的DNA。你可以按自己喜好来调整她的基因。其他地方呢?她和木卫一上的那个女人长得像吗?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问过。”
  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依然坐在椅子里,满脸惊恐地看着我。她和厄俄斯的相似让我更加反胃,她的存在就像是对厄俄斯的一种嘲笑。钆并不明白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一条黑色的光蔓像一道闪电打在了我们兄弟之间。我突然意识到和砹机比起来,花园电脑至少有一项优势——我能够欺骗钆。
  “总之,她的基因不一样,而且智力上远不及本尊。”钆继续说,“但是她长得和木卫一上那女人一模一样,对不对?只要它的外表像大象,动作像大象,声音像大象,气息像大象,味道像大象,那它就是一头大象。”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黑头发,黑眼睛,小麦色皮肤。
  “现在我已经不再是砹理想中的女人了,你和你的兄弟们都不会再追求我。”
  “你不用再送我了。”
  “谢谢。”
  我睁开眼睛。
  “所以,这就是我放弃竞争、选择支持你而得到的奖赏?”我问,“还有什么来着?砹委员会的一席之位?”
  “我会安排你当砹委员会的主任。”
  这并不是什么诱人的条件。不过,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你赢不了这个比赛的,钐。砹对你来说只是个幻想,但对我来说,他就是现实。如果你坚持像砹一样活着,你要么会死在我手里,要么会在碌碌无为中活下去。但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以砹的身份,而是以钐的身份。砹委员会主任可不是什么鸡肋头衔。你将获得快乐和各种各样的美妙体验,而且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体验,而不是一堆从前世继承下来的记忆。还有那个女人也是。只要你继续对木卫一上的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我送给你的这个女人就永远只是个赝品。为什么不试着放下这个梦呢?”
  我回答:“给我一些时间好好考虑。就一周。”
  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人看上去依然很紧张,完全不知所措。淡黄色的光蔓从她的指尖和下巴升起。
  “我给你三天。”钆说,“虽然你还不够完善,但我还是不放心让一个超级智能人到处乱窜太久。”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钆哈哈大笑。
  你是我不得不认的肉中刺
  是疖子,是瘟疫祸害
  是一颗毒胞痈疔
  ——《李尔王》
  第四幕:木卫三
  木卫三是木星最大的卫星,也是木星-土星星系的首都,砹委员会总部的所在地。
  砹机和砹委员会已经承认钆是砹的正式化身。他的加冕仪式预定在木卫三的砹广场举行。钆提前乘坐飞船抵达木卫三。虽然从法律上讲,他依然是一个重生者,不是一位公民,虽然他依然身负多项罪名,但机器警察并没有对他进行拘留。
  我搭乘砹委员会派来的飞船来到了木卫三,和铈一起被安排在头等舱。机器警察也没有来找我们麻烦。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就坐在我旁边。铈立刻被她深深吸引,找尽一切借口和她搭讪。我任由他们两个人聊天。铈看到我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我也没喊她。
  钆已经承诺安排我当主任,安排铈当副主任。
  钆可能已经计划好把我们俩全都消灭。虽然他已经成为至高统治者,但任何携带砹的记忆和DNA的同胞兄弟对他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威胁,必须铲除干净。
  我猜他可能会采取暗杀,或者精心制造一个政治丑闻。
  问题是他会先选谁下手?铈,还是我?
