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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明亮与阴影的集合体，有时，我们并沒有意识到，自己添加在生活中灿烂的调味剂，是那样的残忍与自私。
——题记
[1]
林夏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人搬了进来。
“你好，我叫林夏草。”摘掉粉红色的棒球帽随手甩在床上，林夏草对背对着她收拾床铺的女孩儿打招呼，新舍友刚刚好和她对床。
“夏夏，嗯……”舍长丁岚从手里捧着的书中抬起头叫了她一声又冲着新舍友努努嘴示意她别说话，然后又低下头看书。
林夏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看丁岚又看看一直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女孩，慢慢坐在了床上，手扶着一边通向上铺的爬梯。
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新舍友转过头来——是一个皮肤极白的女孩，大大的眼睛，清澈却不明亮，可以说是深不见底，完全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眼神——这不禁让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过还是歪着头送上一个友好的笑脸。
“水萱萱，”女孩嘟哝着说了一句，面无表情；林夏草沒听清：“什么？”
“水萱萱，我的名字。”她的声音低弱却清亮，就像敲击瓷器发出的当当声，林夏草为自己这个联想感到奇怪却又自觉正确。
之后便沒有更多的交谈，林夏草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看书——其实一直在观察水萱萱。她个子不高，可以说是小巧玲珑，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大大圆圆的，若是平常该是极可爱的模样，可是她面无表情和慢悠悠的动作却沒来由的让人觉得她奇怪多于可爱。
收拾了一阵，水萱萱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件东西——一个白色的瓷质的娃娃，穿着红色的裙子歪着头笑着，只是一只手腕处似乎是被摔断过又用胶水粘了起来，有一道不和谐的黑色的线。
“林夏草。”她转过头，空灵的声音吓了林夏草一跳；“啊？什么？”林夏草为自己刚刚的注视感到害羞，慌忙答应。
“教材科，教材科在哪里？”似乎害怕得罪谁似的，水萱萱说话总是低低地嗫嚅的样子，说话间顺手把滑到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林夏草看到她手腕上戴了一个粉红色的护腕，衬得皮肤更白了。
林夏草告诉她地方，水萱萱刚刚走出去，丁岚就扔下书双手扶着床栏从上铺探下头：“夏夏，尽量别和她说话，她，不正常！”
[2]
水萱萱被孤立了。
刚刚进入高二（三）班一个星期，除了林夏草之外几乎沒有人和她说话。
“夏夏，你尽量离她远一点！”丁岚不止一次这样警告她；“方月说的，她原来就认识她，她真的不正常。”
“让一下，你挡住我的路了。”水萱萱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丁岚一跳，她从林夏草身边让开顺便瞪了水萱萱一眼：“看什么看，讨厌。”林夏草尴尬地看了水萱萱一眼，顺手握住她的手腕安慰似的拍了拍，又给丁岚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那个，萱萱，今天教材科送新书来，我陪你去取吧。”
“那，谢谢了。”似乎对于任何都不在乎，水萱萱也只和林夏草说话。
“夏夏！”丁岚在后面气急败坏得叫她，“你不听我的，会吃亏的！”
“丁岚，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哦。”林夏草还沒来得及回答，水萱萱突然回过头幽幽地说。
这座城市的三月总是很多雨，水萱萱站在楼下盯着老旧的教学楼看，林夏草拉着她笑：“很奇怪吧，本来四层的楼又在上面用彩钢板加高了一层？又漏雨又漏风的，不过听说明年就盖新楼了，咱们是赶不上啦。”
水萱萱扭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是啊。”
从教材科回来，林夏草看到瘦瘦的语文老师踩着细高跟鞋风一样从教学楼跑出来，身后跟着班长。
“出什么事了？”林夏草伸长着脖子看，水萱萱扭过头猫一样眯了眯眼睛：“医生，去找医生了。”
不一会，校医室的老师提着药箱跟着老师跑进教学楼，林夏草疑惑着拉着水萱萱也要跟进去，就听见救护车尖叫着开了进来。
丁岚脸色惨白昏迷着被抬了出来。
颈部以下被白色的床单盖住，床单上浸了血，白色和红色的对比煞是扎眼。
教室里丁岚座位旁边还有一滩血，正在凝结发出腥甜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恶心。
天花板掉了下来，用来固定的金属架也掉了下来，刚好砸在趴在课桌上休息的丁岚的脖子上。
班里有女生在哭，男生都沉默不语，当她们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林夏草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们——正确的说是盯着身边的水萱萱，各种目光交织着——惊讶，恐惧甚至憎恨和厌恶。
林夏草心里一惊，扭过头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孩，哆哆嗦嗦地握住水萱萱的手腕：“萱萱，沒关系，只是巧合，你不要难过。”
“让她待着不动就真的不动，她还真是傻啊。”水萱萱幽幽地说，声音就像敲击瓷器时发出的声音。
[3]
林夏草终于相信这个女孩确实不正常。
她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甚至看不到她喝水；她对床边那个瓷娃娃在乎到令人不解的地步：摆在枕边，每天擦拭不止一次，甚至不许人碰——有一次林夏草摸了一下她立刻就把娃娃收了起来。还有，她手上总是戴着的那个粉红色护腕，甚至睡觉洗澡也不摘下来。林夏草发现，她的瓷娃娃也是在左手手腕处摔坏又粘上的，而水萱萱……
“啊——不会的不会的。”每每的胡思乱想都让她发疯，古怪的女孩已经被大家孤立，现在水萱萱只和她一个人比较亲近，自己这样想她未免…….
