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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画和文人画是宋元以来,渐次形成的中国画艺术两种不同追求的艺术倾向。这种倾向本来是因为在这千年文化史上,自然存在着为养家糊口卖字鬻画的匠人和在峨冠博带之余为怡情养性、写胸中逸气的文人,因作者身份不同而形成的自然差异。然而,当今社会早已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文人阶层,因为中国有“诗仕”的传统,文人达者为官,不如意者也可为文传世,地位正不是一般工匠可比,于是乎无“文”的画匠们一窝蜂地当起了文人,根据语言是约定俗成的定理,今“文”实非古“文”,所以今文人画实为“闻人画”为宜,这样名大、钱多,时髦的说法是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统一了。但历史却偏偏不那么容易把名大、钱多与艺高相统一。
社会学和政治学的判断,不等同于艺术价值,作家画与文人画的艺术内涵不会因为创作者的身份而改变。作家画可以有天趣,文人画照样有十足匠气的。浙江台州金全才先生,早年为生计进入一家工艺品作坊,学习玻璃雕刻艺术,成为三千多年中国琉璃手艺的传人,四十年后的今天,他已被国家发改委评定为玻璃雕刻领域唯一的中国级工艺美术师。他那些匠心独运的玻雕工艺美术作品早已蜚声国内外。
在金全才遇见的艺术家中,我们看到了谢稚柳先生题跋“精妙入微”,启功先生赞许“精超槠叶”,沙孟海先生名之“艺苑奇葩”的誉辞,他也曾陪同吴冠中先生经月在天台山写生。在与前辈名家交往中,金全才对水墨的深情始终未能稍减,甚至,他的画集早已出版,而工艺美术作品集却迟迟未能出版。
金全才早年的山水画清雅富有写生意味,中年以后注重探索各种水墨画法,其中对湿墨、焦墨、宿墨尤有体会,行笔讲求稚拙、朴实,努力表现山峰丘壑的嶙峋质感,对山石体量的焦墨披皴,常让人感到笔墨中的金石味,落笔有声,成形有势,岿然屹立,气足神定。金全才的国画很注重力量和情感的摄入,他往往把薄薄的宣纸,画得很厚实,追求笔墨力透纸背的效果。画焦墨是有难度的,一来用笔不易,墨深了、重了,水墨韵味就不易表现,变化余地少,对运笔的要求高,对内心的修养更讲究,否则就是一片死黑,形同“墨猪”。更重要的是,越画得深、重,越要讲求一股清气。金全才显然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始终在布局和运笔上保留着相当的余地,并以湿墨、淡墨的大面积运用使画面提亮、透气。金全才说:“清气是一种灵魂的升华,笔墨是我们一种个性的再现。”他说:“画宿墨难,宿墨画到墨色透明程度更难,一笔笔融合,一层层分明,冷峻清彻,淡泊灵动,这也许是画宿墨的最佳追求。因为中国画画的是品格和意境。”金全才是追求一股清气的。
色彩在金全才艺术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他非常推崇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但他对色彩的偏好和创作还有早年写生的渊源,也与他从事玻璃雕刻有关。金全才用于大型玻雕的玻璃材质几乎都是无色的,然而无色的玻璃在自然阳光下却呈现出了流光溢彩。陈列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大型玻雕《新竹》,当人们掀起那巨大的窗帷时,在不同角度的映衬下,新竹呼之欲出,从金黄到紫色变幻无穷。看他的玻雕既有着丁绍光版纳风味的精致装饰,也有着吴冠中江南水乡的简洁流畅,但经阳光一照立显出赵无极似的大色块、大抽象的热烈。在国画创作中,金全才以墨线为架构,那强烈的色块如奔涌的阳光冲撞、滚动。金全才对色彩追求“最好的效果是重墨一大片,重色一点点。重色可破重墨之肃杀,淡墨亦可衬托重色,使之愈加沉着。淡墨中存重色,重墨中蕴含淡色,墨与色相交融,墨与色互衬托,墨韵是主导,色韵是辅导,突出一个韵,即气韵、心韵,色墨之韵”。
金全才对抽象的表现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抽象不等于涂鸦,抽象是将逻辑思维转化为形象的状态,写其内在真态,而不是写其外在形态。抽象是思考的结晶,是具象启示的归宿”。他认为“抽象并不容易,是独与天地精神交往的一种对话,天马行空何其乐也”。
抽象的本质是一种对生活、具象更高的概括,也是艺术家内心更强烈的冲突。在表面上抽象摆脱了外在物象的拖累,但在实质上他受到内心的趋势和制约更大,在完全舍弃了外在物象的支撑后,心灵和情感的力量成了抽象的“唯一”的支撑,它要求心和情具有足够的支撑力。金全才是认识到抽象化的规律和好处的,他说“抽象的图式,更能释放自我,成就自我,所思所想即可成所画,也能更好地演绎矛盾冲突,表达节奏与休止,营造开张闭合,展示深邃内涵,演习攻守进退,布置虚实变化如同操练用兵阵式”。当然金全才也意识到了抽象画创作的风险,他认为,“抽象作画更加注重笔法,用笔更加讲究、更具个性。同样要求高超的笔墨技巧,彰显极致。所以要求水墨交融,水色淋漓和墨象的韵味,也讲究线条的一波三折,画面上更注重点、线、面的律动,一如交响乐章。使作者获得更大的自由,更大发挥的余地。虽然离开熟知的具体形象,但却能向人们提供更为宽广的联想空间”。
金全才高度投入地追求抽象化的新境界,“画抽象是信息时代高度精神压力下的一种释放,对个人而言,作画时即在挥写心灵狂草,大气磅礴,痛快畅酣,无可顾虑,无所约束地进入自由境界。实践的总结上升为理论,形象的高度概括演绎为抽象,即以似,变为不似,再求得大似。抽象绝非凭空得,全仗深思熟虑来。具象入精微,抽象出气势。画境界、写诗情、以韵求气、以势成象”。
金全才雕刻线条和国画线条都十分富有抒情、写意味和概括力,而且既美又准,抓形生动,这得益于他多年来的书法功底。金全才的书法,字架工稳、扎实,行笔敦实,有金石味。由于他有造型和雕刻的功底,所以他的线条有画意的美感而不飘;由于他有国画的功力,所以尽管他是一位工艺美术师,他的线条不刻板而有了画意的灵动。金全才擅长他富有装饰味的“一笔书”,能楷、能草,将传统的笔法和现代设计理念融入书法的创作。金全才强调书画应是“心灵狂草,有其个性的图式:弃其形、强其势,取其核、写其质。从具象中抽出构成内涵,提取意象元素,释放情感”。
金全才在汲取东西方艺术精粹中,主张“将西方抽象转换为东方抽象,传中国神韵。要在笔墨上下功夫,符号上创新意,融合中西,独创格式、造就自己符号即为金字式样”。这是他毕生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