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鹿的互视与互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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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本文以《猎人已死》与《傍晚的牝鹿》为比较文本,探讨了两部作品的异同。劳伦斯和波·宝音贺希格将人与鹿的互视作为全诗的转折点,并在人与鹿的互融中颠覆了“人类中心主义”。不同的是,前者将两性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融合在一起,后者则以死亡的方式将人与自然的对立转化为人与自然的一体。
  关键词:《猎人已死》 《傍晚的牝鹿》 互视 互融
  波·宝音贺希格作为蒙古族现代诗歌的领路人,在新式蒙古语诗歌创作的探索方面对蒙古族新一代诗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可否认,波·宝音贺希格的语言诗学和丰富的想象力等艺术追求都曾经历了国外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诗歌的洗礼。{1}诗人曾谈到大学期间偶然读到《戴望舒译诗集》,从此,波·宝音贺希格迷恋上了现代诗,并开始了蒙语现代诗歌的艰难探索。外国诗歌的阅读和鉴赏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波·宝音贺希格的创作灵感,例如,《在月亮喉咙和太阳尾巴上的坟墓》的标题来自洛尔卡的《诗集》,波·宝音贺希格还将达菲的《情人节》与希姆博尔斯卡的《洋葱》加以比较,并以洋葱为诗歌意象创作了《洋葱一样的北京》,以此表达游子的浓浓思乡之情。波·宝音贺希格广泛涉猎外国现代诗歌,在翻译、阅读和鉴赏中汲取优秀外国诗作的精髓。本文以波·宝音贺希格的《猎人已死》与劳伦斯的《傍晚的牝鹿》为比较文本,探讨两部作品的异同。
  一、人与鹿的互视
  波·宝音贺希格的《猎人已死》被收录在《静谧的秋夜——新时期蒙古族文学丛书》。整首诗从猎人与牝鹿的相遇展开,并在人与动物的互视和互融中巧妙地消解了人类中心主义,由此表现出大自然所带给人类的精神启迪和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该诗的题材和主题与劳伦斯的《傍晚的牝鹿》相一致,然而两位诗人的写作手法和处理方式却不尽相同。
  波·宝音贺希格在开篇用简单流畅的线条勾勒出自然的静态美和动态美,好似一幅气韵生动的传统水墨画:“半途中冬眠了的念头/被过夜的皚雪/舒展地放牧/散开的视线/认出刚刚踩下的踪印/在林间坠落/……”{2}“雪”在波·宝音贺希格的诗中有时会令人联想到生命,“那些一粒粒/正在空中发芽的种子”(《雪》);有时却象征着死亡,“艾基去年死了。/雪还没有下完,/他就先上路了。”(《艾基的雪》)雪在《猎人之死》中即暗示着死亡,也象征着生命。“冬眠了的念头”和“过夜的皑雪”构成的主宾关系暗示着猎人记忆深处所经历过的一次死亡,而雪地上“刚刚踩下的踪印”则提醒读者生命迹象的出现。“她的好结伴的禀性/使她没有逃奔/而好奇地顾盼/步枪口的黑洞”,诗人用洗练的文字把牝鹿身上温顺善良而又不失灵性的品质倾泻而出。大自然的灵动生命与文明社会的冰冷步枪,牝鹿“好奇的顾盼”与早已瞄准的“黑洞”将牝鹿与猎人、自然与文明、生命和死亡、善良与孤独等多重二元对立关系蕴藏在一组组诗歌意象中。然而,猎人与牝鹿对视的一瞬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猎人的眼光/渐渐模糊了”。同样,《傍晚的牝鹿》中人与牝鹿的关系也是在“凝视与被凝视”的一瞬间开始发生变化,“我朝她凝望,/感觉到她在观看;/我成了奇特的物体”{3}。英国当代著名艺术批评大师约翰·伯格曾在其影像阅读代表作《看》中探讨了动物与人类文明的关系,尖锐地指出动物和人类原本是平行的,曾经同处世界的中心,它们之间隔着狭长的深渊互相凝视,人类在动物的眼神中首次体会到自身的存在。
  波·宝音贺希格和劳伦斯都否认人类超越动物属性的至高权力,在“观看”与“被观看”之间重新界定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动物被赋予观看或凝视的权利是作品中“猎人”和“我”由人及鹿的转折点,也是解构人类中心主义的有效策略。人类中心主义多认为人类是征服者,而自然是被征服者;人类是凝视的主体,而动物往往沦为凝视的客体,动物在“强大”的人类面前似乎应该流露出警惕、恐惧或害怕。不同于人类中心主义所强调的人与动物之间的对立,波·宝音贺希格和劳伦斯作品中的牝鹿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动物,而是如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特质和品行。