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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平静与平淡中拉开了序幕。
像往常一样,年初在做完了通天洞遗址的工作计划和预算后,我便向自治区文物局提交了2017年的考古发掘申请,由自治区文物局审核完再向国家文物局申报。
准备
2016年通天洞遗址发现的热度逐渐淡了下来,这是一件好事。5月11日,自治区文物局王卫东局长在相关处室领导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李文瑛副所长以及阿勒泰地区文体广新局黄天翔书记、阿勒泰地区文物局乌东军局长,吉木乃县委宣传部、县文物局领导的陪同下,到通天洞遗址考察调研,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王幼平教授也从北京赶来参加考察。由于2016年已经把探方保护性回填,探方内的实际情况只能在图片上反映,监控设备、洞口围栏都已经做好,洞外也已经变得格外空旷,以前的毡房都搬走了。吉木乃县金恩斯别克县长、县委宣传部托里汗部长表示将一如既往、不遗余力地支持通天洞遗址考古工作,这无疑为2017年考古工作开了一个好头。五月初的吉木乃县依旧是寒气料峭的初春,可这次考察让大家感觉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6月1日,我又从乌鲁木齐赶到了吉木乃县,实地核实去年吉木乃县文物局在萨吾尔山中发现的20多处洞穴。就近去了五六处洞穴,发现有2处可能有人类活动的遗存,1处较远,需要一路翻山越岭,绕过山梁,来到洞穴附近的时候,看到了洞口的围墙,我们正准备进去时猛然间窜出4头牛一样的动物,感觉像有几十只羊一起奔跑,地也微微震动,看清楚时,已经跑远了的4只动物正回头望着我们,原来是4只皮毛油光铮亮的盘羊,健壮但灵活。洞内堆积了很厚的动物粪便,可能一直以来就有各种动物在这里栖息。洞口宽十多米,进深3—4米,粪便下面是否还有掩埋起来的洞口就不得而知了。从这个洞穴的位置上看,旧石器时代古人类在此活动的可能性很大,洞口围墙也不知什么时候垒起的,各种杂草十分茂盛。
考古发掘执照批下来后就开始准备当年的工作了,这次跟去年不一样,我们和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联合申报,考古队员与去年相比有较大变化,6月20日,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何嘉宁教授带领队员抵达乌鲁木齐,次日我们一起前往吉木乃县。各种装备都准备完毕后,终于在23日开工了。
发掘
工作在一号洞穴内和二号洞穴外的2个探方同时开展,北京大学师生们主要集中在洞内进行发掘,重点在于发现更多的遗物和动物化石标本;二号洞外探方主要是我们来发掘,反复用火的遗迹十分复杂,需要详细观察、斟酌、判断。
工作进行中搭起的简易大棚经过雨天的检验发现并不理想,雨水依然渗入,仍旧影响发掘,下大雨的时候,还是得停工。大雨时大家都得躲在洞内或者岩厦下面,通天洞守护者——鸽子也躲在洞内,咕咕叫着,各自相安无事。通天洞内一直都是清冷的,2016年清理一号洞小洞穴的牛羊粪时,即使在最热的七八月间,穿着棉袄或者羽绒服也最多只能坚持一个小时。
内地的师生对考古队的伙食也不是很适应,早上是奶茶和波尔萨克(一种油炸的小方块面食,有时用羊油),配上简单的凉菜,中午基本上都是拌面,偶尔会有米饭和菜,晚上多数是汤饭。
在艰苦的条件下,计划中的现场研讨慢慢提上了日程。乡政府提供了一间较大的整理室,配备了桌椅板凳,发掘出土的石器、陶片、动物化石等都可以摊开来,方便做简单的整理和登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好的发现,带给我们更深层次的惊喜,这种惊喜不是指发现金银那种惊喜,而是指学术意义上突破般的惊喜,如田野发掘古墓葬时,一般公众关注的是要有琳瑯满目的金银珠宝、精美古朴的钟鼎釜鬲,考古学家认为最重要的却是遗骸甚至是保存下来的尸体,人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研究他们的DNA,可以研究他们生前的一些习惯和行为,包括疾病、死因等,这些更有可能给我们提供死者一生的简历,由此结合所处时代、随葬品、葬式葬俗,为我们认识当时的社会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可能。
工作按部就班地推进,由于洞穴内外探方经常被雨水浇灌,我们在洞外平地上发掘了一座小墓葬和一条探沟,墓葬验证了2016年物探的结果。墓葬在期待中渐渐露出真容,但还是被盗扰了,小石棺内发现了2010年的饮料瓶盖,还有碎了的生铁炉盖子,陶片倒是不少,人骨已经不见踪影。
王老师于7月3日再次来到吉木乃县,这次是专门商量现场会的事情,县里专门成立了筹备组,县委李书记担任组长,几次协调会后,现场研讨会时间定在了8月中旬。
现场会
