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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周易》是中华传统文化，不仅在中华大地有影响力，而且被译成多国文字，传播到世界。我的人生轨道与此有关联。
《周易》即《易经》，通常二者不严格区分，作者和年代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即上古伏羲，中古文王，近古孔子，历经三千多年，是中国也是世界写作时间最长的书，是炎黄祖先、中华古人集体智慧的结晶。《周易》是中国古代几乎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阐述宇宙事物发生、发展及其变化的规律，以及如何去应对，充满哲理和智慧，被列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是中华文化的源头。从汉代开始被列为科举考试重要科目。中国古代有不知《易》不可称为将相之说。日本在明治维新组阁规定，不知《易》者，不得入阁。17世纪以来，被译成拉丁文、英德法文等，传到世界，受到好评，获得赞誉。
我从幼年开始至今已近八十年与《周易》结缘。幼年是在山东蓬莱故乡开始学习《周易》。
一
山东蓬莱仙岛是当代旅游胜地。有海水拍岸的蓬莱阁，有八仙过海的传说，有蓬莱阁半岛上的亭台楼阁和古迹，登高远望水天一色，有海市蜃楼涌现时的观景地，有戚继光保家卫国操练海军的场所。这一切吸引当代国内外的游客。但在30年代游客极少，是一座待开发的水城处女半岛。那时期我出生在这附近一个贫困的纪家村，十多年以后才变成解放区。划分家庭成分时，我方知那时30年代村里除了个别富农外，其余都是贫农。那时农村领导，为穷苦男孩子能识字学点文化，聘请外村年近五十岁男性身材魁梧的宋老师。学校只有一位老师，也只有一间教室，容纳一至四年级的男生。在教室里按年级划分区域。老师的数学水平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但语文水平具有深厚的底蕴，尤其古文。老师给一个年级讲课时，其他三个年级的学生要坐在原位安静自习。我自幼好学，在一年级时，我也专心听老师分别给其他三个年级讲的课，我虽无书，但认真记笔记，当我读完一年级时，已基本学完四年级的课程。我好学的情景，老师看在眼里，期末让我参加四年级的考试，可能要测试我“偷听”的效果。成绩百分制，有个别不及格，我却获得平均83分。老师当场宣布成绩，学生回家可能对家长传递这消息，几乎全村都知道了，我被称为“神童”。因此，我母亲在村里受到尊重，母以子贵。我父亲更惊讶，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愿意教我《周易》。我父亲酷爱中医，桌上常摆放三本书，《伤寒论》《黄帝内经》和《周易》。我父亲说“医”源于“易”，唐朝名医孙思邈说：“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中国最神秘的文化莫过于《周易》和中医，一个代表中国宇宙哲学体系，一个代表中国人体科学体系。平时我翻这三本书，只对《周易》书里的阴阳符号的排列好奇，在这些符号旁边还有许多文字我不认识。我多次让父亲教我读《周易》，每次都被父亲拒绝，父亲说：“教你，你也不懂。”当我成为“神童”时，父亲才动心肯教我，可能想“孺子可教也”，想培养我走仕途之路，光宗耀祖，不在农村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田地大都是山坡乱石贫地，常年生产的粮食还不够糊口。我家南门外左右各有一棵参天的白杨树，风水先生说这是两棵旗杆，我家将来出名人，父亲可能信以为真才下决心教我《周易》。父亲伸出粗糙的老手在纸上画“—”，说是男人的生殖器，指指我的裤裆，名叫阳爻;又画“——” ，说当中开口是女人的生殖器，叫阴爻。他用三个“一”叠加成“?” ，叫乾卦，是三个阳爻，纯阳;又用三个“——”叠加成“?”，叫坤卦，是三个阴爻，纯阴。然后用“—”和“——”混合搭成不同的三个爻的排列，又画出六个卦，加上乾坤二卦，共画出八个卦，即八卦。每卦都有名称和多个含义。例如乾卦为父，坤卦为母，父母生了三个男孩和三个女孩，这一家八口人都可在八卦里表示;父亲说八卦可以象征自然界的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景物;又说八卦可以象征东、南、西、北以及他们之间的方位，共八个方向;八卦还可表示春、夏、秋、冬以及它们之间的季节，共八个重要季节等等。八卦中每一卦是三个爻组成，叫单卦。若表达更多的事物，需要两个单卦叠加成六个爻叫重卦。如此八卦可以叠加成六十四个重卦，这是《周易》的核心内容。每个重卦都有卦名、卦辞，每一爻都有位置、爻名、爻辞。例如，两个单卦的乾卦，叠加成重卦的“乾卦”，卦辞“元亨利贞”。“乾卦”每一爻从下往上排列成六爻，每爻都有爻辞：潜龙、见龙、飞龙、亢龙等。父亲讲乾卦用龙表示奋发图强时，特别兴奋，可能隐含他对我期待“望子成龙”才教我《周易》。父亲说，孔子解释乾卦卦辞“元亨利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每讲一卦，都让我会背诵时才讲下一卦，我当天就会背诵。父親把古字辞用汉字拼音，很少问我懂不懂，我似懂非懂，囫囵吞枣不消化。开始时很勤奋感兴趣，有些内容不懂装懂，因为是我要求学的。逐渐越学越枯燥，没有兴趣再学下去，便对父亲说不想再学了。未曾料到，父亲怒气冲天，我挨了一顿痛打。父亲说：“是你要学的，半途而废，没出息，不学不成。”那时农村没有电灯，我挨打后，父亲又在煤油灯下教我《周易》。窗外的雨水湿透窗纸，风吹进来把煤油灯火吹得左右摇摆，就像我的思绪，那雨点顺窗纸往下流，就像我的泪水往肚里咽。幸而有一次我在教室里不听老师讲课，实际我都会了，是“陪读”，偷看《周易》。这一次因一位学生不守规矩老师正发脾气，我又不听讲，老师急匆匆走到我桌子旁边，面带怒气，伸手抢去我的《周易》，先看看书皮，又翻翻书，圆圆的胖脸展现惊奇的微笑，就像农村上空乌云密布突然透出一缕阳光，老师说下课找他，他把我的书带走。我首次去老师房间，外屋有农村的锅灶，但不做饭，由村长轮流指派学生家长给老师送饭。里屋一座泥砖砌的大炕，冬天烧柴取暖，孤身一人在此，节假日才回家。里屋中央摆放一张大木桌，桌上堆放煤油灯、暖水瓶、毛笔、墨盒、书等。我笔直站在老师面前，老师问我能看懂《周易》吗？我说不太懂，但我能背诵。老师说：《周易》将近五千字，你能全背诵吗？我说能。当我流利地背诵完，老师激动地把桌上一碗水碰倒，我急忙去擦桌子。老师问我谁教的？我说父亲。老师让我回家把父亲叫来取书。父亲去取书回来对我说：“你遇见伯乐了。”我问伯乐是谁？父亲讲了伯乐的故事。父亲说：老师想培养我成才，在业余时间继续给我讲《周易》，深造。老师的确是老师，有教学经验，用通俗的语言，用比喻形象地讲解《周易》，不是按顺序讲，是挑重点帮我复习，使我囫囵吞到肚子里的《周易》进行消化。老师使我进一步了解“讼卦”是打官司，劝人和解。“谦卦”是讲为人要谦虚谨慎，不要以为“神童”就飘飘然。“坎卦”是人生遇到困難时，要设法渡过难关。“升卦”是个人努力，一步步前进，不要急于求成，要和“无妄卦”联系，不要妄想一步登天。“井卦”是要及时清理井里淤泥，使人喝上干净水，那时村里家家都吃井水，要饮水不忘挖井人，要感恩。