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添寿(十二)

来源 :飞魔幻B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dhks00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上期回顾:白帝学府最受人喜爱的女夫子魏渺辞别,从此城中再无她的消息,兔颗猜想她是回到了宫中炬蓬山的身边。
  搬到岁火巷的薛雀,如今改名薛缺,是读书种子里最被人看好的一位——他这样心性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出色。令兔颗奇怪的是,岁火巷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薛缺哪里得来这些钱,或是有心人资助?
  【十二】
  魏渺很少看到这座王城的黎明,她倒是经常看见黄昏,在刀尖血色的映照下,她总是毫无退路,宫内其他密探都以为她无父无母,实际上她有。
  而今,她终于不带伤病,不用在血泊中挣扎着用绷带缚住伤口,好好地坐在屋顶上,观赏黎明一次。她坐在白马巷玉京观的屋顶上,玉京观用小锄头翻开菜园里的土豆,然后对着阳光刺眼的屋顶,说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有答案了吗?”
  魏渺跳下屋顶,拍拍双手的灰,说:“我要出去一天,回来给你答复。”
  “好,今晚我做红烧土豆。”玉京观说。
  闻言,魏渺笑了,容颜不再清清冷冷。玉京观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土豆,转过头轻声说:“其实,炬蓬山没有想要你死,都是我的主意。”
  玉京观此次回来,在宫中见过炬蓬山之后,便从话风中试探得出,这个女人属意的国师人选并不是自己,朝堂中支持自己的人也甚微,因为自己年纪尚轻,没有多大成绩,远远不如兔湫行那一年成为国师时的无可置疑,万众所向。倘若这一代国师之位没有落在兔家手中,他何颜面对列祖列宗?都怪兔湫行死得太仓促了,不过,还好他有最后一个办法。
  他与炬蓬山商议了一件事,目标在于魏渺的天生筋骨,玉京观有能力制造出一批类似魏渺的特殊之人,但这需要魏渺的全身协助。倘若成功,他手握最厉害的一批武力,成为国师便当之无愧。
  “不可以。”炬蓬山的拒绝出乎意料。
  玉京观看着这个慢悠悠饮茶的女人,只覺得她是故意刁难自己,愚不可及,但她温言笑道:“您在宫中被朝中那些人哄惯了,不知道大岐已非百年前的大岐,世道多是虎狼环伺,不是您需不需要,而是大岐需不需要。”
  “倘若你不是我从小跟灵儿一起抱到大的,我会将你当场格杀。”
  玉京观立刻意识到语气不妥,炬蓬山又说:“我身旁死士有许多个,可是不愿意让其送死的就这么一个,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玉京观从前以为她活了那么久,早就感情淡薄,杀伐决断,面对一个小小死士与大岐的利益相比,她会选择后者,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您没有问过魏渺,怎知她不肯为国献身?要是我劝动了魏渺呢?”玉京观临走时说。
  玉京观确实让魏渺的心动摇了。
  他说国家大义天下苍生之类的话,魏渺只顾做自己的事,他心头微微懊恼,却装作风轻云淡。在魏渺离开时,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屁话,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国师之位,你对我嗤之以鼻这没有问题。但你自己呢,你杀过的那么多人中,至少,至少有一个是无辜之人吧,你对自己的误杀有没有过愧疚?”
  闻言,她顿住了,深藏在心底的情绪重新翻涌起来,想到了那个少年的脸。
  玉京观打蛇打七寸,继续道:“你跟我都知道,曹添秀并非无缘无故一出现在世上就是二十岁,至少,他的过往里有那么一件事出现过你。你曾经误杀了无辜的他,现在你也知道曹添秀是无辜的,他是各方势力用来为真正要保护的人打幌子的,你还要再眼睁睁地看他被人踩死一次吗?”