8月10日,北京大学夏正楷教授、黄蕴平教授、吴小红教授在王幼平教授的陪同下,来到了吉木乃县。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对通天洞遗址考古发掘地理环境、动物考古、年代判断等问题提出了多方面的良好建议,并且对地层形成、动物辨识做出了科学准确的判断,为现场会的汇报打下了基础。
8月15日,吉木乃县迎来了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南京大学、甘肃省考古研究所、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科研机构赶来的近30位专家学者;新疆文物局、阿勒泰地区文体广新局和地区文物局领导等也抵达吉木乃县,新闻媒体有《中国文物报》、《光明日报》新疆分社、新华社新疆分社、《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阿勒泰地区电视台、吉木乃县电视台等。
8月16日早晨专家们出发时,会务组准备了雨伞和军大衣以防下大雨,车队行进到乡里时,外面下着小雨,一路上也没有停,进入草原石城时,雨停了。到了通天洞遗址跟前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天气转好,大家也心情舒畅。专家学者们仔细观察探方剖面、作业面,对最新发现的用火遗迹都很感兴趣,这是具有叠压关系的三个灰堆,有一半还压在地层下(位于探方边缘)。通天洞遗址的发掘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没准这里还能解决新疆新石器时代的问题。 看完现场后,大家返回到乡里,到驻地去看出土石器、陶片、铜器、铁器和动物骨骼化石。一时间不足50平方米的整理室内,挤满了人。一些专家还检查了考古发掘日记、图纸等。
下午的研讨会上,专家学者们纷纷发言,首先肯定了这两年的考古发掘工作,并一致认为,这是一项具有填补历史空白意义的重要发现,遗址保存有旧石器时代、青铜时代、早期铁器时代的文化堆积。特别是首次在新疆地区发现明确年代的旧石器时代地层堆积,遗址发现的4万年前勒瓦娄哇和莫斯特技术的石器组合,填补了中国旧石器时代中期一直缺少典型人类文化特征遗存的空白。
王幼平教授认为通天洞遗址处于欧亚草原通道特殊的地理位置,又出土了典型的莫斯特文化石器组合,这对进一步探讨亚欧大陆东西两侧史前时期人群的迁徙、交流、扩散等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高星研究员在会议发言点评中认为,通天洞遗址的学术意义还在于对学术界一些重大热点问题提供了具有发言权的新材料。遗址的原生地层和保存完好的洞穴沉积环境,使得用现代科技手段从洞穴遗址中提取古DNA的重要信息具有了可能性;而遗址发现的勒瓦娄哇、莫斯特技术石制品,也为解决学术界争论的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是否存在旧石器时代中期人类文化遗存,以及莫斯特技术的传播路线提供了依据。由此可以思考东西方的交流和人类技术发展是否同时和趋同的问题。而文化的关联和趋同性反映的是人类迁徙、技术和文化思想的传播与互动。通天洞遗址是在一个敏感的地带、一个重要的时段发现的遗存,具有民族学和社会学的重要意义。
专家们建议在继续进一步开展考古发掘工作的同时,进行广泛的区域性考古调查,解决石料来源、全新世地层年代等问题,争取为解决新疆地区始终没有找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层提供线索,还要继续加大多学科合作和科技手段的使用。此外,应以学术问题为导向制定长期的考古工作计划,尽快建立工作站,立足长远,在更广阔的范围内进行系统性研究。
8月17日,与会专家学者开始返回或者前往温泉县呼斯塔遗址考察。通天洞遗址的工作继续进行着,明显可以感觉到,现场会专家学者的发言对吉木乃县各级政府有着非常积极的影响。
通天洞遗址的发掘工作得以顺利开展,上上下下的支持是基础,高素质的队伍是保证。2017年考古队成员12人,县里支持的两辆皮卡车一辆由老朋友赛力克驾驶,一辆是新认识的朋友老马驾驶。老赛是个多面手,可以做电焊工和修理工,驾驶技术好,记性也好,从来不迷路,善于在没有路的山野间开辟新路。阿勒泰地区文广新局、地区文物局一直很关注工地的进展,多次来慰问。不管是哪个单位,每次的慰问都会让我们感动,并成为做好工作的动力之一。
通天洞遺址所处环境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大环境是在阿尔泰山南麓与塔尔巴合台山之间的畅通谷地,以及谷地中面积广大的淡水湖——斋桑泊,成就了这条自旧石器时代以来,至今还在发挥作用的交通要道,这也是在萨吾尔山中发现通天洞遗址的必然性所在。在遗址及周边行走时,可以发现巨岩都会在合适的角度,供熟悉这里的人漫步而上,这让我联想到电影《疯狂原始人》,更会去想象四五万年前人们在这里生活的场景,有森林、有山泉,有犀牛、野驴、野兔、棕熊、羊等动物,夏天人们多在一号洞、二号洞,以及对面巨岩后的“天然四合院”里,冬天在背风向阳的对面巨岩下,打打石器,晒晒太阳,小孩可以轻松地在周边玩耍,一年四季不灭的火带来温暖和光明,生活似乎也很美好。
(作者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