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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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
  走过一弯田埂,跨过一波小河,爬过一坎丘陵,就是另一个村庄。
  这里的人,是山下村庄的移民,按宗亲,按辈分,也按礼数,比邻而居。
  每户的房型大同小异,样式不一的石碑上刻着户主的姓名,以免后人哭错了地方。
  无论是官员、乡绅、还是穷人,无论是富豪、罪犯、还是流浪汉,叶落归根,根就是这个别样的村庄,都卸去了身外之物,只有长幼之序。
  没有鸡飞狗跳,惟松涛阵阵,寒鸦声声。
  没有人声喧哗,均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偶尔有头牛犊冒冒失失闯进村子,牧童心急火燎地赶到,抡起牛鞭没轻没重地教训一番。
  倒是那些恋家的麻雀,山下山上飞,串亲戚似的开心嚷嚷,两头飞,两头都热情有加。
  每年总有一天,这里逢赶集似的热闹,唢呐连连,炮仗冲天,燃纸烛照,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有几户门前冷落,便有一丛蒿草,站到坟顶,像是墓里的故人登高望远,仰着脖子向山下张望……
  耕 牛
  在秋收后的地里,爷爷扶着犁,执竹鞭抽它,它温顺地认了。
  在此起彼伏的丘陵,父亲拉着车,叱俚语骂它,它温顺地认了。
  我带着小弟,从它的弯角攀到它的背,又从背上挽起它的尾,它温顺地认了。
  它是祖孙三代的仆人。
  奶奶煨香喷喷的米粥,喂它。
  母亲割绿油油的青草,喂它。
  我带着小弟,领着它到缓缓流淌的小河游泳,剥白嫩的菱角喂它。
  它是祖孙三代的祖宗啊!
  还魂草
  先是后生们拖着拉杆箱,随着候鸟的鸣叫走出了村庄;然后父辈大包小包肩拉手提,挤上农用班车。
  村小学撤并是个标志,旗杆空了,教室空了,麻雀们欢天喜地,老鼠公然把厨房安在空空如也的校长室。
  操场上渐渐挤满了草:爬根草、婆婆丁、芝虫叶……
  它们爬出了校门,小跑着占有村道、渠埂,得寸进尺,涌向村口,轻车熟路闯入敞开木门的农家小院。
  这些都是还魂草吧,每根草都是一位先人,他们越过时空,回家看看。
  临 别
  临别,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堵住车子,强行将一个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纸包塞给我,那是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分一厘节俭下来的积蓄。
  还嫌不够,她强行拽开车门,把蛇皮袋方便袋猪头篮一个接一个往车内装:自腌的萝卜干、精选的花生、圆溜溜的鸡蛋,熏制的腊肉……还觉得不够,还觉得再塞点什么。
  被捆住双腿的老母鸡惊叫着,下了一枚软壳蛋。
  汪汪叫唤的小花狗夺门而逃,无影无踪。
  驾驶室、后备箱,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她老是感覺高楼林立的省会城市,到处都是吸金的怪兽。
  她老是认为她两鬓染霜的儿子,在省城里是个可怜的穷人。
  娘,除了不愿进城的你,除了风雨飘摇的百年老屋,我真的什么都有了。娘……
  坟头小树
  坟地里,一棵小树格外醒目。
  它长在一座坟头上,准确地说,是长在坟头的坟帽上。
  大概三尺高。头上三尺有神明,正好抵达神的住处。
  小树瘦弱,弱不禁风。风一吹它就摇摆,阳光照到它身上,每一片叶子都闪着金光。
  我凑到跟前,辨认墓碑上的字:许孝会。哦,我的小学老师,扯过我耳朵,罚过我操场跑十圈,也帮我垫付过学费的老师。
  小树,恰好一根教鞭的高度。
  小树在清明的风中起舞,仿佛又在为孩子领操。
  我的身子,也不由得随之摇摆起来。
  一只麻雀
  清早,一只麻雀,跳到我的窗台上,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似乎在抱怨,又跳来跳去找着什么,一副焦急的样子。
  城里怎么会有麻雀。麻雀不是留鸟吗?它应该在草房子的屋檐下、大树的杈杈间、打谷场的草垛上……
  不速之客一来就打扰我的好梦。
  我挥手撵它,可它偏偏不走。振翅在空中飞了半圈,又落到窗台上。灰色的小身子,固执地和我赌气,短粗的喙在窗户上猛啄几下,以解心头之气。
  想起来了,这里原来是个村庄,整体拆迁后建成商业住宅小区。
  抱歉,麻雀……
  即 使
  即使骨头累断了,伸入到地表下的犁铧也不能断。
  即使肠子愁断了,套在牛轭上的缰绳也不能断。
  即使扶犁的人倒下了,那头埋头拉犁的老牛也不能倒啊!
  那是我的父亲,他常常在黎明之前肚子饿得咕咕叫,赤着脚,牵着牛,沐着曦光,放牧肥美水草。
  日出时分,牛吃得滚瓜圆饱。而父亲只能就着河水啃几口地瓜,扛着犁,叱着牛,像一对沉默的父子或兄弟,一前一后下了地。
  那年,我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大地尽头两个移动的影子,他们像是脚踏着地头撑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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