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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婚外情虽然早已不是新鲜话题,但本期“案件聚焦”依然选择了两件因婚外情导致的杀人大案。乍看之下,似乎两案并无多少相同之处,前者是一个“清官”,为了保持“清廉”而“不得已”,后者纯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年轻女子的咎由自取,仿佛重点都不是“婚外情”,并没有“外遇”和“家庭”的道德对抗。然而细究起来却不难发现,婚外情在这两起案件里都造成了激烈的人生对抗,并最终到了致命的可怕程度。
2003年12月11日,原河南省洛阳市钼都矿冶有限公司董事长,栾川县人大常委、洛阳市人大代表程秀俭因故意杀人罪被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死刑。自从程秀俭被捕后,河南省栾川县人大常委会、栾川县86名离退休干部致函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请求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他从轻处理。在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大快人心之际,程秀俭案却引起如此不同寻常的反响,原因正在于程秀俭正是为了要“捍卫”自己的清廉才铤而走险不惜杀人,杀的还是他所谓“最爱”的情人。为了弄清该案的始末和原委,记者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所谓“纯洁”的婚外情
程秀俭的简历上写满了辉煌:参军时,随部队出国援巴,被树为援巴指挥部标兵;转业到地方后,把一个处境艰难的小企业发展成为拥有1.2亿固定资产的国家中型一级企业,成为洛阳的纳税大户。他也因此成为栾川县人大常委、洛阳市人大代表。
然而,在家乡的小镇,一份不期而遇的“浪漫”改写了程秀俭的人生之路。
1996年春天,当年42岁的程秀俭在老家栾川县冷水镇医院陪护病重的母亲。一天早晨,他到医院门口的一家商店买东西,店老板是个二十来岁、体态丰腴的女人,名叫林玲,一尘不染的脸上带着与小镇十分相衬的安宁和恬静,给程秀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说程秀俭是从城里赶回来照顾母亲的,林玲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由此相识。
搀扶老母亲上厕所,是程秀俭最感为难的事情。林玲得知后,每天都到病房揽下这份“活”。程秀俭非常感动,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纯真情感。
不久,程秀俭了解到,表面沉静的林玲,内心却很要强,孩子有残疾,丈夫又不能挣钱养家,家里的一切全靠她奔波打点,她经营的这个小商店就是全家人的经济来源。
一天晚上,程秀俭路经林玲的商店,林玲招呼他进去坐坐,两人愉快地闲聊着。当林玲得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洛阳市大名鼎鼎的企业家程秀俭时,不禁表示出了由衷的敬仰,林玲身上那种小镇女人的纯朴深深地打动了程秀俭,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揽过林玲……当激情退潮之后,程秀俭内心涌起一丝不安,他想到了那些栽在女人手上的官员,然而这念头一闪即过,很快被林玲的一番话吹得无影无踪:“我和你在一起,不图别的,就图感觉自己像个女人。”
不久,程秀俭回到栾川县城。面对妻子,他虽然多少有些自责,但更多的却是窃喜,自从他1985年担任黄金局副局长这个让人眼馋的职位以来,他遇到的女人不少,主动接近他的女人也不少,但这些女人大多看中的是他手中的权力,所以他一直不敢放纵自己。程秀俭虽然从不对身边的女人假以颜色,但他的内心其实一直渴盼一份所谓惟美的、真正的“爱情”。案发后,程秀俭在看守所里给法官写过一封长达16页的信,他在信中写道:“初遇林玲,我以为她是真正爱我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在和林玲相处的6年时间里,程秀俭反反复复给林玲点水:“你不要把我看成董事长,你只要把我看成一个男人就行了。”
1996年5月的一天,林玲到栾川,说她进了一大批手套、肥皂、毛巾,想让程秀俭帮帮忙,作为劳保用品卖给他们公司。程秀俭一把将林玲推开,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愚弄了:“你不觉得咱们像是在做交易?你到底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权,你要是爱我的权,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林玲表示:“我只是要周转资金,就3000元货,以进价给你们,不赚一分钱。”程秀俭则认为“不赚一分钱也是以权谋私!”“如果让你为难,就当我没说,千万别因为这影响了我们的感情。”林玲似乎很看重这段感情。看着林玲羞红的脸,程秀俭渐渐恢复了平静,认为林玲对他是动了真情,才会在遇到麻烦事时想到他,自己可能太敏感了。程秀俭安慰着自己,既然是进价,公司没有受损,就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吧,“你把货送来吧!不过,下不为例!”
