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月20日周四傍晚,内子不想做饭,决定去家附近觅食。我们走到布鲁克林第三大道近湾脊大道处,有一家新开的美式餐厅,食物是常见的汉堡三明治,无特别诱人的美食,倒是有一样不吃的非常诱人—脱口秀。
脱口秀在曼哈顿东村一带很多,在布鲁克林,而且是在餐厅里,第一次见。点餐后,吃到一半,脱口秀开始了。最先上的是一个爱尔兰裔的演员,讲了些黄段子后,逗得观众哈哈大笑、情绪高涨时,他突然问,大家知道新冠病毒吗?
满场观众一脸茫然,只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举手说“知道”。他继续说关于新冠病毒的段子,可惜包袱不响,观众反应木然。最后,他黯然下场。
疫情中的纽约流水
2月29日周六下午,笔者创办的七堂应ASA大学邀请,去曼哈顿中城校区表演古琴和茶艺。七堂团队成员都去了,但去之前一直在打退堂鼓,有些人还埋怨我不该答应校方去演出。
校方也发出通告,提醒從中国回来的人士要主动隔离两周,不要来参加活动,如有违反会被罚款1000美元。此时,在纽约的华人都怕去人多的地点,很多面向华人的酒楼和大型餐馆,因华人不再消费,生意惨淡,不得不作出临时关门的决定。
3月1日纽约有了第一例确诊的感染病例,是30多岁的医务人员,刚从伊朗回来。3月3日有了第二例,是家住纽约上州韦斯切斯特、上班在曼哈顿的犹太律师。这个至今不知道感染源的第一例社区感染,不仅律师全家都染病,还感染了送他去医院的邻居,以及他所处的整个犹太社区。他住的小镇新罗谢尔(New Rochelle),成了纽约第一个被下令封闭的小镇,州府派出国民警卫队去封锁。
3月第一周,七堂取消了全部课程,学生们也担心被传染。前一周2月底,已经有学古琴的学生戴着口罩来上课。
3月6日,艺术家兼厨师伊利斯(Elis)跟我确认3月21-22日在七堂举行晚宴品茶品琴的流程。我问他,你不怕病毒吗?他说完全不怕,一点不用担心。
3月7日开始写“疫情中的纽约流水”,我想以这个方式,记录每天遇到的日常琐事,尽量写些生活细节,这样在疫情结束后,在记忆淡忘后,还能留下被岁月大浪反复冲刷过后的痕迹。宏大叙事、国家政令、抗疫救灾,这些专业媒体会去做;作为经历特殊时期的个人,尽量留下个人的生活痕迹和心迹,才是既力所能及又特别有意义的事。
如果当时对欧洲来纽约的飞机也这么规定的话,疫情的现状一定会不一样。
家庭医生脱险记
美国第一例确诊的新冠病毒案例,发生在西雅图,病人从武汉回来。西雅图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数不断上升的时候,纽约几乎没什么动静。作为全美人口密度最高、流动人口最多的城市,这种没什么动静,实在是违背常识。我那时甚至怀疑纽约市在隐瞒病情。
其实那个时候,病毒已经悄然在纽约市各处散播,动静不大是因为检测手段不够。年轻艺术家邓林杰的美国朋友,怀疑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去医院要求检测时,医院看她年轻,症状也不明显,测了流感病毒后,就让回家。如果坚持要测新冠病毒的话,就要先填表然后等10小时以上,测试结果则要等一周左右才知道。
这段时期,美国疾控中心(CDC)并没有授权私人公司测试,全美所有测试样品都必须寄到CDC的实验室检测,这就延误了检测进度,使大量已经感染了新冠病毒的人,依然在所处社区传播病毒。纽约高度密集的人口,使得传染变得非常迅即,流布非常广。
美国医生一开始对新冠病毒认识也不够。我父母的家庭医生,正好在这段时间感染病毒。住院后,当地医院的医生一直把他当作普通流感病人医治。
以下这段治病过程,引自4月5日的《纽约时报》“新泽西州的第一个新冠病人是如何幸存的”一文:
3月7日傍晚,呼吸出现了新状况:缺氧,几近窒息。他开始各种担心:可能要插管了,那有可能引起并发症;器官可能坏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3月8日,医生终于同意给他做了第二次CT,结果正如他所料,非常不好。他左右肺都发炎,30%~40%肺部感染,和第一次CT相比感染面积扩大非常多。三四天时间恶化至此,再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迅速恶化的病情,医生们终于认识到一个现实:这是一个不寻常的病毒,即使是年轻健康的生命,也可能熬不过这个病毒。
治疗正式启动了,大动作且高规格。一个中国的医生建议了一种高强度供氧呼吸机(high-flow machine);三种试验性抗病毒药物:柯力芝(用于治疗艾滋病)、氯喹(用于治疗疟疾)和瑞德西韦(用于治疗埃博拉病毒)。
第一天就立竿见影:烧在退,血氧也不再继续下降。一周之后,他的病情开始稳定。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究竟是哪一种药,或是三种药,还是高强度呼吸机,抑或这几种疗法的组合,产生了积极的疗效?没有人知道。
这位脱险的家庭医生,本身是非常有经验的医生,加上在中国疫情时期,一直关注各种医疗方案,在他的建议下,医生们也愿意尝试各种方案,最终能治愈出院,但现在依然需要吸氧服药,担心肺部纤维化。
刚戴上口罩时,有在裸奔的感觉。
疏于防护
3月11日,我给伊利斯发了邮件通知,鉴于目前新冠病毒的流行情况,决定停止3月21-22日的活动。伊利斯非常惊讶,觉得新冠病毒对他们年轻人没什么作用,何况他们已经卖出了很多票,不想就此放弃。伊利斯决定找其他地方,继续办活动。
这一天,我经过纽约大学附属医院的急诊室,发现EMS(急救医疗服务)救护人员还是穿着短袖的制服。如果他们护送的是新冠病人的话,一定会被感染。果然,布鲁克林有一例就是EMS人员感染。
在此前后,纽约市政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取消了马拉松大会,延迟了车展,鼓励公司让员工在家办公,也不说在地铁上不用戴口罩的话了。
3月11日晚,特朗普宣布停止“除英国之外所有来自欧洲的航班”30天。但是已经晚了,从现在追踪病毒分子结构的报告看,美国的新冠病毒主要来自欧洲。也就是说,美国政府对中国的禁航措施有效,但因没有及时禁航欧洲,导致病毒在美国流行起来。
据那段时间从中国回纽约的朋友说,他们的飞机停在JFK机场指定的地方,过指定的通道,被发现有问题的人,马上被带去其他地方,没症状的被记下地址和电话后放行,被要求在家自我隔离。隔离期间,还有人打电话来询问隔离中的状况,叮嘱一有症状马上去医院。如果当时对欧洲来纽约的飞机也这么规定的话,疫情的现状一定会不一样。
戴,还是不戴?
