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

来源 :青春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aidaide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王啸峰,1969年12月出生,苏州市人,中国作协会员。毕业于苏州大学文学院。在《人民文学》《十月》《小说选刊》《作家》《花城》《钟山》等文学刊物上发表散文、小说百万字。出版散文集《苏州烟雨》《吴门梦忆》《异乡故乡》。作品曾入选年度最佳小说集、散文集。
  三五牌台钟敲过零点,阿斌紧张起来。他拍醒伏在桌上打鼾流涕的二胖。严肃地指指时针。二胖顿时清醒。时针随着钟摆节奏歪下头,二胖的头也跟着偏转。
  阿斌警惕地搜索着所有声音。“噗嗤”,长长一声尖啸,吓得二胖蹦起来。
  “嘘、嘘!坐下坐下!早告诉过你,棉纺厂锅炉房放蒸汽。”
  时针继续运动,过了零点零五分,过了一刻钟,又过了半点,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胖伸展一下四肢,“以后骗我,再多摆点噱头哦。”
  阿斌只好去卫生间打来洗脚水,扔给二胖一条蓝毛巾。二胖洗脚时注意力却到了地板上。
  “这楼危险了。”
  “你的口气怎么和拆迁队一样?”
  “你看这条缝,东西贯通房间,我没进你爸妈房间看,估计也裂到那里。”
  “睡吧,睡吧,明天一早英语老师还要在早自习上抽背单词。我也不是让你来做勘探员的。”话虽这么说,阿斌还是信任二胖。
  二胖说得有一定道理。要不是父亲工作在郊县,没有时间谈判,没有时间看新楼房,他们家早就像大部分邻居那样搬离“危楼”了。
  如今六层四单元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家人了。那三十几户大都被吓跑的。最该被吓跑的是孤单的阿斌家,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在漆黑夜里点亮孤独的灯。母亲几乎什么都想到了,她买了蜡烛,还弄来一个精致打火机。
  阿斌揣着那个打火机悄悄跟在妈妈身后。一辆摩托车停在路边,母亲接过车手递过来的黄色头盔,熟练地翻身上车。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此时像累赘,一会儿荡在车右,一会儿又甩到车左。阿斌掏出打火机扔向摩托车消失的方向。母亲说去四川十天。他真怕有一天在路上遇见那辆摩托车,甚至劈面碰到她。于是,他决定这个十天内,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简单过活。
  独自在家的情况经常有。这次却有微妙不同。
  阿斌家在五楼,最靠东。阿斌卧室有一扇东窗。推开窗,护城河以及不远处的娄江尽收眼底。每天早晨,阿斌总要望着旭日江河自勉一番才去上学。
  半年前的一个黄昏,阿斌放学回家,发现楼下邻居集聚,都在谈论同一个问题。这栋古城最靠东的房子,犯了大忌。传说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下盘着一条龙,它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最近有“大师”指出,阿斌家所在的这栋楼,不偏不倚正钉在龙眼上。这几年古城里发了大水、吹了怪风、出了疯子,都是龙不舒服的结果。从小的方面看,龙挣扎扭动,楼房出现裂缝。
  平时谁都不注意的细节,在那个黄昏被放大。
  “喔呦,墙基真的有点下沉。”
  “你们看,这堵东墙至少有三条裂缝。”
  当天晚上,阿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房间里和二胖聊天,呼地一下,整面东墙以及靠墙坐的二胖都没了踪影。他爬到东面,下面是无底深渊,一股力量正拼命往下吸他。黑暗中,他似乎望见独眼龙痛苦地扭曲身子,凄厉哀嚎声传遍古城。他被吓醒了,既恐慌又心痛,从此不开东窗。
  这些其实都不是阿斌请二胖来的主要原因。后来又有人说,那些有关房子的传言都是有人蓄意制造,目的是赶跑住户。阿斌才不在意这个。楼上住户搬走后,一天深夜,他还在绞尽脑汁解一道数学题。突然,楼上有了动静。