不惜举债保清廉
1997年,为了便于接近程秀俭,林玲在栾川租了一套房子,将家从冷水镇搬到了县城,但是热烈的“爱情”并不能让林玲在程秀俭那里得到一点好处。一次,林玲想进一批货销到程秀俭的公司,以赚一笔过年费,程秀俭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积压在林玲心中长期的不满和失望终于爆发了:“我要生活,我的孩子要治病,我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份量吗?”
程秀俭看着林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感到是生活对林玲的压力,使他们的“爱情”正渐渐远去,自己应该给予林玲适当的帮助,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私房钱换来林玲的开心。
为了能多给林玲一些钱,程秀俭将自己的日常开销降到了低水平:请朋友吃饭、联络感情的次数急剧减少,抽烟的档次也直线下滑。
2001年春天,林玲对程秀俭说,这么多年,因为做生意的事,闹得两人都不开心,她也不想折腾了,准备把商店转卖,然后去程秀俭的公司当一名工人,安安心心地做程秀俭的地下情人。但被程秀俭以“公司里没有空缺,也没有适合你干的工作,总不能白白养着你吧?”为由而断然拒绝。程秀俭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了解我,你要我干的那些事,我都做不下去。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可他翻遍全身,才发现,自己已是“囊内羞涩、一贫如洗”了。
不久,程秀俭将从朋友那儿借的10000元钱交给林玲:“你以后不要老想着从公司挣钱,你需要钱,我给你。”林玲揶揄地说:“你给我,你能给我多少钱?”程秀俭愣住了:是啊,多少钱能填满这个无底的洞?为了满足林玲,自己已借了朋友一屁股的债,可借的钱终究是要还的,自己用什么去还?惟一的方式好像只剩下贪污受贿。程秀俭感到恐惧和绝望,难道自己真的要重蹈那些贪官的覆辙吗?
2001年12月的一天,林玲来到程秀俭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哭了起来:“我进了一批保暖内衣,卖不出去,眼看冬天就要过去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想活了……”程秀俭怕林玲的哭声惊动公司其他人,答应替林玲想办法。其后,林玲堵在程秀俭的家门口和公司门口,逼程兑现承诺,逼得程秀俭不得不从地下室绕行,但最终也没有答应林玲的要求。
为做清官动杀机
2002年3月,林玲听说程秀俭的公司要给员工们配发工作服。于是,她先在宾馆里开了一间房,然后给程秀俭打电话。程秀俭有心不去,可又抵挡不住所谓“爱情”的诱惑,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半个小时的方步,最后一跺脚还是去了。
头枕在程秀俭的臂弯里,林玲柔声说:“听说你们要进工作服,这批货让我给你们进吧!”程秀俭说:“别动我公司的主意!你不缺钱用。”林玲非常生气,说:“以前,我要你公司买我的货,你不同意也就罢了,现在是公司需要购进工作服,我去进难道不比别人进让你放心吗?”程秀俭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我早说过,你不要掺和公司的事。”见“美人计”无效,林玲扬言“要把事闹大,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程秀俭也愤怒了:“你太让我失望了,难道在你眼里,我俩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权和色的交易吗?你能不能把咱们的关系想得纯洁一点?”林玲对此不屑一顾:“纯洁?你也不想想,你有妻子我有丈夫,咱们的关系能纯洁得了吗?姓程的,别跟我玩纯洁!天下没听说有纯洁的婚外情。”程秀俭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这段“感情”“纯洁”了,于是他提出了分手。
四天之后,程秀俭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里面传来林玲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已在宾馆住了四天,绝食了四天,我买了毒药,你再不来见我,我就服毒自杀在宾馆里。”程秀俭急忙赶到宾馆。“你还要跟我分手吗?”面对林玲的以死相逼,程秀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林玲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那批工作服让我进!” 程秀俭内心充满了愤怒,没好气地说:“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说完甩袖而去。
