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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语言学家虽然普遍认同“双音节的单纯词”为联绵词的基本界定标准，但时至今日，我们仍然难以使现代联绵词族群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身份和整体数量，也还没有发现哪一部词典、专著或教材将全部现代联绵词列出。“从张有的《复古编·联绵字》到符定一的《联绵字典》，没有一种联绵字词典或专编所录的完全是‘双音节的单纯词’，而总是间杂了许多非联绵字，包括复合词、词组，通假字，异体字，古今字，重言等”［1］。联绵词研究的混乱现象，显然是由于缺失一个全体研究者认同的、可以准确界定联绵词的原则方法而造成的。面对芜杂散漫的现代汉语语言现象，我们选取《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2］（以下简称《现汉》）这个语言材料较为确定而集中的词典，以其中所录相关双音节单纯词为对象，研究其训释内容及其方式，探讨现代联绵词的界定原则和方法，弄清现代联绵词的本质，确定《现汉》中联绵词的身份数量。
一、现代联绵词界定的原则
我们对于一个“双音节的单纯词”究竟是不是联绵词的身份论争，往往是由于论者站在不同的时空维度，从不同的理论法则来认证的结果。因此，我们首先需要确定一些“法规性”的原则，确立某些论述的角度和层面，使我们在具体判定工作的逻辑程序中有一个共同的理论大前提，以避免陷入各自为政时颇能自圆其说而在求诸现代汉语词汇研究的统一性时却又扞格枘凿莫衷一是的怪圈。我们认为，在进行现代联绵词的具体识别和判断时，必须坚持语言的共时性和系统性两条基本原则。
（一）现代联绵词界定的共时性原则
目前，很多学者热衷从词源学角度来进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研究，如黄金贵［3］、许惟贤［4］、沈怀兴［5］等。就词源而论，“蝴蝶”、“犹豫”、“凤凰”、“崔嵬”、“绸缪”、“磅礴”、“侏儒”、“参差”、“辗转”、“窈窕”、“烂漫”、“缤纷”等，在古代文献中原本都是可以分训的合成词。但是，现代汉语是现代汉民族的语言，研究现代联绵词，必须重在关注联绵词在现代社会的运行和使用状态，而不能过多考虑这种状态究竟如何从历史演化而来。我们界定现代联绵词就只能在现代语言这个共时层面上来进行，因为这里有一个客观存在的较为清晰的语言认知的历史时代界线，容不得研究者以个人对语言的不同主观认知，去任意跨越古今，以古律今。现代联绵词的研究，首先就要坚持语言的共时性原则，举凡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不能再单独分训的那些双音节单纯词都有资格成为现代联绵词之一员。
“蝴蝶”，初作“胡蝶”。《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蝴”本字“胡”，《正字通》：“蝴，洪吾切，音胡。今蝴蝶本作胡，俗加虫作蝴。”沈怀兴［6］据此认为“‘胡蝶’是由‘胡’和‘蝶’这两个语素构成的，‘胡’对‘蝶’有修饰限定作用。可见，‘胡蝶——蝴蝶’本来是一个偏正式的合成词。”刘萍［7］、严修鸿［8］等亦大致持此论。《现汉》训释：
蝴蝶：蝴（hu阳） 见下
〔蝴蝶〕（胡蝶）（hu阳 die阳）名昆虫，翅膀阔大，颜色美丽，静止时四翅竖立在背部，腹部瘦长，吸花蜜。种类很多，有的幼虫吃农作物，是害虫，有的幼虫吃蚜虫，是益虫。简称蝶。
蝶（die阳）蝴蝶的简称。
显然，“蝴蝶”之“蝴”在现代汉语中已不能单说单用，亦不具有与他字组合的能力，必须与“蝶”相伴而行，凝结为一个整体，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而且，“蝴蝶”作为一个语素能与他字组合成词，如“蝴蝶结”、“蝴蝶瓦”。至于“蝴蝶”之构成字“蝶”在现代汉语中似乎已能单说单用，并与他字组合成“蝶泳”、“蝶骨”、“粉蝶”、“彩蝶”等词，则是因为“蝶”是“蝴蝶”的简称，“蝶”可以承担“蝴蝶”的全部意义。说是“蝶泳”、“蝶骨”、“粉蝶”、“彩蝶”，实为“蝴蝶泳”、“蝴蝶骨”、“粉蝴蝶”、“彩蝴蝶”，三音节组合缩减为双音节组合纯粹是因为汉语的构词习惯与爱好，我们不能由“蝶”之此用而否认“蝴蝶”是由一个语素构成的双音节单纯词，是现代联绵词。“鹌鹑”、“蝙蝠”、“螃蟹”、“蜘蛛”、“蟾蜍”、“麒麟”、“骆驼”、“蜥蜴”、“蝼蛄”、“蚂蚁”、“鸳鸯”、“鹭鸶”、“鳗鲡”、“蠛蠓”、“螺蛳”、“菖蒲”、“薏苡”、“蘑菇”“梧桐”、“胭脂”①等皆属此类。
“犹豫”，或作“犹与”。单言之，则曰“犹”、曰“与”。《楚辞·九章》：“壹心而不豫兮。”王注云：“豫，犹豫也。”《老子》云：“与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合言之，则曰“犹豫”。“犹豫”一词，在古籍中可分训，其构成二字既可合言，又可单言，既可一字单用，又可二字对照使用。据此，许惟贤［9］、陈瑞衡［10］、周秀珍［11］等对其联绵词的身份提出了质疑。我们先看《现汉》的训释：
犹豫：犹（you阳）1.<书>如同。2.<书>副还；尚且。3.名姓。
〔犹豫〕（you阳 yu去）形拿不定主意。
豫1（yu去）1.<书>欢喜；快乐。2.安逸。
豫2（yu去）同“预1”：1.预先；事先。2.名姓。
虽然，“犹豫”之构成字“犹”和“豫”在现代汉语都能单说单用，但二字字义彼此已不相同，且与其构成词义也已不见联系，所以“犹豫”之二字已凝结为一个整体，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是现代联绵词。“崔嵬”、“绸缪”、“磅礴”、“侏儒”、“参差”、“辗转”、“窈窕”、“魁梧”等皆属此类。