  起初阿斌并没有在意,等他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声音就像小孩在玩玻璃弹珠,骨碌碌、骨碌碌,声音单调清晰。阿斌站起来,仰头望着天花板,恐瞑逐渐压倒他想冲上去查看的勇气。
  这是第一次阿斌天一亮就穿衣下床。打开大门的一瞬间,清冽空气灌进鼻孔,虽然迎风打了几个喷嚏,但是阿斌从内心却是喜欢这种感受。所有的门,几乎在住户搬走后的三天内全坏了。现在,除了十户人家,其他人家,阿斌都可以随意进出。他上到顶楼。莫名其妙的噪音侵袭他脑子。他说不清是锅炉声、汽车声还是人的聒噪声。
  果然,楼上房门虚掩着。房里阿斌去过好几次。搬走的每家他都进去了。进去后,他还会在脑子里核对谁谁住在哪个房间之类的自以为是的信息。楼上这家他去得次数最多,他们家有个女孩,成绩非常好,不在阿斌所在的普通中学。樓梯上碰到,她全是匆匆低头而过。阿斌从老宅住到楼房,这一点非常不适应,每天睡觉与她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四米,这么多年来,却没互相正面看过一眼。“我们难道都是在监狱里吗?”阿斌时常自嘲。
  平日的神秘感,随着阿斌的多次实地踏勘,渐渐消失。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这房子被其他人占领”的想法突如其来,使得他来回伸缩了几次手。
  房里与他最后一次来几乎没什么两样,除了又多了些灰尘。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扫帚,发现楼上的裂缝比楼下还严重。“我们恐怕真的得罪了龙。”阿斌啧啧嘴。
  他呼吸着充满霉味的空气,踱到女孩房间。他认定天花板上就是她的空间。碎纸片、纸板条、木屑、玻璃瓶、铁罐、破碗碟等等,覆盖了地面。一点声音都被放大仿佛空谷回响。在阳台门口,他发现了三颗玻璃弹珠。这既使他安心,又让他生出另一种担忧。
  半夜滚珠声音源头找到了,但是谁滚动它们呢?他抓起弹珠,东窗已有阳光射入。弹珠当中有红黄蓝三条色片,在光线下滚动,形成一条色带。阿斌就这样无聊地依次将三颗弹珠滚来滚去。老宅院子里挖坑打弹珠的记忆鲜活起来。
  滚着滚着,他突然怪叫一声,把自己都吓得跳起来。房间寂静无声,弹珠在地板上平稳滚动,发出微弱声音,根本不可能传递到楼下。他站直身子,用力将弹珠抛向地面,弹珠受力后反弹几次,这些声音既单调又乏力,完全不能跟夜半滚珠声相比。
  阿斌把弹珠装进口袋,就像没收顽皮孩子手中玩具那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底,那天放学后,他拿自己的链条锁,把楼上那户的防盗门锁住。然后,静静地在自己房里等待零点到来。   梅子阿姨进门的时候,阿斌闻到一股焦味。空气也变得沉重。他担心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相反,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哎呀,梅子来了。快坐快坐。长途汽车上累了吧?先喝茶,我去弄点心。”
  母亲高规格接待、高调表情,让阿斌走入戏中。
  梅子阿姨其实长得不比母亲好看,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好。阿斌首先觉得是眼睛好,她笑起来,两侧的鱼尾纹像花一样绽放。等她脱下米色风衣,露出白色衬衣时,跳出来的胸脯看得阿斌的心“砰砰”直跳。她黑点,却与柔嫩结合到最佳,只一会儿,阿斌就适应了那种带有野蛮气息的黑。
  相比母亲,父亲对梅子阿姨的到来,显得很紧张。阿斌注意到他伸手拿烟,叼在嘴上时,过滤嘴朝外了。
  梅子阿姨两个酒酿水浦蛋吃完,父亲镇定不少。他默默收走碗、勺,去水龙头边洗刷。
  两个女人坐在餐桌边聊起家常。时不时地,母亲显出对梅子阿姨两个女儿的羡慕。
  “男孩子什么都不懂。家里的事情帮不上忙,还老闯祸添乱。”
  梅子阿姨瞟了阿斌一眼。“阿斌长成大小伙子了,高大英俊,女同学最喜欢这种类型了。”
  六月的天,吊扇还没有装上翅膀。阿斌头上有点冒汗。似乎梅子阿姨也有点热,她随手拿起桌上阿斌的作业本翻了一两页,合上,对着脸轻轻扇了两下。
  “天真反常,现在就这么热,到了三伏天不知怎么办了。你热成这样,等会还要去办事,要不去浴室洗个澡吧?”