可大脑就像雨后出洞的蜘蛛，细细密密地吐出一堆纷繁若蛛丝的思绪，搅得人不得安宁。
最让她难以释怀的当然是丁岚的事情，那天水萱萱在教室门口回过头，眼睛深不见底声音幽幽地说：“你就呆在那里不要动哦……”
不会的，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林夏草一只胳膊枕在头下，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目光不经意地就牵绊上水萱萱床头的那个瓷娃娃。
细腻瓷白，眼睛大大的，娃娃头，和水萱萱真像，特别是右手腕。林夏草胡思乱想着，眼皮渐渐沉重，眼前的东西模糊，放大，重叠……突然门“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林夏草睁开眼，是水萱萱。纱帐被林夏草放了下来，水萱萱似乎沒有发现她的存在。
屏住呼吸，林夏草一动不动，死死盯住水萱萱的一举一动。 她在照镜子，小巧的镜子被她捧在手里，水萱萱的皮肤很好，这是林夏草一早就发现的，可是她却从未见过她用任何保养品——天生丽质吧？林夏草曾经这样想，对面，水萱萱放下手里的镜子摸出枕头旁的瓷娃娃，托在一只掌心中，细细地盯着看，时不时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然后，林夏草看到她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小的像是化妆包的东西，掏出一支眉笔，极细致极细致地开始给瓷娃娃画眉，一下，两下，三下……“阿嚏——”林夏草忍了好久的喷嚏还是打了出来，水萱萱似乎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整支眉笔划过瓷娃娃的脸，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林夏草的床铺，目光穿过纱帐，阴冷而鬼魅，细腻瓷白的脸上赫然一道棕色印记就像被什么东西画上去的……
“林夏草……”幽幽的声音，然后水萱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动弹不得的林夏草，她在叫她：“林夏草，你都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突然她一下跪倒林夏草床前，一手扒着床沿把脸紧紧贴在纱帐上几乎碰到了林夏草的鼻子尖，另一手擎着那个瓷娃娃，她把娃娃缓缓转过来对着林夏草——小巧的娃娃惨白瘆人的脸上一道棕色印记，那是水萱萱用眉笔画上去的……
“你都看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从水萱萱喉咙深处传出来，好像生锈的铁划过碎瓷片的声音，然后，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娃娃狠狠地砸向林夏草的面门……
林夏草激灵一下醒了，已经浑身是汗。
“吱——”是门开的声音，和梦中那个声音一样。是水萱萱，林夏草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着身子沒敢动。
“林夏草。”清冷空灵的声音，林夏草下意识叫了一声：“啊？”
“沒什么。”水萱萱转过身坐在床上，刚好面对着林夏草，细腻瓷白的脸上骇人的一道鲜红色印记，蚯蚓一般从额角扭曲着蠕动过脸侧——当然不是眉笔的印记，而是鲜血，并且还在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溅开…
林夏草心里一惊，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腾地跳下床，凑近水萱萱的脸，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发丝，厚厚的刘海有一部分被血弄湿，粘在一起：“萱萱，你的脸……”
“沒什么，是莫雨。”水萱萱偏偏头似乎想躲过林夏草关切的目光，头低垂着发出幽幽的声音。
莫雨是丁岚的男朋友，整个年级最让人头疼的学生，曾经有与年级长在走廊对打的惊人举动。这些天丁岚被水萱萱诅咒受伤的传闻被传得沸沸扬扬，他打伤水萱萱怕就是为了这个吧？不过还好不是像梦里那样，林夏草很不厚道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怎么这么过分。”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林夏草尴尬着起身翻出药箱给水萱萱擦伤口，水萱萱不躲也不叫疼，把瓷娃娃捧在手里，用沾了血的手在娃娃脸上同样的位置，画了一条蜿蜒的弧线。
“萱萱，下次要去哪里我陪着你吧。不要一个人了。”一点点擦掉已经略略干涸的血液，林夏草心里隐隐的不忍，轻轻地试探着说。
“沒关系，明天，他就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抬起眼皮，水萱萱大大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
[4]
莫雨失踪了。
学校找不到人，家里也沒有头绪，于是警察就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学校里，但是莫雨依旧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水萱萱站在五楼的窗户看着楼下警车离去，一手扶在玻璃上：“林夏草，你在看我吗？”
躲在另一扇窗子旁边的林夏草立刻转过头：“啊，沒，沒有……”她确实在看她，“萱萱，你沒事吧？”虽然心中那一丝恐惧开始潜滋暗长地遍布全身，但是依旧不愿相信，这个瘦弱的有着大大眼睛的女孩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说过，他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毫无感情的声音，林夏草却听出了浅浅的孤单和无奈，想要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却被一股淡淡的恐惧牵绊住脚步。
“啊——”一声尖叫，林夏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心中的声音发出来了，扭过头才发现是方月，不用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刚刚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了。