此外，还有“帡幪”、“舳舻”、“凤凰”等词语，从《现汉》的释义中我们确乎感知它们是由并列复合词演变而来，但无论是“帡”、“舳”、“凤”，还是“幪”、“舻”、“凰”，它们“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具有与他字结合的可能，而且在一般人的语感中，它们已不能单独使用，单看其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明其义”［12］，我们必须认清这种“语言历时的变化发展折射到共时相对静态组织面貌上的（必然）表现”［13］，将之纳入现代联绵词族群中。而“欷歔”、“狉獉”、“挣扎”、“葱茏”、“唠叨”、“蹀躞”、“玲珑”、“棠棣”、“蜒蚰”、“踉跄”、“蹊跷”、“嚅嗫”等词语，在《现汉》中有它们的倒言变体，其构成二字顺序颠倒，颠倒后的词义只有“玲珑”和“珑玲”不同，其他的词义不变或仅略有变化。但是，除了其构成二字能彼此倒言外，这些词在现代汉语中基本上已不能单用，也很难与他字结合。它们总是彼此相连，凝结为一个整体，代表一个语素，也应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系统性原则
“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14］，词汇当然有其系统性特点。现代汉语的词汇系统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两大类，联绵词、音译词、拟声词和叠音词皆是单纯词的四个下位概念。我们界定现代联绵词，必须在这个词汇内部构成框架上来进行，将其与音译词、拟声词、叠音词区分开来，修正它们之间的一些模糊边界，使它们各守其疆，毋相混杂，尽可能清晰地划分出四个单纯词族，保持词汇的系统性。
音译的双音节词由于同样具有单语素的特征，故历代皆有将其看作联绵词者，将音译词混同于联绵词。在联绵词、叠音词、音译词和拟声词这个单纯词系统中，音译词由于具有独特而明显的外来语特征，我们在区分小类时，应该首先将其划定，使其成为一个独立的单纯词词汇类聚。音译的外来词，《现汉》在“凡例”中明确说明一般附注有外文，如〔沙发〕……〔英sofa〕等，而源于我国少数民族的词则附注民族名称或在释义中指明某民族，如巴乌、哈达、袷袢、氆氇等，都不属于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联绵词。
有些双音节音译词，如“葡萄”、“苜蓿”、“玻璃”、“琉璃”、“骆驼”、“胭脂”、“珐琅”、“叆叇”、“唢呐”、“琥珀”、“玳瑁”、“箜篌”、“浮屠”、“和尚”、“茉莉”、“胡同”、“荜拨”、“柠檬”、“槟榔”、“芦荟”、“膃肭”等，由于其加入汉语词汇系统历史久远，汉化已熟，“洋面孔”早已模糊难辨，“一般人已经把它们当作本语言固有的词而不觉得是外来的了。其中有些词甚至进入了语言的基本词汇，可以构成新的复合词和派生词了”［15］。《现汉》中也不见外文附注，释义中不见民族名称，我们就不能再把它们看成是外来词，而是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拟声词，又称“象声词”、“摹声词”。它与用拟声法构造的联绵词的混淆，是联绵词界定的又一难题。刘叔新认为，“依照由语音材料所造成的声音同所模拟的对象的关系，拟声法应区分为‘示音型’和‘表事物型’”［16］。前者的代表是象声词——“是以其语音形式模仿所指的声音对象而直接表示或代表该声音对象的”［17］，如“铮鏦”、“咕咚”、“咕隆”等，可以确定为拟声词；而其后者，“是以音节或音节缀连的声音模拟某种事物的声音特征，从而使这声音能暗示带有相应声音特征的事物，造成一个指称这事物的新词”［18］，如“鸺鶹”、“霹雳”、“知了”、“布谷”、“轱辘”等，历来把它们混称为象声词，而我们则认为它们显然就是联绵词。凡《现汉》中标有拟声词性的词，如“瑽瑢”、“綷縩”、“丁零”、“叮当”、“叮咚”、“咯噔”、“咯吱”、“唼喋”、“窸窣”等，皆不属于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联绵词，而“锒铛”、“珑玲”、“萧瑟”、“呢喃”等还兼有名词、动词、形容词等词性，也可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叠音词，旧称重言词②，由相同二字构成。因词形上有显著标志，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它与联绵词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纠缠。但实际情形，并没有这么简单。一些学者认为，联绵词的形成与重言词的音变有着密切的关系，如甘大昕：“口殊音转，则叠字为叠韵矣，如‘猗傩’之言‘猗猗’也，‘苍莨’之言‘苍苍’也；其用既重在声，其字故不拘于形，故‘晏晏’可为‘燕婉’，‘茸茸’之作‘蒙戎’。若夫音转形变，则‘亹亹’为‘黾勉’，‘皇皇’为‘鞅掌’矣。……此皆双声、叠韵连语之由叠字转变之例。”［19］白平［20］、李国正［21］等亦持大致相似观点。叠音词与联绵词的关系本身错综复杂，难以考查出大量的实例对其关系加以佐证，仅就上述数例，查考《现汉》，唯有“亹亹”与“黾勉”这一组还能看出它们之间在词义方面有某种联系，其他的有“苍苍”、“茸茸”、“皇皇”，无“苍莨”、“蒙戎”、“鞅皇”，而“猗猗”与“猗傩”，“晏晏”与“燕婉”皆无，确确实实已经成为“古语词”而不再存在于现代词汇。如果我们将这一部分叠音词划归为叠音联绵词，就混淆了联绵词和叠音词的本质区别，破坏了现代汉语单纯词的构词系统，使联绵词的界定复杂化。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现汉》在词语训释中，对于处于词汇分类同一层级的音译词、拟声词，如“沙发〔英sofa〕”、“玎玲拟声”等在词条后直接注明，而叠音词如“茫茫”、“栩栩”等，则由于其词形重叠的特异性而无须特注，唯独对联绵词却不见任何明示，读者无法凭借词典准确地获知联绵词的的相关知识。这说明我们关于联绵词的研究，当下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性定量的共同认识，研究的工作，任重道远。
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方法
