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春节，“子夜流觞”馆里的聚会向后挪了七天，内容也从下午茶改成了自助晚宴。但是霏儿还是早早地就到了店里，她有好多事要准备呢。
　　才过了晌午，天还是不阴不阳的，就像这个年，年复一年的，越过越没什么特别的滋味。
　　霏儿一面指挥服务生们把桌子拼成长条，摆上器皿；一面和大厨商量着晚上的菜式。说是说一块儿过个年，但这些小资们都说了，别整那些油腻腻的大餐，只要有几味清爽的小菜，几款可口的点心，外加几瓶好酒便好。正忙着呢，忽然有一只手从后头拍了拍霏儿，霏儿一回头，一个惊喜——是蔓华。
　　蔓华是霏儿的师姐，当年的校花。和很多校花相同的是蔓华的美貌，和很多校花不同的是蔓华的羞涩。蔓华是一朵羞怯雅致的校花，乖巧规矩，是父母眼中的标准媳妇，却未必是年轻男孩最想俘获的情人。所以，四年大学蔓华身边不缺追求者，却少一追到底的勇猛者。
　　蔓华的神话始于她毕业后的一嫁。嫁得早，嫁得好，嫁得突兀，嫁得奢华。毕业典礼才过，蔓华的婚礼就接踵而来。新郎是新加坡富商的公子，比蔓华大了一轮还多。长得英俊洒脱，十足就是通俗爱情片中的钻石王老五，怎不羡煞同窗、学妹们？！
　　关于蔓华与他的相识，众说纷纭。有说是街头一撞撞出来的；也有人说是蔓华的公公雇了私人侦探为儿子选妃选得的；也有人说是蔓华去应聘这家公司，结果面试变成了相亲。
　　 “哪有这些事，只不过是多年的世交，我公公是我父母早年的朋友罢了。”蔓华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时候曾笑吟吟地辟过谣。只是这丝毫无损她那一“嫁”的诱人，要知道她的公公在新国不仅富而且贵，顶着太平绅士的头衔，出没于商界也出没于政界。
　　 “咳，一个弹丸之国，有什么名流可言。”那儿有人提到她公公，蔓华便是这样淡淡的。蔓华前后只来过几次，婚后她就去了新加坡，她也不常回国，但回来总记得来一下。她同霏儿不错，因为曾经她们都是校园诗社的并蒂才女。
　　 “蔓华姐，回来过节？”霏儿为她沏了一壶百花茶。
　　 “回来送一个朋友。”蔓华神色凄然，“他35岁都不到。”霏儿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套的黑，脑后盘了一个富贵髻，更衬得肤色莹润，倒是有了几分贵妇的富态。便笑道，“蔓华姐，两年不见，你又圆润了，还是不生孩子的好。”
　　蔓华看她一眼，轻叹一声：“霏儿，我看还是你最好，一个人，了无牵挂。没结过婚你不知道，婚姻有时候只不过是演给人看的一出戏，像我，只是人家不得不设的一个角色。”
　　蔓华的事，霏儿知道些，却不如蔓华今日自己道来，让她那么吃惊。
　　蔓华说她结婚后才知道她先生之所以娶她而且娶得这么急完全是父命难违。之前，他一直在美国求学、工作，有一个心仪的女人，是个非裔混血儿，很美艳。但她公公坚决不许这样的女人进家门，并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无论是从家族发展还是他个人的前途来说，他都必须娶个中国姑娘，否则他就剥夺他的继承权。蔓华说她先生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要他由奢入俭地过活、打拼天下，他是断不可能的，所以，抗争了一下，也就屈服了，接受了他老爸的安排，娶了他老爸的老上司——当年十里洋场金融业头号买办的外孙女——蔓华。
　　男人娶了蔓华，但新婚之夜便对蔓华说，你是我爸要我娶的女人，我娶了；但你不是我要的女人，所以我不会碰你，当夜，他果真没有碰她。第二天带了她去夏威夷度蜜月，丢她一个人在旅馆发呆，自己却和情人翻云覆雨在海湾。那时的蔓华纯洁得像一滴水，柔弱得像一株草，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除了一个人偷偷地哭，也不敢告诉人。蜜月过后乖乖地跟他回了新加坡，总想着慢慢会好的。
　　公公送了他们一套屋，配了司机和管家。男人回来接手家里的产业，慢慢取代了公公的影响。男人对她也没什么不好，人前也给她面子，人后也相待有礼，只是时时飞美国，只是不碰她。
　　男人第一次进蔓华的卧室，是他们结婚快一年的时候。蔓华还记得男人在她床前说的那句话：“爸爸说，我们该有孩子了。”
　　男人要了她。第一次，却仿佛几千几万次。男人的动作娴熟细致，令蔓华难以抗拒。她不得不承认，一次就让她爱上了这躯体这抚摸这穿透。以前她还不知道她的婚姻缺了什么，现在她才知道她缺了多少，而她也就越发地恨这个男人，恨那个夺走了她男人的女人。她的报复具体而又简单：避孕。她知道只要她没有怀上孩子，男人便还要上她的床。
　　男人每月都会走进她的卧室一次，直到他发现了她避孕的事。他从她的手里拿走那些小药片，轻蔑地看了一眼她，问：你喜欢做这件事是不是？你喜欢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满足你呵，但你不能耍这种伎俩。你不能让我爹没有孙子，让我失去财富。羞恨令蔓华愤怒，她向他扑去，而他冷静地推开她，走出了她的卧室并关上了门。
　　不久，一向还算疼她的公婆也开始给她脸色了。她知道她在这个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她提出离婚，可她公公说这个词在他们的家里是不存在的。而她的男人却公然有了别的女人，
　　新加坡很热，蔓华的家却很冷。唯一对她好的是她的司机兼管家。他也是大陆出去的，在那里先是边读书边找了份兼差的活，干得不错，就被她公公留了下来。在蔓华最寂寞最沉沦的日子里，是他常常载她去海边散心，时间久了，有些事就微妙起来，更何况蔓华那具被开垦了的身体里欲望也时起时伏。那人也是读过书，在陪伴蔓华外出的时候，他的举止、作派都很从容，而他的殷勤则更令蔓华享受。
　　那一日，他从机场接了从国内回新加坡的蔓华到家。蔓华外套背后的一个暗钩怎么也摘不下来，情急之下唤他来帮忙。男人的气息甫一逼近，蔓华的心便有些狂乱。他在她背后，顺利地摘开了暗钩，但他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褪了她的外套，两手从背后绕过来，拥住了蔓华。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弯里、头发上，他的手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将她摘开，滑进她的内衣。
　　久违了的男人的手，温暖、干燥而有力量，蔓华迷醉在这种感觉里，直到他将她抱起，放在卧室的床上。蔓华躺在那里，忽然想起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幕幕，别样地羞愤令蔓华羞耻，她抬起身给了他一个耳光，嘶声说：滚出去！
　　他看了她一眼，拾起衣服走了。第二天，蔓华在客厅的桌上看到了他的辞职信，他说他回国了。
　　十来天前，蔓华收到一个E-mail，来自国内，说他病亡，肺癌。葬礼上只有他的父母和远亲，据说他一直未婚，连女友都没有。
　　蔓华说她好后悔。霏儿没有问她后悔什么。
　　冬日的天黑得早，才不过四点半钟，太阳就敛了光。蔓华说要走，霏儿留她，说一会儿大家就都来了，好久不见，不如一起热闹一下。蔓华说不了，我就是来喝杯茶，静一静。别人的故事，我没有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