“方月，就是你告诉同学们我的事情的吗？”水萱萱扭过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起伏却足以让林夏草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只是初中的时候同班过一段时间，不要认为你有多了解我，好吗？”方月脸色惨白钉在原地一个劲儿地哆嗦，水萱萱瞥了她一眼走进教室时附带了一句：“胆小鬼。”
“方月，你沒事吧？”林夏草走过去碰了碰她。
“夏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不会放过我的！”方月回过神转过身抓着林夏草的肩膀，林夏草疼得几乎想逃跑。
“不，不会的……你想的太多了。”
“我沒有！夏夏，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你和她关系那么好，求求你！”方月几乎要贴到林夏草的脸上，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下一秒就会流出来。
“方月，”林夏草咬咬下唇，下定决心：“你们都误会萱萱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你们不该那样对待她。”这是她早就想说的话，现在说出却沒有预想中的那般理直气壮。
“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初三的时候学校重新分配班级，我们同班了一年，之前就听说过她，但是沒想到那么怪。”
“她的瓷娃娃从不离手，她还对着她说话，有一次一个男生抢走了那个娃娃她就疯了似的尖叫，还说那个娃娃就是她，还让那个男生去死。后来，后来那个男生真，真的，死……”
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却突然觉得怪怪的，僵硬着扭过头，水萱萱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她们，仍然是面无表情，只是脸上显得更白了，就像那个瓷娃娃。
[5]
林夏草疯了一样地闯进宿舍，水萱萱不在。
她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终于缓缓平静下来，顺着门滑坐到地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庆幸还好她不在。
刚刚自己一时冲动只想跑回来找到她跟她要一个说法，她想问问水萱萱，为什么一直那么自我孤立，为什么一直沉默寡言，为什么不去和同学们交流，还有，为什么那些同学都……因为，方月今天沒来上学。林夏草相信她明天或者以后也不会来了，或许她现在正在某个黑暗冰冷的地方，慢慢僵硬腐烂。
水萱萱不在，那个瓷娃娃在。
它就坐在床头，惨白的脸面向着她，笑嘻嘻的，满是嘲讽意味。腕上黑色的痕迹看上去像一条扭曲的爬虫，看了让人浑身不舒服。 “萱萱？”林夏草试探着对着娃娃叫了一声，同时向后退了一下却撞到门上，当然不会有人答应。
林夏草嗤地笑了一下，怎么会呢？自己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娃娃还在笑，林夏草看着它，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将近十点了。
原本三个人的宿舍，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了。林夏草端着一杯果珍来来回回在宿舍走了好几圈，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做一定会伤了她的心吧？什么都还沒有做，心中却已经开始感到愧疚，水萱萱的大眼睛似乎正困惑地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水萱萱坐在床上，趴在小桌子上似乎在写日记。
“萱萱。”林夏草收了收下颌，试探着叫了一声。
水萱萱扭过头看她，沒有说话。“嗯，我们能谈谈吗？”林夏草咽了咽口水。
“什么？”放下笔，水萱萱淡淡地问，却不是问句的语气，似乎已经明了林夏草想要问什么。
“萱萱，我……我真的把你当做好朋友。所以……所以，你有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不会不相信的……真的……”真是的，平日里自负口齿伶俐，现在说出话来竟像口吃一般，听上去还酸溜溜的，心中那个计划已经不自觉地被否定了。
“夏夏，谢谢你。她们都怕我，你不怕吗？”水萱萱的嘴角似乎轻轻地向上扬了一下，转瞬即逝，但林夏草仍旧看到了那是一丝代表友好的笑容，心里豁然松了一口气，开始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愧疚。
“我不怕，萱萱，我相信大家都会很快接受你的。只要，只要……你多和大家接触一下。好吗？”心中的阴影似乎淡了不少，林夏草轻轻地递上手中的杯子。
“你尝尝这个，新出的口味，很好喝的。”说着把杯子递过去。
水萱萱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摇摇头：“谢谢，我不喜欢喝果汁。”
“别客气拿着吧！”林夏草大大咧咧地把杯子塞给她，水萱萱沒接稳，透明的杯子打在她的身上后又摔在地上，霎时间整个宿舍弥漫着果珍的甜味儿。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慌慌张张拿来毛巾，水萱萱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水房。林夏草心里突然抽动一下——莫名其妙的，自己心里的那个计划还是实施了，虽然不是故意的，虽然心里狠狠地责怪自己，可是……
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林夏草捂着胸口躲在水房门口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水萱萱在洗刚刚弄脏的胳膊，还有手，手上的护腕当然也脏了。