  “所以呢?”魏渺说。
  “只要你肯为我做这件事,我就替曹添秀澄清开脱。你欠他一条命,这是你欠他的。”
  魏渺默然,她对自己的生命其实并没有清晰的概念,就如她对待其他人的生命一样,死士不能拥有生命的概念,炬蓬山要她死她不会迟疑。死亡最恐惧的痛苦她已能安然置之,更何况,曹添秀的意义不同。
  “让我好好想想。”魏渺想起八岁时,心底模模糊糊地决定重视自己的性命一次。
  于是,她走出了白马巷,去往白帝学府。
  她曾是这里的女夫子,最受喜爱的夫子,她很温柔,这温柔不是装出来的,她喜欢白帝学府,孩子们从树上打下来的枣子总是争先恐后地献给她。
  白帝学府的学子分为青年与少年,她教导的是少年。
  她刚开始进入白帝学府时总是拘谨,在死士的世界中做错了事会受到相当的惩罚,一开始她将这当作一个任务,一个隐于世间的身份。但是孩童总比大人赤城,他们表达感情也很直接。
  第一天,便有羊角辫小女孩儿边摸着她的头发梢,边说:“师傅长得真好看哪。”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渐渐地魏渺喜欢笑了,跟那些被顽劣孩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不同,她从不生气。对于顽劣她有一种新鲜感,在课上她瞧见打盹的或是讲话的,便让他们回答问题,见到他们支支吾吾小脸通红的模样,倒是觉得很可爱。魏渺是比他们更顽劣的孩子,往往学生们一头雾水,她便忍俊不禁起来了。
  有一个大眼睛男孩子从不主动与魏渺接近,反而躲避不及,每次见到魏渺都是气鼓鼓的模样。学生们最喜欢叫嚷说他又发脾气啦,魏渺也不知他的脾气从何而来,他出生于江湖大侠世家,魏渺见多了越是江湖名侠的孩子,可能越是溺爱,比官家孩子还娇纵。
  魏渺一踏入白帝学府,藏书阁四楼探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然后她飞快地跑下来,粉裙被踩脏了也不顾。魏渺心知她在藏书阁一定不是为了看书,而是躲避夫子追查背诵的功课。
  一个大眼睛男孩子从窗边看到那个情景,似乎魏夫子即将远行,前来道别,小女孩儿竟然哭泣起来,双手握住魏夫子的手,亲了一下。见状,其他人都跑了出去,只有他无动于衷。羊角辫小女孩儿在魏渺耳旁轻声说:“那个怪胎其实并不讨厌魏夫子。”
  他在春天来临之际做了一柄杨枝木剑,想送给魏夫子,可是至今仍放在自己的桌内。
  看到魏渺的视线移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别过了头。   兔颗在一片零乱的菜市场见到了曹添秀,此刻他正在大抢特抢全城仅剩的蔬菜。
  蔬菜被风运起,浩浩荡荡不知要移往何处,他身旁的红裙少女拍手笑道:“发财喽发财喽。”
  她狡黠聪慧的眼睛转得很快,一只手点数着,同时念念有词,似乎在估算价格。自从小皇帝的命令一颁布,全场菜价哄涨,寸叶寸金,红裙少女要乘此商机,大赚特赚一笔。
  “万一我们把菜囤回家,皇上又把命令收回去了怎么办?”曹添秀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人。
  红裙少女李狂澜说:“那怎么可能,君无戏言,他要敢收回去,害我血本无归,我就冲进皇宫宰了他!”
  “宰什么宰,不如把他绑票,叫他的老祖宗拿钱换人。”曹添秀献计。
  李狂澜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计划可行。”
  “曹添秀!”兔颗着急大喊。
  听到熟悉的声音,曹添秀猛然回头一看,立刻捂住脸。他双手不运风,蔬菜纷纷掉落,气得李狂澜破口大骂。她拍了一下曹添秀的头,他又立刻捡起蔬菜,两人一路狂奔。
  此刻曹添秀心潮澎湃,同时极度矛盾:兔颗不会知道错了专门来向自己服软的吧,那自己要不要原谅她呢?不行,她可捅了自己一刀,轻易原谅女人的男人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男人,还会再被伤害,自己要做个有尊严很倔强的男人。
  正当他心绪联翩,兔颗再次大喊:“曹添秀,你给我把蔬菜放下!否则我要以破坏罪和抢劫罪召正道联盟的人捉你。”
  闻言,曹添秀面色一窒。身旁的李狂澜转过身子倒着跑,大笑着对兔颗竖起两根中指,口中说着:“兔颗颗追我呀,来追我呀!”
  兔颗顿时神情大变,正道联盟通缉令中极度危险的一位,她怎么敢进露京城?不能让曹添秀待在她身边。于是,兔颗又喊:“曹添秀,别跟她一路,快跑!”
  曹添秀懵了,难道说,兔颗这是吃醋了?她虽然捅了自己,可也见不得有别的女人跟自己一塊儿,兔颗何时变得小肚鸡肠了,看来她心底的确有自己。照这样看来,曹添秀非不走了,非要跟李狂澜黏一块儿。
  实际上,他跟李狂澜天天吵架。虽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她一开始打的主意是把自己卖进花楼,后来他露了一手,李狂澜目露赞许,决定收他做自己的小弟。她说:“秀弟啊,实不相瞒,我此次来露京城,是为了医治隐疾,你别看我现在生龙活虎,实际上我虚弱不堪,以后打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负责什么啊?”
