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联2》吐槽漩涡中的“四大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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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仇者联盟2》首周结束,票房逼近10亿元人民币,其引发的翻译吐槽事件仍在低调发酵。
  所谓槽点,究竟在哪儿呢?
  5月12日《复联2》在中国内地首映当日,就有网友抨击剧中翻译问题。
  如钢铁侠在生死危难关头说了一句“We may not make it out of this”,字面是“我们这次大概过不去了”,实际意思是准备以死相拼,直到最后,何其悲壮!但翻译为“我们可以全身而退了”。
  另一句“waiting too long”被翻译成“我很老”。“我当时彻底惊呆了,爆米花塞嘴里都掉出来了,前排一个妹子直接哭出来了,说不看了,老公我们回家,不受这份气。”一位网友举例说。
  这些看起来完全是关乎翻译水平的批评,所引起的反响,似乎远不止于争论谁更高明。圈内甚至有传闻称,此事引起了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
  “已经扩大到对电影进口政策和审查政策的抨击。”一位“四大厂”译制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所谓“四大厂”,是指中影集团译制中心、上海电影集团译制片厂、长春电影集团译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
  根据相关规定,外国影片通过有关部门审查后,均由中影集团或华夏电影引进。中影集团会把具体翻译工作分配给上述四家机构。
  至于《复联2》的译制者、59岁的刘大勇更是成为众矢之的。
  吐槽事件被“四大厂”的译制者认定为字幕组蓄谋已久的挑战。在2014年《银河护卫队》遭到吐槽后,《复联2》上映前一周多,“字幕组已经下了战书”。
  另一个背景是,中国最有名的字幕组在2015年春天遭遇严格管理。坊间将其解读为:种种因素叠加,导致了“开火”。
  不同的台本
  “刘大勇不是翻译里最顶级的?他做了20多年,这么多大片都是他做的。”八一厂译制部门负责人王进喜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从他1994年开始负责八一厂译制片翻译,刘大勇一直是他的合作伙伴。
  其后20多年,刘大勇的作品目录振聋发聩:从《拯救大兵瑞恩》《U571》到《指环王》系列、《星球大战前传》《黑客帝国》《终结者》以及漫威、DC的超级英雄和《阿凡达》……
  至于此次接手《复联2》,“五个英雄中,刘大勇翻译过三个——绿巨人、雷神、钢铁侠,更稳妥。”王进喜说。
  刘大勇从接到任务到最终做出2万字的台本,用时不到10天。“翻译时间特别短,要是他年轻的时候,白天黑夜的5天就能翻译完,现在岁数大了熬不了夜了。”王进喜说,全部译制过程是18天,以此满足审查和档期的双重需求。
  所谓台本,就是供演出、电影使用的剧本,也称为台词脚本。
  王进喜说,此次网上流传甚广的“谷大白话”翻译台本,其实只是《复联2》的送审台本。
  出品《复联2》的美国漫威公司曾邀请民间字幕高手“谷大白话”翻译了送审台本。但后者在微博上表示:“今年2月漫威找我做了《复联2》的中文字幕翻译。送审后中影确定引进,然后交给译制厂修改剧本。”
  由此,导致了“谷大白话”的版本被刘大勇修改的印象。这位翻译者也一直以抨击“四大厂”译制而著名。他没有回应本刊记者的采访要求。
  王进喜解释,送审台本和译制者拿到的对话台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初审台本只是单纯的字幕,用于有关部门审查影片内容。
  译制厂拿到的台本不仅包含了字幕,还对每一句台词发生的语境信息、前后关联、深层含义,甚至单词词义等进行了详细解释。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获得观众满意的银幕对话——这也是外方的期望。
  为此,外方有时还会提供片源,用于翻译过程中对应台词字数、口型等。不过这些片源通常非常模糊,“最变态的情况,可能满屏只能看到一个人脸和他的口型,其他都看不到——这是为了防盗版。”贾秀琰向本刊记者解释。
  四大厂的前世今生
  “同行出冤家。”上影厂相关部门负责人江琴对本刊记者说,此次事件很容易理解。而对刘大勇的吐槽,使网络舆论继而指向四大老牌译制厂。
长春电影制片厂译制片展厅

  中国的译制片始于1948年,东北电影制片厂历时8个月将苏联电影《普通一兵》搬上大银幕。卫国战争中的英勇战士马特洛索夫,一口俏皮的东北话土腔土调,深深地印记在中国观众心中。
  1950年上影厂成立译制片工作小组。1954年起,八一厂为配合部队作战、训练以及科研需要,开始译制外国军教片、纪录片和科研片,如《莫斯科保卫战》、《山本五十六》等。
  到1994年,八一厂译制了第一部分账大片《阿甘正传》,广受观众、专家好评。《拯救大兵瑞恩》和《U571》、《珍珠港》等还获得了金鸡奖、华表奖。上述就是“三大厂”。
  中影集团后来也成立了译制中心,《复联2》译制其实是中影和八一厂相关部门合作的产品。
  对于“四大厂”的地位,贾秀琰称之为“老牌厂的光荣传统”。
  首先是保密,“片方要找到靠谱的人。”贾秀琰告诉本刊记者,“一旦剧情泄露,法律责任谁来承担?”