终于，她把护腕摘了下来——“啊。”林夏草捂住嘴巴，看到水房镜子中的水萱萱突然把目光投向这个方向，慌不择路地逃跑，身后，水萱萱已经跟了出来。
不要，不要……一边拼命地跑，跑回宿舍，是留在林夏草脑中唯一的想法，心中如日落后的黑暗般袭来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对于自己这样会伤了水萱萱的心的愧疚。
流传于同学间的蜚语，纠结于自己头脑中多日的想法，就在刚才似乎被证实了，只有这个说法了，这样，每件事情都解释得通了——娃娃，那个瓷娃娃就是水萱萱，沒有错，她刚刚清楚的看到水萱萱一直隐藏着的手腕上和那个娃娃一模一样有一道触目的伤痕，她不是人，怪不得她可以轻易弄伤丁岚，让莫雨失踪，还有，还有生死未卜的方月……
“哐”地一声撞开门，林夏草因为惯性几乎扑倒，连滚带爬地起来把那个冷冰冰的娃娃握在手里，眼睛几乎瞪了出来，回过头咬着牙看着已经站在宿舍门口的水萱萱，只要摔碎这个娃娃，水萱萱就会消失吗？门口的水萱萱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对着林夏草伸出手：“还给我。”
“萱萱，告诉我，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对吗？”语无伦次，喉咙疼得火烧火燎了，只一眨眼眼泪就流了出来，“萱萱，你不是的，你是正常的女孩对不对……”是伤心吗？还是恐惧？此时的林夏草也说不清楚，手里握着那个冷冰冰的瓷娃娃，似乎握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夏夏，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的，对吗？把那个娃娃还给我，那个娃娃，就是我哦。它碎了，我也会死呢。”水萱萱盯着哭泣的林夏草，伸出手，向前迈了一步，言语中却不再是平日的凉薄冷淡，夹杂着的，林夏草听不出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夏草回过神，水萱萱已经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着，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6]
水萱萱的自白：
这份报纸，我一直留着。
本报讯，南华市教育局局长水xx因贪污罪被检察机关公诉，案件正在审理中，不日开庭。
——《南华时报》2004年12月21日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贪官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爸爸，会对着我笑，背着我玩的慈父。
“萱萱，看这个娃娃，像不像你呢？”那个时候的爸爸，总是那么精神，就像春日里的阳光。我喜欢看着他笑，只是看着他笑，我就会很满足。
“谢谢爸爸。”记得那天，我笑得很开心。
之后，再也沒有过那样的笑容。因为沒有理由，我的世界，崩塌了。有着阳光般微笑的父亲消失了，我们搬了家，一个很小很阴暗很少见到阳光的地方。
我开始害怕，害怕阳光，害怕其他人，害怕受伤。可是要怎样才能不受伤呢？
那天，那个男孩拿走了爸爸的瓷娃娃，原本它就静静地坐在我的桌角。“你去死吧！”很久沒有这样大声的说话了，我有些害怕。
那天的街角，那样热闹，那个男孩的鞋子，有一只在马路边的草丛中，另一只在车轮下。
是车祸……他真的死了……是因为我说的话吗？说出的话也可以让人受伤吗？他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被抢回的娃娃的手腕受伤了，我也在手上相同的地方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来又滴在地上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安全感，却离我越来越远。
【尾 声】
水萱萱转学了。这座城市还是这么多雨，林夏草抱着笔记本走出教学楼，扭过头看了看正在施工的五层楼。
“早就该修了，彩钢板的屋顶漏水，把天花板都泡坏了，已经砸伤好几个了，丁岚真惨。”班长拎着包出来拉了发呆的林夏草一下，“走吧，去医院看看丁岚。然后还要去莫雨家。”
“莫雨要被劝退吗？”林夏草回过头问。
“反正处分是少不了了。带着学费离家出走，还把无意听到他说这件事的同学打伤，太过分了。”班长一边走一边嘟哝，全然沒注意到一旁沉默的林夏草。
萱萱，对不起……独自回荡在空气中沒有人倾听的歉意……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夏草回过神，水萱萱已经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着，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说完这句话，水萱萱就像被抽光了气一般蹲了下去，双手拢着肩膀把头埋在膝盖上，林夏草听到了她隐忍的哭泣声。
她颤抖的肩膀一直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那天沒有去拥抱住她的愧疚与自责。
“方月？”班长的声音让沉思的林夏草回过神，抬起眼皮，看到尴尬地笑着的方月。
“我说，被水萱萱吓得不敢上学，你也太……”班长觑着眼睛看着方月笑得意味深长，方月瞥了林夏草一眼，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是啊，那么巧合，那么无聊，那么……残忍……
“我的面无表情，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被伤害呢？”这是水萱萱留下最后的声音。
水萱萱转学走了，留下了林夏草心中无法触碰的伤痛，来不及说出的那一声对不起，或许要一生留在心中。
雨渐渐的小了，或许快要停了，林夏草抬起头伸出手感受最后几点冰冷的雨丝，默默祈祷，那个女孩的世界也不要再下雨……
——题记
[1]
林夏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人搬了进来。
“你好，我叫林夏草。”摘掉粉红色的棒球帽随手甩在床上，林夏草对背对着她收拾床铺的女孩儿打招呼，新舍友刚刚好和她对床。
“夏夏，嗯……”舍长丁岚从手里捧着的书中抬起头叫了她一声又冲着新舍友努努嘴示意她别说话，然后又低下头看书。