  “我负责色诱啊。”李狂澜理直气壮地说。
  兔颗跟李狂澜交过手,是早年间兔颗出去找她离家出走的表哥,准备向他道歉求他回家,却在半路被她扎穿了肩骨,至今兔颗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这一次,兔颗一定要让曹添秀回头,因为李狂澜向来喜欢拿小弟挡刀!
  李狂澜叫住了曹添秀:“姓曹的,说话呀,我上午出门前交代你说的话都忘了?”
  曹添秀无奈地转过头,正面对上兔颗,紧接着他将目光越过兔颗,朝百姓们喊道:“想要蔬菜的,来青梅小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曹添秀就记得这几句,因为兔颗已经到他身边了。李狂澜暗骂,快速躲闪在一边,让曹添秀将蔬菜全放置在推车上。曹添秀对兔颗疾言厉色:“姓兔的,你可别不识好歹。”
  “跟我走。”说着,兔颗一手握住曹添秀的肩膀。
  曹添秀轻巧地闪开,兔颗知道没办法强行用武力制服他,只好解释:“她是正道联盟通缉的人,你跟着她就回不了头了,先把菜还回来。”
  说着,她便去扯他怀中抱着的一捆芹菜。曹添秀三番四次躲避,最终还是被她一把扯开绳子,芹菜散落在两人之间。曹添秀冷静说:“要买菜,去青梅小筑,弄坏了我的菜,得赔钱。”
  他伸出双手,兔颗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说道:“对不起。”
  曹添秀往后跑去,兔颗拉不住他,只是急喊:“对不起!”
  不是把菜弄坏了对不起,她的对不起另有含义。
  曹添秀往后看去,从没见过有那种神情的兔颗,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李狂澜拍醒他,让他扶好推车赶紧走,自己留下来应付。
  但她没走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来抬起脚,注视着鞋子底,头勾得低低的,还嗅了嗅。紧接着,她惨嚎一声:“妈呀。”保持抬着那只脚的姿势原地打转好几圈,哭得跟杀猪一样破云穿霄。
  曹添秀仿佛被这凄厉的叫声喊破耳膜,堵住了耳朵。她跳回来,嘴里哽咽道:“呜呜呜呜,我踩到鸡屎了!”
  “别过来!”曹添秀换手捂住了鼻子,慌不择路。
  李狂澜震惊了,怒吼:“你这没义气的玩意儿,你给我站住。”
  曹添秀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生怕李狂澜将鸡屎蹭自己身上,他知道这女人干得出来。兔颗上前一步,握住李狂澜的脚,说这不是鸡屎,然后从怀中掏出帕子三两下擦干净。李狂澜顿时双手捧脸,装作怀春少女:“如果兔颗颗是男孩子,我就要恋爱了。”
  “不准再那么叫我。”兔颗说。
  曹添秀恼怒地过来拾起那方手帕,尽管手帕上有许多鞋底的污渍,他还是将其紧紧攥成一团,怒不可遏地质问兔颗:“这是我给你的东西。”
  这方手帕是由曹添秀的毯子剪下来一块儿,上面半个曹字依稀看得见,曹添秀觉得自己更生气了。兔颗怔怔地伸出手,要他跟自己走,他却背过身,推起了小推车。
  忽然,他感到背后一湿,一个百姓手中的老母鸡扑腾起来,兔颗指着说:“这才是鸡屎。”
  曹添秀咬唇努力压制情绪,就跟小推车一起风一样跑了。李狂澜转而望向兔颗,脚立刻收回来。
  红裙少女用另一只脚旋风朝兔颗打来,兔颗后仰,随即看到她扑上来,袖子里藏了一把刀。兔颗一个后跃翻转,用脚尖打落了红裙少女的刀,站稳后冲上前,一手制住李狂澜的脖子,一手拉住方才她使刀的手,将她制伏得严严实实。
  “喂喂喂,你喜欢他吧。”李狂澜没有一丝紧张,转过头斜睨着兔颗,冲她一笑。
  “来露京城做什么?”   “找你啊。”
  兔颗垂眸一笑,她知道自己逼不出李狂澜的实话,但不妨碍自己对她的警告:“柱国大将军日前回朝,他在南境一战受了很重的伤,他今年五十有余,征战挥戈数十年,落下无数伤病,沉疴新疾,最厉害的大夫也只能为他再吊一年半载的命。人人都叹息,继我父亲死后,大岐的又一支柱也要陨落。可惜他生了十三个女儿,没有一个男子来继承家业,终于,第十四个孩子是男孩儿,没过十五岁却死了。大家都说,大柱国一死,他的家族势力就要被瓜分殆尽,但是即便家中没有男子在朝堂上效力,也还是可以有女子入宫为后。”
  杀人诛心,一字一句都戳到了李狂澜的痛处。
  “滚!住嘴。”李狂澜眼神发红凶狠,全然失去了方才的闲适得意,反掌朝兔颗拍去,却被她松手闪开,李狂澜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冷眼看着兔颗,“兔子急了也咬人啊,你是怕我伤害姓曹的。”
  “怎么了,现在说不出口,你就是怕我伤害姓曹的?”李狂澜转转头,松了松脖子的骨头。
  “是。”兔颗说。
  李狂澜笑了笑:“为什么不抓我?我身体有恙,打不过你。怎么,你还在等正道联盟啊?”