  阿斌对母亲提出这个大胆的邀请吓了一跳,不知不觉脸都红了。厨房里洗刷声停止了,他知道父亲又开始新一轮紧张。
  梅子阿姨欣然接受了洗澡的邀请。阿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好,谢谢嫂子提醒,不然一身臭汗被人家赶出来都有份。”
  母亲连声说是。还补充说,那个老中医她非常熟悉,祖传的治疗白癜风秘方很管用。但是用这个药有一定风险,不是可靠熟人介绍过去,他不肯开方子。
  “可不是都托嫂子的福,我家老郭才有希望治好呢。”
  “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他每天对着镜子发愁,抱怨这里多了一摊,那里一块又大了点。根本不肯出门。”
  梅子阿姨拿著母亲递过来的柔软的新的鹅黄色毛巾进了浴室。关门的一刹那,她对阿斌微微一笑,似乎还眨了眨眼。阿斌感到一阵晕眩。
  阿斌躺倒在狭窄单人床上,用手轻轻触摸淡蓝色墙,墙的另一侧,梅子阿姨正在洗澡。不对,此刻她应该还在脱白衬衫,或许黑色长裤和丝袜,还有…··总之花洒还没有激烈喷水。墙内后排的热水管还没有欢快震动、发热。
  阿斌闭上眼。眼前浮现梅子阿姨这一天行程。
  她出门前认真地化了淡妆。独自走到镇长途汽车站,安静地坐在长条木椅上,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把头发拢一拢,一把扎住。不远处,两个巨大烟囱正在冒白烟。这是父亲和梅子阿姨工作的电厂。
  她上了混杂着塑料味和汗臭味的长途车。车在灰尘漫天的路上颠簸行驶。她双手抱紧皮包,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车内燠热,她不时用纸巾轻按额头、脸颊和脖颈。
  出了市长途汽车站,她跑了几处站台,终于登上一辆开往城东的公交车。没有座位,她一只手拉住横杆,另一只手把皮包捂在胸前。
  她一进门就拉开皮包,把一只免税店塑料袋端到母亲面前。母亲惊喜快活地收下。她把皮包随手放在鞋柜上。包敞着口,似乎跑完长路后粗重而轻松地喘气。
  阿斌手敏锐地感受到热水管欢陕地复活。他分不清哪些是幻想,哪些是真实细节,只觉得手上的热量传递下来,经过手臂、胸口、肚脐,直抵小腹。他拉过一条毛巾被,蜷起双脚,才把坚挺部位粉饰停当。这时,他听到头脑里海浪般声音。
  二胖把耳朵贴在管子上、管道边,做完几个动作,天色有点暗了。阿斌在边上连声问结果。二胖显然拿腔拿调。
  “有!也可能没有!还要观察观察。”
  “你这不是放屁吗?”
  刚才顺着天窗下的U型铁扶手爬上楼顶时,二胖屁股卡在天窗口里,阿斌从下面狠狠地顶了他一下,二胖像炮弹射出天窗。
  “离墙边只有几公分,你要害死我啊!”二胖有恐高症。
  几天来,凡是二胖没来的子夜,楼上都传来滚珠声。二胖一来,什么声音都没了。这天,阿斌以午餐肉加奶油面包双重诱惑,二胖才勉强跟过来。
  楼顶是另外一个世界。各种管子、管道都从这里冒出,经过一段时间辨识、检验,他们认出了水管、下水管、粪水管、烟道、垃圾通道等。他们一推一拉,爬上水箱,掀开水箱盖子,发现两具肥胖的老鼠尸体,想到自己每天在喝浸泡死老鼠的水,阿斌干呕了好一阵子。
  除了风声,楼顶静悄悄的。阿斌让二胖凑到每根管子、每个口子上听,但是二胖听不出什么名堂。
  忽然,阿斌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扑向一块碎的隔热板,清除碎石后,他趴下身子,耳朵紧紧贴在柏油层上。他已准确定位,下面就是他楼上那家。一股凉意袭来,他感觉半边脑袋又冷又毛糙。但是,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午夜那种小范围的鼓噪,集中在一个点或一个面上发出的声音。这是运动的声音,像摩托车驶过后,又远远地兜回来,不停地靠近、远去。声音也不是咕噜噜,而像水的滚动,有压力的水。寒意由头部向他背部延伸。他赶忙站起来,让二胖来听。
  二胖卧下时,又搞碎了一块隔热板。二胖把脸埋进隔热层的时候,阿斌望了望远处其他房顶,还好,放鸽子的、练太极拳的、练铁砂学的,都没在。要是有人从远处看到二胖,十有八九以为是一具无头尸体。
  二胖茫然地对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双手摊开,圆滚滚的身子镀了金似的更加浑厚。
  这次阿斌扑下去听的时间更长,他闭上了眼睛。隔了不久,远远地,声音出现了,像一列火车向他奔袭而来,同时,恐惧也向他压过来。但是他强忍着,不让耳朵离开柏油半分。声音似乎知道他的存在,居然在他身体里绕了个圈子。他清清楚楚感受到声音从耳朵进入后的途径,先是探索着前进,后来它在腹股沟那里打了个弯,就加快了速度,“忽”地一下,从原路返回,跃出耳朵,钻进楼里,渐渐远去。   阿斌摸着冻得冰冷的面颊,脑子里猛地跳出祖父与他之间的“秘密”。只有祖孙两人在的场合,祖父才会讲述“独角兽”故事。
  祖父是电厂器材仓库管理员。自从祖母去世后,他就不再住老宅。一个人待在散发着铁腥味的木结构库房里。父亲是电厂值班长,常年要顶岗,宿舍就在厂边上的镇里。每次阿斌去厂里,父亲总把他扔在祖父那里半天或者一夜时间。
