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日有箫声(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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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日下着雨。
  这雨丝如牛毛,它结成了水珍珠便会从瓦檐上坠下,不知是在蕉叶还是青石板上作着回响。因为下雨,江南的初秋倒是十分凉爽。傍晚,顶着雨,我走进了黄山脚下这片古老的徽派建筑中,在老街寻了处叫作“山水人家”的客栈。我冲了个快澡,沏了杯淡茶,倚卧在破旧的藤椅上,任由雨的呢喃来安顿我疲惫的身心。
  喔,真是的,走出家门,便有江湖。遇见芭蕉,已为飘零。一灯一茶,何须参禅。江南夜雨,亦是風情。
  我独自住在二楼,很是清静。临街有四扇老木窗,雕饰尤其精细,一层薄薄的玻璃镶在其间,不掩幽幽古意。三楼顶上有瓦檐伸出,延接着两端的飞檐翘角,格外俊秀灵动。江南无风,雨不袭窗,故不用未雨绸缪。倒是打开中间的窗子瞧去,更有一番好意境。
  哦,这条老街被两旁高低错落的建筑夹持得宛委而深长,疏离的灯光在灰暗的石板道上反射着并不耀眼的亮斑。偶尔会有一两个圆圆的伞盖从街面飘过,或红,或蓝,或青,但都被那夜雨朦胧去了艳色。看不见衣着身形,只从那轻盈持重里辨出个粉黛或他。也许是雨的缘故吧,江南那些花草的味道更浓烈了些,周身浸泡着北方不曾能有的妩媚之惑,这境遇让人好生新奇。
  我喝了杯水,续满,又回到藤椅上做着葛优躺。
  忽然,耳畔飘来一缕低沉的音乐,是洞箫的声音吧?那般圆润,柔静,高古且明澈。是的,辨得出是洞箫在吹奏,并不遥远。我再次离开藤椅来到敞开的花窗前向外望去,对面白墙内那栋阁楼上的灯亮了,也有一扇老窗打开着,还有一角绯红色的窗帘没有完全隐去,声音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时,借着路灯的余光,我看清了墙头上爬满的绛紫色藤蔓的花叶,一枝斜刺里伸出的不知名的树干上挂着的花穗。此刻,洞箫的声音竟愈发舒缓挫顿起来,那音符好似沾着泪渍一般,浸湿了我的耳膜。我听得出饱含的忧伤,听得出无奈的泣叹,听得出主人心中积郁的一腔幽怨。是谁?何故如此断肠?
  我爱听音乐,尤其这般攫掠心魄的苦韵。但却不懂音律,也不会侍弄器具。我视音乐人为天人,他们能让一个沉默的物件发出如此动情的声响,他们莫不是具有塑造灵魂的超能力?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人吹奏洞箫,而且这曲子愈发吹得是缠绵悱恻,几乎快要触动我掩埋已久的凄伤。但我始终不知这是一首名曲还是自度曲。我曾说,我要学着快乐,用阳光曝晒阴影;我要学着哼唱,用歌声驱散乌云;我要学着忘却,用音乐填充亏空。然而,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学会忘却。相反,我一直与伤感音乐同声共气,追随其对快乐的叛逆。所以,倏尔一声箫起,游子两眼泪湿……
  我欲继续听下去,然而那箫戛然而止。
  雨,丝丝如诉,透湿江南夜梦。
  第二日阴着天。
  黑沉沉的,几乎没有缝隙露出半点星月。这片古老的白墙、黛瓦、高门楼静静地安卧在夜色里,享受着秋光的洗濯。淡季,游人不多。傍晚,在小巷深处一人走来,还会有种寂寥感。我喜欢这样的独游,这样自由地穿梭往来,甚至在迷宫般的古村落重复行走。与一砖一瓦,一石一木的无言对话,会将心绪熨平,让我甘愿回到千年前做番古人。
  江南,是生长伤感的沃土。哪怕你是塞外长风中挺立的白杨,在这里也会变成柔弱的藤蔓。何况,我本是性情中人,怀揣了一腔过往。在我眼中,江南多郁色,忧怀方沈沈啊。
  沏杯淡茶吧,放几根茶叶染染色即可,不能让浓茶扰了我的清梦。
  闭目将息于藤椅上,我竟有了一种期待,今晚,还能听到箫声吗?那弄箫之人可知对面有一俗子甘为沉沦,愿续昨夜之梦殇?难道真是得闻一箫声,江南无他音吗?
