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办公室的郭峰秘书又来翻新来的文件。
　　县政协办档案员老陈暂时没事，一边就等，掏出指甲刀剪，指甲灰子就随着冬斜的太阳飘。一边看着他翻毕。才把一沓新文件贴上阅办单子。
　　郭峰没有找到他要看的文件。阳光很强。也很温暖。可看不到他的表情。
　　老陈就把粘了单子的文件放进一只夹子。卡在上午下班前要送到室主任马良那签出拟办意见，才逐一送到政协的主席、常务副主席批示。一般情况下，也有其它科室的人来看已阅办过的旧文件，郭峰不同，既要看捋成一沓朝档案室保存的旧的，也喜欢看新的，尤其是这一个月来，几乎每个礼拜一都朝档案室跑。这时他甩了一只烟给老陈。老陈没抽搁到桌子上。他理解郭峰，一个月前县里要搞干部亲属回避摸底，与表弟同在一个单位的郭峰亦属于摸底对象。郭峰知道摸底表老陈收的，报没报，还是怎的，他就朝他这跑，遇到文件就翻。不问老陈，老陈也没说，彼此都知道，就是没把泡捏破。
　　三番五次到档案室尽管他装的很随便，甚至大大咧咧的，没找到什么，老陈守口如瓶的，也不告诉他什么，时间推移让他心中的悬念越来越紧。
　　一听斜对面打字室传来嘀哒声。进门，本单位打字员的表弟就看了他一眼。给他甩了一只烟。郭峰心事重重的没抽捏在手。表弟就嘀哒开始打字。直到他默默的走。两个人像心里装了什么事。谁都没有戮穿。挨着孩子幼儿园该放学了，郭峰提前对室主任请了一会假把孩子先接到单位。
　　二
　　再怎么也回避不到你们头上，小百姓一个。
　　六点后，妻麻利拣拾毕厨房，边扯一溜子白布，做装中药用的布口袋。不是单位重要人物这活是揽不到手的。一边对郭峰说。
　　一撕一响的，布粘着尘土就钻进他鼻孔里发痒。掐了一下鼻梁，说是。
　　妻边扯，又瞪了他一眼。她娘屋中专毕业的老表当时也想进政协做工勤，他不让。差点要对政协郝主席砖头下跪的把表弟马良弄进去。着实让她气恼。现在遇见回避，她就说了一句气话，退一万步说，即使要回避也是你表弟。
　　你说的，郭峰皱了皱眉头。妻平时说话很直老把人逼到墙旮旯。当时是否告知妻，他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告诉了。有些话你就听不得。他说。
　　郭峰在扯布，妻换成在扎缝纫机，看到他有些不高兴，就说，唯愿不回。
　　事情不像妻说得那么简单。去年春政协换届熟悉的郝主任退休，来了一个叫严厉县委副书记做政协主席。郭峰就预感不妙，直到一次他在办公室事务出错，加上起草的领导讲话稿子几次没在主席那通过，他感到处境越发糟糕。边想，手中的活慢了下来。没有袋子缝，妻就过来一起扯。满屋布的味道合着郭峰的不畅。妻没再说了。怕再说惹他发火。
　　三
　　分管政协机关的常务副主席秦直没吭声听严厉在讲。瞅紧对方冷酷的饿鹰样的僵硬线条脸。着实有些不明白，非领导的干部职工，为什么回避？
　　郭峰写东西不行。严厉又说了一遍。叫他走算了。
　　秦直暗暗吃惊。回避文件传到他这他看过。至于是否摸底报上去了，他就不得而知。现在听主席讲他不知道的结果，弄不明白里，又多了一层不悦。就说，郭峰和马良都一般职工，不影响工作的。
　　县里有文件规定两个人凡是在一个首长下工作的，都得回避。严厉说。不容对方置辩的样子，像他名子一样严厉。地区人事局还在我们县里搞试点。
　　秦直也听说市人事局一副局长驻扎在招待所没走。除了敏感告诉他政协回避是严厉一手在抓以外，就是这次回避也许要动真格的了。他从政府原常务副县长过来。知道前几年也在喊，就是没动真。
　　秦直又看着严厉。严厉也知道那眼光的含意。说，本来想开个会，接到摸底表很急，这个十二月底要报完。不然挨了通报还得搞。领导应该先回避。秦直说。他心里一直纳闷，政协机关并不是只有郭峰应当回避，原来在上报回避摸底，政协一个副主席的亲属没有列入。秦直有看法。严厉含混解释没有列入原因，主要是考虑那个副主席还有两年就退休了。郭峰回避，是县文化中心要的。秦直还是一头雾水。有看法，没办法。秦直在想。看来郭峰是难逃此劫了。
　　四
　　几天后，政协科文委里，郭峰边看报纸，心事重重。
　　一边的副主任委员老梁，就对他诡秘的说，小郭啊，听说你的工作要变动了？郭峰起先惊讶。在档案室翻了一段时间文件，没有半点消息。科教委这，他听到所担心事情。奇怪的是他没有详问。表面平静，就像他事先知道。
