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航第一次看到赵菁的时候，她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裙，淡洁素雅。赵菁是母亲带的研究生，每个周末她都到家里来和母亲讨论问题，有时还带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男孩子，是她的男朋友，也同样是母亲的研究生。
　　那时，李航只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生青涩的年龄。赵菁每次看到他总是微笑着说，弟弟好，他就说，姐姐好。那时他的个子不高，仅到赵菁的肩头，而赵菁的男朋友比她高出一个头，他们一起夸李航长得精神，像童话中的王子。李航是个内敛的男孩子，很多时候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练钢琴，要么就是读母亲从英国带回来的全英文版的雪莱和叶芝的诗歌。从四岁起，曾留学英国的母亲就教他英文，母亲说，我一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教育成中国的第二个徐志摩。
　　所以，李航很早就知道，要想成为徐志摩那样的男人，英俊的外表倒在其次，才华横溢是最不可缺的。他也确实喜欢徐志摩的诗歌，尤其是那首《偶然》，每次读起来，都令他感动不已。而赵菁和他显然不是一类人，这个来自西部农村的女生，为了减轻自己的家庭负担，曾试图中途辍学去打工，是母亲帮助了她，为她找了几份兼职。李航十七岁考上大学时，赵菁已经二十四岁了，马上研究生毕业。由于品学兼优，学校留用她做助教，她成了母亲的助手。她和母亲是忘年交，时不时地开李航的玩笑，弟弟，你让我新创了一个词——玉树招风，你到了大学肯定特招风，呵呵！
　　李航非常在乎赵菁对他的评价，无论是他的穿着打扮，还是他的功课学业。他觉得，赵菁对事物的观察力总是那么深刻到位，她如果说哪件衣服穿起来不好看，李航就再也不穿，相反，就会一件衣裳穿一个月也不换。
　　高三的时候李航的数学有些吃力，母亲说，让你赵菁姐辅导你吧，她是个高手。有时两个人在台灯下离得很近，近到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李航只觉得赵菁呼气如兰，这成熟的女性气息让他觉得脸红心跳，两眼直直地看着课本，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偶尔赵菁的头发披下来，有几丝夏士莲的香味扑向了他。虽然赵菁的打扮总是那么素朴，但李航就是迷恋这种整洁的芬芳，就是在那一刻吧，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喜欢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甜美。
　　那时赵菁正和男友装修房子，李航刚进入大学的那个冬季，赵菁和那个男人进入了婚房。李航一个人站在校园的小树林边，觉得这个冬天分外冷，放眼望去，雪一片一片地下着，仿佛下到了他的心里。
　　二
　　大学四年，他一直没有谈恋爱，许多人都不理解，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不胜枚举，可他一个也没点头，所以女生们送了他一个雅号——“冰雪王子”，而欣赏他才气的人说他是“徐志摩”。他英语几乎过了所有级别的考试，一手动听的钢琴令人倾倒，最重要的是他的诗歌，大一下学期开始，就陆续发表于国内各大刊物。后来，女生们都不去找他了，仿佛他是天空的一片云，只可欣赏而不可亵玩焉。
　　毕业后大家都以为他要出国，但他却选择留在了母亲的大学做辅导员，这样离赵菁更近些，他们又可以经常见面了。只不过此时已有些物是人非，已近三十岁的赵菁身心疲惫，丈夫迟迟不肯要孩子，还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她吵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感觉好累好累。
　　她找他倾诉，说，弟弟，你们男人怎么差距这么大，你姐夫要是有你一半的好我也知足了。
　　李航看着轻轻啜泣的赵菁，只感觉浑身有些燥热。这些话，如果是她婚前就对自己说出来，那么他会让她等，等自己长大，然后娶她，因为他迷恋她那让自己感到温暖安全的感觉，他渴望她的呵护和关怀，这似乎是他成长中的心结。已看过那么多的女子，然而心中最割舍不下的，还是青涩年华时的那个她。那个台灯下闻到她头发里飘出芬芳的夜晚，那缕芬芳已飘进了他的骨子里，这辈子他都休想忘掉。
　　他试着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人们不是常说，婚姻会有七年之痒嘛，你们现在应该是快到这个瓶颈了，忍一忍就会过去了。
　　他感到自己说这些话时是多么苍白无力，也许是言不由衷，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
　　半年后，赵菁还是离婚了，因为她发现她的丈夫背叛了她，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娶到了一个当地证券公司的女老板，那个女人死了丈夫，以嫁给大学老师为荣。
　　他们又回到了往日的时光，赵菁时常来他家，和母亲说东扯西的，李航在厨房里为她们煮咖啡，拿出了看家本事。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满是欢喜。
　　但还没等他怎样好好品味幸福时光，欢喜就溜走了。
　　三
　　有人来给李航说媒了，保媒人是有头面的人物，相亲的人是驻伦敦大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的女儿。父亲说，我们一直都希望你能去英国，那里会更适合你的发展。