这个时期,纽约的百老汇、林肯中心、大都会歌剧院、各大博物馆依然开着。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工作的朋友熙格,是他们工作人员中唯一戴口罩的。她说,坚持了几天下来后,感觉心理变强大了,刚戴上口罩时,有在裸奔的感觉。
这段时间,围绕戴口罩,华人社区争议不断。有报道说,戴口罩的亚裔遭受“仇恨攻击”,于是有意见领袖劝华人不要戴口罩。华人在戴还是不戴中饱受煎熬。有个在七堂学古琴、住宾州的奇女子小C,她戴口罩去车管局办事,怕被挑釁,特意在包里藏了一支枪,以防万一。结果到了车管局后,根本没人关心她戴没戴口罩。可见,流言和现实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不管当时怎么取笑戴口罩的人,现在大家都戴口罩了,连乞丐也戴着口罩要钱。口罩在纽约一罩难求。中国疫情暴发时,美国境内的口罩,几乎被华人抢购一空运回中国,到美国需要口罩时,没有口罩了。很多华人在美国有疫情时,就开始从中国进口口罩,大多被扣在海关,拿不出来。我有个客户小陈,平时做外卖盒进口生意,这次进的口罩也被海关扣了,拿不出来。我问他什么时候有口罩,他说到了通知我,直到现在都没等到他通知。
关于口罩有很多感人的故事。长岛华人协会等各类华人协会,都捐赠大量的口罩和PPE(个人防护设备)给纽约当地的医院。光长岛华人协会截至4月15日,捐赠了医用口罩120254个、PPE1250个、午餐100份,总金额达11.6904万美元,受捐赠的医疗机构达到23家。在联邦、州、市三级政府都调运不到足够的口罩等医护品时,是华人社区的捐赠尽量填补了缺口。华人社区的这一公益行为,被《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报道,受到高度肯定。
一线医生的陈述
路海燕医生是纽约一家医院的儿科医生,她分享她在疫情期间的经历:
美国儿科医生的照顾对象,是从新生儿到21岁。我们医院这个常规,因为新冠病毒而改变。
1)所有病毒阳性或者可疑阳性的产妇,儿科医生必须进其产房,保证婴儿的安全,必要的时候做心肺复苏。
2)儿科医生所需照顾的患者,年龄也增加到了32岁。这也意味着,我们接触病毒感染的机会增加了很多。有一个29岁的病人对我们说,他觉得“返老还童”了,因为他住的房间到处都是卡通和小动物图画……
3)因为内科和急诊科医生不够,儿科医生也被调到那些缺人的地方。
4)大部分门诊病人改成电话远程诊疗,只有少数病人到门诊。现在我一半时间在门诊,一半时间在病房。
纽约市4月14日下午6时的统计显示,确诊111424人,住院29741人,死亡10899人。实际感染病毒的人数远超“确诊”人数。我知道的周围有症状但没去检测的就有几个。有一家五口感染,但只有一人测试后确诊阳性,其他四人有明显症状,但都没有去测试。
另据一线医生讲,医院收治病人的标准不断改变,从早期的血氧低于95,到92,再到88,现在是85。基本上收进病房的病人,马上要插管,这也是每日死亡人数下不来的原因。
4月15日,很多人收到了国税局发来的纾困金1200美元。家庭年收入在7.5万美元以下的,每个成人1200美元、儿童500美元。我查了银行账户,没收到这笔钱,问了会计师,会计师说肯定有的,钱是按照社安卡(Social Security Card)号码发的。
疫情期间纽约市所有人,都能免费领一日三餐。画家老L去领了,不需要出示证件,人到就拿,有面包、橙汁、水果布丁,典型的学校餐。
一些客户打电话给我,他们准备重新开门了。布鲁克林的华埠、第八大道,很多疫情期间关闭的海鲜店、菜铺又开始开门了,人们相信纽约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