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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在美国华盛顿白宫,美国总统特朗普(右)与葡萄牙总统德索萨会谈
特朗普上台以来,欧美关系围绕气候变化、安全防务开支、贸易争端以及伊核协议等一系列问题陷入冲突,双方关系面临自伊拉克战争以来最严重危机。
决定欧美关系的结构性要素包括欧洲对美安全依赖、双边经济关系的高度依存以及西方民主、自由的价值观等未发生根本质变,仍维持着大西洋关系的韧性。但是,盟友关系延续但会日益松散、双边关系中的冲突与合作两面性凸显,欧盟寻求战略自主以及加强与新兴力量合作的动力增强。
欧美冲突的结构性和内生性特征
欧美冲突的根源是由于不同的国际行为体特性、不同的战略地位以及内部不同治理体系所引发的观念冲突和利益分化。
欧美不同国际地位和力量特性决定了双方的“多边主义”之争。战后欧美曾共同受益于其主导的国际秩序,双方虽亦多次经历单、多边主义之争,但维护既有秩序仍是共识。新兴力量上升和各自内部的经济、社会危机改变了欧美对既有国际秩序的共识。欧洲希望利用其制度和规则优势,通过多边机制规范新兴行为体,维护自身影响,应对内外危机,将多边机制受损视为其利益威胁。但是,美国日益将现有多边机制作为其实现利益的羁绊,转而利用自身的硬实力优势,通过双边威胁和施压维护其霸权优势。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其外交政策建立在现实主义和主权国家基础上,日益强调硬实力和单边主义的现实政治方法是欧洲不能承受之重。
欧美在开放贸易问题上的冲突主要源于其不同的全球競争力和内部治理模式,具有内生性特征。相比较美国,欧洲在开放的全球贸易体系中表现出更强的竞争力和更深度的参与。世界银行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欧盟出口世界的商品价值远大于美国,其出口在GDP中占比43%,美国仅占12%。此外,欧洲深化西欧与东欧国家贸易合作,促进对外投资的过程中,更好地实现了优势互补,没有严重影响西欧国家的就业。美国推行北美自由贸易区,影响内部劳动力市场。在发达经济体中,美国用于积极劳动力政策的预算比例最低,仅占GDP总量的0.10%,而法国和德国的预算占比分别达到1.01%和0.63%。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WTO的研究结论:美国在积极劳动力政策方面排名几乎垫底。
欧美不同的安全利益是双方伊核协议冲突的关键。伊核协议对于欧洲不仅是多边主义外交的胜利,更是其核心利益所在。其伊朗政策首要诉求是不激发大规模的冲突造成地区局势进一步恶化。中东北非之乱以来,恐怖主义威胁上升和难民危机严重威胁欧盟安全、稳定和团结,是欧盟民众的主要关切,也是造成欧盟内部民粹力量上升的主要因素。因此,维护南部周边的稳定是欧盟的安全利益优先和核心利益,而伊朗是欧盟周边地区安全的主要力量,与其接触符合欧洲利益。而美国在实现能源自给后,其自身现实利益并不直接受中东乱象影响。无论是奥巴马时期的战略东移,还是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都表明中东在美国安全战略中的重要性显著下降。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实施更加严格制裁,不仅可以迎合国内犹太选民的诉求,也是对其传统地区盟友的支持,符合其通过盟友发挥影响的“收缩”主张,同时还增加其与欧洲在贸易摩擦问题上的谈判筹码,与其“美国优先”的利益诉求完全一致。
维系欧美关系的结构性支柱未受挑战,大西洋关系仍具韧性
欧盟对美安全依赖的现实没变,NATO(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仍是欧美关系核心纽带。有观点表示“不是美国,而是俄罗斯普京决定北约的未来以及美国对欧洲防务的参与程度。”2017年北约驻欧俄交界地区的部队数量是此前的4倍。欧洲安全和防务政策的战略自主、能力自主以及行动自主短期内都难以实现,从2008年格鲁吉亚冲突,到利比亚、马里、叙利亚,欧盟防务和安全政策边缘化,主要依赖单一的成员国或北约支持。面对安全威胁,欧洲对美依赖程度没有丝毫改变。