界定联绵词的方法，就是对双音节词进行内部结构分析，判定它是否具备联绵语素③特性的门路和程序。词有三要素，所以目前联绵词界定也就大致有“形”、“音”、“义”三法。其中，“义”法是从双音节词的构成二字不可分释、仅代表一个语素、双音连缀表义等词义特征上来界定联绵词，体现了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根本特征，具有周遍性，应该成为界定现代联绵词的核心和主要方法。我们持之从《现汉》中共界定出联绵词595例［22］，有关现代联绵词的数据，无特殊说明者，均为本文对其统计结果。
（一）“形”法与“音”法
“形”法，是从联绵词构成字形的特点上来判定其身份的方法。细分之，此法又有二说。其一，王丽江［23］、胡绍良［24］、张雅丽［25］等认为，联绵词构成二字形符大都相同的字形特点可以帮助识别联绵词。据本人统计，《现汉》中595个联绵词，其构成二字偏旁偕同的共452个，占约76%，异偏旁者（仅限于联绵词的正体，不包括其异体）也有142个，如魁梧、参差、荜拨、翩跹、依稀、犹豫、料峭、笼统等，约占24%。而且，此特征也并不为联绵词所独有，其他复音词构成二字偏旁偕同者也随处可见。其二，方一新［26］、王丽江［27］、张雅丽［28］等认为可以将“字形多异体”为联绵词的一个识别方法，甚至说“如果某双音节有两种乃至多种写法，我们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这是联绵词”［29］。而据徐振邦初步统计，历代联绵词（除去象声词、叠音词、译音词）“总数为6641词左右，通行体4077词，音义全同的异体2564词，通行体中有1156词有异体，异体占总数的38.6％”［30］。随着语言的发展，相当一部分在古代书写形式不固定的联绵词，在现代汉语中已经越来越趋于规范化。《现汉》中的595个联绵词，有异形者112个，仅约占其联绵词总数的18.8％。其次，“它的逆向推论也难以成立，即有两种乃至多种写法的双音节词并非都是联绵词”［31］。拟声词（叮当/丁当/玎珰）、叠音词（惶惶/皇皇）、音译词（乌拉/乌喇）及各种类型的合成词（繁乱/烦乱、二心/贰心、掉头/调头、令爱/令嫒、压服/压伏、淡然/澹然）均有异形词。据朱文统计，《现汉》“双音节异形词，如‘哀号/哀嚎’，共有843对（组）”［32］，异形联绵词仅占其13.3％。综上，部分联绵词确实具有“字无定形”或形旁同一的词形特点，但不能将这个特性作为一种联绵词的界定方法而称之为“形”法，因为作为方法而言，它既不周遍，也不排他。
“音”法，是指从联绵词构成二字的双声叠韵等特殊语音关系入手来界定联绵词。早在清代，王念孙在《读书杂志》、《广雅疏证》等著作中就论及：“凡连语，大抵有双声、迭韵的关系”［33］。王力甚至说：“中国有所谓联绵字，就是声音相同或相近的两个字迭起来称为一个词（原注：声音不近的，如‘淹留’之类，我们只认为是双音词，不认为联绵字）。”［34］ “双声”“叠韵”确实是联绵词的语音特征之一，但以此作为识别联绵词的一种方法则既不科学，亦欠严谨。首先它不具有周遍性。“双声”“叠韵”关系并非所有联绵词构成二字所必备的语音关系，从王国维的《联绵字谱》以双声者为上卷，叠韵者为中卷，非双声叠韵者为下卷，就充分表明了在双声叠韵之外还有许多非双声叠韵者存在。据李海霞统计：“《诗经》、《楚辞》里有双声或叠韵关系的连绵词都占绝大多数，并且比例很接近，各占63.4%和65.4%。”［35］“到汉代《说文》,……非双声叠韵联绵词则上升到38%。”［36］《现汉》中所得595个联绵词，双声叠韵联绵词只占305个，非双声叠韵联绵词290个，二者的数量几乎持平。所以，“通常认为双声叠韵是联绵词的‘突出特点’或‘重要标志’的提法，至此可以修正了”［37］。其次，双声叠韵并不为联绵词所独有，其他复音词中具有双声叠韵关系的比比皆是，如改革、买卖、语言、禁忌、股肱、通透、施舍、活泼、火锅等等，双声叠韵是汉语语言音乐美的普遍追求。显然，“双声”“叠韵”既不是联绵词的根本语音特征，也不是联绵词独有的语音特征，只能算是汉语的语音特征之一，以声音特征来界定联绵词的法则，存在着非常明显的缺陷，难以起到“标准”的作用。
（二）“义”法
“义”法，超越了联绵词字形、语音等形式特征，紧紧扣住两字合义共表一个语素这个联绵词的本质特征。我们对《现汉》中的相关双音节单纯词进行意义拆分，其组合成联绵语素的具体方式，有三种情形：
第一，无义二字连缀成词。构词二字皆无义，不表义只表音，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这是最典型的联绵词。《现汉》的训释，对此类词不释单字义，不作语素分析。或在其第一个字头下出该联绵词词条，然后释义；在其第二个字头下，用“见某某（“某某”即该词条，下同）”标示。或在其第一个字头下用“见下”的格式，然后出该联绵词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字头下，用“见某某”标示。例如：
叆叇：叆〔叆叇〕（ai去dai去）<书>形 形容浓云蔽日。
叇 见6页〔叆叇〕。
囫囵：囫（hu阳） 见下
〔囫囵〕（hu阳lun阳）形 完整；整个儿的。
囵（lun阳） 见574页〔囫囵〕
还有徜徉、参差、蛤蟆、馝馞、赑屃、僝僽、剞劂等，可以肯定地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595个联绵词，此类为257个，约占43.2%。
第二，其构词二字中一字单独有意义，但仍然是两字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现汉》训释这类词时是对单独有意义者释单字义，作语素分析，但这一单字字义与整个词义已不见联系，即或该单字字义与其词义相同或相关，但因另一字不能单说单用，仅与之相连缀，也已融合为一体，只代表一个语素。《现汉》或在其第一个单独无意义的字头下出该词条，然后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出释该字义；或在其第一个单独有意义的字下训释该字义，同时出该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无意义的字头下，用“见某某”标示。例如：