2002年5月,程秀俭准备前往徐州签订合同,林玲得知后,坚决要跟他去。程秀俭想利用出差的机会和林玲好好谈谈,彻底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林玲也希望这次和程秀俭来个了断。
5月12日,程秀俭和林玲住进了蚌埠市津广大酒店。晚上7时,程秀俭一边为林玲倒水,一边劝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相识的冷水镇吗?那时你承诺要和我厮守一生,不在乎我的年龄,不看重我的权力。现在,我俩就不能好好地相处,好好地享受爱情吗?不要老想着从公司里捞好处。”但林玲说出了真心话:“这么多年,我受够了!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凭什么爱你这样一个50多岁的糟老头子?你手中要是没有权,我都不会拿正眼瞧你。”
程秀俭只觉得脑袋轰鸣,林玲的话,把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对“爱情”的幻想砸得粉碎,于是再次提出分手。林玲不愿就此结束:“你浪费了我的青春,要给我补偿!第一,给我20万;第二,你把我丈夫安排到你下属的钼矿当个矿长。从此以后,我不再寻你的事,否则,我到市政府告你。”望着跟前这个和自己纠缠了6年的女人,程秀俭的手不停地发抖,他一字一顿地问林玲:“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肯定没人爱,是吗?如果我遇到了‘爱情’,千万不要相信,是吗?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他既想当个好官,又想拥有一份不沾一点人间烟火味的爱情,你信吗?”
当时林玲被程秀俭的样子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信,我信!”一切的发生都因为她在程秀俭已经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依然不甘心地说:“你最后帮我做一笔生意,做一笔大的,以后我再不……”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程秀俭抄起卫生间一截断裂的大理石,朝林玲的头部、面部狠狠砸去……
无用的忏悔
案发后,在接受检察干警的讯问时,程秀俭曾有过这样一段坦白:“其实,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替林玲办这么一点小事实在不算什么,我也曾不止一次动过这样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在用权养情,我就觉得这个‘情’不值一提了,我清清白白了几十年,不能因为她毁了我在职工中的形象……”据检察机关调查,程秀俭任职期间确实没有利用职权替情人谋过利益。而程秀俭在平时也的确非常珍惜这么多年所挣得的荣誉,自从他被推选为洛阳市人大代表后,他时常对自己的妻子说:“这辈子,我不图别的,就图到我卸任时,大家伙儿能实心实意对我说一声:程秀俭,好官!”
关于程秀俭的清廉,记者在安徽省高院看到两份佐证,一份是栾川县人大常委会写给安徽省高院的公函,上面有这样一句话:“(程秀俭)廉洁奉公,不谋私利,在企业困难的时候,从亲友处借来几十万资金给企业……”另一份是86名栾川县离退休干部亲笔签名写给法官的公开信:“(程秀俭)同工人一起拿着铁锹,吃在工地,住在工地……”
程秀俭在忏悔书中写道:“我知道美色和腐败是一对孪生姐妹,可我太相信自己了,认为自己能把握得住……我追求的是不带功利色彩的爱情,她追求的是可以被她利用的‘关系’,我们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直线……我是又想和她断,又舍不得和她断,如果早一点跟她断,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其实程秀俭想错了,即便他和林玲的关系真的不带一点功利色彩,也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官”了。程秀俭的悲剧在于当情人和他的所谓“爱情”露出“功利”的真面目时,他不懂如何及时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