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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故事
根据提供论文检索、查重以及相似性检测报告的iplagiarism数据库显示,中国“问题论文”的图片造假特征明显、范围广泛—破解下去,就跟侦探故事一样惊险刺激。
首先,一篇论文的图片,存在局部剪切、放大、缩小、复制、粘贴、拼接等“PS”操作。
比如一篇名为《Downregulation of NOB1 suppresses the proliferation and tumor growth of 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 in vitro and in vivo》的论文,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编号为83657488,作者单位是吉林大学,便出现了“实验动物图片造假”的现象—其实验用的小白鼠的图像,好几只都一模一样,无论是姿势还是身体特征。
比如一篇名为《Extracts of Celasturs Orbiculatus Exhibit Anti-proliferative and Antiinvasive Effects on Human Gastric Adenocarcinoma Cells》论文,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编号为81274141,作者单位是扬州大学,出现了“细胞图片造假”的现象—两块不同的区域存在着完全相同的组织。
其次,不同论文的图片,也存在着一系列“PS”操作,拔出萝卜带出泥。
iplagiarism的数据显示,一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的SCI论文的文本,呈现出38%的重复比。作者单位为南方医科大学和海南医学院,论文题目是《Transferrin and cell-penetrating peptide dualfunctioned liposome for targeted drug delivery to glioma》。这篇文章和山东大学、章丘市人民医院的一篇论文高度相似,而且,部分图片还一样。
前者不仅和后者的多张图像重复,还自己原样多复制了几张。
后者的发表时间更早,前者不免有抄袭之嫌。不过,后者竟然又与郑州大学、天津医科大学学者合著的一篇SCI论文呈现相似,且部分图片一样。至于郑州大学、天津医科大学的这篇论文是不是还能找出“模板”,那就是一个无止境的问题了。
离奇的是,这些发表时间前后距离达3年之久的数篇论文里,都有一张关于免疫印迹的核心图片,部分或完全重复,肉眼就能看出来,连动用图像篡改造假识别系统都不需要。
更有甚者,Biochemical and Biophysical Research Communications(缩写为BBRC)杂志发表多篇论文,这些论文“共享”了很多张类似的图片。离奇的是,这些发表时间前后距离达3年之久的数篇论文里,都有一张关于免疫印迹的核心图片,部分或完全重复,肉眼就能看出来,连动用图像篡改造假识别系统都不需要。
还有一种比较“非主流”的做法,出现频率很低,但是给人以“富贵险中求”的强烈戏剧感。
这篇论文发表于2015年的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istributed Sensor Networks杂志,影响因子1.787分。论文题目为《Crowd Sensing Based Burst Computing of Events Using Social Media》,第一作者名字是Xu Zheng,清华大学博士后。两年后,杂志有关人员才发现,Xu Zheng在投稿后“黑”进了编辑的账户,编辑了论文;同时还“黑”进了审稿人的账户,提交了两份审稿意见。这两份审稿意见只是把自己论文的摘要和前言抄了一遍。
该论文的来头也不小。它属于:国家科技重大专项资助项目;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项目;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公安部资助项目;上海市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上海高校选拔培养优秀青年教师科研专项基金项目。
当然,这篇论文也没能躲得过查重测验—重复比高达71%。同为Top2的北京大学的博士后翟天临,博士论文复制比是39.4%。
连环计
这些高度一致或偶尔别出心裁的“造假”方法,至少暗示了一条长长的产业化链条:国外SCI杂志出售版面;中国的学术工作者通过中介公司购买版面,或以此作为国家级资助项目的成果,或以此作为申请国家级资助项目的凭借;中国的学术工作者购买枪手公司的论文服务;SCI杂志刊登文章—皆大欢喜。
值得注意的是,国外SCI杂志和中介公司、枪手公司,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上文提到的BBRC杂志就是个例子,如果不是该杂志“推荐”购买版面的客户同时购买同一家枪手公司的“论文服务”,在3年间发表的、多个不同作者的论文,为什么使用的图片高度相似甚至一模一样?
同时,中介公司和枪手公司也许是同一家公司,也许不是。因为枪手只负责写论文,属于链条末端的执行团队,但是中介公司还要负责“战略”,在产业链里居于上游。
中介公司瞄准的是财大气粗的中国的各项国家级资助基金,特别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他们负责帮客户量身定制“项目”,目的就是幫客户忽悠到国家的钱,一般服务收费在20万元~30万元不等,并根据申报的标的金额相应调整,省市级项目收费只有2万元~3万元。 服务流程是,先做方案,选好标书设计方向,根据方案做预实验(PS图片开始了),最后根据预实验结果拼凑、抄袭或杜撰出几篇论文(继续PS图片,如果客户的研究领域接近,还可以共享图片),找几家影响因子高于3分的英文SCI杂志发表。以上就绪后,立刻创作标书,申请国家经费。
学术造假,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巨大的经济利益。对于学术工作者来说,国家级基金和项目经费,是帮助其“脱贫”的最主要经济来源—否则,就只有微薄的工资可拿。上文提到的一篇国家自然科技基金资助论文,获得的资助为78万元,那么即使扣除服务费30万元,还有48万元,再加上中介公司有“返点”,作者从国家手里赚到“50万元”并不太难。
值得注意的是,国外SCI杂志和中介公司、枪手公司,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造假的成本太过低廉,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一方面,国外SCI杂志几乎靠中国人开饭,当然睁一眼闭一眼。如果不是这些杂志的编辑和审稿人“放水”,很难相信這些翻转、复制的图片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版或发表。有数据显示,2018年9-11月,中国学者发文量排名前39位的杂志,在这三个月内总共刊发了约62508篇“中国论文”。如果按100%的比例选择缴纳版面费,则预估2019年全年中国学者需向39个杂志缴纳版面费10亿元左右。
一方面,中国国内对英文杂志、英文论文以及国外知名SCI杂志一向抱有崇敬心理,并没有相应的核查机制。很多国内的学术出版物为了生存,都不得不和国外学术杂志做深度绑定;而且“研究成果”归高校或研究院的行政人员统计,隔行如隔山,行政人员并没有能力和资质审核这些自然科学领域的英文论文。
其实,嘲笑学术丑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仅有嘲笑,挽回不了整个国家的惨重损失。可以说,学术研究是一切实践的基础,如果中国的学者沉迷于“操作”国家级基金和项目,如果中国的学术出版物被国外出版商牢牢掌握,如果中国的学术论文只能复制粘贴,那么中国失去的不仅仅是纳税人的巨额血汗钱,还有科学和技术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更值得深思的是,国家级基金和资助项目,它的规章制度、项目评审,要能真正促进中国自然科学的研究和进步,不能成为了一些人牟利的温床。
以发文件、喊口号、事后紧急调查的方式来处理学术不端事件,却不指向这一“连环计”背后的产业链条,恐怕将孕育出越来越严重的“学术丑闻”。
最新消息
11月28日,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工作办公室有关负责人公开表示,2019年全面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深化科技奖励制度改革的方案》的新举措,已经包括:取消填写论文期刊影响因子,鼓励发表在国内期刊的论文作为代表作;强调知识产权归中方所有,第一单位署名为国外单位的论文不能作为代表性论文等。
2020年度科技奖励改革的重点任务保包括:坚决遏制“SCI至上”的老难题,2020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提名书将取消填报“SCI他引次数”的硬性规定,规定“他引总次数”应明确检索机构使用的数据库;修订出台《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异议处理办法》,探索区别纪律类和学术类分类调查处理的程序和办法,进一步明确和强化相关主体在调查处理中的权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