  我们在太空港就已经被授予砹委员会成员身份,这让我们能够自动通过安检。但是在位于砹广场的加冕仪式现场,铈和我还是接受了严密的安全检查。
  铈对她的身体做了太多的改造,这让她在安检时遇到了麻烦。我也是一样。工作人员走过来对我说:“先生,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已经对你进行了全身X光检查,发现你的一个肺已经被彻底破坏,几乎完全处于坏死状态。”
  工作人员给我看我的左肺全息图。肺部全是孔洞,看上去就像一团破布。
  “我可能是吸入了过多的硫磺。我很快就会做一个肺移植。”我谢过这位工作人员。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看着我,一脸担心的表情。最终她忍不住开口了,她恳求我加冕仪式一结束,我们就立刻去医院。我缓缓地点点头。
  木卫三上远近闻名的黑色石笋在砹广场上随处可见。这些石笋都是地球化改造时代初期留下的副产品。当时,一些负责改造大气的纳米机器人在自我组织编码上出现了错误,并且发生变异,凝固成了水晶。这些水晶像一根根冰柱从地下冒出,长得快的已经有成年人那么高。保洁机器人会定时对这些石笋进行清除,但是目前还没有永久性的解决方案。其中一些纳米机器水晶还会从建筑物的边缘或者窗框上长出来,形状诡异,好像是从墙壁里长出来的石头根茎。
  砹广场上聚集着大约一千余人,绝大部分都是砹委员会和议会成员、商业巨贾、团体代表以及祝贺代表团,其中还包括来自地球星系的多名前總统。
  数十名共和派激进分子在广场外举牌抗议,标语上写着:“推翻砹专制”。一些抗议者蒙着脸,其他人则毫不顾忌,反正他们已经放弃了重生。机器警察试图挑唆他们采取暴力行动,但抗议者们没那么容易上当。
  加冕仪式无聊透顶。真正的砹肯定会嗤之以鼻,在仪式举行到一半时转身离开。仪式的前戏特别长。流行艺人在舞台上卖力演出,代表木星和土星的儿童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木星颂”和“土星颂”。整个广场都飘动着黯淡的光蔓。
  就职仪式被安排在加冕仪式之前。砹委员会成员来到VIP席位欢迎我。我全程保持礼貌恭谦,努力不去回想起他们曾经是我的奴隶。
  仪仗队齐步上场,打响礼炮,标志着真正的加冕仪式正式开始。一片巨大的全息影像覆盖了整个天空,影像中播放的都是钆的英勇时刻。
  砹委员会首席副主任上台致辞。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说完之后,就是钆的加冕仪式。
  我走上了台。
  “亲爱的木星-土星星系公民们,从地球星系远道而来的贵宾们,尊敬的砹委员会主席及成员们,你们好。我是钐,有幸获得前任砹的基因信息和部分记忆的幸运儿之一,也是有幸和即将成为我们命运统治者进行过短暂竞争的候选人之一。”
  人群既兴奋又紧张。我和钆、铈不一样,钆在竞赛的最后重塑了自己的公众形象,铈现在已经沦为了世人眼中的懦夫,而我依旧是个谜,一个狡猾、奸诈的谜。现在,我比现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面临更大危险。每个人都等着看我什么时候被清洗。还有些人正在默默等待我领导一场叛变。在这些人眼中,政治斗争就像一部精彩的历史剧。
  我继续我的致辞:“但是在技术上,我和钆根本无法媲美。在智力上,在力量上,在意志力上,他都远胜于我。但我之所以在这场竞赛的最后向他投降,并不是因为我缺乏才干。”
  我故意戏剧化地停顿一下,让所有观众都绷紧了神经。但是接下来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我表示自己误解了砹的天性,这就是我被打败的原因,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的砹,此时理应坐在那里——我手指着钆卖力奉承。钆看起来非常满意。我继续口吐莲花,说砹不仅是我们的生父和精神导师,更是自我实现的楷模,是一个神话,是我们文明的领路人。其中一些观众似乎被这番屁话深深感动。   然后我进入重点。“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砹。砹身上那些令我们称颂的勇敢、自由、无畏的精神,也都嵌在我们每个人体内。你们也许会对此感到惊讶,但是让我告诉你一件更惊讶的事情。就在几天前,我在土卫六上发现了一种蛋白质,而这个小小的蛋白质,比任何人、任何比喻都能更体现砹伟大的本质。”
  两道光蔓从我身上伸出。我说的蛋白质其实是一种病毒,只有150纳米宽。这种病毒不是被我发现的,而是由我创造的。我在肺部对病毒进行培育,通过连续三天的实验增强它的致命性,也因此搭上了自己的左肺。
  “我也不知道这种蛋白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土卫六上散播,但我相信它也存在于土卫二。我已经确认它存在于木卫三的大气层,而且很可能也存在于其他木星卫星上。这里的空气中肯定已经充满了这种蛋白质!”