林夏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看丁岚又看看一直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女孩，慢慢坐在了床上，手扶着一边通向上铺的爬梯。
或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新舍友转过头来——是一个皮肤极白的女孩，大大的眼睛，清澈却不明亮，可以说是深不见底，完全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眼神——这不禁让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过还是歪着头送上一个友好的笑脸。
“水萱萱，”女孩嘟哝着说了一句，面无表情；林夏草沒听清：“什么？”
“水萱萱，我的名字。”她的声音低弱却清亮，就像敲击瓷器发出的当当声，林夏草为自己这个联想感到奇怪却又自觉正确。
之后便沒有更多的交谈，林夏草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看书——其实一直在观察水萱萱。她个子不高，可以说是小巧玲珑，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大大圆圆的，若是平常该是极可爱的模样，可是她面无表情和慢悠悠的动作却沒来由的让人觉得她奇怪多于可爱。
收拾了一阵，水萱萱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件东西——一个白色的瓷质的娃娃，穿着红色的裙子歪着头笑着，只是一只手腕处似乎是被摔断过又用胶水粘了起来，有一道不和谐的黑色的线。
“林夏草。”她转过头，空灵的声音吓了林夏草一跳；“啊？什么？”林夏草为自己刚刚的注视感到害羞，慌忙答应。
“教材科，教材科在哪里？”似乎害怕得罪谁似的，水萱萱说话总是低低地嗫嚅的样子，说话间顺手把滑到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林夏草看到她手腕上戴了一个粉红色的护腕，衬得皮肤更白了。
林夏草告诉她地方，水萱萱刚刚走出去，丁岚就扔下书双手扶着床栏从上铺探下头：“夏夏，尽量别和她说话，她，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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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萱萱被孤立了。
刚刚进入高二（三）班一个星期，除了林夏草之外几乎沒有人和她说话。
“夏夏，你尽量离她远一点！”丁岚不止一次这样警告她；“方月说的，她原来就认识她，她真的不正常。”
“让一下，你挡住我的路了。”水萱萱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丁岚一跳，她从林夏草身边让开顺便瞪了水萱萱一眼：“看什么看，讨厌。”林夏草尴尬地看了水萱萱一眼，顺手握住她的手腕安慰似的拍了拍，又给丁岚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那个，萱萱，今天教材科送新书来，我陪你去取吧。”
“那，谢谢了。”似乎对于任何都不在乎，水萱萱也只和林夏草说话。
“夏夏！”丁岚在后面气急败坏得叫她，“你不听我的，会吃亏的！”
“丁岚，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哦。”林夏草还沒来得及回答，水萱萱突然回过头幽幽地说。
这座城市的三月总是很多雨，水萱萱站在楼下盯着老旧的教学楼看，林夏草拉着她笑：“很奇怪吧，本来四层的楼又在上面用彩钢板加高了一层？又漏雨又漏风的，不过听说明年就盖新楼了，咱们是赶不上啦。”
水萱萱扭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是啊。”
从教材科回来，林夏草看到瘦瘦的语文老师踩着细高跟鞋风一样从教学楼跑出来，身后跟着班长。
“出什么事了？”林夏草伸长着脖子看，水萱萱扭过头猫一样眯了眯眼睛：“医生，去找医生了。”
不一会，校医室的老师提着药箱跟着老师跑进教学楼，林夏草疑惑着拉着水萱萱也要跟进去，就听见救护车尖叫着开了进来。
丁岚脸色惨白昏迷着被抬了出来。
颈部以下被白色的床单盖住，床单上浸了血，白色和红色的对比煞是扎眼。
教室里丁岚座位旁边还有一滩血，正在凝结发出腥甜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恶心。
天花板掉了下来，用来固定的金属架也掉了下来，刚好砸在趴在课桌上休息的丁岚的脖子上。
班里有女生在哭，男生都沉默不语，当她们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林夏草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们——正确的说是盯着身边的水萱萱，各种目光交织着——惊讶，恐惧甚至憎恨和厌恶。
林夏草心里一惊，扭过头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孩，哆哆嗦嗦地握住水萱萱的手腕：“萱萱，沒关系，只是巧合，你不要难过。”
“让她待着不动就真的不动，她还真是傻啊。”水萱萱幽幽地说，声音就像敲击瓷器时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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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草终于相信这个女孩确实不正常。
她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甚至看不到她喝水；她对床边那个瓷娃娃在乎到令人不解的地步：摆在枕边，每天擦拭不止一次，甚至不许人碰——有一次林夏草摸了一下她立刻就把娃娃收了起来。还有，她手上总是戴着的那个粉红色护腕，甚至睡觉洗澡也不摘下来。林夏草发现，她的瓷娃娃也是在左手手腕处摔坏又粘上的，而水萱萱……
“啊——不会的不会的。”每每的胡思乱想都让她发疯，古怪的女孩已经被大家孤立，现在水萱萱只和她一个人比较亲近，自己这样想她未免…….