  兔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你明知故问。”
  要是兔颗抓了她,李狂澜回露京城的消息会立刻散开,包括大柱国府。让那位老人知道她回了露京城,不仅没来看望重病的自己,反而因为惹是生非进了大牢,会气得立刻发病死去。
  李狂澜凑上前一步,慢慢地将兔颗鬓边的碎发细心地拢到耳后,她说:“那就别挡在我身前了。”
  人群一哄而上,抢着去捡地上丢落的白萝卜,人流穿梭间,兔颗怔怔地看着走远的李狂澜——大柱国将军的第十四子,实际上是女儿身的她,多年前被生父发了讣告的人,被人认为已经死了的人。
  玉京观正在自家水井旁一边削土豆皮,一边跟一只从皇宫内飞出来的雪顶鹦鹉聊天,他说:“世人出入宫廷都极度艰辛,怎么你这老东西这么轻易,不行,回头我得给炬奶奶告状,让她禁你的足。”
  雪顶鹦鹉发出古怪刺耳的笑声:“哟哟哟,大岐未来国师竟然也亲自削土豆皮,你一声招呼,多少温香软玉抢着来给你削土豆皮啊。”
  “你懂什么,我住进白马巷,自然凡事亲力躬为,讲什么排场。况且,像我这等男子,削个土豆也是天神下凡。”玉京观说。
  雪顶鹦鹉大摇大摆地在井沿走了几步,问道:“那你究竟会如何对待魏渺,是亲手,还是旁人代劳,仅仅在一旁观视,保持你的完美?”
  小刀微微一滞,土豆皮断了,玉京观默默不语,放下了断皮的土豆,一把揪住雪顶鹦鹉的脖子毛,把他往井水里掼去。鹦鹉大惊失色,悬在半空失了平日的趾高气扬,苦苦哀求。
  “站在主子肩头就以为比主子高了,你这贱舌头的家伙。”玉京观喜怒无常。
  鹦鹉再也不敢了,哆哆嗦嗦地被放下来,打了个寒战,它素知玉京观的脾气,从小就敢寻思杀了它炖汤吃。
  “行了,知道你来是为着我的小青鸟,去找它吧。”玉京观又一手将它捧起,放飞了它。
  不多时,院门被急促地敲响,玉京观出门看到一大群小娘们儿堵在门口,叽叽喳喳个不停。玉京观温柔地劝她们细细说明,待听明白事情原委后,就算是他也面色一沉。是秋千坪的妇女,前来白马巷执行菜圃取消任务了。
  他迟疑道:“你们妇女的事,不能妇女自己内部解决吗?”