  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病毒已经在土卫六和其他卫星上传播开了。而它的传播方法,就是从我的肺部进入我的口腔,再呼入空气之中。我特地在土卫六的太空港玩命做深呼吸,确保即将飞往其他卫星的旅客也能感染上病毒并携带出境。现在,病毒已经通过我的呼吸系统在木卫三上传播。我已经对它的传染速度和症状进行了多次模拟实验。
  钆终于露出了紧张的神情,现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们肯定想知道,那这个病毒和砹有什么关系呢?尊敬的来宾们,砹的精神是永生、无敌。这种精神绝不会向一个微不足道的蛋白质低头,但是被我们称之为砹的那个肉身是会低头的。这个蛋白质只会对这个宇宙中的三四个人造成影响,触发他们体内的基因异常,暴露出他们基因内的潜在缺陷。只要这个问题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重新创造出真正的砹。为了让他复活,就必须对它的基因经行修正,这么一来,他就不再是真正的砹了。但是砹的精神,女士们先生们,和他的基因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精神——”
  钆已经冲上来了。
  根据活动安排,钆一走上舞台,空中就会播放壮观的全息影像,展示砹的伟大成就。于是钆一起身,全息影像就开始播放,而且播放速度飞快,我们头顶的砹看上去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正伴着荒诞可笑的音乐疯狂地手舞足蹈。
  一切照计划进行。
  控制这个全息影像的程序经过了重重加密,很难入侵。我能做的就是加快全息影像的播放速度。但是这就够了。
  我传播的蛋白质是一种定制病毒,只会让带有砹的DNA的人出现异常。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光敏感性癫痫,能够让任何带有砹基因的人在接触光或者以特定频率闪烁的物体后癫痫发作,一旦发作就无法阻止。
  铈疑惑地抬起头,很快就倒地抽搐。我尽量不去看头顶的全息影像,但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做出反应了。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我已经没法站稳。我的肩膀开始颤抖,胆汁直冲喉咙。我周围的光蔓开始升腾抖动,好像一只幼兽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却无能为力。
  我带着痛苦的表情瘫倒在地,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正向我跑来。但是钆……钆在哪里?我的嘴里口水流个不停。我在地板上艰难爬行,拼命用下巴和肩膀让自己转过去。
  他就在舞台的边上,肚子贴地,四肢颤抖。就像一只刚刚被杀虫剂喷中的蟑螂。
  我想要哈哈大笑。但是从喉咙里冒出来的不是笑声,而是呕吐物。
  我是在一辆救护车里醒来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我根本不应该醒来。铈、钆还有我早就应该死了。我在头脑中模拟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结论,都是我们将会进入脑死亡状态。按照设计,癫痫不仅会影响我们的人脑,还会影响超级智能。
  不管怎样,我依然还活着。我冲开后门,从行驶中的救护车里跳了出去。机器警察对我紧追不舍,但我躲進了附近的一座建筑之中。
  我从新闻上得知铈和钆都还活着。前者处在昏迷状态。医生在她身上做了各种试验,并找出了拯救钆的方法。
  三天后,钆现身了。媒体不停地强调关于他死亡的谣言都是不实报道,但是钆有点不一样。他的自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名保安机器人和数十名便衣保镖。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毫无优雅可言。
  因不明原因,两项重要审判被推迟举行。内阁会议时间也被重新安排。我成了重金悬赏的逃犯。
  我的推测是这样的:我的病毒计划成功了一半。这个病毒是用来摧毁砹DNA携带者的大脑的。这个目标在铈身上实现了。铈变成了植物人。
  至于我和钆,我们各自的超级智能——具备求生机制的花园电脑,还有构成钆融合意识百分之八十的砹机——立即对威胁做出反应,对病毒进行分析,并采取了抵御措施。
  在我失去意识期间,花园电脑开发出一种治疗方法并在我身上使用。但是这个过程似乎破坏了生物电路。现在不管我如何使劲,我都看不到光蔓了。我又变回了去木卫一之前的我。
  钆和砹机似乎也避免了致命伤,但是他们的融合意识被一分为二,二者都受到严重伤害。这就解释了钆的气质变化。砹机目前可能也处在一个部分脑死亡的状态。这就是为什么审判事宜和大会都被推迟——砹机依然能够处理日常事务,但高级的信息处理已经不行了。
  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钆在演戏,只是为了让我放低戒备。要找出背后的真相,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钆加冕五天后。我入侵了他的办公室。
  数十名保安机器人向我袭来,但他们在我的电浆鞭面前不堪一击。我清扫了整片区域,然后来到了砹大楼的最高层。直播无人机在大楼周围嗡嗡作响,全程跟拍我的突袭行动。