  祖父是个瘦小老头,头部比例却特别大,五官都往外鼓,腮帮子也肥嘟嘟的。他永远红光满面,一开口,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腥味。父亲经常劝祖父吃一点降火的食物或者药物。祖父却把手一挥,“我哪来的火气?”但是,阿斌每次都看到祖父对领料或者退料的工人大声嚷嚷,横竖挑毛病。那些工人在他厉声质问下,倒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解释,全都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即便对孙子,老头也直言相待。他尽量用平和语调讲述独角兽故事,他以为在讲童话,但在阿斌幼小心里留下的恐怖成分占了上风。
  “小时候,我喜欢去后院玩。我们可是大家族,那时半条弄堂都是我家房产。后院很大,还通过边门与其他院子连起来。一天深夜,我起床小便。我有个习惯,不喜欢蹲马桶,春夏交接时节,外头凉爽,我就跑到院子里撤尿。正当我对着墙角酣畅淋漓的时候,感觉小腿上湿湿的,带露水的叶子不停地扫到皮肤,我往边上缩一缩,叶子也跟了上来。我转身低头看,不是叶子,而是一只白色小羊,在轻轻舔我的小腿肚。我看它,它也在看我。令我惊奇的是这只小白羊的头顶上长了一个角,因为羊还小,所以角在明亮月光下,显得粉嫩,更增加了它的可爱。
  “第一个晚上,我没有意识到它的特殊性,认为是哪个佣人牵来的羊没有拴好。我摸了摸它的头后,就回房接着睡觉。白天问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后院养了只羊。当天晚上我再也睡不着,熬到一定时间,翻身起来,到后院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小白羊。正当我准备回去,羊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绕着我、望着我,神情像是希望我跟它玩。于是我在院子里跑了起来,它一会儿在后面追,一会儿在前面跑。它追我容易,我总追它不着。有一次,眼看我马上要抓住它尾巴,它突然往墙里—跳,消失了。我差点撞上墙壁。正在我惊恐的时候,它又从边上的墙壁里蹦了出來。亲热地向我扑来。更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它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以扎扎实实撞得我胸口疼,也可以“呼”地一下穿过我的身子。顶顶厉害的是,它可以钻进我的身体,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每次说到这里,阿斌就知道最恐怖的情形要出现。祖父先是伸出瘦弱胳膊,对阿斌说:“它现在就在我的手臂里。”然后高喊一声:“来吧,我的朋友。”瘦弱胳膊渐渐膨胀,有一股气流在骨头和肌肉间活动,活像一只老鼠在里面钻来钻去。祖父接着又喊道:“冲向天门!”
  在祖父本已突兀的五官轮流再弹出一遍后,阿斌看到祖父的眉间缓缓鼓出一个角,不算太尖,但是往上翘,颜色比其他皮肤来得白、来得嫩。
  外面一有动静,祖父的演示立刻终止。站起身的时候,他拍拍胸膛:“这是独角兽。”
  浴室花洒喷淋声时断时续,阿斌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几何原理》上,但是纸上的线条却汇集到一起,形成一束水流。水流下那个赤裸的身体,冲了一遍又一遍。阿斌想象着洗澡的过程,时间之长已经超出他的体验和认知。至今,他还不完全了解女人的那些沟沟壑壑。只在二胖从家里偷出来的西洋画册上扫过几眼裸女像,但他后悔当初把有限的时间都用在盯胸脯上了。班级里那些女生,他认为即使再发育十次,都达不到画册上胸脯的高度。
  但是,梅子阿姨不一样,水珠在她身上,要经过多少曲折回转才能“啪啪”落地?她的皮肤要经过多少次搓揉,才能在微黑中产生柔嫩效果。忽然,“独角兽”这词显露在阿斌脑子里。他似乎有点明白这个词的现实意义了。他体内涌动着一股气流,从头顶开始,往下在体内乱窜。如果祖父现在还在,就可以指导他怎样调理气息、梳理经络。不幸的是,三年前老人死于一场车祸。在殡仪馆,阿斌见到了被化妆的祖父,刚开始简直不敢认,后来多看几眼,才明白错觉来源于自己的习惯,老人五官瘪下去,头部比例正常了。他神态安详,像一盆水静静摆在那里。阿斌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撤走了。而在梅子阿姨洗澡的时候,他猛然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探着进入自己的身体。
  浴室门终于开了。平时也是这些洗发水、沐浴液,为什么梅子阿姨带出来的香气就和母亲不一样?甚至隔了好几天,阿斌提鼻一闻,就能认出梅子阿姨的气味。他故意延长洗澡时间,体验温暖水流自然冲刷身体的快感。他是从内心喜欢她。虽然他因此差点挨了母亲一“飞瓶”。
  母亲陪梅子阿姨走出门时,还好好地,两人手挽手,对身后两个男人打招呼说再见。母亲坚持请梅子阿姨回来吃饭,梅子阿姨坚持看完中医就赶末班长途车回去。阿斌还听母亲对梅子阿姨说,那个中医特别在意时间,所以一定要赶早不能迟到。梅子阿姨甩着刚刚放下的披肩发,连声说“太感谢嫂子了,我们赶紧去,赶紧去。”
  母亲进门时,天早就黑了。父亲没有心思做晚饭,阿斌一直沉浸在幻想当中,感觉脑袋沉沉的。一看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母亲发了火。
  “你们还要不要过了?我忙进忙出,还像个丫鬟一样扮着笑脸去陪人。”
  “我们这不是等你回来,一起到外面吃好的吗?”父亲声音很低。
  “你有这么好心吗?你不就等我回来再出一身臭汗服侍两位老爷吃饭啊?”