  “要能解决还找你吗?”女人们争先恐后地叫玉京观过目自己眼眶上的瘀青,白花花的胳膊上的红印。
  白马巷的妇女也实属无奈,自家男人不成气,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而秋千坪妇女训练有素,那是露京城有名的盛产泼妇的地方,一个个气焰嚣张地碾压过来,男人见到就跑。这次还是名正言顺地了上头的旨意,大家都甘拜下风,阵前只有冯大娘还在抵抗着。
  “我说大公子,你这话就说得不好了,白马巷的事哪是我们自个儿的事啊,要容她们进来,你家的土豆也保不了。”
  玉京观心感不妙啊,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露京城的贵公子,出去跟撒泼妇女争执得唾沫横飞有失体面,可她们盯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土豆,还有表妹兔颗的菜园子,倘若由她们践踏了去,表妹回来一定怨恨自己一辈子。
  玉京观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拒敌于阵前。他来到白马巷口,拦住了撸起袖子的冯大娘,看到一群穿金戴银的妇女,心下有了数,这些女人家中往往富足有余,可还远远不能够上贵族世家,她们的丈夫通常是小有名气的生意人或者品秩不高的官儿。大世家的主母操心许多,德行谨慎,又因为身份不会涉足这些俗事,可秋千坪的妇女有钱却眼皮子浅,在自家宅子里斗了不够,精力旺盛,妒心强烈,只知道耍威风,由着性子,半瓶水最爱叮叮当当晃个不停。
  玉京观本想用自己的邪魅一笑能力使她们倾倒,简单完事儿,可是真见到人,他便改了主意——这帮妇女如此凶猛,若回到家清醒过来,岂不是会将自己剥皮拆骨?她们虽然势力微弱,可聚集在一起闹事儿也着实让人头疼。
  玉京观挥了挥洁白的袖袍,轻声笑道:“各位漂亮的姐姐们,天气这么热,我看你们香汗都浸湿了罗衫。我想各位姐姐都是仙子般的人物,扛着锄头颇为不雅,不如先随我进茶楼喝茶,我们喝茶聊天。等下午暑气消退了,我主动帮姐姐们分担。”
  一听说玉京观请喝茶,妇女们也确实感到口干舌燥,加上玉京观姿容美妙,说话好听,于是也矜持起来,纷纷不愿再为难他。秋千坪这次组织活动为首的是个容貌肃穆的中年女人,黑发紧紧绷在后面绾住,也不嫌拉得脑门儿疼,这样看来她前面油光锃亮的大额头仿佛没有一根头发。玉京观知道这样的女人最为恐怖,古板苛刻,谁当她儿媳妇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玉京观内心管她叫光婆婆。
  光婆婆一副死了人大家都欠她的模样,盯着玉京观冷哼一声,大踏步进了茶楼。其余妇女见光婆婆进去了,也都随后进去。见狀,玉京观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自然不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请她们喝茶,而是缓兵之计,等着表妹回来后,推表妹去应付——坑兔颗的事儿干得多了也就得心应手了。   玉京观平时很会给女孩儿说好话,此刻给她们讲自己离家出走在江湖上的那几年,三分真七分假,诙谐动听。不光小姑娘,此刻坐在茶楼里的绝大部分妇女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拍桌大笑,然后意识到失态,假装娇羞嗔怪,可是玉京观依旧在间隙擦擦额头的汗。他始终注意到光婆婆阴冷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搜刮自己的脊梁骨。
  终于,光婆婆发话了:“茶我不喝了,给我拿上锄头,先去兔颗家,我看谁敢挡我。”
  光婆婆嫉妒兔颗已久,她非要看看,那片养得比各家各户都好的菜园子到底是什么光景。
  玉京观想伸手阻止,却惹得光婆婆大怒:“你敢碰我,你这小子敢碰我,我是都能做你奶奶的人,你竟敢对我如此不敬!”
  “没啊。”玉京观缩回手。
  光婆婆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小子油嘴滑舌,把她们哄得一愣一愣的,我却不吃你这套!说,你是什么居心?”
  玉京观被她拉得重心不稳,仍然勉强保持风度,心下暗恼这个老太婆怎么力气这么大,嘴上却说:“我平日敬仰婆婆,谁人不知秋千坪婆婆一家,女儿模样好嫁得好,儿子有出息顶呱呱,儿媳妇孝顺听话,就连婆婆家的狗,见了人都不叫的。”
  闻言,光婆婆更加怒气勃发,将他拽得团团转,说道:“你将我家连条狗都提到了,偏偏不提我孙子的事,我那儿媳妇肚子不争气,硬是一个孙子都没有,给她吃什么都不管用,你是想借此讥讽我不成?再说,他们那么出息,还不是我调教出来的,没有我,他们现在还在喝西北风。”
  “是是是,哎呀,在下这点心思果然瞒不住婆婆。我知道婆婆家的儿媳妇是全露京城最贤淑的女子,适才请婆婆饮茶,不过想从婆婆处讨教得一点诀窍,好教我未来的媳妇儿。”
  玉京观好言好语终于使光婆婆面色稍微缓解一些,周遭之人大气都不敢喘。玉京观此刻正庆幸自己不是女子,否则若嫁入光婆婆家真是投入了地狱。
  众人想恢复方才其乐融融的局面是不太可能了,玉京观心中愈发紧张,揣测表妹怎么还不回来!这时,光婆婆又站了起身,眼看是再也拖不得了。白马巷一个年轻小媳妇不知好歹,扯住她的袖子,玉京观正想从中调解,没想到光婆婆一巴掌上去,扇得小媳妇天昏地暗。见状,玉京观心中一震,看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他一咬牙,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恶妇,你胆敢在白马巷伤人,我再也容你不得了。”玉京观挺身而出,一撩白袍,护住小媳妇儿。
  下一秒,光婆婆便手疾眼快,摸住了玉京观的头发。玉京观大惊失色:“住手,恶妇!那可是我丝般光滑黑瀑一样的秀发。”
  光婆婆扯着他的头发,一路从茶楼扯到大街上,玉京观心痛自己每日用来养发的玫瑰凝露。
  “不可啊,放开我的头发!不许打脸!”