  钆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椅子里。他脸色惨白。八名保安机器人冲上来,四个正面进攻,三个背后袭击,一个从天花板上空袭。它们速度很快,力量强劲,我猜它们身上没有安装任何限制器。
  他们的一枚子弹把一整块承重墙像纸片一样击穿。房间的一侧开始轰塌。另一个机器人射出了电子球。电子球在空中漂浮,时不时喷出火焰。这种武器本身的攻击方式简直可笑,但是配合机器人发射的反单兵微型制导导弹,还是让我陷入了苦战。   当我和机器人打得难解难分时,钆拔腿往楼上跑。把机器人都干倒后,我立刻去追他。
  “在等私人飞船来接你吗,钆?”我嘲笑道,“对不起,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把它摧毁了。”
  可他的目的不是逃跑。在最顶层机库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里都装备有重力场生成器。钆改变了重力设定。顿时天地颠倒,我落在了天花板上。他举起一把微型磁轨炮瞄准我。人造重力对他并没有影响,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在这个房间自由飞行,而我随时都可能跌落到地板上。
  我在天花板、地板、墙壁之间奔跑、翻滚、贴行。微型磁轨炮向我发射出疾风骤雨般的子弹,但是我注意到重力控制器就戴在钆的手腕上,于是我用电浆鞭将它破坏。
  终于,我们两人都站在了同一个平面。钆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枪。
  凭他那个烂枪法根本打不中我,但我还是做做样子,用电浆鞭弹开了几发子弹。
  这会让我在镜头前显得更有范儿。
  磁轨炮已经没有子弹了。我打了个呵欠,扔了一把匕首在他脚边。“这是你的绝活,开始吧。”
  钆用依然颤抖的双手拾起匕首。我关掉电浆鞭,掏出另一把匕首。
  钆打得不错,但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场战斗都是作秀,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故意在关键时刻格挡、闪避,慢慢消耗他的力气。很快,他就意识到我是在猫逗耗子。
  “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不要再羞辱我了!!!”他咆哮着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怎么,连你的匕首格斗术也是砹机给你的?”我问,“那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一具行尸走肉?你脑子里还有你自己的东西吗?”
  “我才是操控者!”钆怒喊,“砹机只是我的工具!是我制定整个计划,让独立联盟去对抗融合联盟!是我在他们升级星际导弹系统时,往里面植入编码,向木卫一开火!杀掉其他的候选人,提升我的支持率!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钐你这个王八蛋!”
  “我明白了。”
  我上前一步,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这是为了适应稀薄大气层而经过改造的血,比地球人的血更艳更红。
  在我杀死钆并消失后,共和派抓住时机发动起义。砹机宕机后,那些沉默的共和派支持者终于公开表态。
  他们依然是少数派,但是他们团结一致。相比之下,砹党倒是分裂成了许多派别,这其中主要有四大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的主张:
  1. 让我成为下一任砹。
  2. 让我成为下一任砹,但首先要改革砹委员会体制。
  3. 把砹机修理好,继续听从它的指示。
  4. 把砹复活,从头开始。
  第四派的主张很快就撞了墙:任何带有砹DNA的克隆体都会迅速患上那种罕见的癫痫。我的病毒显然已经传播到了有人类生存的每一个星体上,就连地球、月亮、小行星带都未能幸免。这种病毒无法彻底消灭。
  第三派的主张遭到了强烈的反对。砹机中负责处理高级事务的部分已经被完全破坏。就连所谓的人工智能专家也无法完全理解它的工作原理。其中一项接解决方案是对这台功能失常的机器进行重启,但是这么做无法保证它是否能重新开机,这就让很多人非常紧张。大部分人倾向于保持砹机当前的半损坏状态。而且在我和钆的决斗中,公众得知砹机干涉了重生,这让“保持砹机现状”的想法越来越受欢迎。
  至于前两派人,他们隔三岔五就会来唆使我。
  在我的肺再生的第二天,我和他们的领导人见面了。
  砹党领导人就他们的目标做了一番长篇大论的演讲,并义愤填膺地要求严惩共和派,啰里啰唆,没完没了。我突然好奇要是我还能看见光蔓的话,他的身上会升起什么颜色的光蔓。但是我还是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这个问题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请给我一周的時间。”
  “求求您,人民急需一位领导人!要不……三天?”他恳求道。在我看来,他才是所有人中最急的那个。我答应了,并让他在三天后给我电话。我还补充说他应该连线砹频道,好让我向公众发表我的重大决定。
  在这三天时间里,我洗劫了砹委员会保险库。
  三天后,砹党领导人打来了电话。
  “砹!木星-土星星系的伟大领袖!”
  全息影像中,砹党领导人的身后站着狂热的支持者,他们身后的墙上贴满了标语和口号。我从新闻中得知,他们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影子内阁,列好了暗杀名单。
  “我不是砹,”我回答说,“我是钐。”
  “请原谅,大人。请问您做好决定了吗?”