  父亲干脆坐下,什么话都不说。长年值班工作让他练就沉默本领。
  母亲把包扔到椅子上到时候,梅子阿姨送的礼品被撞落地。一股浓烈的香味散开来,阿斌立刻想起梅子阿姨身上的气息。母亲看到瓶子碎掉,愣了一下,然后拎起免税店袋子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把袋子拿出来,出门往墙上甩几下,确认几个瓶子碎后,才重新扔回垃圾桶。
  父亲开了口:“你这是何必呢?”
  “我何必?你不问问自己啊?”母亲拉开刚刚关上的大门,声音大了起来:“你有本事向大家说清楚啊。我看你是被妖精迷住了。”   阿斌顿时佩服母亲用词精准,妖精好啊,谁不愿意被妖精迷住?
  父亲关上门,开始收拾行李。
  “你心里早就没这个家了。你的家在那个妖精那里!”母亲一脚踢翻垃圾桶,往里面啐吐沫。看到两个男人木讷地看着自己,她抓起掉落在垃圾桶外的一个破化妆水瓶砸过去:“臭不要脸的!”父亲和阿斌避开了瓶,一些液体从墙面反弹到他俩身上。
  阿斌狂躁起来,恶狠狠地对着母亲说:“你看看自己的鬼样!”摔门而去。
  阿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发现正朝祖父老宅方向而去。不久前,他去过一趟。弄堂里的老房子被分割成若干小户。来自五湖四海的嗓音在狭小空间回响。祖上的房产只剩下一房一院,阿斌静静坐在窗边看院子枯萎盆景。那些植物,在祖父突然去世后七天之内全部枯死。而此前,虽然祖父已不住在这里,但它们仍然生长旺盛,梅子、枇杷、橘子常常落满一地。正望着院子发呆,阿斌忽地感觉一个白影一闪。街巷里野猫多,他也没有在意。后来那个白影又在院子里闪了几次。现在想来,白猫没这么大胆。
  院里青砖缝中长满过膝杂草。阿斌把所有灯都打开,还打了手电,草丛里没有可疑线索。阿斌突然松了口气,传说和隐秘都被祖父带走了。他只需要简单地活着。
  祖父跟他说,体内必须要增加一个泵。单靠心脏催动独角兽,动力不够。祖父拿出一个细颈玻璃瓶,里面是红色液体。打开盖子,刺鼻的酒精味夹杂着腥气。
  “这就是我自己加的‘泵’。高度粮食白酒加黄鳝血。阿斌似乎看见红色液体缓缓进入祖父体内,与血液融合,点燃血液,血液愤怒翻滚,推动独角兽在体内狂奔猛突。
  每次仰脖喝下红色液体后,祖父都要出去奔跑,他眨眨眼睛对阿斌说:“我和独角兽一起跑。给,瓶子帮我收好,这可是宝贝。”
  不管外面什么天,他都要跑。有一次,父亲劝他不要喝、不要跑,他额头突然伸出那个角,直指父亲面门。
  “你看看,独角兽对着你,说明邪恶在你体内。”
  父亲顿时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祖父短衫短裤跑进雨中。他回过神,看到阿斌正望着他,搪塞了句:“你爷爷会变戏法。”匆匆撑伞离去。
  祖父最终还是死在跑步上。那天清晨起了霧。祖父沿着公路跑向太湖。一个宿醉的司机高速行驶打方向,把车子开上了路肩,撞倒了祖父。驾驶员逃逸。祖父被环卫工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阿斌冷眼观察父亲,他在悲伤之外,流露出的轻松解脱,压都压不住。
  整理祖父遗物的时候,阿斌拿走了还剩大半瓶红色液体的玻璃酒瓶,把它放在自己书柜里。每次看见瓶子,就想起祖父和他的最后一次聊天,话题还是独角兽。
  “独角兽要有‘宿主’。自从那年独角兽在老宅后院找到我,我俩的生命就结合在一起。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奸恶之事。并不是我一身正气,而是我做不得。你父亲不行,做不了宿主。他自己也明白。我就指望你了。”
  夜深了,阿斌有点失落地准备去关灯锁门。突然,一只白羊挡在他面前。但是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阿斌真真切切地看到羊的双角之间多出一个角,虽然颜色比较浅,但是显得更尖锐。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摸一下那个角,就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它往边上一闪,消失了。老宅又陷入死寂。
  阿斌叹了口气。祖父作出了选择,但独角兽还没有选上自己。
  阿斌做足功课后,决定在最后一个晚上行动。再过一天,母亲就回。接着,父亲也休息。楼上弹珠滚动也升级了,一过午夜,房间天花板上似乎满是跑动的弹珠,有时还出现跳跃的情况,似乎上面交通出现拥堵。阿斌已经断定楼上闹鬼。他没有叫二胖,这个胖子对鬼怪怕得要命。
  午夜一过,骨碌碌的声音准时响起。阿斌奇怪,二胖住了三天,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他耳朵出问题,还是另有原因?他一边思考,一边摸黑走上楼梯。他右手紧握着父亲留在家里的巡检强光电筒。胸前挂着装有朱砂、灯芯草、黑豆和经文的黄色小布袋。左手摸到链条锁,轻轻开锁。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咬咬牙,猛地把推开房门,打开电筒。
  白色强光里灰尘的游走路径清晰,偶尔有几个小昆虫掠过。光束下面的景物夸张变形。比白天更加凄凉。
  突然,熟悉的骨碌碌、骨碌碌声又传来。阿斌把光移向地面,但是地上平静安宁。
  他突然一激灵,缓缓拾起手电,光束由地面转向墙壁,最后到达天花板。他呆呆地仰望着,一动不动地听了五分钟,声音的确来自天花板!