可大脑就像雨后出洞的蜘蛛，细细密密地吐出一堆纷繁若蛛丝的思绪，搅得人不得安宁。
最让她难以释怀的当然是丁岚的事情，那天水萱萱在教室门口回过头，眼睛深不见底声音幽幽地说：“你就呆在那里不要动哦……”
不会的，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林夏草一只胳膊枕在头下，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目光不经意地就牵绊上水萱萱床头的那个瓷娃娃。
细腻瓷白，眼睛大大的，娃娃头，和水萱萱真像，特别是右手腕。林夏草胡思乱想着，眼皮渐渐沉重，眼前的东西模糊，放大，重叠……突然门“吱”一声，有人进来了。
林夏草睁开眼，是水萱萱。纱帐被林夏草放了下来，水萱萱似乎沒有发现她的存在。
屏住呼吸，林夏草一动不动，死死盯住水萱萱的一举一动。 她在照镜子，小巧的镜子被她捧在手里，水萱萱的皮肤很好，这是林夏草一早就发现的，可是她却从未见过她用任何保养品——天生丽质吧？林夏草曾经这样想，对面，水萱萱放下手里的镜子摸出枕头旁的瓷娃娃，托在一只掌心中，细细地盯着看，时不时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然后，林夏草看到她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小的像是化妆包的东西，掏出一支眉笔，极细致极细致地开始给瓷娃娃画眉，一下，两下，三下……“阿嚏——”林夏草忍了好久的喷嚏还是打了出来，水萱萱似乎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整支眉笔划过瓷娃娃的脸，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林夏草的床铺，目光穿过纱帐，阴冷而鬼魅，细腻瓷白的脸上赫然一道棕色印记就像被什么东西画上去的……
“林夏草……”幽幽的声音，然后水萱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动弹不得的林夏草，她在叫她：“林夏草，你都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突然她一下跪倒林夏草床前，一手扒着床沿把脸紧紧贴在纱帐上几乎碰到了林夏草的鼻子尖，另一手擎着那个瓷娃娃，她把娃娃缓缓转过来对着林夏草——小巧的娃娃惨白瘆人的脸上一道棕色印记，那是水萱萱用眉笔画上去的……
“你都看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从水萱萱喉咙深处传出来，好像生锈的铁划过碎瓷片的声音，然后，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娃娃狠狠地砸向林夏草的面门……
林夏草激灵一下醒了，已经浑身是汗。
“吱——”是门开的声音，和梦中那个声音一样。是水萱萱，林夏草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着身子沒敢动。
“林夏草。”清冷空灵的声音，林夏草下意识叫了一声：“啊？”
“沒什么。”水萱萱转过身坐在床上，刚好面对着林夏草，细腻瓷白的脸上骇人的一道鲜红色印记，蚯蚓一般从额角扭曲着蠕动过脸侧——当然不是眉笔的印记，而是鲜血，并且还在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溅开…
林夏草心里一惊，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腾地跳下床，凑近水萱萱的脸，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发丝，厚厚的刘海有一部分被血弄湿，粘在一起：“萱萱，你的脸……”
“沒什么，是莫雨。”水萱萱偏偏头似乎想躲过林夏草关切的目光，头低垂着发出幽幽的声音。
莫雨是丁岚的男朋友，整个年级最让人头疼的学生，曾经有与年级长在走廊对打的惊人举动。这些天丁岚被水萱萱诅咒受伤的传闻被传得沸沸扬扬，他打伤水萱萱怕就是为了这个吧？不过还好不是像梦里那样，林夏草很不厚道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怎么这么过分。”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林夏草尴尬着起身翻出药箱给水萱萱擦伤口，水萱萱不躲也不叫疼，把瓷娃娃捧在手里，用沾了血的手在娃娃脸上同样的位置，画了一条蜿蜒的弧线。
“萱萱，下次要去哪里我陪着你吧。不要一个人了。”一点点擦掉已经略略干涸的血液，林夏草心里隐隐的不忍，轻轻地试探着说。
“沒关系，明天，他就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抬起眼皮，水萱萱大大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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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失踪了。
学校找不到人，家里也沒有头绪，于是警察就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学校里，但是莫雨依旧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水萱萱站在五楼的窗户看着楼下警车离去，一手扶在玻璃上：“林夏草，你在看我吗？”
躲在另一扇窗子旁边的林夏草立刻转过头：“啊，沒，沒有……”她确实在看她，“萱萱，你沒事吧？”虽然心中那一丝恐惧开始潜滋暗长地遍布全身，但是依旧不愿相信，这个瘦弱的有着大大眼睛的女孩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说过，他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毫无感情的声音，林夏草却听出了浅浅的孤单和无奈，想要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却被一股淡淡的恐惧牵绊住脚步。