我对老师说，将来要报答您。“蒙卦”是启蒙教育孩子的方法，初六爻辞“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老师解读说：“发蒙”是对孩子启发式的教育，“刑人”是校规，“说”是“脱”。如此解释说，启蒙教育，利用校规，要解脱枷锁体罚。但是我父亲解读与老师相反，父亲直译是：“启蒙教育，要用刑罚，甚至用枷锁体罚。”言外之意我若不学，可以打我，打我有理有据，《周易》说的。可见《周易》有多种解读。父亲和老师通过《周易》使我获知与我年龄不相称的人生知识，我成了“小大人”，早熟。 老师约我业余时间是在傍晚或夜晚教我。有一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我一手提灯笼，一手拿《周易》，好像是双手照亮我走在狭窄的小胡同泥泞之路。回来时突然下雨，把灯笼熄灭。我怕弄脏心爱的布鞋，脱掉鞋，用鞋包着《周易》书，藏在胸怀里。不慎，碎石刺破我的脚流血，回到家母亲用手抓一把锅灶里的柴灰，塞在我脚上很长很深的伤口，用毛巾包着，我躺在家里不能上学了。老师得知，特意来看我，罕见，成为村里的新闻。老师在我家给我讲“否（pǐ）卦”和“泰卦”。他说八卦里的“乾卦”单卦在上，“坤卦”单卦在下，构成乾上、坤下的重卦为“否卦”。因为乾属阳，阳气上升;坤属阴，阴气下降。两者向反方向行进，背道而驰，不能吻合，称为“否”。“否”是不和谐，黑暗时期。老师用两个拳头叠加成一上一下，上面拳头上升，下面拳头下降，两拳拉开距离，分道扬镳，不合为“否”。老师接着说，若把两者颠倒过来是“泰卦”。因为颠倒过来是坤上、乾下。坤为阴，阴气下降;乾为阳，阳气上升。两者相向而行，相遇而合为“泰”，泰是平安、安定、和顺。老师低声说农村民不聊生处于“否卦”。我问什么时候能处于“泰卦”？老师似答非答地说：“否尽泰来”。
为了报答老师对我的教导，轮到我家给老师送饭时，副食是自产的萝卜、大白菜外，还增添一盘咸鱼，主食是白面馒头或烙饼。这是我们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那时期，贫困的村民穿衣带补丁，学校有位学生上衣有多种颜色的补丁，同学给他起绰号叫万国旗。村民种田还难以糊口，受饥饿困扰，便去闯关东（东北三省），已成民俗。我二哥已去关东，当我们吃野菜树叶也填不饱肚子时，父亲决定带领我母亲、我和我妹妹，背井离乡去闯关东，投奔我二哥。临行时父母带些简单的衣物，我年幼八岁，父亲让我背着小件衣服和他那心爱的三本书。
二
从山东烟台乘船，途中我问父亲坐在船里这是什么卦？父亲说：《周易》六十四卦末二卦是“既济卦”和“未济卦”，现在是“既济卦”，是渡水到达对岸的大连。上了岸还要北上，我想北上那是“未济卦”，“未济”是还要过河，更艰难。到达新京（现在的长春）见到我二哥，他在当地打工混饭吃，穿着工作服，年轻的脸上，十分憔悴，全家人见面，欲语泪先流。父亲也加入打工行列。那时东北三省是日本统治下的伪满洲国，黑暗社会，如同“丰卦”曰：“丰其篰，日中见斗，往得疑疾。”这是说：“太阳犹如被席棚遮挡不见阳光，黑暗，中午如同午夜能看见北斗星，人们疑心是疾苦来临。”在当地遇见一些逃难过来的山东省老乡，大都民不聊生，处于“否卦”。我二哥白日打工，夜晚怕在家里，当局闯入“抓劳工”去北大荒，便睡在草棚里。我们的邻居是一家私书学堂，长胡须的老者教学又卖杂货，外屋出售扫帚、碗、筷子等杂货。里屋是教室，摆放几条长桌子和长凳子，最多容纳十个学生跟他学《百家姓》《三字经》。我是少年打工不收，父亲劳累，无力再教我书本知识。便送我去这学堂，当我能熟练地背诵老者教我这两本书时，我请求老者教我《周易》，继续深造。老者问我学过《周易》吗？我说学过《周易》，但有些卦不太懂。并把学习经过汇报，又逞能显摆地背诵《周易》。老者听后，捋着胡须惊奇地问我，为什么在家不学别的书，而学《周易》？我说，我家里除医学书外，只有《周易》书，就像这里只有《百家姓》《三字经》两本书。老者说：“《周易》是大人学的，你都会背诵了。”老者劝我学《论语》或者《道德经》，我同意。我回家对父亲说此事，父亲不同意，说我不要贪多，也没那么多钱交学费。让我在家复习《周易》，有不明白的请老者再讲讲，给点学费。我把父亲的意图转达给老者，老者因我聪明好学，同意了。他上午教别人那两本书，下午休息，让我带着问题午睡后随时来学堂。我经常去请教，很有收获，可能因我年龄逐渐增加，理解力也增强，经历也广泛。经老者解答，了解“屯卦”主题是“求婚媾”，是男方求婚。“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是说女子不嫁，十年再嫁的真实含义。又如解答“归妹卦”说，是少女出嫁（古时称妹是少女），卦中“帝乙归妹”的“帝乙”是商朝一位帝王，是商纣王之父，为了不受崛起的周文王侵扰，用和婚策略，把女儿嫁给周文王做妾。还讲了其他“卦”的一些历史故事，丰富了我的知识。我给老者学费，他不收，认为我诚实可靠，他在里屋讲课时，让我在外屋等候来客替他卖杂货，直到我父亲病倒卧床而止。我在家里干些杂活，帮助母亲伺候病倒的父亲。因他劳累成疾，终于病故在异乡。我把《伤寒论》《黄帝内经》放在伴他长眠的棺材里，留下《周易》，这是他唯一的遗产。1945年8月15日，喜讯传来，日本战败投降了。国民党占领长春市。后因共产党解放军欲攻打解放长春。先在长春外围部署围困，因此长春城内粮食短缺，国民党部队搜刮粮食，甚至把军队里的马宰杀吃肉。人们饥饿难忍，用一个金戒指换两个馒头吃。周围环境如同《周易》“困卦”说：“困于石，据于蒺藜。”百姓因饥饿纷纷外逃，投奔亲友。因我大哥在北平（现称北京），母亲决定带全家逃难到北平投奔我大哥。路途遥远，前途迷茫，主动走“坎卦”，该卦曰：“坎有险，求小得。”解读是，坎坷的行程有危险，不求大得，只求小得活下去。臨行前，各自整理自己带的随身衣服，没有箱子，用包袱包裹。母亲说《周易》书沉重，不让我带，我偷着把《周易》及其多年的笔记藏在我的包袱里，我背着，我已十五岁能背“包袱”了。历经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到达北平。在路途中，逃出长春便是解放区。但路过沈阳、锦州等城市又是国民党占领区。因此交通工具不贯通，断断续续，火车、马车、步行交替进行，露宿荒野、路旁、寺庙、教堂。因逃难者已成群结队，路过关卡简单询问便通过。从沈阳到锦州途中遇到“辽河”，必须涉水通过。岸边有当地熟悉水性的引导者，收费，帮扶渡河。我家四口人也同其他难民一样，脱掉衣服和鞋，放在包袱里，只穿短裤，把包袱放在头顶上，一手扶包袱，我另一只手牵着母亲的手，我二哥牵着我妹妹的手。为省钱，没请引导者帮扶，但紧跟在帮扶者带领的其他家庭之后，因帮扶者知道水域深浅路线。我母亲是小脚女人，封建社会农村妇女包脚，当走到深水到腋下时，母亲头晕依在我身上，我努力支撑母亲数十步到浅水区，终于摆脱危险。我说不准，这是“既济卦”过河，还是“未济卦”过河，若这是“既济卦”过河，还要到《周易》最后一卦“未济卦”去过河。感叹人生凄凉悲苦，何日走到尽头，不再过河。小时候，说我是“小大人”，这时候我似乎少年老成，以《周易》感嘆人生！ 到达北平，我方知是国民党统治地区，物价飞涨，哥哥打工赚的钱，需及时购买粮食，否则贬值，又过着“否卦”时代。后来哥哥赚月薪，薪金是给粮食，也难糊口。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从德胜门进入北京城，百姓敲锣打鼓欢迎，报纸上登载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联想起《周易》八卦的乾卦为天，坤卦为地。若把“否卦”的乾上坤下颠倒过来，就是翻天覆地，成为坤上乾下的“泰卦”，“否尽泰来”，国泰民安。扭转乾坤如此而来。北平改名为北京。