  阿斌发了狠心,三步两步攀登铁扶手,用头顶开天窗盖。跑到楼顶那个熟悉的地方,耳朵紧紧贴在柏油层上,冷风吹遍他全身,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他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他站起身来,用电筒四处扫射,希望发现发声源。
  “噗嗤”,一声尖啸,楼下又放了蒸汽。
  阿斌把光射向邻楼,这个时间,全是黑漆漆的钢筋水泥。偶尔几个窗口亮着灯,也是光线微弱。强光到处,像贴了一张伤膏药。
  就在阿斌思绪飘向远方时,由轻到重,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加重。渐渐地,像一座大山,向他压来。
  弹珠有节奏的滚动声,来自头顶!这是一个无月之夜,阿斌拾起头,满天的星星就像一颗颗小弹珠,在他眼前滚来滚去,发出清脆声响。
  他摆脱不了这听似微小,却异常顽固的奇特声音,就像无法躲避他的父母亲。
  从记事起,这两个人一直在吵架。别人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阿斌看他们之间的仇恨却比天高、比海深。母亲咒骂父亲,用尽人间刻薄、恶毒词汇。父亲讥讽母亲,挖空心思,兵不血刃。
  就在阿斌爬下扶手时,他一阵晕眩,手脚发冷,差点掉落。回到家里,根本没有思考,极其自然地,他拿起了玻璃酒瓶。祖父通常喝三盅,他没有益,就凑着瓶口狠狠地喝了三口。一股热流从咽喉开始,直抵腹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花苞一样,悄悄地绽放。热流向四肢、脑袋扩散,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温暖。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脑子充满热血,思维既清晰又模糊。
  身体里一个声音关照他,穿上跑鞋,到街上去。   凌晨一点的街道,畅通无阻。阿斌可以選择向任何方向跑。
  夜风吹来,酒劲上头。热量钻到眉心,阿斌觉得痒痒地,用手一搔,软软地有个东西在顶出来。他吓了一跳,随即平静下来。他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以最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那个角迎着风,慢慢长大,慢慢变硬。到最后,它停止生长,阿斌双眼余光往上能够轻松瞄见。除了凸出时肌肤的一些不适,角本身没有任何触觉。虽然长在阿斌头上,但它不受他控制,反倒阿斌被他牵着跑。但是他信任祖父,祖父每次都说自己耿直的力量来自于独角兽。独角兽代表正义,它直面的,就是邪恶。
  母亲主动减少争吵,也就在半年前。房子是母亲单位建造,出现裂痕,住户在单位里一闹,领导就派基建科的人来查。
  阿斌移开北窗一条缝,往楼下张望。其他邻居都回屋烧晚饭了。母亲还在一楼。她帮着测量员拉皮尺、记数据,认真地对房子指指点点。阿斌连忙缩回头。
  摩托车声Ⅱ向起。过不久,母亲高跟鞋“橐、橐、橐”的声音传来。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她哼起一首老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虽然半年来,母亲情绪也有起伏,但总体上晴多阴少。对母亲的变化,父亲没有流露出任何语言、动作,他还是沉默,准时离家,又差不多按时回来。他从不问儿子他不在家时发生的事情。阿斌渐渐地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这个午夜,阿斌将成为祖父的传人。他没有选择,只能跟着角指引的方向跑。
  测量员有一次来的时候,母亲正好出去。阿斌看他楼上楼下反复做着几个简单动作,别人问他问题,他完全心不在焉。那天他没骑摩托车,悻悻走回去时,把工具包搭在肩头,烟不断从三七开头发中飘出。一根接一根,几乎没有间断。阿斌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家。