  果然,果然是此箫不负我意,微风起于青萍。那箫声又吹响,与我第二次邂逅于旅途。
  哦,这曲子如此熟悉,舒缓婉折中透着隐忍坚毅。听出来了,是那首有名的《长相思》,我极喜爱的曲子。我悉心听着箫声,不由得想起李煜的那首也曰《长相思》的词。他咏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云闲。”真是句句哽咽,字字封喉啊。
  我猜想箫的主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或有情劫,或有不幸,或有难言的苦闷,或有折戟的志向。他或她,黄连拌苦瓜。天若有情天亦老,无奈长亭更短亭?
  其实,无所谓是由谁来演奏,也无所谓耳顺还是妙赏。音乐是用来听的,愿意听,听得进去便是懂了。无论南箫桂竹,还是北箫紫竹都是一根普通的竹管,它无孔不会发声,无心不能生韵。是人让这冰冷的世间有了温情,是爱让生命有了意义。是悲欢离合让这根隐于云雾的竹管成为“嘤嘤凤鸣,求其友声”的落寞的知音。
  我被那箫声牵引,思绪不息。怅叹我们终为这尘世的过客,饱尝了旅程的折磨。那一坡秋草,半塘衰荷曾是知己;那深山古道,风雨廊桥亦是驿站。无论我们牵手春花,还是回眸落叶,都是有过的情愫;无论我们喧嚣红尘,还是独守青灯,都是今世的因缘。我们或用丝弦,或用笔墨,或用喉咙,或用行动,都是为一颗不安分或不屈服的心做着的抗争。
  我知道自个儿的渺小与懦弱,知道心底那片柔软所在,仅仅一声箫起,我便放下不得。何为长相思?何为不相疑?何为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又来到窗前向对面的阁楼看去,灯依然亮着,窗依然开着,箫声依然越过藤蔓的花叶流淌进我的房间。长相思,不相忘,这应该是苦寂的独吟。“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
  我至此未见到箫的主人,而那一角轻纱换成了半帘幽梦,遮住了弄箫人。
  第三日放晴。
  不经意间,已有月亮挂在了东边的天幕上。青白的那片月光开始给敞开的窗子涂抹冷冷的蜜色,似有淡淡的香气传入我的鼻息。三天来我有了许多收获,我的江南情怀由此在成长。可以说,徽派建筑群是最具中华文化本质印记的东西,是儒家传统道德的丰碑,也是一曲苍凉悲壮的夕阳老歌。我不想在此谈论当今道德高下的话题,我怕惊扰了这片遗存的安详。我依然在意对面的箫声。想得、贪得太多,便成了浮云。   刚才,在楼下,我已与店家大姐聊了一阵子。她人很好,热情、善谈且精明。我由此得知了吹箫人的一些情况。
  原来阁楼上住着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三年前丈夫到西部捐款助学时遭遇车祸。丈夫是江南颇有名气的画家,她是助理,人长得好,还吹得一口好箫。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她每年还到那个地区去捐款,钱便是拍卖那些画作的收入。这房子是丈夫祖上的遗产,高门大院,里面深着呐。一经他父辈几个兄弟的瓜分,至他名下也只有这临街的一处小閣楼了。他们夫妇每年都要回来住上些时日,聊以寄慰乡愁。店家说那两口子人很好,也经常来她客栈吃饭,给她讲了许多外面的故事。无奈,天地不仁,令他丢下眷侣而去,好不孤怜。店家说,她也很喜欢听那箫声,那妇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吹,但从不扰人。是在最安闲的入睡前,吹一段伤心的离人曲。
  她可能很快又要远走了。霜白露华,她如一叶秋萍。
  我开始仰望那阁楼了,多么企盼月明风清,三日有箫啊。
  我知道,我不能雪夜访戴,也不能隔窗叩请。这是一段不可相逢的相知,是冥冥中的回响。你吹呀,吹呀,为何开着窗,却灭了灯?是不是你就站在窗前,早已泪流满面?是不是你双手抖颤,玉箫送不到唇边?