  这人完全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政治表演了,好像我要求三天时间考虑只是故意炒作,提升公众对我的期待。
  “是的,谢谢你们所有人。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好了,但看到你们的热情支持,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那么!”那个领导人满脸浮夸地说,“是时候向全世界宣布您伟大的决定了,砹——我是说,钐!我们将紧紧团结在您的周围,时刻准备着为您牺牲。我们将推翻您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
  “我的决定没必要让你们把命给搭上。”我回答说,“请让我告诉你们我的决定。我决定离开木星-土星星系。不是去地球星系,而是去一个你们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我祝愿全体星系公民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你们将面临全新的困难和挑战,但是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一定能够清除所有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我让砹党领导人自己慢慢震惊。我起身开始检查飞船。
  这是一艘偷来的长途飞船,足够把我送到土星。我对它进行了改造,拆掉乘客舱,往里面塞满了货物。所以在起飞之前,我要对飞船进行全方位的检查。大部分的货物都是我从砹委员会保险库里拿来的地球化改造设备。我在保险库里的时候,顺便把所有砹的DNA蓝图和受精卵全都摧毁了。
  当我回到驾驶舱的时候,砹党领导人还在线上等我。他的头上漂浮着各种宣布我重大决定的全息新闻头条。
  “大人,”他恳求道,“没有你我们将迷失方向。我们需要您超人的领导能力。”
  “但是超人不需要任何人。”我回答。
  我启动了飞船。
  “那现在由谁来领导我们?”砹党领导人眼看就要哭了。
  “你们自己。”我挂掉了通讯。
  对于抛弃星系民众这件事我毫无愧疚。他们总会找到办法。他们将学会使用砹机。
  或者直接把它关机,这样也未尝不可。
  我倒是对那个长得像厄俄斯的女人感到抱歉。但是她绝对是一个好人,肯定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过上自己的生活。虽然她被设定为只爱我一个,但她一定能克服这种设定,因为一个编码无法主宰她的命运。她是一个充满潜力的人。
  跑道上到处是变异纳米机器构成的石笋。飞船在夜色中开始滑行,碰断一根根石笋,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木卫三的灯光在身后越来越微弱。我一个加速,冲出了大气层,升上了天空。
  我逃出了木星的重力场。
  我还没有决定到底要去哪里。
  我想到了天王星或者海王星。它们的卫星——天卫四和海卫一似乎都很适合地球化改造。
  飞船电脑读取了我的想法,调出了一个青绿色星球的图像。
  我还记得她的双眸。
  或者我该再走远一点。
  去彗星诞生的地方。
  深空是我的居所,群星是我的归宿。
  仁慈的看官,可别斥责
  若您原谅,我们会改正
  ——《仲夏夜之梦》
  【责任编辑:钟睿一】
  ①古希腊神话中的厄俄斯爱上了凡人,请求宙斯让她的爱人不死,但她只要求了永生,却没要求年轻。最后只能看着爱人一天天衰老。
  ①奥罗拉(Aurora)在英文里是“极光”的意思。
  ①皮可,国际单位制词头,1960年确立使用。源自意大利语“piccolo”,意思是“小型”(small)。代表10的负12次方,符号为“p”,简称“皮”。
  ①阿里阿德涅是古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的公主,岛上的一座迷宫里养了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雅典人民每年要进贡童男童女喂养它。雅典王子忒修斯决心为民除害,阿里阿德涅给了他一个线团帮助他走进了迷宫,杀死了怪物。后来西方常用“阿里阿德涅的丝线”比喻解决问题的方法。
其他文献
翻译 / 王小亮  插画 / 元 哲  她在那边,那是笛。旁边是她的三个姐妹,分别叫蒂耶丝、齐娜和伦。笛是一头野狼,或者说相当于一头野狼。她的姐妹们也都相当于另一些生物:猎鹰、狗和鹪鹩。她们站在悬崖上,正在考虑如何到下面的夜滩上去。见鬼的悬崖又陡又黑又长,得连跑带滑才行,不过笛觉得能做到。  沙质的悬崖很高,不过你们,噢,我的各位朋友们,应该没有忘记从那片狭窄黑暗的区域中穿过意味着什么吧。你们自己
期刊