凫茈：凫（fu阳）1.野鸭。2.同“浮”。
〔凫茈〕（fu阳 ci阳）名 古书上指荸荠。
茈（ci阳）见417页〔凫茈〕。另见180页zi（上）：茈湖口。地名。
慷慨：慷（kang阴） 见下
〔慷慨〕（kang阴 kai上）形1.充满正气，情绪激昂。2.不吝惜。
慨（kai上）1.愤激。2.感慨。3.慷慨。
还有蜘蛛、荏苒、怂恿、揶揄、狼狈、潋滟、伶俜等，这些词我们也可以比较肯定地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所得595个联绵词，此类联绵词为235个，约占39.5%。
第三，构词二字皆有意义，但其中一字字义与该词义无关，或二字字义皆与该词义无联系，仍然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现汉》训释这类词时释单字义、作语素分析，但其单字义与整个词义已不见联系，即或有一字字义与其词义相同或相关，但因另一字字义与整个词义无关联，二字也已融合为一体，代表一个语素。《现汉》在其第一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释字义，然后出该词条及其他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只释字义，一般不再出该词条。例如：
魁梧：魁（kui上）1.为首的；居第一位的。2.（身体）高大。3.魁星。4.姓。
〔魁梧〕（kui上wu上）形（身体）强壮高大。
梧（wu上）指梧桐。2.（Wu）姓。
玫瑰：玫（mei阳）一种玉石。
〔玫瑰〕（mei阳 gui轻）名1.落叶灌木……2.这种植物的花。
瑰（gui轻）1.一种像玉的石头。2.珍奇。
还有婉转、灿烂、烂漫、荒唐、流连、从容等，这些词仍然可以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595个联绵词，此类为103个，约占17.3%。
我们如果对分别用“形”、“音”、“义”三法界定《现汉》中联绵词的情形进行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重合分离情况，进而见出其优劣。第一，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同一、字形多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如“徜徉”，亦为“倘佯”，叠韵词，均从“彳”或单人旁，二字单独无意义，合之才代表一个语素，表闲游、安闲自在地步行之义，它是联绵词。踯躅（蹢躅）、欷歔（唏嘘）、踟蹰（踟躇）等皆属此类。在这里，形、音、义三法归一，皆大欢喜，但这种情形只有51个，约占8.6%。其二，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不同一、字形无异体，语音上亦无双声叠韵关系，同样可以是联绵词。如“凫茈”，非双声叠韵词，无异体，偏旁不同一，用“形”、“音”二法界定，皆可断定它不是联绵词。但是，我们如果用“义”法来界定，“茈”单独无意义，“凫”虽单独有“野鸭”等意义，与其联绵语素毫无联系，二字双音连缀表词义，是联绵词。勾当、石榴、跋扈、滑稽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61个，约占10.3%。在这里，“义”法与“形”、“音”二法尖锐对立且战而胜之。其三，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不同一、字形无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也同样可以是联绵词。参差、荜拨、袅娜、从容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26个。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但构成字偏旁不同一，也可以是联绵词。仓促（仓猝）、跌宕（跌荡）、含糊（含胡）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19个。其四，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构成字偏旁同一，但语音上无双声叠韵关系，也可以是联绵词。騄駬（騄耳）、骕骦（骕騻）、罘罳（罦罳）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27个。其五，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但构成字偏旁不同一，语音上无双声叠韵关系，也可以是联绵词。勃谿（勃豀）、低回（低徊）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15个。如此等等，很多的联绵词如果用形法、音法界定，都会遗漏或否认其联绵词身份，但在本质上，它们却实实在在都是二字合义只表一个语素，是联绵词。
现代联绵词，是现代汉语语境下由一个双音节单语素构成的单纯词。我们在大的概念到特定联绵词身份的具体界定工作之间，试图给出一个有效的途径和工具，使现代联绵词的研究能在一个更高更具体的层次上来进行，同时也更具有普遍意义。这样，在未来的现代联绵词研究中，全体研究者就能拥有一个共同认可的理论系统，形成研究的合力，避免一些无谓和琐屑的纷端，使联绵词研究能更深入和统一。我们用“义”法界定了《现汉》的595个联绵词，着眼点在于在现代汉语的语境下，将联绵词与音译词、拟声词和叠音词区别开来，为现代联绵词族群成员定性定量。但这仍然只能说是一个颇具弹性甚至粗糙的族群，也不是现代联绵词的全部，甚或只是提供了一个批判的靶子，请大家指点。
注释
① “薏苡”、“蘑菇”、“胭脂”和“梧桐”更特别，其构成二字“薏”、“苡”，“蘑”、“菇”，“胭”、“脂”与“梧”、“桐”皆能分别承担其构成词的全部意义。