  这是城西破旧弄堂里的一间小屋,过道口停着阿斌熟悉的摩托车。测量员走进屋子,灯亮起来。一会儿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虽然角在指挥阿斌奔跑,可是阿斌越跑越惊讶。那个方向正是他心里想去的地方。
  弄堂昏暗灯光下,摩托车两个反光镜上分别挂着一个头盔。那个黄色头盔最醒目,直刺他眼睛。他悄悄摸了下额头,角消失了。把阿斌领到这里,独角兽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是阿斌展示与独角兽默契配合的时刻。
  阿斌笑了笑,取出小刀,快速地在前后轮胎上各扎几个洞。在黄色头盔下,找到油门线,割断。静谧夜里,快速撒气的声音,像一阵警报。阿斌不慌不忙做完这些,走出弄堂,心里一动,又拐回来,在皮车座上划了两个大大的叉。绽开暴露出的白色海绵,像强行被扯开的女人肌肤。
  阿斌带着微笑远远地绕到运河边跑了一圈。
  搬家的车子分了两辆,阿斌坐在一辆厢式小货车上,一出新村就和父母坐的“天堂蚁”公司的东风130分道扬镳。他们的车将开往遥远的城乡结合部,在那里,他们家补偿到一套三室两斤两卫的新房。阿斌远远望着包工头,他正迫不及待指挥着民工扑向那幢阿斌住了十多年的老楼房。阿斌不停地用手抚摸抱在怀里的玻璃酒瓶。随着老楼的拆除,他家的秘密也将同时埋葬。
  与父母谈判的结果是,他一个人搬到祖父老宅居住,他的理由是马上高考,新楼房离学校太远。为了得到老宅的居住权,他与父母冷战抗争,有时再施加一点绝食的技巧。障碍主要在母亲,她对儿子一阵子哭天喊地,又一阵子感天动地。还是父亲出来做了主,同意阿斌独自居住。作为交换条件,他每周末必须回去住。
  厢式货车灵活,小街小巷钻来钻去,绕过一个又一个障碍。阿斌感觉到现在自己远远不及小货车水平。独角兽、黄鳝血、高度粮食白酒、弹珠声音等,还有它们之间的关系,刚在他脑子里有个模糊轮廓,他一个角刚跨进门,决不能放弃。
  自从那次深夜跑步回来之后,弹珠声消失了,几个月来一直困扰阿斌的声音一下子没了,他感到不适和不安。白天上学前、放学后,他都爬到楼顶,但是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他每天都在子夜过了好久才躺下,耳朵却还竖着,哪怕楼上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动静,他也会满足。但等来的还是长长的寂静。
  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东西春草般生长。生长需要雨露阳光,阿斌尝试了好多方法,最有效的就是祖父教他的。他有了夜跑的习惯,酒点燃了浑身血液,经过漫长的奔跑,一些概念又模糊起来。到底是奔跑消解酒劲,还是酒力助长体内东西的生长,还是体内东西呼唤血液快速循环。太多东西等待阿斌摸索。从老宅亦真亦幻地见过一次白羊后,阿斌的心思全部用在探寻独角兽上。
  他固执地认为,这个人生终极问题不解决,什么高考,什么生活,对自己来说,都是虚幻飘渺的。祖父鼓起的五官,还有那个奇怪的角,都在暗示他应该回到老宅。他也相信,自己的一切疑问,都将在老宅得到圆满解答。
  厢式货车拐进那条熟悉弄堂,老宅就在眼前了。阿斌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把父母、梅子阿姨、测量员、二胖等人,抛在脑后了。
  突然,弹珠声清晰明了地响了起来,阿斌细找声源,似乎来自老宅里。而此时,阿斌感觉自己眉心中间,正热热地紧缩起来。他一拍脑门,“哎!原来是我脑袋里的声音呐。”
  责任编辑◎李樯
其他文献
赞 美  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们开始默默地  向一种钟声祷告  为灌洗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埋下头又埋下脸  拨弄锋利闪光的银器  就像一只滿腹狐疑的蜜蜂  从不同的口中说出赞美  用整整一生,猜忌半瓣春天  绘画之诗  我路过他们时,阳光正好  那群围绕窨井盖画画的青年人  一个女孩,正挽起她的长发  将清澈之眼,投向落满尘土的地方  他们,首先需清除这些尘土  再设法变革这块冷铁  阳光下,调
期刊