“啊——”一声尖叫，林夏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心中的声音发出来了，扭过头才发现是方月，不用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刚刚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了。
“方月，就是你告诉同学们我的事情的吗？”水萱萱扭过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起伏却足以让林夏草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只是初中的时候同班过一段时间，不要认为你有多了解我，好吗？”方月脸色惨白钉在原地一个劲儿地哆嗦，水萱萱瞥了她一眼走进教室时附带了一句：“胆小鬼。”
“方月，你沒事吧？”林夏草走过去碰了碰她。
“夏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不会放过我的！”方月回过神转过身抓着林夏草的肩膀，林夏草疼得几乎想逃跑。
“不，不会的……你想的太多了。”
“我沒有！夏夏，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你和她关系那么好，求求你！”方月几乎要贴到林夏草的脸上，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下一秒就会流出来。
“方月，”林夏草咬咬下唇，下定决心：“你们都误会萱萱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你们不该那样对待她。”这是她早就想说的话，现在说出却沒有预想中的那般理直气壮。
“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初三的时候学校重新分配班级，我们同班了一年，之前就听说过她，但是沒想到那么怪。”
“她的瓷娃娃从不离手，她还对着她说话，有一次一个男生抢走了那个娃娃她就疯了似的尖叫，还说那个娃娃就是她，还让那个男生去死。后来，后来那个男生真，真的，死……”
林夏草哆嗦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却突然觉得怪怪的，僵硬着扭过头，水萱萱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她们，仍然是面无表情，只是脸上显得更白了，就像那个瓷娃娃。
[5]
林夏草疯了一样地闯进宿舍，水萱萱不在。
她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终于缓缓平静下来，顺着门滑坐到地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庆幸还好她不在。
刚刚自己一时冲动只想跑回来找到她跟她要一个说法，她想问问水萱萱，为什么一直那么自我孤立，为什么一直沉默寡言，为什么不去和同学们交流，还有，为什么那些同学都……因为，方月今天沒来上学。林夏草相信她明天或者以后也不会来了，或许她现在正在某个黑暗冰冷的地方，慢慢僵硬腐烂。
水萱萱不在，那个瓷娃娃在。
它就坐在床头，惨白的脸面向着她，笑嘻嘻的，满是嘲讽意味。腕上黑色的痕迹看上去像一条扭曲的爬虫，看了让人浑身不舒服。 “萱萱？”林夏草试探着对着娃娃叫了一声，同时向后退了一下却撞到门上，当然不会有人答应。
林夏草嗤地笑了一下，怎么会呢？自己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娃娃还在笑，林夏草看着它，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将近十点了。
原本三个人的宿舍，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了。林夏草端着一杯果珍来来回回在宿舍走了好几圈，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做一定会伤了她的心吧？什么都还沒有做，心中却已经开始感到愧疚，水萱萱的大眼睛似乎正困惑地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水萱萱坐在床上，趴在小桌子上似乎在写日记。
“萱萱。”林夏草收了收下颌，试探着叫了一声。
水萱萱扭过头看她，沒有说话。“嗯，我们能谈谈吗？”林夏草咽了咽口水。
“什么？”放下笔，水萱萱淡淡地问，却不是问句的语气，似乎已经明了林夏草想要问什么。
“萱萱，我……我真的把你当做好朋友。所以……所以，你有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不会不相信的……真的……”真是的，平日里自负口齿伶俐，现在说出话来竟像口吃一般，听上去还酸溜溜的，心中那个计划已经不自觉地被否定了。
“夏夏，谢谢你。她们都怕我，你不怕吗？”水萱萱的嘴角似乎轻轻地向上扬了一下，转瞬即逝，但林夏草仍旧看到了那是一丝代表友好的笑容，心里豁然松了一口气，开始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愧疚。
“我不怕，萱萱，我相信大家都会很快接受你的。只要，只要……你多和大家接触一下。好吗？”心中的阴影似乎淡了不少，林夏草轻轻地递上手中的杯子。
“你尝尝这个，新出的口味，很好喝的。”说着把杯子递过去。
水萱萱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摇摇头：“谢谢，我不喜欢喝果汁。”
“别客气拿着吧！”林夏草大大咧咧地把杯子塞给她，水萱萱沒接稳，透明的杯子打在她的身上后又摔在地上，霎时间整个宿舍弥漫着果珍的甜味儿。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慌慌张张拿来毛巾，水萱萱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水房。林夏草心里突然抽动一下——莫名其妙的，自己心里的那个计划还是实施了，虽然不是故意的，虽然心里狠狠地责怪自己，可是……