　　他把赵菁约了出来，两个人在一个小酒吧的角落里喝着威士忌，赵菁笑着说，以后我就能喝到你从威尔士寄来的纯正威士忌了。多好啊，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孩子定是会引得优秀女孩子的倾心，而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去积极寻找自己的幸福。
　　他于她而言，似乎一直是个最真实的梦，于是她接着说，等我再为你找个姐夫时，咱们一起举行婚礼吧。
　　李航眼眶溢出了泪，她想去握握他的手，但还是忍住了。她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出了国回来也很容易啊，我和你爸妈会常去看你的。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这个哭，就像他哭了半天嘴上还笑着说，我没出过远门，我怕我会想家。
　　四
　　是一件意外改变了这一切，赵菁突然不停地恶心，头晕，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肝硬化。医生说，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可以匹配的肝源移植给她，否则不出两个月，她就会死。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所在的这个南方城市刚好下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已经有好多年没下雪了，李航清晰地记得上次下雪的时候正是赵菁成为他人妻的时候，为什么每次下雪都让他的心这么冷。李航伸出手去接片片雪花，雪花没等落稳就化了，多像赵菁啊，没等自己的生命之花完全绽放就要凋零。 　　那位相亲的女孩再来时候他拒绝了她。他要陪赵菁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开始和父母一起给赵菁找匹配的肝源，结果总是无功而返。后来的一天他突发奇想，不知自己的是不是与她合适呢？检查的结果令他欣喜若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和她的时候，他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父母不理解他为什么为了一个女人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赵菁含着泪说，弟弟，姐姐何德何能，让你值得为我如此？
　　母亲心疼地流泪，说，航儿，你从小身子骨就弱，你这么做，我和你爸爸会担心死的，你不去英国也就算了，何苦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而他笑笑说，医生说了，我只需捐出一半的肝脏即可，肝功能和正常的一样。我和姐姐居然这么有缘，相匹配肝源的概率可是千万分之一呢，我能救她，也不枉她和我们家相交一场。
　　父亲把他叫到了病房外，问他，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低着头，鼻子发酸，但他还是扯了个谎，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包括父母。他解释说，爸爸，就算是遇到普通人我们也要伸出援手啊，何况她是妈妈的得意弟子，您说呢？
　　父亲点了点头，眼含着泪，语气凝重地说，孩子，这个手术不好做，危险性很大，你能行吗？
　　他想，为了让赵菁能活下去，他已经无路可选了，如果她死了，他活着也没有了生趣。
　　五
　　当他和赵菁一起被推进手术室时，他想，自己和这个女人就要血脉相连了。赵菁哭红了眼睛，说，弟弟，你让我拿什么报答你呢？他想说，我要你用一辈子来报答我。可是，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由于赵菁的身体状况良好，植入的肝脏又未发生任何排异反应，所以她康复得很快。而李航的情况却令人黯然，本来就瘦弱的他，经历了这场大手术，又切除了一半的肝脏，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三个月后，已经不能饮食了，赵菁和他的父母环绕着他，而他已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在弥留的最后几天，赵菁跪在他床前流着泪说，弟弟，你还有什么愿望，我会尽量满足你，都是姐姐害了你！
　　李航指了指书柜，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她拿出了徐志摩的诗集，她知道他是让自己给他读诗听。赵菁从《我不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读起，她静静地读着，他也静静地听着。窗外已是和煦的春风，桃花开了，杏花开了，而他能否和她一起走过这个春天呢？
　　当她读到《偶然》时并不知道床上的他已经快没有了呼吸，当她读完时，李航已经走了，她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苍白的手正渐渐地变硬变凉，而她更吃惊地看到，李航的眼角有两滴晶莹的泪滑落下来。
　　她的书掉到了地上。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心思和他的灵魂一起飞回了天上。
　　一年以后，她再嫁了，同样是一个英俊儒雅的男子，人们见了都说，这个男子，长得好像李航啊！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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