刀 锋  切割日子  也不可能切割到我的村庄  从菜板上划过的刀  其鋒利的刃口  妥协于一只黑碗  锋芒的可爱  是向一个灶台或炊烟  低头  空 虚  没有把茶泡淡  没有把书读薄  没有把话说尽  没有把日子的硬  过软  深夜,空与虚  无休止纠缠  既不让灵魂安睡  也没把来路和余生  妥帖地安置  这空虚啊,多像  一句可有可无的话  句号两端  挂着你我  ——好悬
期刊
少年游  十五岁时我在田埂上第一次  停下来  那么认真地抬头,看  像受着某种神秘指引  我指给嘻嘻哈哈的同伴们看  干净的,高远却又仿佛伸手可触的天空  天空中正变幻的白云  第一次感觉到,我们身处的茫茫世界  第一次,我们站在泥土上,没有想晚餐,作业,农  活,巴兮兮的土狗  甚至屋后角落的墙洞里,我们偷藏的一两颗糖  我们都拼命地伸手  拼命地指,那些四面八方的白云  我们说那片云是我。那
期刊
她姓韦,又生得娇小,全身靠一个圆而大的脑袋占据重心,刘海儿一梳,浑然娃娃样。这使我们更爱称她为“小宝”,而非她诗意盎然的本名“韦怡然”。韦小宝年纪不大,模样更小,一双圆眼睛不是带点儿傲娇不屑地斜睨着,就是笼起两道冷淡的目光半眯着,温顺乖巧是鲜少见到。大家觉得她这小孩样貌与大人姿态融合得十分有趣,说她是“鬼马小精灵”。  这小精灵有个技能,就是骗人。高中时,正值高考关键期,她却和同学们在学校后山捡到
期刊
摘 要:《携带者》让我们透过光怪陆离的欲望尘世,看到了在这样一个消费逻辑当道的时代,社会底层人生存的不易和不堪,也看到了人渴望得到灵魂救赎的可能性。 毋庸讳言,我们许多人,在欲望的尘世奔走,灵魂早已被放逐。我们许多人需要忏悔,如蒋黎明一样,忏悔对自己的无限放纵。当然,蒋黎明是在被误诊为“艾滋病毒携带者”,在绝望之中开始忏悔的。但灵魂的救赎是否可能,留给读者一个意味深长的沉思。  关键词:读书 林恩
期刊
今年是《青春》创刊40周年,作为编辑部曾经的一员,我确有许多感慨。既感慨《青春》过往的经历与魅力,更庆幸自己能与《青春》这个名刊有过一段难得的机缘。  1978年底,我通过高考从淮安回到南京,结束了10年的插队生涯。因为学的是中文,自然要关心文学问题。而且那时候文学正热,如果你没读过刘心武和卢新华的作品,没读过方之先生的《内奸》,那就成了笑话。当时方之先生在学生中的影响很大,他去世时我们班还派代表
期刊
从2010年到2017年,我的后青春时代是与《青春》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于物质而言,《青春》是一本杂志;于精神而言,青春是一种信仰,一个隐喻。  是的,正如诗人艾略特所言“青春,对其无法辨认的处境微笑”。我们并不知晓青春到底是怎样的面目,即便身在其中,也无法明晰其存在意义,或者其伟大虚无的价值。既然青春与文学相遇了,我们就选择对“无法辨认的处境微笑”,我们选择抒写,我们选择创作。  每一年,都有
期刊
我年正花甲,早已退居二线了。在过去的岁月里,主要是在编辑的生涯中度过的,积几十年的办刊心得和体会,我深深感到,广大读者的支持,对一个办刊人来说,就是最高的奖赏。  当然,要办好一个刊物,不仅要有一个团结而又精悍的班底,还要有一个比较稳定而又有一定影响的作者队伍,但更为重要的,我认为还必须要有一个比较稳定而又能给刊物以巨大支持的读者群。这是一个刊物赖以生存的土壤,这种土壤越是深厚,刊物的生命力就越加
期刊
1939年2月11日,郁达夫致信许广平,不厌繁琐地一一介绍新加坡的语言、气候、往来路线、所需费用、出入境手续,以应许广平谓海婴多病和生活困难想去新加坡之事。一个月后,许广平复信,说海婴肺部不好,总怕他也突然死去,她眼睁睁看见周先生活生生地死掉,给死骇怕了,去新加坡之意也动因于此,但此外仍有很多困难,也没有一定打算动身之意。两信发表时一名《乱离中的作家书简》,一名《文人的穷》。郁达夫与鲁迅一生相知,
期刊
1  曹寇粗粝、戏谑甚至油滑、浮夸的叙述腔调会强化叙述经验的美学张力,或荒诞不经,或百无聊赖。支撑起这样的极端风格的未必就是龌龊、低俗的事件和趣味,也可能是那些不易觉察的深沉的思索和朴素的诉求。曹寇的魅力就在于他的风格呈现和思想表达之间的错位与冲突。如同很多自我标榜泼皮、顽主、屌丝的作家一样,曹寇们一直在用胡作非为、胡言乱语来掩饰他们羞于直白急切表达的思考冲动,和暗夜里才能觉察的或明或暗的天真、感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