  哦,月光如水,纤云如缕,我多想在这静谧的月色里再听一段你的箫声。好吧,你无声胜有声,已在我心头流淌。昨晚我在听箫,今晚箫在听我。
  良久。我回到了藤椅上,心绪依然裹着那月色,倚在花窗间,眺望着高山流水。
  忽然,那箫声乍起,一曲《梅花三弄》踩着月光,独行而来,已如翩然惊鸿,入得我心中的那片秋塘,掀起了阵阵涟漪……
  第四日早晨,我正收拾行装,欲继续我的漂泊之旅时,她也拉着旅行包从客栈前悄然而过。店家大姐说:“瞧,吹箫人!”当我回首瞭望时,那人已远去。
  一袭长衣,青白素雅。秀发束带,洁简疏灵。好那背影,清癯而孤岸,坚毅而执着。如一片着霜的秋叶,更似一缕伤心的箫声,渐渐地消失在老街的尽头……
  雾锁嘉陵江
  阆中旅馆的小阁楼前后都有轩窗,透过花格可看见一夜不熄的红灯笼。在这里听雨入梦,或被湿漉声唤醒,都有一种美意。
  我几乎每次外出旅行,总是有雨陪伴,好似我是一棵枯朽的老柳,一次次被雨滋润却吐不出新芽,雨替我着急。我常对雨儿说,你不要着急,我真的很感恩这种知遇,没有你怎了得?眼里少了绿色,心中就变荒漠了。
  清晨,我听得出雨已经渐渐停息了下来,窗外被敲了一夜的花叶也不再发声。我想去东山上看雨后的晨景。如此,便急急地起了床,穿过小巷,来到大街,打了一个出租车,不一会就来到了山腰。向下一望,果是一派好景象。
  阆中古城,这一刻不负阆苑仙境的美名。虽是白云沉在了地上,却没有掩失掉一城的峥嵘。苍郁的楼顶檐角浮幻于一片云海里,环绕的远山也偶尔露出青灰的剪影。这像是天上,我更像是立于其上在观看。云在动,那景致在变化,那楼台在游走。那云之上的一抹淡蓝色的天光,泛出的那一道似若青花的瓷韵,又如极远处溢出的温玉般的光彩,极其可爱。这里是人间,那里就是又一层天阙,隔着那层云幔,可听得见玉宇的风箫在响。
  可这里寻不到嘉陵江的影子啊,也许,它已成了云的一部分。
  这就是传说中的阆中吗?
  我很寂寞地站在山上,我没有遇到另一个如我之人。我真是颇为感慨,阆中的美不在细节上,不在泛泛的抽象描述里。真正的天作之美始于心中,止于缘至啊。
  下了山,我又回到了没有散去的云雾中。顺着嘉陵江的堤岸向西走去,这时我才感到,红尘里的仙境原来就在你举望的眼角眉梢处。
  呵,这雾,如同是江上垒起的云墙,沿着江面,轻轻白白地浮在眼前。对岸的锦屏山,山上的魁星楼,一会儿被掩去,一伙儿又露出,像是与人捉迷藏。这雾好似人设计的道具一般,又仿佛是巨人的如椽之笔,将浓浓的白颜料深情地涂在了上面一样。久久地,这雾不散不走,只在那江面默默地演幻。有那么一个片刻,头顶上开始透出些天光。然而太阳很知趣,不想急着晒干这一江水雾,它甚至只以一缕一缕金黄的针芒作了几道穿刺,给那青白的雾色里添了一些暖意而已。
  这里应该是一个码头吧?有几只小船停泊在那里,似乎还酣睡在昨夜的梦中。那水里微微晃动的倒影,极像恬静的一幅油画。不时,有晨练的人从身边走过,红红的衣衫,爽利的行姿,与那白雾、绿树构建出现代美学的意境。这里有我最熟悉的柳树,柳枝垂挂在江边,那碧绿而柔曼的枝条,成了江雾绝美的精神呼应。
  我只管沿着江堤而行,那雾也渐渐地淡去,不断削减着它的浓度与厚度。对面的山峰开始清晰了,偌大的水面也都显露了出来,那清透的碧波如一面镜子,倒映着那条愈发清瘦的白雾,雾上的山峰,峰上的楼台。哦,有几只黑色的大鸟在雾的江面上自由地翻飞,还有几簇无名的小花在岸边观雾,红的,黄的,蓝的,精致的美艳啊。青山,白雾,碧水,草花,还有鸟儿在歌唱,这是一组诗,尽可吟咏于你一世的回忆里。
  在行进途中,我遇到了阆中摄影协会的几位朋友,与他们作了短暂的交谈。他们都是捕捉光影的高手,数次得过大奖。他们很热情,给我介绍了当地的一些情况。他们说,你真的很幸运,有眼福。嘉陵江上这种积雾景观难得一见,我们一年都在期待这一时刻。古代有许多诗人来到过阆中,杜甫、陆游、李商隐、苏东坡都留有诗章。但吟唱阆中雾色江景的几乎没有,足可见,这种机缘是多么难得。