  玉京观再怎么避免,最终还是沦落到了现在这般跟市井俗妇纠缠打闹的地步,丢丑丢大发了。他心一横,一手抓在光婆婆充满褶皱的脸上,冷冷地喊道:“给我住手!”
  “给我住手。”突然,另一道少年般醇厚的声音响起。
  来的人是兔颗,她灰头败脸,蹭了一脸萝卜泥,几根香菜插在头发间,衣裳上还有蛋液。兔颗心情很不好,白马巷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光婆婆置若罔闻,正准备从地上捡起她的锄头,却被兔颗飞起一脚将锄头踹得砸进了墙头。玉京观从地上爬起来,鼓舞士气:“小颗,来得正好,替表哥报仇啊!”
  光婆婆见到兔颗今日态度这样强硬,准备开始备用计划,往地上一躺,说她把自己撞出内伤了。兔颗明显一丝纠缠的意思都没有,抓起她的领子,提起拳头,说:“你动我的菜园,我明天就去动你祖坟。”
  光婆婆岂是易与之辈,饶是如此她还有应对之法——那只拳头不会落下来,她研究过兔颗,知道她在最不理智的情况下也不会当众对百姓动手,而且她是领了旨意而来——光婆婆要开始冷笑了,放狠话她没有输过。
  可是光婆婆却被抢话了。有个睡眼惺忪的女孩儿从兔颗家中走出来,打了个哈欠,她确实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有着窈窕有致的身躯,丰满的胸脯,殷红柔软的嘴唇。她见到大家都在吵架,那双冷漠的眼睛顿时发光:“你们在干吗,怎么怎么,到了我最喜欢的欺老凌弱环节?”
  正是曹赢心这个搅屎棍,她扑到兔颗身上,把那只扬起的拳头不动声色地按下,嘻嘻地冲光婆婆笑道:“我最讨厌老婆子,我从小就下揍小屁孩儿,上打老婆子,让我先来。”
  她明显对自己的混账沾沾自喜,光婆婆很快判断出曹赢心不好惹,这种无廉耻不怕舆论一无所有的人最可怕,是连光婆婆也不愿沾上的臭狗屎。再加上天色已晚,这里不是光婆婆的主场,只怕不好收拾,她只得带着她的妇女大军撤退。
  临走前,她对兔颗说:“无论你愿不愿意,上头下了旨意,就要你的菜园子死,今日不死,就明日死。”
  兔颗回到家,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曹赢心也视而不见。曹赢心睡了一整天,晚上自然精神备足,对用剪刀从毯子上绞下一块布料的兔颗说:“我看你这个样子,今天不是见到了仇家,就是见到了心上人。”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兔颗喃喃问道。然后,她又问,“要怎么给一个人道歉,才能得到原谅?”
  曹赢心边撕地瓜干边说:“问我吗?我从没道过歉,因为我从不犯错。但有时候我会求饶,我就说大爷啊,求求你饶了我这条狗命吧。道歉也是要分事分人的,看你做错什么事了,假如那人恨你,你就得让他报复回来;假如那人喜欢你,其实他已经原谅你了。”
  兔颗躺在床上,凝视那块布料,说道:“那我知道了,我捅了他,下次就带一把刀,让他捅回来。”
  魏渺出了白帝学府,去了谢记果脯铺子。果脯铺子的主人是个喜爱抽烟的青年,有三个小丫头正帮忙择果干,趁主人闭着眼吞云吐雾,她们偷偷飞快地捡起一块果干,塞进嘴里。这一幕叫魏渺看见了,她們心虚地低下头,魏渺微笑起来。
  然后,魏渺冲椅子上的男人说:“你说你是监视七香车街的,我怎么觉着你是来偷懒享清福的,脏活累活都叫我做了。”   皮肤苍白的青年抬眼,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的眼睛永远罩着一层水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对世间任何人皆是如此。他起身,唤一个小丫头给自己捶腿,朝魏渺一笑:“我怎么舍得,从前我就老说让你歇歇,你不肯歇,你从不心疼自己,总由我心疼你。”
  “这话说得好顺溜,给几个人说过了?”魏渺笑了笑。
  “只有你一个,是我日思夜想,心意而至。”他嘴角的笑意就不曾退却。
  明明他处于最热闹的七香车街,却仿佛一个久不曾见过世间的人,抓到一个人闯入,便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待在这间果脯铺子里,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明明我走之前跟你叮嘱了许久,说我在七香车街,七香车街呀,为的就是你能常来看看我。可是无心之人,即使记住了,也不会来。我救了你,让你做炬家的死士,我知道你对曹添秀的心结,他就算了,后面还有一个癞皮狗似的扬零,他算什么,我们出生入死的情谊,哪里轮得到他?我见到他对你起色心就生气,多少次恨不能暗地下黑手,让他死在露京城不知名的角落,又怕你从此再也不理我。”
  魏渺说:“你跟扬零,一个烟鬼,一个酒鬼,彼此彼此。”
  “可是你常劝他不要饮酒,却从来不劝我不要抽烟。”他叹息道。
  然后,他凝视着她,说:“你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情。很多年前,你戏谑地问我是不是肯为你挡去任何灾祸,我当时说是,现在依旧未改变心意。可是,当年我问你的问题,你改心意了吗?”