劳伦斯笔下的牝鹿是一只美丽的鹿,她有着“疾驰如飞”的伶俐身影、“光洁、美丽的脸庞”,她还是一位富有责任心的母亲,当听到外面的动静时,“留下她的幼崽/飞快冲上了山坡”。劳伦斯对牝鹿生动逼真的细节描写和富有力度的深层次挖掘,使读者能够感受到动物的情与智。波·宝音贺希格也在灵动的诗行中记录着牝鹿的美,牝鹿的轻盈体态在林间“坠落”的踪印中显现无疑,其温顺好奇的性格在“好奇地顾盼”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好结伴的禀性”以及由此对人类产生的友善与亲近让猎人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此外,两首诗中的牝鹿都被放置在高于人类的位置——“小土岗”(《猎人之死》)和“山坡”(《傍晚的牝鹿》),以此突显动物在诗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两位诗人不仅在凝视与被凝视中充满了对动物的敬畏与爱,并通过对牝鹿所处地理位置的巧妙设计等写作策略不断地消解人类中心主义。
  二、人与鹿的互融
  《傍晚的牝鹿》是一首“变形的典型之作”{4},其蕴含着人与鹿从相遇、互视到相融的生态意义。互融发生在“我”与牝鹿相视的一刻,当“我”感觉到牝鹿在注视自己,并感觉到自己是牝鹿眼中“奇特的物体”时,“我”惊奇而又自然地变形为一只脑袋光滑,头长鹿角,臀部轻盈的牝鹿,自由自在地同牝鹿一同奔跑。与当代社会物质化追求相比,劳伦斯在作品中所表达的生活理想是简单而美好的,他所追求的仅在于自然之美、两性之美和艺术之真诚。劳伦斯的联想大胆、奇特、逼真,整首诗有着独特的清新与率直,与之相比,波·宝音贺希格的诗也蕴含着丰富的想象力,但却更加晦涩。猎人与牝鹿相遇并互视的瞬间,牝鹿单纯明净的眼神令猎人的心理发生了变化,然而这种变化却并未停留在感动阶段,猎人内心难以企及的感动把时间化为持续的等待,在静谧的等待中发生着转变。“等待”是猎人开始转变的过程,而并非最后的结果。“雪沉思着”“被时间和自然感化了的”象征着猎人在感动之后所陷入的觉醒和顿悟。这只可爱的牝鹿也在“等待”中以隐喻的方式转换成冥顽梦境中那只垂死的鹿,而那好奇顾盼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哀婉、痛楚。猎人内心的所有情感起伏都凝聚在牝鹿的眼神变化中,从温顺善良、毫无戒备的“好奇地顾盼”到“睖睁着融化了的/一双池淀”再到“涔涔地眨巴着/恍然凝视”,牝鹿的眼神变化是猎人从感动到感悟的重要表征。诗人在这组眼神意象中添加了一种隐喻化修饰,这种修饰尽管非常精巧,但却可以在“远方”和“远去”等词语的暗示中察觉到诗人凭借艺术的想象对时间和空间的跨越,并由此形成意象的流动和意境的深远。诗歌意象的跨时空组合和变换使整首诗在时空的跳跃中具有更广阔的空间。不同于劳伦斯,波·宝音贺希格笔下眼神意象的组合和变换给读者带来多重想象“推进”。那双“睖睁着融化了的”池淀和“涔涔地眨巴着”的恍然凝视究竟是猎人记忆深处那只被猎杀之鹿的眼神,还是眼前这只牝鹿的眼神,或是猎人和牝鹿融为一体后所经历的濒临死亡的体验和感受?劳伦斯诗中的“我”变形为一只牡鹿轻快地飞奔而去,而波·宝音贺希格笔下的猎人则被那坦率单纯、充满信任的眼神所触动,其善良的人性在濒临死亡的眼神中觉醒。人与动物的对立随着猎人和猎物关系的变换而被颠覆和消解,猎人最终在内疚与自责中放弃了猎杀生灵的身份。
  三、结语
  波·宝音贺希格与劳伦斯都以“鹿”为主要诗歌意象,巧妙地将人与鹿的互视作为全诗的转折点,并在人与鹿的互融中彻底颠覆了人类中心主义,最终回到人类和动物之间的和谐生态关系。波·宝音贺希格和劳伦斯把自己对自然生命的敬畏之情融入诗歌,并在诗歌结尾肯定了自然生命所拥有的神圣或内在价值。然而,两首诗作各具特色,《傍晚的牝鹿》沿袭了劳伦斯小说的创作主题,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两性之间的关系融合在一起,而波·宝音贺希格则将人与动物的冲突最大化到猎人与猎物之间,并在忧郁的氛围中以死亡的方式完成猎人与猎物的一体化,最终达成猎人对大自然的理解和敬仰。
  {1} 海日寒:《蒙古族当代诗歌概览——以刊发在〈花的原野〉上的作品为例》,《文艺报》2015年11月6日。
  {2} 波·宝音贺希格:《猎人之死》,见那顺德力格尔:《静谧的秋夜》,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第386—388页。
  {3} 〔英〕劳伦斯:《灵船——劳伦斯诗选》,吴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08页。
  {4} 闫建华:《绿到深处的黑色:劳伦斯诗歌中的生态视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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