② 旧之重言词包括今之叠音单纯词和重叠式合成词。本文所言叠音词，指叠音单纯词。
③ 张斌在中国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现代汉语》中认为，从来源看，现代汉语多音节语素除了音译的外来语素和表示感叹或客观声响的语素外，还有古代汉语遗留下来的联绵字。受其启发，本文将构成联绵词的双音节单语素称之为联绵语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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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刘晓英《〈说文解字〉中的联绵词研究》，《邵阳学院学报》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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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现代联绵词界定的原则
我们对于一个“双音节的单纯词”究竟是不是联绵词的身份论争，往往是由于论者站在不同的时空维度，从不同的理论法则来认证的结果。因此，我们首先需要确定一些“法规性”的原则，确立某些论述的角度和层面，使我们在具体判定工作的逻辑程序中有一个共同的理论大前提，以避免陷入各自为政时颇能自圆其说而在求诸现代汉语词汇研究的统一性时却又扞格枘凿莫衷一是的怪圈。我们认为，在进行现代联绵词的具体识别和判断时，必须坚持语言的共时性和系统性两条基本原则。
（一）现代联绵词界定的共时性原则
目前，很多学者热衷从词源学角度来进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研究，如黄金贵［3］、许惟贤［4］、沈怀兴［5］等。就词源而论，“蝴蝶”、“犹豫”、“凤凰”、“崔嵬”、“绸缪”、“磅礴”、“侏儒”、“参差”、“辗转”、“窈窕”、“烂漫”、“缤纷”等，在古代文献中原本都是可以分训的合成词。但是，现代汉语是现代汉民族的语言，研究现代联绵词，必须重在关注联绵词在现代社会的运行和使用状态，而不能过多考虑这种状态究竟如何从历史演化而来。我们界定现代联绵词就只能在现代语言这个共时层面上来进行，因为这里有一个客观存在的较为清晰的语言认知的历史时代界线，容不得研究者以个人对语言的不同主观认知，去任意跨越古今，以古律今。现代联绵词的研究，首先就要坚持语言的共时性原则，举凡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不能再单独分训的那些双音节单纯词都有资格成为现代联绵词之一员。
“蝴蝶”，初作“胡蝶”。《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蝴”本字“胡”，《正字通》：“蝴，洪吾切，音胡。今蝴蝶本作胡，俗加虫作蝴。”沈怀兴［6］据此认为“‘胡蝶’是由‘胡’和‘蝶’这两个语素构成的，‘胡’对‘蝶’有修饰限定作用。可见，‘胡蝶——蝴蝶’本来是一个偏正式的合成词。”刘萍［7］、严修鸿［8］等亦大致持此论。《现汉》训释：
蝴蝶：蝴（hu阳） 见下
〔蝴蝶〕（胡蝶）（hu阳 die阳）名昆虫，翅膀阔大，颜色美丽，静止时四翅竖立在背部，腹部瘦长，吸花蜜。种类很多，有的幼虫吃农作物，是害虫，有的幼虫吃蚜虫，是益虫。简称蝶。
蝶（die阳）蝴蝶的简称。
显然，“蝴蝶”之“蝴”在现代汉语中已不能单说单用，亦不具有与他字组合的能力，必须与“蝶”相伴而行，凝结为一个整体，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而且，“蝴蝶”作为一个语素能与他字组合成词，如“蝴蝶结”、“蝴蝶瓦”。至于“蝴蝶”之构成字“蝶”在现代汉语中似乎已能单说单用，并与他字组合成“蝶泳”、“蝶骨”、“粉蝶”、“彩蝶”等词，则是因为“蝶”是“蝴蝶”的简称，“蝶”可以承担“蝴蝶”的全部意义。说是“蝶泳”、“蝶骨”、“粉蝶”、“彩蝶”，实为“蝴蝶泳”、“蝴蝶骨”、“粉蝴蝶”、“彩蝴蝶”，三音节组合缩减为双音节组合纯粹是因为汉语的构词习惯与爱好，我们不能由“蝶”之此用而否认“蝴蝶”是由一个语素构成的双音节单纯词，是现代联绵词。“鹌鹑”、“蝙蝠”、“螃蟹”、“蜘蛛”、“蟾蜍”、“麒麟”、“骆驼”、“蜥蜴”、“蝼蛄”、“蚂蚁”、“鸳鸯”、“鹭鸶”、“鳗鲡”、“蠛蠓”、“螺蛳”、“菖蒲”、“薏苡”、“蘑菇”“梧桐”、“胭脂”①等皆属此类。
“犹豫”，或作“犹与”。单言之，则曰“犹”、曰“与”。《楚辞·九章》：“壹心而不豫兮。”王注云：“豫，犹豫也。”《老子》云：“与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合言之，则曰“犹豫”。“犹豫”一词，在古籍中可分训，其构成二字既可合言，又可单言，既可一字单用，又可二字对照使用。据此，许惟贤［9］、陈瑞衡［10］、周秀珍［11］等对其联绵词的身份提出了质疑。我们先看《现汉》的训释：
犹豫：犹（you阳）1.<书>如同。2.<书>副还；尚且。3.名姓。
〔犹豫〕（you阳 yu去）形拿不定主意。
豫1（yu去）1.<书>欢喜；快乐。2.安逸。
豫2（yu去）同“预1”：1.预先；事先。2.名姓。
虽然，“犹豫”之构成字“犹”和“豫”在现代汉语都能单说单用，但二字字义彼此已不相同，且与其构成词义也已不见联系，所以“犹豫”之二字已凝结为一个整体，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是现代联绵词。“崔嵬”、“绸缪”、“磅礴”、“侏儒”、“参差”、“辗转”、“窈窕”、“魁梧”等皆属此类。