　　其实那也好。梁副主任说。对方若无其事对老梁造成错觉。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但是，离开很久了，郭峰还在想老梁的话。
　　一天的上午，县人事局人事股老吴来到政协严厉主席这，商量（下转第215页）（上接第213页）要找郭峰谈话。严厉意思是让老吴谈。老吴发现推辞不掉。就到办公室去找郭峰。郭峰虽感突然，表面很奇怪的就像他事先知道一样。这让老吴的谈话进展顺利。临走老吴还说文化中心挺适合你。事后郭峰赶紧到他远房亲戚，县文体中心主任郭炳乾那一问，才知道确定回避对象接收单位时，还真是他这个亲戚主动要他的。这才意识到还在政协科教委那，他表现的太迟钝了。不能在县政协了。他也没有立即办调动手续。抓紧联系到县纪委工作去。
　　郭峰跑县纪委的事还是让严厉知道了。这是遇见纪委书记邢为告诉他的。
　　邢为主要是向他了解郭峰在县政协的表现。严厉自然不想叫郭峰去。
　　这还是在郭峰无奈情况下，又去找严厉一趟，在那得知的。给郭峰印象深刻的是严厉那幅鹰勾鼻子旁得意面孔，似乎他什么都知道，当时对郭峰讲，叫他先去文体中心工作一段时间再调到县纪委。郭峰就感到后背心凉气直冒。断定严厉在邢为书记那说了他的坏话。去县纪委事肯定泡汤了。
　　事情也让做退休教师母亲知道。上午她就径直去政协问。秦直副主席接待。
　　其实严厉就在隔壁屋。发现郭峰母亲在那，悄声出来站在秦直门口听。郭母一走，严厉进来就对秦直说，郭峰回避到县文体中心是定死了的。言外之意是再找也不行。秦直只是对人事局提前没告知郭峰接收单位有意见。觉得工作粗糙。严厉当时没表示什么。直到下午，政协机关例会上，牵涉到相关工作，严厉才说回避人员问题，是经过县几上几下专题会议确定，还说已经下发了文件不容更改。秦直还是觉得粗糙。晚上，把这种不满带到郭峰家。郭峰表弟也在。尽管他已经了解表哥的调动，原因出自一次事务性工作差错。还说要是早知道，他回避就是了。妻子在一边静静的听，她也内疚。原来有几次好的调动机会，她没怂恿支持。现在连纪委都去不了了。此时此刻，郭峰在沉默，回避，已经木已成舟，他还能做什么。
　　五
　　郭峰掐指一算，从摸底，到现在整整一个月。
　　郭峰觉得这一个月很长，从七四年参加工作，到现在九三年，十几年委屈好象一下子全部浓缩到这里来了。单位又通知，县人事局要求全县所有回避人员，务必在本年度国庆节前办理调动手续。
　　这天的清晨他就朝县人事局去。金秋陕南县城温润舒服，郭峰却感寒冷。
　　人事股老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和气。那次谈话一毕，郭峰责怪过档案室老陈。老陈说摸底表有领导签字他才上报的。这事老陈还给老吴说过。现在郭峰来这办手续，老吴就等着郭峰发飚，他好把老陈的话回敬郭峰。这次郭峰没有，冷冷看着机械的老吴在开调令。直到老吴在备注里狠狠填上限于十五日报到字样，郭峰感到他才真正的叫人给掀翻了。
　　一拿到调令，突然间，郭峰反而感到周身舒坦了。就像他从来没被人整过。
　　那几天里，兜里揣着调动手续，破天荒的，还帮妻子扯带子。
　　终于有一天，郭峰找到了那种令人舒坦的根源。这是在他远房亲戚单位，县文体中心。亲戚领导心里也舒坦，他悬着这颗心也放下了。自从县相关会议上，他要了郭峰，却一直没消息。期间，县文体中心行政股也催促过他几次，你要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局子里人紧张的，都拉不开拴了。他就安慰说，会来的。现在，郭峰眼睁睁的就在面前，他不心里坦然，才怪哩。
　　喔依呕。从心底里，郭峰吐出一股闷气。这是在县政协从未有过的。
　　原来，一个年青人，他形容在那，夹起尾巴做人。现在，文化中心，屋子虽然陈旧，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这种感觉一下子涌入他的心田，猝不及防，甚至于，他还觉得原来所做的一切，是那样可笑，那样不值！
　　这里，才属于自己。他想起了一名著名作家说过的一句话，城市，像不属于他们，只有农村。况且，这里，毕竟比农村也好去了不少……
　　（作者单位：陕西汉阴县文化文物旅游广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