我在北京上高中时，语文课的程老师是《易》学专家，有《周易》著作。有一次出的作文题是：“学生要自强”。我简述学《周易》的艰苦经过和毅力，文末用“乾卦”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结束。老师用红笔批语：“周易是国学，能影响人生，要坚持下去，有问题找我共同探讨。”下午要回家时，我到教员休息室去见程老师，他问我什么时候学的《周易》？我叙述一遍，我又逞能显摆自己能背诵，好像我能背诵《周易》是我的名片。老师耐心听完我的背诵，惊喜地夸奖我，问我如何解读《周易》乾坤首二卦和末二卦的“既济卦”“未济卦”。我说完后，他说的和我理解的不同，是另一种解读，开阔了我的视野。他让我有问题给他写个纸条，上下课空闲时间递给他，他说共同讨论、答复我。有一次我递给他纸条上写：“程老师，您批我作文写《周易》能影响人生，为什么？”老师回答很简练：“人世间有多少事物，《周易》就有多少卦，要吸取智慧去应对。”我又遇到伯乐了。我感激程老师对我的指导，在中午下课回家吃饭时，因外边下雨，程老师没带雨衣，我就把雨衣给他说：“您穿这雨衣，我带午饭中午不回家。”程老师穿雨衣骑单车走了。实际上我没带午饭，也骑单车冒雨回家吃饭，到家全身往下流雨水，好像掉进河里刚爬上岸。因此我感冒在家不能上学而请假，程老师获知此事，给我写纸条幽默地说：“……你用心良苦借给我雨衣，我安全地度过《周易》‘需卦’里的‘入穴’回到家，你却像小狐狸似的在‘既济卦’渡河爬上岸，非常抱歉。你爬上岸，需警惕风云突变。”
三
果然风云突变。60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期，破“四旧”把我珍藏数十年的《周易》书烧成灰烬，我彻夜不眠，幸而我把学《周易》的笔记放在另一处幸免。除《周易》外，我还酷爱数学。在“文革”时期，我协助数学家华罗庚教授工作时，他外出讲课，因他是跛子拄着拐杖，走路左右摇摆，我替他拿提包。别人问他，他说我是他秘书。在闲暇聊天时，他知道我喜爱《周易》，他透过带圈的厚眼镜片，注视我说，《周易》影响面很广泛，其中与数学有关联。他说“洛书”一至九的九个数字，可以布置为三行三列魔方矩阵，成为“九宫图”，各行、各列、各个对角线的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有奇妙的性质，据此可画出八卦图的八个方位。八卦图中两个卦叠加，可以排列组合成《周易》六十四卦。这时我面对华老像开玩笑地问：“您和我师母是按照八卦布局，恰好生育三男三女一家八口人居八卦八个位置吗？”华老听后捧腹大笑。他改话题说，明朝末年西方传教士把科学带到中国，回国时把《周易》带到国外，翻译成外文出版。17世纪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看到外文的《周易》，受到阴阳符号的启发，把阳爻“—”视为数字“1”，把阴爻“——”视为数字“0”，据此创造出二进制数学。这是电子计算机的数学模型，电子计算机是世界科技史上的里程碑。华老激动地说，我们的老祖先真了不起，远在数千年前，创造了阴阳符号，形成了二进制数学，从而有了计算机。他又进一步说，丹麦物理学家波尔，把二进制数学发展到“波尔代数”。当代又深入探讨，出版了“易学与代数之定理”。华老说哲学家冯友兰说：“易经是宇宙的代数学。”华老喜欢吸中南海牌香烟，在思考问题时香烟缭绕，有时在工作或在讨论上述知识时，也是香烟不断，腾云驾雾。我饱受香烟的熏陶，别人说我衣服上有烟味。又饱受《易》学知识的熏陶。在“文革”时期，华老基本在家办公，不常去科学院数学所。有一次外出在归途临近家时，苏联吉姆牌的车出现小故障，司机于师傅让华老和我下车走回去。正值春雨蒙蒙，我给华老撑伞，因他脚跛走路不稳，雨地滑，我让他注意脚下别滑倒，他突然幽默地说《周易》“履卦”爻辞：“眇能视，跛能履，咥人，凶。”他解释说：“独眼能看见，但看不清;瘸子能走路，但走不稳，就像踩着老虎尾巴，被咬伤，有凶险。”我问这风险是“文革”红卫兵打砸抢吗？都不语，却会心的冷笑了。他拄着拐杖左右摇晃，把我挤在伞边，雨伞流下的水珠滴洗我全身。因我聆听华老讲《周易》，并未感觉雨淋。这细雨洒满大地，润物无声，会滋生出新时代的乾坤。
四
70年代末，在改革开放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推动下，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乾坤，大力提倡把经济搞上去，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齐上阵，不论是白貓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为了宣传邓小平同志的倡议，南昌市一座桥头两旁，分别树立一只白猫，另一只是黑猫，这是《周易》哲理的阴阳论。阴阳也是二分法，任何事物都可以一分为二，合二为一。这时期《周易》书籍不仅抬头，好想由“乾卦”的“潜龙勿用”升到“见龙在田”，而且井喷到“飞龙在天”，延续多年。《周易》应用面很广泛。华罗庚教授对我讲过：“凡是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理论，越是抽象，其应用面越广泛。”《周易》已涉及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例如：哲学、史学、文学、政治、伦理、军事、中医、武术、美学、民俗、堪舆，甚至天文、历法、数学等领域。我的书架上仅有下列书作为例子：管理易的著作《周易与现代管理科学》《周易与现代经济学》等;醫学易的著作《医易通论》《易学与中医学》等;有关美学易的著作《周易的美学智慧》《周易美学》等;文学易的著作《中华易文化传统丛书》等;科学易的著作《易经与科学》，等等。尤其是科学易更吸引眼球，2009年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播讲《易经的奥妙》说：“科学越发达，易经越正确、越科学。”让《周易》告诉未来。中国紫金山天文台发射“悟空”卫星，去探测宇宙暗物质，若果真存在，《周易》的预测性和科学性更得到验证，把阴阳面更扩大了，看得见的物质属阳性，看不见的暗物质属阴性。《周易》本身含有深奥哲理和玄理，待后人去挖掘、感悟和验证。研究《周易》称为易学派，如同研究《红楼梦》称为红学派。应该指出《易》学是个大舞台。有一些与《周易》无关联的也在该舞台上“表演”，往《周易》身上泼脏水，这使有些人不明真相地说《周易》是迷信。我有位温州朋友对我说，她是基督教徒，不看《周易》书，她把《周易》书视为邪教书或占卜书。《周易》是穿着占卜外衣诞生的，但解开外衣内涵丰富的智慧和哲理，是埋藏很深的金矿，待后人去挖掘，孔子晚年便如此。孔子晚年学《易》不占《易》，孔子说：“不占而已矣”。荀子说：“善为易者不占”。现在已无人手拿五十根蓍草左右手倒来倒去做占卜，若有也是在做游戏。孔子学《易经》挖“金矿”写出《易传》即“十翼”。