此外，还有“帡幪”、“舳舻”、“凤凰”等词语，从《现汉》的释义中我们确乎感知它们是由并列复合词演变而来，但无论是“帡”、“舳”、“凤”，还是“幪”、“舻”、“凰”，它们“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具有与他字结合的可能，而且在一般人的语感中，它们已不能单独使用，单看其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明其义”［12］，我们必须认清这种“语言历时的变化发展折射到共时相对静态组织面貌上的（必然）表现”［13］，将之纳入现代联绵词族群中。而“欷歔”、“狉獉”、“挣扎”、“葱茏”、“唠叨”、“蹀躞”、“玲珑”、“棠棣”、“蜒蚰”、“踉跄”、“蹊跷”、“嚅嗫”等词语，在《现汉》中有它们的倒言变体，其构成二字顺序颠倒，颠倒后的词义只有“玲珑”和“珑玲”不同，其他的词义不变或仅略有变化。但是，除了其构成二字能彼此倒言外，这些词在现代汉语中基本上已不能单用，也很难与他字结合。它们总是彼此相连，凝结为一个整体，代表一个语素，也应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系统性原则
“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14］，词汇当然有其系统性特点。现代汉语的词汇系统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两大类，联绵词、音译词、拟声词和叠音词皆是单纯词的四个下位概念。我们界定现代联绵词，必须在这个词汇内部构成框架上来进行，将其与音译词、拟声词、叠音词区分开来，修正它们之间的一些模糊边界，使它们各守其疆，毋相混杂，尽可能清晰地划分出四个单纯词族，保持词汇的系统性。
音译的双音节词由于同样具有单语素的特征，故历代皆有将其看作联绵词者，将音译词混同于联绵词。在联绵词、叠音词、音译词和拟声词这个单纯词系统中，音译词由于具有独特而明显的外来语特征，我们在区分小类时，应该首先将其划定，使其成为一个独立的单纯词词汇类聚。音译的外来词，《现汉》在“凡例”中明确说明一般附注有外文，如〔沙发〕……〔英sofa〕等，而源于我国少数民族的词则附注民族名称或在释义中指明某民族，如巴乌、哈达、袷袢、氆氇等，都不属于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联绵词。
有些双音节音译词，如“葡萄”、“苜蓿”、“玻璃”、“琉璃”、“骆驼”、“胭脂”、“珐琅”、“叆叇”、“唢呐”、“琥珀”、“玳瑁”、“箜篌”、“浮屠”、“和尚”、“茉莉”、“胡同”、“荜拨”、“柠檬”、“槟榔”、“芦荟”、“膃肭”等，由于其加入汉语词汇系统历史久远，汉化已熟，“洋面孔”早已模糊难辨，“一般人已经把它们当作本语言固有的词而不觉得是外来的了。其中有些词甚至进入了语言的基本词汇，可以构成新的复合词和派生词了”［15］。《现汉》中也不见外文附注，释义中不见民族名称，我们就不能再把它们看成是外来词，而是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拟声词，又称“象声词”、“摹声词”。它与用拟声法构造的联绵词的混淆，是联绵词界定的又一难题。刘叔新认为，“依照由语音材料所造成的声音同所模拟的对象的关系，拟声法应区分为‘示音型’和‘表事物型’”［16］。前者的代表是象声词——“是以其语音形式模仿所指的声音对象而直接表示或代表该声音对象的”［17］，如“铮鏦”、“咕咚”、“咕隆”等，可以确定为拟声词；而其后者，“是以音节或音节缀连的声音模拟某种事物的声音特征，从而使这声音能暗示带有相应声音特征的事物，造成一个指称这事物的新词”［18］，如“鸺鶹”、“霹雳”、“知了”、“布谷”、“轱辘”等，历来把它们混称为象声词，而我们则认为它们显然就是联绵词。凡《现汉》中标有拟声词性的词，如“瑽瑢”、“綷縩”、“丁零”、“叮当”、“叮咚”、“咯噔”、“咯吱”、“唼喋”、“窸窣”等，皆不属于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联绵词，而“锒铛”、“珑玲”、“萧瑟”、“呢喃”等还兼有名词、动词、形容词等词性，也可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
叠音词，旧称重言词②，由相同二字构成。因词形上有显著标志，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它与联绵词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纠缠。但实际情形，并没有这么简单。一些学者认为，联绵词的形成与重言词的音变有着密切的关系，如甘大昕：“口殊音转，则叠字为叠韵矣，如‘猗傩’之言‘猗猗’也，‘苍莨’之言‘苍苍’也；其用既重在声，其字故不拘于形，故‘晏晏’可为‘燕婉’，‘茸茸’之作‘蒙戎’。若夫音转形变，则‘亹亹’为‘黾勉’，‘皇皇’为‘鞅掌’矣。……此皆双声、叠韵连语之由叠字转变之例。”［19］白平［20］、李国正［21］等亦持大致相似观点。叠音词与联绵词的关系本身错综复杂，难以考查出大量的实例对其关系加以佐证，仅就上述数例，查考《现汉》，唯有“亹亹”与“黾勉”这一组还能看出它们之间在词义方面有某种联系，其他的有“苍苍”、“茸茸”、“皇皇”，无“苍莨”、“蒙戎”、“鞅皇”，而“猗猗”与“猗傩”，“晏晏”与“燕婉”皆无，确确实实已经成为“古语词”而不再存在于现代词汇。如果我们将这一部分叠音词划归为叠音联绵词，就混淆了联绵词和叠音词的本质区别，破坏了现代汉语单纯词的构词系统，使联绵词的界定复杂化。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现汉》在词语训释中，对于处于词汇分类同一层级的音译词、拟声词，如“沙发〔英sofa〕”、“玎玲拟声”等在词条后直接注明，而叠音词如“茫茫”、“栩栩”等，则由于其词形重叠的特异性而无须特注，唯独对联绵词却不见任何明示，读者无法凭借词典准确地获知联绵词的的相关知识。这说明我们关于联绵词的研究，当下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性定量的共同认识，研究的工作，任重道远。
二、现代联绵词界定的方法