  魏渺出了一会儿神,接着笑起来:“我哪有什么灾祸要你去挡,我不记得当年你问过什么了。”然后,她就拂开帘子,走了出去,顺手拿了一块桃干咬着。
  一直坐在躺椅上的青年起身,将烟火熄灭。小丫头咽下偷吃的果干,好奇地问主人当年问那位姐姐的问题是什么,谢姓青年淡淡一笑,说:“不过是普天下男子对心悦的女子都会问的一句话。”
  只是,她没有回答,而是像今天一样离开了。
  青年看着帘子外一片黑暗,轻声说:“我不管,你死了,我就去杀曹添秀。”
  “所以你最好别死,魏渺。”
  魏渺离开七香车街,悄无声息地入宫,雪顶鹦鹉坐在她的肩头。这只向来聒噪的鹦鹉对这个安静的女子从来不敢多言,因为炬蓬山对她绝不仅仅是一个死士那样简单。
  “没有拒绝玉京观那小混账的话,就不要来见我。”纱幕内的女子阻止了她再前進一步。
  “我既没拒绝他,也没答应他,不过见过您之后,我就要做一个决定了。”魏渺说。
  魏渺只是心腹死士捡到的不起眼的女孩儿,可是炬蓬山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生垂怜之心。她一生无子无女,恍然见到魏渺,竟以为是十九岁时幻想中与那人的孩子模样,细看是不像的,但她乖巧安静,总是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抱着她赏的蜜瓜吃,时光静谧安好地从她那双空灵的瞳孔流淌过去,有时候炬蓬山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仍然年轻。
  她不是冰冷冷的女人,年轻时大爱大恨,后来一生蹉跎多磨,事事不顺遂,但她仍然有着许多感情,对嘴毒的雪顶鹦鹉有,对族中小辈炬王灵有,对很像自己幻想中的那个女儿的魏渺也有。
  炬家四小姐是心地良善之人,从小的重重保护让她的心跟容貌一样纯净不容侵犯,她唯一恨的人只有贤德温和的白帝。
  一个善良的人,怎么会去恨另一个善良的人?
  “不许。”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魏渺侧头一笑:“娘娘不许我死,我不敢死。”
  “你别哄我,要是你死了,我难不成要追到地府找你问罪?”炬蓬山说。
  魏渺一笑退下,她出了宫,去到最乱的屏山街,一路穿过重重不怀好意的骚扰,走近一家破败的小酒肆,那个男人果然又趴在了酒桌上。她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扬零,不过她不打算跟他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上市预告:《与龙添寿》就连载到这里啦,我们2019年见!
其他文献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以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二十四诗品》唐·司空图  【一】  关于凤凰花神离珠收六音为徒这件事,后世有神族猜测是因为离珠看中了六音天资聪颖,是可造化之才,而更多的神族却选择相信离珠是看中了六音盘古族嫡系继承人的身份。  但实际上,唯有才刚归位的十二花神们知晓,当初离珠之所以收六音为徒,不
期刊
楔子  无忧国的天命,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注定的。  女帝会给无忧之国带来厄运,直到这个国家彻底消失。  一  女帝的身子一向不大好,才入初冬,她的寝殿就早早燃上了银骨炭。因为温暖湿润的缘故,白玉瓷瓶里的寒梅苗子一直没有发芽,她又想起去年养在寝殿的几株梅花,过了初冬,一直等到初春的模样,也没有开。  女帝想伸手推开窗子,那手却突然顿住了,复而轻轻拢住手炉,问侍立在一旁的采澜:“为何今日浮桥还未下朝?”