翼是鸟的翅膀，使《易经》插翅飞翔到哲学高度层次，成为东方哲学智慧书。 《周易》的“易”有多种解读，通常说“易”字是古代的蜥蜴的“蜴”，是古代爬行动物“变色龙”，为保护自己，身体颜色随环境变化而变。因此古今不同时代，赋予《周易》不同的生命力。孔子用《易传》解读《易经》，获得普遍的认同。因此，历代易界学者大都把“经”“传”二者混在一起，许多书经传不分，沿袭至今。有人说《易经》加《易传》构成《周易》，更多人不严格区分说《易经》即《周易》，原始就叫《周易古经》。由于《易传》给《周易》定了调，给后人树立了标杆，凡是引入《易传》的书籍，没有与《易传》唱反调，大都顺着标杆往上爬，爬得再高也不会超过标杆，这是纵向。横向是沿着《易传》铺好的轨道前行，不会出轨。这纵向和横向都有局限性。因此，有的读者说有些《周易》书内容，人云亦云雷同。好像《易传》是一张大网，凡是钻进去的，个人发挥的空间都在网内，许多内容与现实环境和生活不贴近，有相当大的距离。因为《易传》成书是在战国中晚期，距《周易》古经六七百年，时代不同，《易传 》加入《周易》许多所没有的文化思想和内涵，顺应那个时代的需要。我想写新时代解读《周易》的书，要有创新，实践证明是可行的。因为《周易》抽象的阴阳符号和简练的古字词，又无标点符号断句，有的字多音多义，使后人难读懂，成为天书，这使《周易》充满先天的神秘性、抽象性和模糊不确定性，给后人阅读时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和广阔的思维空间，历代易界学者各抒己见，对某些问题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定论。就像考试题填空白，却没有标准答案;又像只竖立起框架，让后人充实内容，这是《周易》基因造成的。我历经几位老师的教导，也证明如此。张说李说，公说婆说，众说纷纭，人人都有话语权，百花齐放，这形成了我要写的《周易演义》（这是我定义命名的）。带着这个思路，在90年代，我从大学教授职位退休后，被美国、韩国、印尼、泰国、越南和日本等国当地华人团体邀请去讲《周易演义》及《易》学应用。那时是草稿讲义，是几位老师传授的和我的心得，所到之地获得好评，并鼓励我出版成书。我想丰富该讲义再出版，我要博览《周易》群书，收集多种解读《周易》的书。我去北京的首都图书馆（下称首图），该馆“易”学书籍非常丰富，拥挤在多个书架上，我依次取阅，带中午饭整日翻阅，若借书回家数日便还，风雨无阻，从春到秋，把重点“易”学书全阅完。又去北京的国家图书馆，该馆《易》学书比首图更多、更丰富。进入馆需安检，不许带饮食，中午要在馆外饭店用餐。若外借书仅限三本，比首图少一倍。因路远，早出晚归，饱览与首图不重复的“易”学书，花费一个寒冷的冬季才阅完。我在北京这两个大图书馆，在《易》学书籍的海洋里浏览，度过了春夏秋冬，好像经历“乾卦”的“元亨利贞”，收集了丰富的《易》学资料。加上我多年学《周易》积累，我开始写《周易演义》，副标题是“新时代解读周易”。书中把我解读《周易》写在前作为砖。又选录多种不同的典型解读作为玉，甚至不同的解读相互唱反调，扩大读者的视野。从未有此类书，创新。把《周易》首二卦即乾坤卦，解读为国家的领空领土。《周易》唯有乾坤二卦各七爻，其余各卦皆六爻。乾坤二卦第七爻只有爻辞，没有爻位（置），数千年未找到其位置。我解读“乾卦”为国家领空时，第七爻位便是公用的太空。解读“坤卦”为国家领土时，第七爻位便是公用的北極，恰好符合爻辞，要和平利用，创新。写作中途，我的腿像触电似的刺痛不能行走，对医生说没做体力活，仅看书写作。医生看核磁共振片子说：“久坐伤腰，腰椎滑脱，压迫神经传到腿。”我瘫痪在床上，继续写作。2016年1月出版，获得读者的肯定，很快传到台湾地区。
五
据台湾地区易友说，台湾地区《易》学书籍众多，汗牛充栋、泛滥，饱和状态，出版此类书难销售。但是，台湾大元书局负责人翻阅《周易演义》，认为新颖创新独特，颇感兴趣，办完在台湾再版的程序，改用繁体字在台湾再版，获得好评，引起台湾地区读者的共鸣。海内外的读者通过多种渠道，呼吁年迈的我继续发挥余热。因此，我更新内容，写了姊妹篇《周易演义续集》，完稿后，我请《易》学友人提意见，友人阅后仅写六个字：“有學识有胆识”。这可能指该书有三方面的创新特点：
其一是，把古今不同解读《周易》选编在一起，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构成《周易》百家讲坛，阅该书即博览群书。
其二是，该书突破常规，使《周易》适应新时代的需要，古为今用，解读《周易》领航的乾坤首二卦，是象征国家的领空领土，从中找到了第七爻位是太空和北极。
其三是，独特地解读末二卦“既济卦”“未济卦”。“既济卦”的“既”是已经，“济”是过河，既济是已经过河，到达彼岸，人生终点、夕阳西下在阳间归宿。但紧接着是“未济卦”，是尚未过河，又轮回循环到原点、起点，在另一个世界里（阴间）去过河，深层次隐含生死轮回、善恶报应因果律。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未到”就是“未济卦”，在“未济卦”得到报应。《周易》具有多元化的价值观，其中之一是道德观。既要以法治国，又要以德治国。法律约束人的行为，道德约束人的心，心动才去行动。末二卦隐含规劝人行善积德，与乾坤首二卦，首尾呼应。“乾卦”是“自强不息”为人民创造财富是积德;“坤卦”是“厚德载物”，积德才能“厚德”，“厚德”才能载物。末二卦深层次蕴涵给人类敲响道德警钟，立德树人，具有现世意义。
上述三方面的创新也是“演义”，创新就不符合传统。不讲传统没有根，不讲演义没有魂，该书二者兼备，古为今用，开辟一条新思路，鲁迅先生说世界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该书又引起台湾大元书局格外关注，很快改用繁体字在台湾再版。这反映中华传统文化，台湾同胞还是欢迎的、需要的。折射出台独分子搞“去中国化”，删减教科书中的中华古文，搞“文化台独”，这一切是不得民心的。《周易演义》及其续集姊妹篇，相继在台湾再版就是例证。中华传统文化，是海峡两岸中华民族的魂。台湾民间组织成立“海峡两岸暨亚太地区周易交流协会”，召开大会时，邀请大陆有关人士参加，我被邀请作为贵宾参加。到达台湾桃园机场，大会主办方派车接到会场报到，分到指定房间。不料晚间突然有人敲门，参会人员拿我在台湾再版的书，让我签字，谈论书里的内容，夹杂些夸奖我的话。我送走客人，推开窗户，外面正下着丝丝细雨，透过雨水已是万家灯火。这雨水使我浮想联翩：我幼年时父亲在灯下教我《周易》，窗外雨水湿透窗纸;有一次夜晚我到小学老师屋里学《周易》，归途突降大雨，乱石刺破我的脚，流血不止;中学放学时，我把雨衣让给教我《周易》的老师穿回家，我冒雨回家湿透全身;我陪同华罗庚工作归途中车坏，我给他高举雨伞，他在雨中跛行，触景生情讲《周易》“履”卦六三爻……若能把经历的这些雨水，挑选些大雨珠穿成一串晶莹透明的项链，我要献给《周易》，给《周易》戴上，我在冥想中进入梦乡。次日我在大会发言题目是“国学周易的影响力”。我简要地讲了本文所写的经历，全场响起掌声。我认为这掌声不是给我个人的，而是炎黄子孙给《周易》作者炎黄祖先的。因为炎黄祖先把《周易》留给炎黄子孙，两岸都是炎黄子孙一家亲，文化、血脉同根。我发言后，主持会议的台湾《易》学专家黄来镒会长总结说：“听了八十五岁的纪老发言，《周易》伴他一生，他在国内外传播《周易》，令人联想到，世界上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周易》文化。”