界定联绵词的方法，就是对双音节词进行内部结构分析，判定它是否具备联绵语素③特性的门路和程序。词有三要素，所以目前联绵词界定也就大致有“形”、“音”、“义”三法。其中，“义”法是从双音节词的构成二字不可分释、仅代表一个语素、双音连缀表义等词义特征上来界定联绵词，体现了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根本特征，具有周遍性，应该成为界定现代联绵词的核心和主要方法。我们持之从《现汉》中共界定出联绵词595例［22］，有关现代联绵词的数据，无特殊说明者，均为本文对其统计结果。
（一）“形”法与“音”法
“形”法，是从联绵词构成字形的特点上来判定其身份的方法。细分之，此法又有二说。其一，王丽江［23］、胡绍良［24］、张雅丽［25］等认为，联绵词构成二字形符大都相同的字形特点可以帮助识别联绵词。据本人统计，《现汉》中595个联绵词，其构成二字偏旁偕同的共452个，占约76%，异偏旁者（仅限于联绵词的正体，不包括其异体）也有142个，如魁梧、参差、荜拨、翩跹、依稀、犹豫、料峭、笼统等，约占24%。而且，此特征也并不为联绵词所独有，其他复音词构成二字偏旁偕同者也随处可见。其二，方一新［26］、王丽江［27］、张雅丽［28］等认为可以将“字形多异体”为联绵词的一个识别方法，甚至说“如果某双音节有两种乃至多种写法，我们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这是联绵词”［29］。而据徐振邦初步统计，历代联绵词（除去象声词、叠音词、译音词）“总数为6641词左右，通行体4077词，音义全同的异体2564词，通行体中有1156词有异体，异体占总数的38.6％”［30］。随着语言的发展，相当一部分在古代书写形式不固定的联绵词，在现代汉语中已经越来越趋于规范化。《现汉》中的595个联绵词，有异形者112个，仅约占其联绵词总数的18.8％。其次，“它的逆向推论也难以成立，即有两种乃至多种写法的双音节词并非都是联绵词”［31］。拟声词（叮当/丁当/玎珰）、叠音词（惶惶/皇皇）、音译词（乌拉/乌喇）及各种类型的合成词（繁乱/烦乱、二心/贰心、掉头/调头、令爱/令嫒、压服/压伏、淡然/澹然）均有异形词。据朱文统计，《现汉》“双音节异形词，如‘哀号/哀嚎’，共有843对（组）”［32］，异形联绵词仅占其13.3％。综上，部分联绵词确实具有“字无定形”或形旁同一的词形特点，但不能将这个特性作为一种联绵词的界定方法而称之为“形”法，因为作为方法而言，它既不周遍，也不排他。
“音”法，是指从联绵词构成二字的双声叠韵等特殊语音关系入手来界定联绵词。早在清代，王念孙在《读书杂志》、《广雅疏证》等著作中就论及：“凡连语，大抵有双声、迭韵的关系”［33］。王力甚至说：“中国有所谓联绵字，就是声音相同或相近的两个字迭起来称为一个词（原注：声音不近的，如‘淹留’之类，我们只认为是双音词，不认为联绵字）。”［34］ “双声”“叠韵”确实是联绵词的语音特征之一，但以此作为识别联绵词的一种方法则既不科学，亦欠严谨。首先它不具有周遍性。“双声”“叠韵”关系并非所有联绵词构成二字所必备的语音关系，从王国维的《联绵字谱》以双声者为上卷，叠韵者为中卷，非双声叠韵者为下卷，就充分表明了在双声叠韵之外还有许多非双声叠韵者存在。据李海霞统计：“《诗经》、《楚辞》里有双声或叠韵关系的连绵词都占绝大多数，并且比例很接近，各占63.4%和65.4%。”［35］“到汉代《说文》,……非双声叠韵联绵词则上升到38%。”［36］《现汉》中所得595个联绵词，双声叠韵联绵词只占305个，非双声叠韵联绵词290个，二者的数量几乎持平。所以，“通常认为双声叠韵是联绵词的‘突出特点’或‘重要标志’的提法，至此可以修正了”［37］。其次，双声叠韵并不为联绵词所独有，其他复音词中具有双声叠韵关系的比比皆是，如改革、买卖、语言、禁忌、股肱、通透、施舍、活泼、火锅等等，双声叠韵是汉语语言音乐美的普遍追求。显然，“双声”“叠韵”既不是联绵词的根本语音特征，也不是联绵词独有的语音特征，只能算是汉语的语音特征之一，以声音特征来界定联绵词的法则，存在着非常明显的缺陷，难以起到“标准”的作用。
（二）“义”法
“义”法，超越了联绵词字形、语音等形式特征，紧紧扣住两字合义共表一个语素这个联绵词的本质特征。我们对《现汉》中的相关双音节单纯词进行意义拆分，其组合成联绵语素的具体方式，有三种情形：
第一，无义二字连缀成词。构词二字皆无义，不表义只表音，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这是最典型的联绵词。《现汉》的训释，对此类词不释单字义，不作语素分析。或在其第一个字头下出该联绵词词条，然后释义；在其第二个字头下，用“见某某（“某某”即该词条，下同）”标示。或在其第一个字头下用“见下”的格式，然后出该联绵词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字头下，用“见某某”标示。例如：
叆叇：叆〔叆叇〕（ai去dai去）<书>形 形容浓云蔽日。
叇 见6页〔叆叇〕。
囫囵：囫（hu阳） 见下
〔囫囵〕（hu阳lun阳）形 完整；整个儿的。
囵（lun阳） 见574页〔囫囵〕
还有徜徉、参差、蛤蟆、馝馞、赑屃、僝僽、剞劂等，可以肯定地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595个联绵词，此类为257个，约占43.2%。
第二，其构词二字中一字单独有意义，但仍然是两字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现汉》训释这类词时是对单独有意义者释单字义，作语素分析，但这一单字字义与整个词义已不见联系，即或该单字字义与其词义相同或相关，但因另一字不能单说单用，仅与之相连缀，也已融合为一体，只代表一个语素。《现汉》或在其第一个单独无意义的字头下出该词条，然后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出释该字义；或在其第一个单独有意义的字下训释该字义，同时出该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无意义的字头下，用“见某某”标示。例如：
凫茈：凫（fu阳）1.野鸭。2.同“浮”。
〔凫茈〕（fu阳 ci阳）名 古书上指荸荠。