尽管特朗普批判其欧洲盟友在军费问题上搭美国便车,但其政府在美国对外政策的关键方面保持了延续性,没有放弃或限制美国北约框架下的行动和领导力。美国在其最近的国家防务战略文件中,强调盟友的作用。欧洲方面,虽一再表示对美国失望,但仍强调NATO在安全防务政策中的支柱作用。法国2017年10月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评估表示:“美国是‘根本的伙伴’,强调彼此安全和防务利益的‘趋同’和密切的双边关系。”
经济上相互高度依存的现实没变。新兴力量在国际贸易和格局中影响力上升,但没有根本影响美欧经贸依存度。美欧仍是彼此最重要的贸易和投资伙伴。2017年美欧货物和服务贸易总额达1万亿美元,是中美贸易总量的2倍。欧洲是美国最大的出口市场和第二大进口来源地,美国也是欧洲最大的出口市场和第二大进口来源地。2017年欧洲对美出口3755亿欧元,是欧洲出口市场的20%,远高于中国在欧洲出口市场中11%的比例。
相互投资仍是大西洋关系的根本驱动力量,在各自吸引外资的比重中拥有绝对地位,是双方的贸易增长的内生动力。美国在欧洲的投资是其在亚洲的三倍,2016年只有21%的美国投资进入亚太市场,70%在欧洲。欧洲亦是美国外资最大的来源地,占其外资比重69%。欧洲在美国的投资是其在印度和中国总和的8倍。
伴随美国实力外交和欧盟务实外交转型,欧美价值观外交和协调在大西洋关系中呈减弱之势,但仍是双方认同的纽带。欧美双方围绕多边主义的冲突根本源于利益,而非在民主和人权等问题上的理念之争。虽然特朗普总统的言论和做法,尤其是其表达对欧洲民粹主义力量支持和同情的立场损害了欧美的价值认同,但是欧洲主流倾向将特朗普与美国主流政治力量和民众进行区分,认为共同的价值观仍具广泛的政治和社会基础。不仅如此,双方即使在特朗普时期,针对“违反人权和民主”国家,在联合国框架外实施制裁的行动仍呈现高度的一致性。
欧美关系短期内难缓和,长期将走向松散的议题联盟
多极化日益成型的国际格局下,欧美结构性和内生性差别导致的利益和观念分歧,将推动双边关系从紧密的盟友走向松散的“议题联盟”。
短期内,欧美关系围绕贸易和伊核问题的冲突会延续,但不会走向失控。面对特朗普总统的不确定性,欧洲采取的是多轨策略,既采取制衡举措,对冲美国的影响,也积极寻求对话和妥协措施避免双输结局。首先,无论是贸易冲突还是伊核协议,欧洲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增加了其对美的对话能力。其次,明显加强了其与其他主要行为体,尤其是中俄的协调。第三,欧洲针对性采取反制措施,包括贸易报复清单的出台和重启1996年“阻断法案”的政策选择。
与此同时,欧盟也加大对美外交力度,展现妥协意愿。在贸易问题上,欧盟尽管表示“受威胁,拒谈判”的立场,但仍同意设立工作组磋商,并主动迎合特朗普的诉求,提出四点应对战略,包括加强与美能源合作、自愿性规范合作、改善市场准入以及共同推动WTO改革。伊核问题上,在美退出之前,欧盟已展现妥协立场,现仍寄希望于美国二级制裁生效的过渡期内,双方至少能就二级制裁获得一定程度豁免。最终,可以预期欧美争端将以欧洲更多的让步得到控制。
长期看,欧美关系将逐渐从“紧密盟友”,走向“松散联盟”。“松散联盟”是介于战略盟友和伙伴关系的中间形态,兼具“盟友”和“伙伴”关系特性,双方对主要战略安全威胁的评估大体一致,基本共享价值观,但在具体议题领域双方因利益不同而实行不同的政策方法,导致战略共识危机和协调困境。松散联盟状态下,双方的盟友关系将更多表现为“议题主导”,战略一致已非目标,在不同领域之间进行切割,继而呈现冲突、竞争与合作的多面形态。欧洲战略自主性加强,并对其他行为体的战略合作持更加开放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