责任编辑 师力斌
（本文选自：北京文学 2019年08期）
《周易》即《易经》，通常二者不严格区分，作者和年代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即上古伏羲，中古文王，近古孔子，历经三千多年，是中国也是世界写作时间最长的书，是炎黄祖先、中华古人集体智慧的结晶。《周易》是中国古代几乎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阐述宇宙事物发生、发展及其变化的规律，以及如何去应对，充满哲理和智慧，被列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是中华文化的源头。从汉代开始被列为科举考试重要科目。中国古代有不知《易》不可称为将相之说。日本在明治维新组阁规定，不知《易》者，不得入阁。17世纪以来，被译成拉丁文、英德法文等，传到世界，受到好评，获得赞誉。
我从幼年开始至今已近八十年与《周易》结缘。幼年是在山东蓬莱故乡开始学习《周易》。
一
山东蓬莱仙岛是当代旅游胜地。有海水拍岸的蓬莱阁，有八仙过海的传说，有蓬莱阁半岛上的亭台楼阁和古迹，登高远望水天一色，有海市蜃楼涌现时的观景地，有戚继光保家卫国操练海军的场所。这一切吸引当代国内外的游客。但在30年代游客极少，是一座待开发的水城处女半岛。那时期我出生在这附近一个贫困的纪家村，十多年以后才变成解放区。划分家庭成分时，我方知那时30年代村里除了个别富农外，其余都是贫农。那时农村领导，为穷苦男孩子能识字学点文化，聘请外村年近五十岁男性身材魁梧的宋老师。学校只有一位老师，也只有一间教室，容纳一至四年级的男生。在教室里按年级划分区域。老师的数学水平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但语文水平具有深厚的底蕴，尤其古文。老师给一个年级讲课时，其他三个年级的学生要坐在原位安静自习。我自幼好学，在一年级时，我也专心听老师分别给其他三个年级讲的课，我虽无书，但认真记笔记，当我读完一年级时，已基本学完四年级的课程。我好学的情景，老师看在眼里，期末让我参加四年级的考试，可能要测试我“偷听”的效果。成绩百分制，有个别不及格，我却获得平均83分。老师当场宣布成绩，学生回家可能对家长传递这消息，几乎全村都知道了，我被称为“神童”。因此，我母亲在村里受到尊重，母以子贵。我父亲更惊讶，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愿意教我《周易》。我父亲酷爱中医，桌上常摆放三本书，《伤寒论》《黄帝内经》和《周易》。我父亲说“医”源于“易”，唐朝名医孙思邈说：“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中国最神秘的文化莫过于《周易》和中医，一个代表中国宇宙哲学体系，一个代表中国人体科学体系。平时我翻这三本书，只对《周易》书里的阴阳符号的排列好奇，在这些符号旁边还有许多文字我不认识。我多次让父亲教我读《周易》，每次都被父亲拒绝，父亲说：“教你，你也不懂。”当我成为“神童”时，父亲才动心肯教我，可能想“孺子可教也”，想培养我走仕途之路，光宗耀祖，不在农村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田地大都是山坡乱石贫地，常年生产的粮食还不够糊口。我家南门外左右各有一棵参天的白杨树，风水先生说这是两棵旗杆，我家将来出名人，父亲可能信以为真才下决心教我《周易》。父亲伸出粗糙的老手在纸上画“—”，说是男人的生殖器，指指我的裤裆，名叫阳爻;又画“——” ，说当中开口是女人的生殖器，叫阴爻。他用三个“一”叠加成“?” ，叫乾卦，是三个阳爻，纯阳;又用三个“——”叠加成“?”，叫坤卦，是三个阴爻，纯阴。然后用“—”和“——”混合搭成不同的三个爻的排列，又画出六个卦，加上乾坤二卦，共画出八个卦，即八卦。每卦都有名称和多个含义。例如乾卦为父，坤卦为母，父母生了三个男孩和三个女孩，这一家八口人都可在八卦里表示;父亲说八卦可以象征自然界的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景物;又说八卦可以象征东、南、西、北以及他们之间的方位，共八个方向;八卦还可表示春、夏、秋、冬以及它们之间的季节，共八个重要季节等等。八卦中每一卦是三个爻组成，叫单卦。若表达更多的事物，需要两个单卦叠加成六个爻叫重卦。如此八卦可以叠加成六十四个重卦，这是《周易》的核心内容。每个重卦都有卦名、卦辞，每一爻都有位置、爻名、爻辞。例如，两个单卦的乾卦，叠加成重卦的“乾卦”，卦辞“元亨利贞”。“乾卦”每一爻从下往上排列成六爻，每爻都有爻辞：潜龙、见龙、飞龙、亢龙等。父亲讲乾卦用龙表示奋发图强时，特别兴奋，可能隐含他对我期待“望子成龙”才教我《周易》。父亲说，孔子解释乾卦卦辞“元亨利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每讲一卦，都让我会背诵时才讲下一卦，我当天就会背诵。父親把古字辞用汉字拼音，很少问我懂不懂，我似懂非懂，囫囵吞枣不消化。开始时很勤奋感兴趣，有些内容不懂装懂，因为是我要求学的。逐渐越学越枯燥，没有兴趣再学下去，便对父亲说不想再学了。未曾料到，父亲怒气冲天，我挨了一顿痛打。父亲说：“是你要学的，半途而废，没出息，不学不成。”那时农村没有电灯，我挨打后，父亲又在煤油灯下教我《周易》。窗外的雨水湿透窗纸，风吹进来把煤油灯火吹得左右摇摆，就像我的思绪，那雨点顺窗纸往下流，就像我的泪水往肚里咽。幸而有一次我在教室里不听老师讲课，实际我都会了，是“陪读”，偷看《周易》。这一次因一位学生不守规矩老师正发脾气，我又不听讲，老师急匆匆走到我桌子旁边，面带怒气，伸手抢去我的《周易》，先看看书皮，又翻翻书，圆圆的胖脸展现惊奇的微笑，就像农村上空乌云密布突然透出一缕阳光，老师说下课找他，他把我的书带走。我首次去老师房间，外屋有农村的锅灶，但不做饭，由村长轮流指派学生家长给老师送饭。里屋一座泥砖砌的大炕，冬天烧柴取暖，孤身一人在此，节假日才回家。里屋中央摆放一张大木桌，桌上堆放煤油灯、暖水瓶、毛笔、墨盒、书等。我笔直站在老师面前，老师问我能看懂《周易》吗？我说不太懂，但我能背诵。老师说：《周易》将近五千字，你能全背诵吗？我说能。当我流利地背诵完，老师激动地把桌上一碗水碰倒，我急忙去擦桌子。老师问我谁教的？我说父亲。老师让我回家把父亲叫来取书。父亲去取书回来对我说：“你遇见伯乐了。”我问伯乐是谁？父亲讲了伯乐的故事。父亲说：老师想培养我成才，在业余时间继续给我讲《周易》，深造。老师的确是老师，有教学经验，用通俗的语言，用比喻形象地讲解《周易》，不是按顺序讲，是挑重点帮我复习，使我囫囵吞到肚子里的《周易》进行消化。老师使我进一步了解“讼卦”是打官司，劝人和解。“谦卦”是讲为人要谦虚谨慎，不要以为“神童”就飘飘然。“坎卦”是人生遇到困難时，要设法渡过难关。“升卦”是个人努力，一步步前进，不要急于求成，要和“无妄卦”联系，不要妄想一步登天。“井卦”是要及时清理井里淤泥，使人喝上干净水，那时村里家家都吃井水，要饮水不忘挖井人，要感恩。我对老师说，将来要报答您。“蒙卦”是启蒙教育孩子的方法，初六爻辞“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老师解读说：“发蒙”是对孩子启发式的教育，“刑人”是校规，“说”是“脱”。