  总之,对于“四大厂”的地位,王进喜称之为“多种因素”。
  “当然这次任务急了点儿,虽然大家追求完美,但不可能十全十美。”王进喜说,正因为一时大意,“I’m home”被无意接了上句话茬儿翻译成了“我很好”的昏句。   “垄断”体制下,不满的网友继而扒出这些体制内的译者实为“兼职”。已经有媒体报道刘大勇来自航天系统,贾秀琰则是八一厂的一名宣传人员。
  八一厂确实没有专职的电影翻译职位。“我们编制内有2个,签约的大概有20多个,中影派给我们的都是我们公司自己的人为主。我们不可能光做电影,还有电视台播放的电影电视。”江琴说,签约者的作品,“我们的翻译都会作一次审查、鉴定”。
  对于王进喜来说,“养一堆人,成本太大,包袱也重,我这儿是最没有包袱的,我的钱可以全用在做片子上。”
  他举例,自己的团队中,从国家话剧院院长周志强到从事译制片工作多年、著名的广播艺术团导演廖菁,中央电视台导演张伟,美国迪士尼影片前中国地区配音总监张云明等。
  “译制片是一个特殊门类。”廖菁对本刊记者反复强调,“译制片翻译要求更高。上译老厂长陈叙一先生曾经有特别著名的两句话:翻译要有味儿,演员配音要有神。上流社会的语言一定和底层平民的朴素是不一样的。”
  中央电视台导演张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找到翻译界名气很大、翻译水平极高的大学教授,却在翻译译制片时捉襟见肘。
  张伟认为,配音版工作的复杂性要远高于纯粹字幕。一个例子是《变形金刚4》,李冰冰回答了一句音调上扬的“No”,而翻译给的台本是:“怎么会。”
  “‘No’,嘴从张到闭到收嘴,要出现三个口型。我们想了半天应该怎么表达。”提到这个处理,张伟十分兴奋:“李冰冰说‘No’时那种风情万种,眼睛里闪烁的半推半就,用‘怎么会’表达口型肯定对不上。”
  最后使用了“你说呢”,“说”拉长,正好和“no”的口型配对,“演员的神态也充分展现了。”张伟说。
  网络让翻译走下神坛
  然而,“院线产品的翻译一直是由有关部门包办,近年来观众之所以对‘奇葩’翻译吐槽,其实官方翻译质量并无太大变化,更重要的是我们观众的观影水平在逐渐提升。”某知名字幕组翻译组长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曾经只有译制片厂有条件培养译制艺术家,如今网络时代的自媒体发达,加之年轻人英文水平的提高乃至多年海外生活经历,人人都可以是翻译家。
  “网络让翻译走下了神坛,逐渐平民化。”中国传媒大学教授麻争旗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而不是翻译水平的下降。”
  “字幕组的加入也是有门槛的,取决于翻译能力而非专业背景。”该翻译组长介绍,“大家没有酬劳,有兴趣聚集到一起,志愿奉献。每部电影按照长度分成若干段翻译,最后交给校对统一纠错,协调风格。翻译周期一般一周左右,如果翻译若干次不达标将会取消翻译资格。”
  如此协同之下,字幕组才能高效率完成翻译。
  “几个翻译一人一段,肯定是不对的。”江琴坚决反对字幕组的模式,“我个人感觉必须由一个翻译来译。台词风格要统一、诙谐幽默的笑点要统一,没有上面的噱头哪有下面的侃儿。你译20分钟、我来20分钟,每个人风格不一样,就像十个画家画一幅画。”
  从专业角度来说,“四大厂”译制者与字幕组的最大区别,就是前者的翻译要服务于配音,考虑演员口型等多种因素。后者不仅只需文字美妙,还可以在审查的压力之外插入更受青年人喜爱的“非主流词汇”。
  而“四大厂”译制者的言语中,也不断流露出对于一门阳春白雪的艺术门类的追求。
  “字幕组最大的困境便是地位的尴尬。”该翻译组长则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字幕组甚至民营公司对译制片翻译的参与之路“任重而道远”,“未来我们可能与有版权的网络平台进行合作,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行动。”
  但麻争旗认为,“从还原原剧应有的艺术来看,它的存在是不合适的。从语言规范来说,它也是不符合语言法的。它的存在,对真正意义上的影视剧翻译,并不是一个积极的冲击。”
  让外国人说中国话
  “贵为”好莱坞大片的翻译者,其报酬却实在可怜。
  译制片费用和票房并不直接挂钩。“根本不像网上说的,什么翻译下来十多万元。”王进喜替团队喊冤,“最早从600元开始,现在也就是两三千元。”这是延续十几年、四厂都同意的价格。
  好莱坞大片为精益求精,经常上映前还在进行修改。加之进口影片的流程也需要时日,整个流程最多长3周,分给翻译的时间只有区区几天。
  据称此次主管部门也在问责,为何翻译周期如此短暂。
  江琴说,被称为译制片界第一权威的顾奇勇,现在作品“很少很少,他因为现在比较喜欢悠闲的工作,我们做不到,周期都很短”。
  她举例,上世纪90年代周期有一个月,现在基本是15~20天。
  “一接到任务就特别着急,导演猛催。”贾秀琰说,接下来几天从早到晚跟棚,和导演沟通每字每句说出来是否违和。
  然而,配音版电影在影院的边缘化,对译制者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挫败。
  “其实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等国家,都不看字幕版电影、电视剧。”王进喜说,“他们看配音版电影已经成为习惯,中国现在挺特殊的。”
  近几年,尤其一线城市,院线为了讨好观众放映字幕版拷贝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四大厂”的译制者却仍在坚持“让外国人说中国话,还是地道、标准、接中国地气的中国话。”
  也有人因为低廉的劳务费,不再从事此工作。在麻争旗看来,不仅是电影翻译,整个翻译界都存在这样的情况。
  “真正的高手可能都转型了,从事学术研究或者其他工作,比如同声传译、口译的待遇比较高。”麻争旗说,“拿翻译小说来讲,流行书稿费多,就会有人去做。学术翻译酬劳低,还不算研究成果,可能就不大有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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