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猛于艾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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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性性工作者生命安全被严重威胁
  “首先是生存,第二是保证不被杀被抢,第三才是防范性病、艾滋病。”这是著名学者潘绥铭对中国女性性工作者生存状态的描述。在媒体的报道中,几乎可以每周1~2次发现“小姐”被杀的新闻,而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对数十名最底层“小姐”的调查中,几乎每个人都有被抢、被强奸的经历。
  翻过那种寻求刺激的心态,有研究者将这种现象上升为对人权的尊重。按照那个被世人普遍认同的定律,人最基本的权利是安全被保障。对中国难以统计的女性性工作者来说,虽然工作是灰色的,但她们同样是公民,生存权理应得到保证。
  
  东莞,一个性工作者脸上的刀疤
  在车厢里交易完后,男子凶相毕露。一把将近1米长的西瓜刀,架在英仔的脖子上。搜身仍在继续。最后,男子从她的鞋垫里发现了400块钱。这种隐藏似乎激起了他的愤怒,还没等英仔反应过来,刀锋已经划开她的脸颊
  
  英仔第一次“出台”,就遭受了严重的暴力袭击。
  那道刀疤今天仍然留在她脸上,10多厘米长,形同蚯蚓。“杀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身为“站街女”的英仔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回述那一刻的恐惧,“我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流去,明晃晃的西瓜刀变成了红色。”
  伤害发生在2008年3月18日凌晨。英仔终于抵御不住每月3000元的诱惑,决定“下水”了。这位现年33岁的女人来自贵州北部的一个农村,曾担任深圳一家企业的总经理助理。丈夫怂恿英仔挪用公款,事发后她被公司开除。去年,她离婚了,剩下一堆债务和一对6岁的双胞胎男孩——他们要上学。
  这个春天,她来到了广东东莞。在这个以“服务业”著称的城市里,有着大量与她经历相似最后不得不选择站街的女子。3月18日凌晨2:00,英仔第一次站街,她随着她的朋友园园来到南城运河加油站。每逢黄昏,一群群性工作者们就会在这里聚集,直到深夜。
  一辆白色面包车开了过来,“去万江大桥,100块钱。”车主说。在英仔的回忆里,车主大约30岁,身高在1.73米左右,操着广东口音。他自称经常光顾这里,还是第一次看见英仔。
  面包车向万江大桥——一个偏僻的地方驶去。这个刚刚从业的女子并不知道自己在走进危险,根据《中国新闻周刊》对20起性工作者被杀的案例的统计,绝大多数发生在城乡结合部等缺乏监管的地区。当然,面包车并不是最危险的地方,70%以上的案件发生在城乡结合部的出租房里。
  在车厢里交易完后,一把将近1米长的西瓜刀,架在英仔的脖子上。搜身开始了。最后,男子从她的鞋垫里发现了400块钱。这种隐藏似乎激起了他的愤怒,还没等英仔反应过来,刀锋已经划开她的脸颊。
  “我浑身发抖,最初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觉得有东西从左脸上不断流出。”英仔说,“过了两分钟,才感觉火辣辣的疼,像有无数只蜜蜂疯狂地蜇自己。”
  暴力止于英仔把自己的“小灵通”主动交了出来。男子一脚将她踹下车,借助车灯,英仔记住了车牌是“粤S02×××”。但《中国新闻周刊》通过有关渠道查询,这是一个假牌照。
  “我被人抢劫了!给我手机,我要报警!我记得车牌号码!”当英仔逃回南城运河加油站时,她遇到了园园。
  “我以为她疯了,”园园说,“我们是公安局打击的对象,去报警不是自投罗网吗?”
  43岁的园园已在东莞做了10年性工作者。与刚刚出道、性情耿直的英仔相比,她显得相当老到——你甚至难以分辨她的名字的真假。“做这一行的,绝大多数用的是假名字、假身份证,”一位广东警官说,“她们怕留下证据被拘留。”
  所以,即使受到伤害,也几乎没有人报案。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后赵军对一个中型城市的调查表明:该市的一宗系列绑架、抢劫小姐案中,犯罪分子先后作案20余件,只有1个被害者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但隐瞒了性交易的事实,谎称遭人飞车抢夺。一个保护女性性工作者的网站曾对北京的几十名“小姐”进行调查,其中只有不到1/5的人表示被伤害后可能报案。“‘小姐’遭到不法侵害,理论上应寻求警察的帮助;另一方面,警察又对她们所从事的性工作进行查处。”赵军说,“这是矛盾的。”