如此解释说，启蒙教育，利用校规，要解脱枷锁体罚。但是我父亲解读与老师相反，父亲直译是：“启蒙教育，要用刑罚，甚至用枷锁体罚。”言外之意我若不学，可以打我，打我有理有据，《周易》说的。可见《周易》有多种解读。父亲和老师通过《周易》使我获知与我年龄不相称的人生知识，我成了“小大人”，早熟。 老师约我业余时间是在傍晚或夜晚教我。有一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我一手提灯笼，一手拿《周易》，好像是双手照亮我走在狭窄的小胡同泥泞之路。回来时突然下雨，把灯笼熄灭。我怕弄脏心爱的布鞋，脱掉鞋，用鞋包着《周易》书，藏在胸怀里。不慎，碎石刺破我的脚流血，回到家母亲用手抓一把锅灶里的柴灰，塞在我脚上很长很深的伤口，用毛巾包着，我躺在家里不能上学了。老师得知，特意来看我，罕见，成为村里的新闻。老师在我家给我讲“否（pǐ）卦”和“泰卦”。他说八卦里的“乾卦”单卦在上，“坤卦”单卦在下，构成乾上、坤下的重卦为“否卦”。因为乾属阳，阳气上升;坤属阴，阴气下降。两者向反方向行进，背道而驰，不能吻合，称为“否”。“否”是不和谐，黑暗时期。老师用两个拳头叠加成一上一下，上面拳头上升，下面拳头下降，两拳拉开距离，分道扬镳，不合为“否”。老师接着说，若把两者颠倒过来是“泰卦”。因为颠倒过来是坤上、乾下。坤为阴，阴气下降;乾为阳，阳气上升。两者相向而行，相遇而合为“泰”，泰是平安、安定、和顺。老师低声说农村民不聊生处于“否卦”。我问什么时候能处于“泰卦”？老师似答非答地说：“否尽泰来”。
为了报答老师对我的教导，轮到我家给老师送饭时，副食是自产的萝卜、大白菜外，还增添一盘咸鱼，主食是白面馒头或烙饼。这是我们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那时期，贫困的村民穿衣带补丁，学校有位学生上衣有多种颜色的补丁，同学给他起绰号叫万国旗。村民种田还难以糊口，受饥饿困扰，便去闯关东（东北三省），已成民俗。我二哥已去关东，当我们吃野菜树叶也填不饱肚子时，父亲决定带领我母亲、我和我妹妹，背井离乡去闯关东，投奔我二哥。临行时父母带些简单的衣物，我年幼八岁，父亲让我背着小件衣服和他那心爱的三本书。
二
从山东烟台乘船，途中我问父亲坐在船里这是什么卦？父亲说：《周易》六十四卦末二卦是“既济卦”和“未济卦”，现在是“既济卦”，是渡水到达对岸的大连。上了岸还要北上，我想北上那是“未济卦”，“未济”是还要过河，更艰难。到达新京（现在的长春）见到我二哥，他在当地打工混饭吃，穿着工作服，年轻的脸上，十分憔悴，全家人见面，欲语泪先流。父亲也加入打工行列。那时东北三省是日本统治下的伪满洲国，黑暗社会，如同“丰卦”曰：“丰其篰，日中见斗，往得疑疾。”这是说：“太阳犹如被席棚遮挡不见阳光，黑暗，中午如同午夜能看见北斗星，人们疑心是疾苦来临。”在当地遇见一些逃难过来的山东省老乡，大都民不聊生，处于“否卦”。我二哥白日打工，夜晚怕在家里，当局闯入“抓劳工”去北大荒，便睡在草棚里。我们的邻居是一家私书学堂，长胡须的老者教学又卖杂货，外屋出售扫帚、碗、筷子等杂货。里屋是教室，摆放几条长桌子和长凳子，最多容纳十个学生跟他学《百家姓》《三字经》。我是少年打工不收，父亲劳累，无力再教我书本知识。便送我去这学堂，当我能熟练地背诵老者教我这两本书时，我请求老者教我《周易》，继续深造。老者问我学过《周易》吗？我说学过《周易》，但有些卦不太懂。并把学习经过汇报，又逞能显摆地背诵《周易》。老者听后，捋着胡须惊奇地问我，为什么在家不学别的书，而学《周易》？我说，我家里除医学书外，只有《周易》书，就像这里只有《百家姓》《三字经》两本书。老者说：“《周易》是大人学的，你都会背诵了。”老者劝我学《论语》或者《道德经》，我同意。我回家对父亲说此事，父亲不同意，说我不要贪多，也没那么多钱交学费。让我在家复习《周易》，有不明白的请老者再讲讲，给点学费。我把父亲的意图转达给老者，老者因我聪明好学，同意了。他上午教别人那两本书，下午休息，让我带着问题午睡后随时来学堂。我经常去请教，很有收获，可能因我年龄逐渐增加，理解力也增强，经历也广泛。经老者解答，了解“屯卦”主题是“求婚媾”，是男方求婚。“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是说女子不嫁，十年再嫁的真实含义。又如解答“归妹卦”说，是少女出嫁（古时称妹是少女），卦中“帝乙归妹”的“帝乙”是商朝一位帝王，是商纣王之父，为了不受崛起的周文王侵扰，用和婚策略，把女儿嫁给周文王做妾。还讲了其他“卦”的一些历史故事，丰富了我的知识。我给老者学费，他不收，认为我诚实可靠，他在里屋讲课时，让我在外屋等候来客替他卖杂货，直到我父亲病倒卧床而止。我在家里干些杂活，帮助母亲伺候病倒的父亲。因他劳累成疾，终于病故在异乡。我把《伤寒论》《黄帝内经》放在伴他长眠的棺材里，留下《周易》，这是他唯一的遗产。1945年8月15日，喜讯传来，日本战败投降了。国民党占领长春市。后因共产党解放军欲攻打解放长春。先在长春外围部署围困，因此长春城内粮食短缺，国民党部队搜刮粮食，甚至把军队里的马宰杀吃肉。人们饥饿难忍，用一个金戒指换两个馒头吃。周围环境如同《周易》“困卦”说：“困于石，据于蒺藜。”百姓因饥饿纷纷外逃，投奔亲友。因我大哥在北平（现称北京），母亲决定带全家逃难到北平投奔我大哥。路途遥远，前途迷茫，主动走“坎卦”，该卦曰：“坎有险，求小得。”解读是，坎坷的行程有危险，不求大得，只求小得活下去。臨行前，各自整理自己带的随身衣服，没有箱子，用包袱包裹。母亲说《周易》书沉重，不让我带，我偷着把《周易》及其多年的笔记藏在我的包袱里，我背着，我已十五岁能背“包袱”了。历经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到达北平。在路途中，逃出长春便是解放区。但路过沈阳、锦州等城市又是国民党占领区。因此交通工具不贯通，断断续续，火车、马车、步行交替进行，露宿荒野、路旁、寺庙、教堂。因逃难者已成群结队，路过关卡简单询问便通过。从沈阳到锦州途中遇到“辽河”，必须涉水通过。岸边有当地熟悉水性的引导者，收费，帮扶渡河。我家四口人也同其他难民一样，脱掉衣服和鞋，放在包袱里，只穿短裤，把包袱放在头顶上，一手扶包袱，我另一只手牵着母亲的手，我二哥牵着我妹妹的手。为省钱，没请引导者帮扶，但紧跟在帮扶者带领的其他家庭之后，因帮扶者知道水域深浅路线。我母亲是小脚女人，封建社会农村妇女包脚，当走到深水到腋下时，母亲头晕依在我身上，我努力支撑母亲数十步到浅水区，终于摆脱危险。我说不准，这是“既济卦”过河，还是“未济卦”过河，若这是“既济卦”过河，还要到《周易》最后一卦“未济卦”去过河。感叹人生凄凉悲苦，何日走到尽头，不再过河。小时候，说我是“小大人”，这时候我似乎少年老成，以《周易》感嘆人生！ 到达北平，我方知是国民党统治地区，物价飞涨，哥哥打工赚的钱，需及时购买粮食，否则贬值，又过着“否卦”时代。后来哥哥赚月薪，薪金是给粮食，也难糊口。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从德胜门进入北京城，百姓敲锣打鼓欢迎，报纸上登载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联想起《周易》八卦的乾卦为天，坤卦为地。若把“否卦”的乾上坤下颠倒过来，就是翻天覆地，成为坤上乾下的“泰卦”，“否尽泰来”，国泰民安。扭转乾坤如此而来。北平改名为北京。