罗宾·鲁蒂格曾经努力过,但他手气不佳,并沒能如预期地从生活这只签筒里抽出好签。他参与过超级英雄真人秀《美国英雄》,但是被淘汰了。如今,他是一名高中辅导员,为那些对他爱理不理的学生提供帮助。然而,当小丑镇上一家人人喜爱的面包店屡遭故意破坏后,情况就起了变化。罗宾意识到,自己终究会扮演英雄的角色。  开学已经六周了,但罗宾·鲁蒂格觉得对于小丑镇,自己仍然没有归属感。  他知道,部分原因要归咎于通勤。他
期刊
瞬间移动、任意门、虫洞……人类曾经设想过一系列缩短空间距离的方式,有些听起来可行性非常低,要说到稍微靠谱点的,那就是超级高铁了。2013年,以各种奇思妙想改变世界的“钢铁侠”埃隆·马斯克提出“超级高铁(hyperloop)”的设想,希望将搭载乘客的悬浮吊舱送入真空管道中,以高达1200公里的时速运行。在他的启发之下,出现了两家超级高铁公司:Hyperloop One(简称HO公司)和由NASA与波
期刊
那个中士拉扯着他的袖子。“快出去,大人,”他急迫地说,声音几乎被四周的叫喊和武器相击声盖了过去,“他们来了,您不赶快离开的话会被杀掉的。”  卡纳迪博士盯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感足够真实。“这不对,”他低声说,“我不该在这里。”  “快出去!”中士大喊道,挣脱了卡纳迪,顺着走廊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中途还撞倒了书柜,书卷散落一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叫喊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的军官正在发
期刊
火星探测器“发现号”最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它携带的化学相机(ChemCam)激光鉴定仪器在一条硫酸钙矿脉中发现了硼元素。这种元素的重要性在于能和核糖发生反应,使其由不稳定态短时间转变为稳定态,因而有机会合成RNA(核糖核酸)。RNA存在于目前已知的所有生命体内,一直以来都被科学家们认为是原始生命的起点。硼元素的發现有助于探索火星上是否存在生命,目前关于它的研究成果已经发布在《地球物理通讯》上。  
期刊
广场舞在老年人的生活中越来越普遍了,广场、花园、小区,甚至篮球场,只要是在傍晚时分响起一阵阵富有特色的音乐,都能看到大妈们扭动的身影。近日,《前沿》(Frontiers)上刊载的一篇论文显示,老年人经常跳舞可以扭转大脑衰老的状况,不仅锻炼身体,还能预防老年痴呆。该项目主要研究员Kathrin Rehfeld博士表示,跳舞能夠增大海马区,延缓甚至是逆转身心方面的衰老,主要是因为老人们的平衡感变好了。
期刊
第一部分 哪种杀手?  1.212号气闸室  我叫央一·安杰利斯,是一只蠕虫,生活在“奥林匹亚”号代际飞船的外壳层里。大部分时间里,我穿行在飞船的管线廊道中,为管理者们工作。我并不完全的耳聋、眼瞎、口不能言。这个“不完全”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宵禁两小时后,我还能在212号气闸室杀死赖安·查尔马恩的原因。  不用同情赖安,他也是为了杀人才去的那里;他的心腹中出了一个内鬼。有个家伙跟这个内鬼约定在21
期刊
有个小男孩常常坐在暮色中,听姨婆讲故事。  姨婆告诉他,要是他能走到彩虹的尽头,就会找到一把金钥匙。  “那钥匙能干什么用呢?”男孩会问,“是什么钥匙?能打开什么呢?”  “没人知道。”姨婆会回答,“找到钥匙的人得自己找出答案。”  “我觉得,既然是金的。”有一次,男孩若有所思地说道,“要是我把它卖掉,应该能换一大笔钱。”  “既然如此,还不如永远都别找到。”姨婆答道。之后男孩就上床睡觉了。在梦中
期刊
翻译 / 不来方  HYOREI by Tetsuzo Fukzawa,  included in “ IGYO COLLECTION Vol.38, SHINREI RIRON”  supervised by Masahiko Inoue  Copyright ? Tetsuzo Fukuzawa, 2007  All rights reserved.  Original Japanese ed
期刊
翻译 / 李 冲  插图 / 静 渊  第一部分:梦与记忆  在我这个年纪,纷然入梦的,有亡亲故友,有旧爱宿敌,也有我人生中曾经历过的起起伏伏。有的梦让我感到一阵惊诧,有的梦让我感到一丝惶恐。其中大多数都是普通的梦,是由我的潜意识自然产生的。  而少数的梦,则是由魔法产生的。最近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在熟悉的南波士顿地区,时间是1949年或1950年,那时我五六岁,正读一年级。我走过一个空寂无人的沥青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