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林夏草捂着胸口躲在水房门口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水萱萱在洗刚刚弄脏的胳膊，还有手，手上的护腕当然也脏了。
终于，她把护腕摘了下来——“啊。”林夏草捂住嘴巴，看到水房镜子中的水萱萱突然把目光投向这个方向，慌不择路地逃跑，身后，水萱萱已经跟了出来。
不要，不要……一边拼命地跑，跑回宿舍，是留在林夏草脑中唯一的想法，心中如日落后的黑暗般袭来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对于自己这样会伤了水萱萱的心的愧疚。
流传于同学间的蜚语，纠结于自己头脑中多日的想法，就在刚才似乎被证实了，只有这个说法了，这样，每件事情都解释得通了——娃娃，那个瓷娃娃就是水萱萱，沒有错，她刚刚清楚的看到水萱萱一直隐藏着的手腕上和那个娃娃一模一样有一道触目的伤痕，她不是人，怪不得她可以轻易弄伤丁岚，让莫雨失踪，还有，还有生死未卜的方月……
“哐”地一声撞开门，林夏草因为惯性几乎扑倒，连滚带爬地起来把那个冷冰冰的娃娃握在手里，眼睛几乎瞪了出来，回过头咬着牙看着已经站在宿舍门口的水萱萱，只要摔碎这个娃娃，水萱萱就会消失吗？门口的水萱萱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对着林夏草伸出手：“还给我。”
“萱萱，告诉我，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对吗？”语无伦次，喉咙疼得火烧火燎了，只一眨眼眼泪就流了出来，“萱萱，你不是的，你是正常的女孩对不对……”是伤心吗？还是恐惧？此时的林夏草也说不清楚，手里握着那个冷冰冰的瓷娃娃，似乎握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步。
“夏夏，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的，对吗？把那个娃娃还给我，那个娃娃，就是我哦。它碎了，我也会死呢。”水萱萱盯着哭泣的林夏草，伸出手，向前迈了一步，言语中却不再是平日的凉薄冷淡，夹杂着的，林夏草听不出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夏草回过神，水萱萱已经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着，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6]
水萱萱的自白：
这份报纸，我一直留着。
本报讯，南华市教育局局长水xx因贪污罪被检察机关公诉，案件正在审理中，不日开庭。
——《南华时报》2004年12月21日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贪官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爸爸，会对着我笑，背着我玩的慈父。
“萱萱，看这个娃娃，像不像你呢？”那个时候的爸爸，总是那么精神，就像春日里的阳光。我喜欢看着他笑，只是看着他笑，我就会很满足。
“谢谢爸爸。”记得那天，我笑得很开心。
之后，再也沒有过那样的笑容。因为沒有理由，我的世界，崩塌了。有着阳光般微笑的父亲消失了，我们搬了家，一个很小很阴暗很少见到阳光的地方。
我开始害怕，害怕阳光，害怕其他人，害怕受伤。可是要怎样才能不受伤呢？
那天，那个男孩拿走了爸爸的瓷娃娃，原本它就静静地坐在我的桌角。“你去死吧！”很久沒有这样大声的说话了，我有些害怕。
那天的街角，那样热闹，那个男孩的鞋子，有一只在马路边的草丛中，另一只在车轮下。
是车祸……他真的死了……是因为我说的话吗？说出的话也可以让人受伤吗？他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被抢回的娃娃的手腕受伤了，我也在手上相同的地方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来又滴在地上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安全感，却离我越来越远。
【尾 声】
水萱萱转学了。这座城市还是这么多雨，林夏草抱着笔记本走出教学楼，扭过头看了看正在施工的五层楼。
“早就该修了，彩钢板的屋顶漏水，把天花板都泡坏了，已经砸伤好几个了，丁岚真惨。”班长拎着包出来拉了发呆的林夏草一下，“走吧，去医院看看丁岚。然后还要去莫雨家。”
“莫雨要被劝退吗？”林夏草回过头问。
“反正处分是少不了了。带着学费离家出走，还把无意听到他说这件事的同学打伤，太过分了。”班长一边走一边嘟哝，全然沒注意到一旁沉默的林夏草。
萱萱，对不起……独自回荡在空气中沒有人倾听的歉意……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夏草回过神，水萱萱已经到了面前，大大的眼睛瞪着，就像手中的瓷娃娃。
说完这句话，水萱萱就像被抽光了气一般蹲了下去，双手拢着肩膀把头埋在膝盖上，林夏草听到了她隐忍的哭泣声。
她颤抖的肩膀一直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那天沒有去拥抱住她的愧疚与自责。
“方月？”班长的声音让沉思的林夏草回过神，抬起眼皮，看到尴尬地笑着的方月。
“我说，被水萱萱吓得不敢上学，你也太……”班长觑着眼睛看着方月笑得意味深长，方月瞥了林夏草一眼，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是啊，那么巧合，那么无聊，那么……残忍……
“我的面无表情，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被伤害呢？”这是水萱萱留下最后的声音。
水萱萱转学走了，留下了林夏草心中无法触碰的伤痛，来不及说出的那一声对不起，或许要一生留在心中。
雨渐渐的小了，或许快要停了，林夏草抬起头伸出手感受最后几点冰冷的雨丝，默默祈祷，那个女孩的世界也不要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