我在北京上高中时，语文课的程老师是《易》学专家，有《周易》著作。有一次出的作文题是：“学生要自强”。我简述学《周易》的艰苦经过和毅力，文末用“乾卦”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结束。老师用红笔批语：“周易是国学，能影响人生，要坚持下去，有问题找我共同探讨。”下午要回家时，我到教员休息室去见程老师，他问我什么时候学的《周易》？我叙述一遍，我又逞能显摆自己能背诵，好像我能背诵《周易》是我的名片。老师耐心听完我的背诵，惊喜地夸奖我，问我如何解读《周易》乾坤首二卦和末二卦的“既济卦”“未济卦”。我说完后，他说的和我理解的不同，是另一种解读，开阔了我的视野。他让我有问题给他写个纸条，上下课空闲时间递给他，他说共同讨论、答复我。有一次我递给他纸条上写：“程老师，您批我作文写《周易》能影响人生，为什么？”老师回答很简练：“人世间有多少事物，《周易》就有多少卦，要吸取智慧去应对。”我又遇到伯乐了。我感激程老师对我的指导，在中午下课回家吃饭时，因外边下雨，程老师没带雨衣，我就把雨衣给他说：“您穿这雨衣，我带午饭中午不回家。”程老师穿雨衣骑单车走了。实际上我没带午饭，也骑单车冒雨回家吃饭，到家全身往下流雨水，好像掉进河里刚爬上岸。因此我感冒在家不能上学而请假，程老师获知此事，给我写纸条幽默地说：“……你用心良苦借给我雨衣，我安全地度过《周易》‘需卦’里的‘入穴’回到家，你却像小狐狸似的在‘既济卦’渡河爬上岸，非常抱歉。你爬上岸，需警惕风云突变。”
三
果然风云突变。60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期，破“四旧”把我珍藏数十年的《周易》书烧成灰烬，我彻夜不眠，幸而我把学《周易》的笔记放在另一处幸免。除《周易》外，我还酷爱数学。在“文革”时期，我协助数学家华罗庚教授工作时，他外出讲课，因他是跛子拄着拐杖，走路左右摇摆，我替他拿提包。别人问他，他说我是他秘书。在闲暇聊天时，他知道我喜爱《周易》，他透过带圈的厚眼镜片，注视我说，《周易》影响面很广泛，其中与数学有关联。他说“洛书”一至九的九个数字，可以布置为三行三列魔方矩阵，成为“九宫图”，各行、各列、各个对角线的数字相加都等于十五，有奇妙的性质，据此可画出八卦图的八个方位。八卦图中两个卦叠加，可以排列组合成《周易》六十四卦。这时我面对华老像开玩笑地问：“您和我师母是按照八卦布局，恰好生育三男三女一家八口人居八卦八个位置吗？”华老听后捧腹大笑。他改话题说，明朝末年西方传教士把科学带到中国，回国时把《周易》带到国外，翻译成外文出版。17世纪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看到外文的《周易》，受到阴阳符号的启发，把阳爻“—”视为数字“1”，把阴爻“——”视为数字“0”，据此创造出二进制数学。这是电子计算机的数学模型，电子计算机是世界科技史上的里程碑。华老激动地说，我们的老祖先真了不起，远在数千年前，创造了阴阳符号，形成了二进制数学，从而有了计算机。他又进一步说，丹麦物理学家波尔，把二进制数学发展到“波尔代数”。当代又深入探讨，出版了“易学与代数之定理”。华老说哲学家冯友兰说：“易经是宇宙的代数学。”华老喜欢吸中南海牌香烟，在思考问题时香烟缭绕，有时在工作或在讨论上述知识时，也是香烟不断，腾云驾雾。我饱受香烟的熏陶，别人说我衣服上有烟味。又饱受《易》学知识的熏陶。在“文革”时期，华老基本在家办公，不常去科学院数学所。有一次外出在归途临近家时，苏联吉姆牌的车出现小故障，司机于师傅让华老和我下车走回去。正值春雨蒙蒙，我给华老撑伞，因他脚跛走路不稳，雨地滑，我让他注意脚下别滑倒，他突然幽默地说《周易》“履卦”爻辞：“眇能视，跛能履，咥人，凶。”他解释说：“独眼能看见，但看不清;瘸子能走路，但走不稳，就像踩着老虎尾巴，被咬伤，有凶险。”我问这风险是“文革”红卫兵打砸抢吗？都不语，却会心的冷笑了。他拄着拐杖左右摇晃，把我挤在伞边，雨伞流下的水珠滴洗我全身。因我聆听华老讲《周易》，并未感觉雨淋。这细雨洒满大地，润物无声，会滋生出新时代的乾坤。
四
70年代末，在改革开放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推动下，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乾坤，大力提倡把经济搞上去，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齐上阵，不论是白貓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为了宣传邓小平同志的倡议，南昌市一座桥头两旁，分别树立一只白猫，另一只是黑猫，这是《周易》哲理的阴阳论。阴阳也是二分法，任何事物都可以一分为二，合二为一。这时期《周易》书籍不仅抬头，好想由“乾卦”的“潜龙勿用”升到“见龙在田”，而且井喷到“飞龙在天”，延续多年。《周易》应用面很广泛。华罗庚教授对我讲过：“凡是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理论，越是抽象，其应用面越广泛。”《周易》已涉及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例如：哲学、史学、文学、政治、伦理、军事、中医、武术、美学、民俗、堪舆，甚至天文、历法、数学等领域。我的书架上仅有下列书作为例子：管理易的著作《周易与现代管理科学》《周易与现代经济学》等;醫学易的著作《医易通论》《易学与中医学》等;有关美学易的著作《周易的美学智慧》《周易美学》等;文学易的著作《中华易文化传统丛书》等;科学易的著作《易经与科学》，等等。尤其是科学易更吸引眼球，2009年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播讲《易经的奥妙》说：“科学越发达，易经越正确、越科学。”让《周易》告诉未来。中国紫金山天文台发射“悟空”卫星，去探测宇宙暗物质，若果真存在，《周易》的预测性和科学性更得到验证，把阴阳面更扩大了，看得见的物质属阳性，看不见的暗物质属阴性。《周易》本身含有深奥哲理和玄理，待后人去挖掘、感悟和验证。研究《周易》称为易学派，如同研究《红楼梦》称为红学派。应该指出《易》学是个大舞台。有一些与《周易》无关联的也在该舞台上“表演”，往《周易》身上泼脏水，这使有些人不明真相地说《周易》是迷信。我有位温州朋友对我说，她是基督教徒，不看《周易》书，她把《周易》书视为邪教书或占卜书。《周易》是穿着占卜外衣诞生的，但解开外衣内涵丰富的智慧和哲理，是埋藏很深的金矿，待后人去挖掘，孔子晚年便如此。孔子晚年学《易》不占《易》，孔子说：“不占而已矣”。荀子说：“善为易者不占”。现在已无人手拿五十根蓍草左右手倒来倒去做占卜，若有也是在做游戏。孔子学《易经》挖“金矿”写出《易传》即“十翼”。翼是鸟的翅膀，使《易经》插翅飞翔到哲学高度层次，成为东方哲学智慧书。 《周易》的“易”有多种解读，通常说“易”字是古代的蜥蜴的“蜴”，是古代爬行动物“变色龙”，为保护自己，身体颜色随环境变化而变。因此古今不同时代，赋予《周易》不同的生命力。孔子用《易传》解读《易经》，获得普遍的认同。