期刊
顾昴戒烟时意志十分不坚定,总是偷偷摸摸地想抽烟,可惜周霓景管得太严,看到他抽烟便二话不说把烟抢过来掐灭。  一次顾昴实在烟瘾上来憋得难受,看着周霓景有气无力地道:“你区区一个保姆,竟然管到给你打钱的雇主头上了。”  周霓景完全不在意他的指责,把他的烟全泡在了水里,而后微笑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顾先生,是您母亲雇我来保障您的健康的。”  她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得顾昴无可奈何,只能嚼薯片过嘴瘾,一
期刊
联手欺负席晏来,一对迷人又可爱的反派角色却毫不心虚,反而感情更加牢固,两人惺惺相惜,认为是彼此的天作之合——  罗娇觉得这样的天作之合应当更进一步,成为甜蜜恋人,只是不晓得,席博士又是作何想法。  罗娇一觉起来,竟然神清气爽。  昨晚烂醉如泥的似乎根本不是她本人,简直比她十点就上床睡觉还要舒服。她抱着枕头发了半天呆,外面保姆端着小茶盅进来,絮絮叨叨地说:“可算是醒了,这么大的姑娘了,可不好再随随便
期刊
一  神是什么?  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半神是什么?  不是人,不是神。嗯,人类怕是都不知世上还有这种生物。  岭西忘忧泉的泉灵便是这样一位半神。她隐匿山涧修炼数百年,只望修得仙身,为此修行刻苦,心无旁骛。莫说人间花花世界,便是弄来成百上千的花美男也无法转移她前行的道路。  然后,她遇到了洛鹤鸣。  事情追溯到一年前,岭西洛家的少主洛鹤鸣身受重伤,被人追捕至她的忘忧泉旁。她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
期刊
楔子  湖面弦鸣,月栀撤了结界,往院子里看去。一身玄衣的男子走进屋内,摊开手心。月栀看清他手上的是一颗眼睛,本来就是全黑的颜色,现下更是死气沉沉,透不出一丝生气来。  月栀抬头,声音很淡:“你竟果真下得去手。”  男子声色不动,只道:“我带了信物来,要一个解释。”  这一个解释很长,故事也很长。  一  翎鲟一族都住在阆鉴城里,紧临鸣月海,守着东境的结界。童滢出生在这里,自幼也与族中其他人都不同。
期刊
一  垂丝海棠火红的花瓣簌簌飘落,落在岳平麟颤抖的肩头。他怀里的灰猫浑身插满了弓箭,已经冰冷僵硬。岳平麟一下一下抚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灰猫,手下动作轻柔,声音也一样又轻又柔,和着微风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小灰啊,下辈子……咱们一起生在平常人家,我还养着你。”  灰猫陪了他八年,从他出生开始便时常黏着他,它生性活泼好动,最爱在人的腿弯处耍赖,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活物,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慰藉。大皇子岳平匀拿
期刊
微博:@纪十年(http://weibo.com/KeiSN)  撒糖宠文《顾的白白》九月上市!  更多甜蜜番外QQ:3315543643  徐墨白,闻名洛城的徐家四公子,小半生顺风顺水,谁见了都得羡煞三分。  这样一个人,自然是倨傲不羁,谁都不放眼里。  一开始,顾椰并非例外。  他将玛莎拉蒂开进平安街时,手指敲在方向盘上,透过挡风玻璃看去,平安街三号顾宅里,某椰傻乎乎地在晾衣服,与他目光对上。
期刊
一  巨大的云层上,谦柔将最新调制的七彩云装在盘中。这七彩云是她历经七七四十九日锻炼而成,每一日都加入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花朵,制作可谓用心至极。  到今日,才成。  她惬意地躺在云上,准备品尝。  手一伸,嗯?她猛然惊起,盘中已然空空如也!  旁边站了个不知好歹的人物,正一把将七彩云塞进嘴里,面颊处红彤彤的,步履也不甚稳,好似醉了酒。  “住嘴!”  这厮一哽,那团七彩云便通通入了口。  谦柔愣
期刊
一  元洲城的辜先生,是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  他出身商人世家,却与满身铜臭,大腹便便的卑劣投机者不同。  满腹经纶使得他行事风雅而不风流,措辞典丽而不造作。老一辈的太太小姐将他称呼为“完美的后生”,最先进时髦的短裙女学生,也愿意把他放在“预备丈夫”的行列,挽住他的胳臂,甜蜜地踏上黄包车,去欣赏一场场音乐会。  今日挽住辜先生的是一个高个儿,着直筒裤装的年轻女人。她的五官热烈,颧骨高耸,往人群中一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