  英仔听从了园园的建议,无奈地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一道伤口在她左脸上蜿蜒,皮肉裂开。而园园的脖子上同样有一条伤疤,大约15厘米长,在昏黄的路灯下仍然显眼。那也是一次交易后,她遭到抢劫并割喉,险些丧命。
  受伤的英仔没有选择医院,“如果缝了针,就破相了”。再说,她也不愿意忍受医生的冷眼。她回到住处休整——最开始来东莞时,她住在坝头桥头一家很简陋的招待所,也就是“10元店”。最初来东莞的“小姐”大多会选择这样的住地,而当稳定下来后,就选择在城中村群居。客人——“小姐”——给“小姐”提供衣食住行的人,盘活了中国的地下经济。
  10平米房间的简陋可想而知,但破旧的被子被英仔叠得很整齐。小旅馆也是容易发生交易的地方,但同样充满危险。没有摄像头的监控,让很多“烂仔”为所欲为。
  休整4天后,2008年3月21日晚,英仔再次出现在南城运河加油站。“实在没钱过日子了,只有复工。”她喃喃自语,抱怨每天住在“10元店”里开销太大。哪怕是炒碗面也要花去4块钱。
  刀伤差不多愈合了,旁边还有少许血迹,但伤疤十分明显。“不小心碰到伤口,或者洗脸时不小心碰了水,都会很疼。”英仔说。
  大多数站街女都有着各种各样伤疤。“我们抓住过几个站街女,她们身上伤痕累累,连屁股上都被烟头烫过。”一个经常在这里执勤的治安队员说。学者赵军在对近百名女性性工作进行访谈后发现,很多人都有在从业过程中遭到抢劫后虐待的经历。其中最典型的是在深圳,两名“小姐”在出台时遭遇抢劫,之后脸上被刺青“妓女一号”。
  然而,东莞运河边的治安员并不同情她们。“这些人就得狠狠地打!”一位治安队员说。因为南城公安分局下了死命令,要从严整治运河一带的站街女。为此,治安队员两班倒,以凌晨12点为交接时间,不间断巡查。4月6日凌晨,《中国新闻周刊》撰稿人目击了他们毒打“小姐”的一幕。“你们这种贱人……”4个治安员用警棍狠狠抽一个自称阿红的女孩,“我就打你了,有本事跳河去?!”
  “这就是现实,你必须接受。”英仔说。又一辆载着危险和金钱的白色面包车开了过来,她上车了。
  3月26日凌晨,《中国新闻周刊》撰稿人再次见到了英仔。她靠在沙发上,一言不语,只是叹息,间或用手抚摸一下脸上的伤疤。
  “我要离开了,去广州卖凉粉。”她的声音很小,“虽然挣钱不多,但好歹能够堂堂正正活着。”
  起因是在3月22日晚上11点,她在交易时又遭遇了抢劫,并被两人轮奸。“我身上不到20块的现金,装有换洗衣服、化妆品以及证件的行李都被抢走了。他们还翻出了一张农行卡。”英仔说,“当时,一条大约两米长的铁丝勒住我的脖子,逼我说出密码。2000元就这样没了,那是我那两个小孩的学费。”
  困境中,只有孩子是她的希望。1995年,英仔从贵州远嫁广东省五华县,7年后生下了这对双胞胎。“我们曾经很有钱,家里开了一个养猪场,存款最多的时候有97万元。”英仔说,“但当我去湖南婆家看孩子的时候,老公在一家大型赌场输光了所有的钱。”
  此后的她在深圳打拼,已经做到了一个企业的管理位置。又是因为丈夫的赌博,让她挪用25万公款。她被开除后,在东莞后街开了个大排档,但因生意冷落而停业。
  “离婚后,孩子给了他们的爸爸。每月,我要寄400元回家。”英仔苦笑说。而在抬头时,她脖子上就会露出一道铁青的印痕——铁丝留下的痕迹,再加少许的红肿。
  园园对英仔“上岸”的想法感到吃惊。“她以前当过白领,目前还没完全适应。”这个有10年经验的性工作者说,“她被抢是因为经验不足。但这两次经历后,被抢的概率就会小些。”
  “其实每个月我都会遇到抢劫,只是没有她损失那么大。”园园说很少带钱出门,就算带也都在20块钱以下。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过来抢劫——抢她们几乎没有任何风险,哪怕将她们杀死。
  为逃避这种恐惧生活,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开始吸毒。从开始的白粉,再到静脉注射,这让她们更是体无完肤。“有些姐妹因为吸毒过量,就那样走了。”园园说。为筹集毒资,她们铤而走险的一次次走向运河加油站……
  “每当警车在附近出现时,虽然知道他们又来驱赶我们了,但还是很安心。”一个叫“春林”的性工作者说,“毕竟,警车可以震住想伤害我们的人。真希望有一个穿着警服的亲人或者朋友,那些人就不敢欺负我们了。可惜警察不能给我们做保护伞,否则就算交保护费也值。”
  
  (文中英仔为真名,但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将其姓氏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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