茈（ci阳）见417页〔凫茈〕。另见180页zi（上）：茈湖口。地名。
慷慨：慷（kang阴） 见下
〔慷慨〕（kang阴 kai上）形1.充满正气，情绪激昂。2.不吝惜。
慨（kai上）1.愤激。2.感慨。3.慷慨。
还有蜘蛛、荏苒、怂恿、揶揄、狼狈、潋滟、伶俜等，这些词我们也可以比较肯定地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所得595个联绵词，此类联绵词为235个，约占39.5%。
第三，构词二字皆有意义，但其中一字字义与该词义无关，或二字字义皆与该词义无联系，仍然双音连缀表词义，代表一个语素，在语言中运用成词。《现汉》训释这类词时释单字义、作语素分析，但其单字义与整个词义已不见联系，即或有一字字义与其词义相同或相关，但因另一字字义与整个词义无关联，二字也已融合为一体，代表一个语素。《现汉》在其第一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释字义，然后出该词条及其他词条、释义；在其第二个单独有意义的字头下只释字义，一般不再出该词条。例如：
魁梧：魁（kui上）1.为首的；居第一位的。2.（身体）高大。3.魁星。4.姓。
〔魁梧〕（kui上wu上）形（身体）强壮高大。
梧（wu上）指梧桐。2.（Wu）姓。
玫瑰：玫（mei阳）一种玉石。
〔玫瑰〕（mei阳 gui轻）名1.落叶灌木……2.这种植物的花。
瑰（gui轻）1.一种像玉的石头。2.珍奇。
还有婉转、灿烂、烂漫、荒唐、流连、从容等，这些词仍然可以将之界定为现代联绵词。《现汉》中595个联绵词，此类为103个，约占17.3%。
我们如果对分别用“形”、“音”、“义”三法界定《现汉》中联绵词的情形进行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重合分离情况，进而见出其优劣。第一，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同一、字形多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如“徜徉”，亦为“倘佯”，叠韵词，均从“彳”或单人旁，二字单独无意义，合之才代表一个语素，表闲游、安闲自在地步行之义，它是联绵词。踯躅（蹢躅）、欷歔（唏嘘）、踟蹰（踟躇）等皆属此类。在这里，形、音、义三法归一，皆大欢喜，但这种情形只有51个，约占8.6%。其二，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不同一、字形无异体，语音上亦无双声叠韵关系，同样可以是联绵词。如“凫茈”，非双声叠韵词，无异体，偏旁不同一，用“形”、“音”二法界定，皆可断定它不是联绵词。但是，我们如果用“义”法来界定，“茈”单独无意义，“凫”虽单独有“野鸭”等意义，与其联绵语素毫无联系，二字双音连缀表词义，是联绵词。勾当、石榴、跋扈、滑稽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61个，约占10.3%。在这里，“义”法与“形”、“音”二法尖锐对立且战而胜之。其三，一个双音节词，其构成字偏旁不同一、字形无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也同样可以是联绵词。参差、荜拨、袅娜、从容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26个。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语音上有双声叠韵关系，但构成字偏旁不同一，也可以是联绵词。仓促（仓猝）、跌宕（跌荡）、含糊（含胡）等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19个。其四，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构成字偏旁同一，但语音上无双声叠韵关系，也可以是联绵词。騄駬（騄耳）、骕骦（骕騻）、罘罳（罦罳）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27个。其五，一个双音节词，其字形有异体，但构成字偏旁不同一，语音上无双声叠韵关系，也可以是联绵词。勃谿（勃豀）、低回（低徊）皆属此类，这种情形大致有15个。如此等等，很多的联绵词如果用形法、音法界定，都会遗漏或否认其联绵词身份，但在本质上，它们却实实在在都是二字合义只表一个语素，是联绵词。
现代联绵词，是现代汉语语境下由一个双音节单语素构成的单纯词。我们在大的概念到特定联绵词身份的具体界定工作之间，试图给出一个有效的途径和工具，使现代联绵词的研究能在一个更高更具体的层次上来进行，同时也更具有普遍意义。这样，在未来的现代联绵词研究中，全体研究者就能拥有一个共同认可的理论系统，形成研究的合力，避免一些无谓和琐屑的纷端，使联绵词研究能更深入和统一。我们用“义”法界定了《现汉》的595个联绵词，着眼点在于在现代汉语的语境下，将联绵词与音译词、拟声词和叠音词区别开来，为现代联绵词族群成员定性定量。但这仍然只能说是一个颇具弹性甚至粗糙的族群，也不是现代联绵词的全部，甚或只是提供了一个批判的靶子，请大家指点。
注释
① “薏苡”、“蘑菇”、“胭脂”和“梧桐”更特别，其构成二字“薏”、“苡”，“蘑”、“菇”，“胭”、“脂”与“梧”、“桐”皆能分别承担其构成词的全部意义。
② 旧之重言词包括今之叠音单纯词和重叠式合成词。本文所言叠音词，指叠音单纯词。
③ 张斌在中国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现代汉语》中认为，从来源看，现代汉语多音节语素除了音译的外来语素和表示感叹或客观声响的语素外，还有古代汉语遗留下来的联绵字。受其启发，本文将构成联绵词的双音节单语素称之为联绵语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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