  是吗?我很惊讶。如此说来,老天不负有心人,阆中不负我。是的,他们说,你回头看一下,云气里的华光楼跟平时不一样吧?我这时才有意地去看了一下云雾缭绕的阆中古城。那阆中的标志,突耸的华光楼,那些掩映在云海里的灰黑的一片楼影,确如天界的琼楼仙阁,世外之地。
  嘉陵江源于陕西凤县代王山,结束于重庆朝天门,全长1100公里。嘉陵江蜿蜒行进在巴山蜀地,走到阆中已跋涉了七八百公里,汇集了数十条支流的水量,形成了汹涌澎湃的气势。它养育了阆中的人民,也淹失过他们的家园。守着一条大河,便是握着一把双刃剑。水利,水害,远远比这道风景沉重。这便是一个民族痛苦而浪漫的成长史。滚滚不息的嘉陵江,日夜不停讲述着阆中的故事,你坐在岸边,静静地倾听一番吧。   雾锁嘉陵江,正是阆中美景的神韵所在。但匆匆的游人无法消受。缘,不是你命运有多好,不是上天如何眷顾你,而是你对缘的培植,对美的虔敬,对道的执着。
  美的地方,固然有美的存在。但真正的美不是四季如常,也很难从导游或旅游指南那里得到。我觉得这世上就有两个阆中,一个是文人堆塑的理想的阆中,一个是寻找和偶遇的阆中。你的审美情趣和视角将决定你游历的收获。它的不尽人意处,恰是一种反衬,以免审美疲劳。
  我不能老用失望来加重我旅途的劳累,也不能违心地去给假象涂彩。
  为什么现在人们如此渴望观瞻古代建筑?为什么说文化回归是历史的必然?因为我们的精神起源于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建筑,携带着我们审美的密码,它左右着我们的情绪,它滋养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爱。
  我不想说阆中真正的古建保存下来有多稀少,仿古建筑有多粗糙,细节有多不可直视;不想说何处能见得到淳朴的巴山风情,田园俚俗;不想说一街的醋味,以及到处可见的以张飞命名的卖牛肉的幌子。这样容易使我羞于回望,而蹉跎在失望里。
  阆中之名,胜于其境。其境得益于天造,而非人设。故而,云散了,仙境也便去了。
  由此我明白了,朦胧处便是仙境,细节处必是红尘!
  镇江有个北固亭
  在这里,秋云与夕照绘出了西方的一片斑斓。漏射的几道光束打在北固亭的檐角上,焕然出这件老物的神采。
  游人大多已离去,仅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用沉郁的眼神端详着亭子的楹联,上写着:客心洗流水,荡胸生层云。听不清他唠叨着啥,只觉得他头顶有一绺银丝飘动得很洒然。以人为镜,那也许就是明日之我。北固亭也然如此,昨日的故事,被无数夕照挥别,老去为今日的传说。
  我是揣着沧桑在游走的人,寻找着与孤寂处的老物对话。那不用取悦,也不用设防。
  亭子静默如斯,作以往沉思状。它借给了我一副石阶和一根亭柱,要我学着它俯瞰江水,听波涛的诉说。有些微风吹过,送来一些苇丛处的泥水味。周身并没有秋深的爽爽凉意,眼里也找不到一叶枯黄。风,全当为江水呢喃的私房话。北固山很低,亭子自然也高不了。尤显低调、简朴,有足够的平民姿态。你倚着它看江,心里很踏实。只是不要老那样板着个脸,一副讨债的样子。历史不欠谁的。昨日的你与今日的我,都将走进它的账册。
  曾有多少古人在这亭子望过江,于这深秋的夕照里诠释一份郁积?还会有多少后人在这里怀古,对我写出的一段文字共鸣?岁月,你拖着沉重的石碾,破碎了多少人的未竟之志。你走过的那道轧痕,布满了萋萋芳草。
  凭吊过往,有个北固亭。
  此刻的夕阳还在与那片残云作着最后的纠缠,落下的那一刻,如打翻的炉火,渐渐地便褪去了鲜丽。北固山匍匐在江边,任由江水拍打着乱石。桂花香残,格桑花如蝶乱飞;芦花雪白,松柏树虬枝舞风。我只倚在那亭柱上,半作将息半作思。
  去望江上,江心有一小舟顺流而下,寂行于波涛中。其后之远方,雾色氤氲,不见苏北之沃野。这一刻,天地也欲将息,静待暮色里那渔火点点。问渔家,哪里有舞榭歌台,何以对斜阳草树?答,只归去寻常陌巷里,听一段神鸦社鼓吧。