因此，历代易界学者大都把“经”“传”二者混在一起，许多书经传不分，沿袭至今。有人说《易经》加《易传》构成《周易》，更多人不严格区分说《易经》即《周易》，原始就叫《周易古经》。由于《易传》给《周易》定了调，给后人树立了标杆，凡是引入《易传》的书籍，没有与《易传》唱反调，大都顺着标杆往上爬，爬得再高也不会超过标杆，这是纵向。横向是沿着《易传》铺好的轨道前行，不会出轨。这纵向和横向都有局限性。因此，有的读者说有些《周易》书内容，人云亦云雷同。好像《易传》是一张大网，凡是钻进去的，个人发挥的空间都在网内，许多内容与现实环境和生活不贴近，有相当大的距离。因为《易传》成书是在战国中晚期，距《周易》古经六七百年，时代不同，《易传 》加入《周易》许多所没有的文化思想和内涵，顺应那个时代的需要。我想写新时代解读《周易》的书，要有创新，实践证明是可行的。因为《周易》抽象的阴阳符号和简练的古字词，又无标点符号断句，有的字多音多义，使后人难读懂，成为天书，这使《周易》充满先天的神秘性、抽象性和模糊不确定性，给后人阅读时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和广阔的思维空间，历代易界学者各抒己见，对某些问题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定论。就像考试题填空白，却没有标准答案;又像只竖立起框架，让后人充实内容，这是《周易》基因造成的。我历经几位老师的教导，也证明如此。张说李说，公说婆说，众说纷纭，人人都有话语权，百花齐放，这形成了我要写的《周易演义》（这是我定义命名的）。带着这个思路，在90年代，我从大学教授职位退休后，被美国、韩国、印尼、泰国、越南和日本等国当地华人团体邀请去讲《周易演义》及《易》学应用。那时是草稿讲义，是几位老师传授的和我的心得，所到之地获得好评，并鼓励我出版成书。我想丰富该讲义再出版，我要博览《周易》群书，收集多种解读《周易》的书。我去北京的首都图书馆（下称首图），该馆“易”学书籍非常丰富，拥挤在多个书架上，我依次取阅，带中午饭整日翻阅，若借书回家数日便还，风雨无阻，从春到秋，把重点“易”学书全阅完。又去北京的国家图书馆，该馆《易》学书比首图更多、更丰富。进入馆需安检，不许带饮食，中午要在馆外饭店用餐。若外借书仅限三本，比首图少一倍。因路远，早出晚归，饱览与首图不重复的“易”学书，花费一个寒冷的冬季才阅完。我在北京这两个大图书馆，在《易》学书籍的海洋里浏览，度过了春夏秋冬，好像经历“乾卦”的“元亨利贞”，收集了丰富的《易》学资料。加上我多年学《周易》积累，我开始写《周易演义》，副标题是“新时代解读周易”。书中把我解读《周易》写在前作为砖。又选录多种不同的典型解读作为玉，甚至不同的解读相互唱反调，扩大读者的视野。从未有此类书，创新。把《周易》首二卦即乾坤卦，解读为国家的领空领土。《周易》唯有乾坤二卦各七爻，其余各卦皆六爻。乾坤二卦第七爻只有爻辞，没有爻位（置），数千年未找到其位置。我解读“乾卦”为国家领空时，第七爻位便是公用的太空。解读“坤卦”为国家领土时，第七爻位便是公用的北極，恰好符合爻辞，要和平利用，创新。写作中途，我的腿像触电似的刺痛不能行走，对医生说没做体力活，仅看书写作。医生看核磁共振片子说：“久坐伤腰，腰椎滑脱，压迫神经传到腿。”我瘫痪在床上，继续写作。2016年1月出版，获得读者的肯定，很快传到台湾地区。
五
据台湾地区易友说，台湾地区《易》学书籍众多，汗牛充栋、泛滥，饱和状态，出版此类书难销售。但是，台湾大元书局负责人翻阅《周易演义》，认为新颖创新独特，颇感兴趣，办完在台湾再版的程序，改用繁体字在台湾再版，获得好评，引起台湾地区读者的共鸣。海内外的读者通过多种渠道，呼吁年迈的我继续发挥余热。因此，我更新内容，写了姊妹篇《周易演义续集》，完稿后，我请《易》学友人提意见，友人阅后仅写六个字：“有學识有胆识”。这可能指该书有三方面的创新特点：
其一是，把古今不同解读《周易》选编在一起，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构成《周易》百家讲坛，阅该书即博览群书。
其二是，该书突破常规，使《周易》适应新时代的需要，古为今用，解读《周易》领航的乾坤首二卦，是象征国家的领空领土，从中找到了第七爻位是太空和北极。
其三是，独特地解读末二卦“既济卦”“未济卦”。“既济卦”的“既”是已经，“济”是过河，既济是已经过河，到达彼岸，人生终点、夕阳西下在阳间归宿。但紧接着是“未济卦”，是尚未过河，又轮回循环到原点、起点，在另一个世界里（阴间）去过河，深层次隐含生死轮回、善恶报应因果律。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未到”就是“未济卦”，在“未济卦”得到报应。《周易》具有多元化的价值观，其中之一是道德观。既要以法治国，又要以德治国。法律约束人的行为，道德约束人的心，心动才去行动。末二卦隐含规劝人行善积德，与乾坤首二卦，首尾呼应。“乾卦”是“自强不息”为人民创造财富是积德;“坤卦”是“厚德载物”，积德才能“厚德”，“厚德”才能载物。末二卦深层次蕴涵给人类敲响道德警钟，立德树人，具有现世意义。
上述三方面的创新也是“演义”，创新就不符合传统。不讲传统没有根，不讲演义没有魂，该书二者兼备，古为今用，开辟一条新思路，鲁迅先生说世界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该书又引起台湾大元书局格外关注，很快改用繁体字在台湾再版。这反映中华传统文化，台湾同胞还是欢迎的、需要的。折射出台独分子搞“去中国化”，删减教科书中的中华古文，搞“文化台独”，这一切是不得民心的。《周易演义》及其续集姊妹篇，相继在台湾再版就是例证。中华传统文化，是海峡两岸中华民族的魂。台湾民间组织成立“海峡两岸暨亚太地区周易交流协会”，召开大会时，邀请大陆有关人士参加，我被邀请作为贵宾参加。到达台湾桃园机场，大会主办方派车接到会场报到，分到指定房间。不料晚间突然有人敲门，参会人员拿我在台湾再版的书，让我签字，谈论书里的内容，夹杂些夸奖我的话。我送走客人，推开窗户，外面正下着丝丝细雨，透过雨水已是万家灯火。这雨水使我浮想联翩：我幼年时父亲在灯下教我《周易》，窗外雨水湿透窗纸;有一次夜晚我到小学老师屋里学《周易》，归途突降大雨，乱石刺破我的脚，流血不止;中学放学时，我把雨衣让给教我《周易》的老师穿回家，我冒雨回家湿透全身;我陪同华罗庚工作归途中车坏，我给他高举雨伞，他在雨中跛行，触景生情讲《周易》“履”卦六三爻……若能把经历的这些雨水，挑选些大雨珠穿成一串晶莹透明的项链，我要献给《周易》，给《周易》戴上，我在冥想中进入梦乡。次日我在大会发言题目是“国学周易的影响力”。我简要地讲了本文所写的经历，全场响起掌声。我认为这掌声不是给我个人的，而是炎黄子孙给《周易》作者炎黄祖先的。因为炎黄祖先把《周易》留给炎黄子孙，两岸都是炎黄子孙一家亲，文化、血脉同根。我发言后，主持会议的台湾《易》学专家黄来镒会长总结说：“听了八十五岁的纪老发言，《周易》伴他一生，他在国内外传播《周易》，令人联想到，世界上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周易》文化。”
责任编辑 师力斌
（本文选自：北京文学 2019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