  是呀,何处忆从前,北固山上北固亭。
  再去看那小舟,竟载着刘皇叔过来了。怪只怪巧舌如簧的诸葛亮,好在有子龙护着驾。皇叔何缺女人缘呀,无奈,提着脑袋过江东。你以为乔国老喊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就能化险为夷了?你以为再说句“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就吓倒了东吴的三世英豪?那是唱戏,舞台很风流,现实很悲楚。这本来就是一个阴谋,却不想成就了姻缘。政治家说,东吴失算了。社会学家说,爱情胜利了。小说家说,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备走了,火烧赤壁,攻战西蜀,成就鼎足大业去了。北固山甘露寺留下了一个刀尖上的浪漫。
  小舟又载着孙尚香回来了。被娘家人出卖,又成了婆家的人质。谁知荆州这一别,竟成永诀。更可恼赵云夺走了阿斗,否则,后戏会是另一番唱法。
  只是这亭子可来不得,来了便回不去。夫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想那个初夏,江南早杜鹃怒放,北固山葱茏碧绿,扬子江樯橹高扬。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倏然下起了冷雨,瞬时遮住了阳光。孙尚香一身素妆,通白无瑕。已不是甘露寺招亲那阵子英气勃发、珮瑶锦装的御妹子了。夫君白帝城病殁的噩耗,不几日便传到东吴,孙尚香悲痛欲绝,粉颜泪洗。她来到北固亭设奠北望,遥祭夫君亡灵,切念幼子懦孤。无奈东吴刀枪不惧的一代女杰,却做了政治的牺牲品,所有亲情都化为烟云。她万念成灰,生无可恋。去吧,去吧,只有那一江碧波,載得下千般情苦。投得江中,于那江中溯流而上,管他巫山云雨浓淡,杜鹃啼尽相思,只愿为一阵清风,早到白帝城头。
  雨过了,她走了。此亭还剩几多愁,去问江水向东流。向东流,何处才是天尽头?
  有人说,这亭子是明朝万历年建起的,讹传孙尚香在此祭夫投江,还被后人称为“祭江亭”。可谁能说孙仲谋就不能在这顶上建个亭,看看江枫渔火,听听惊涛拍岸?即便不是雕梁画栋,搭个草亭如何?孙尚香投江是真,因何又不容死得悲壮些?好个后世乌鸦嘴,嚼碎多少列女碑?
  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
  大风起,云飞扬,新诗竟为旧诗伤。只当大诗人辛弃疾站在这里怅然北望时,这中华锦绣之地,已被淮水斩劈,成为南北疆界。一千年前有人隔江望断亲情,一千年后有人拳拳睚眦国恨。繁花不语,江水何言?
  一声叹息,英雄气短。偏安一隅的南宋浮华,离不开宋词的娇宠,也离不开江南的凌波碎步,红袖添香。惟将军怒掷宝剑,不愿苟安,呼啸一句“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告慰。诗人的故乡,深远处的中原,狼烟卷过,满目凄荒。江边一栋茕茕孑立的孤楼,掩映了诗人心中所有的风景。因而也万般无奈地叹息道:“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种至死不渝的家国情怀,唱空千古,绝尘后世。北固楼,亦即北固亭,因为一首词,而炳曜了中国诗坛千年。
  小小北固亭,有多少英雄过往。那江天浩渺处,寄放了多少诗酒浓情,也淹失了多少鸿鹄高志。镇江,顾名思义,那水已被驯服,不再咆哮。金山,焦山,北固山,这三山蹈高临虚,不失江南斯文,尽情在这片沃土上踏波逐浪。
  呵,不经意间,千年思绪,越过秋江。我一回眸,已是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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