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宫到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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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莺

  1月23日(农历庚子年腊月二十九),凌晨一点过,孩子从北京回成都。进家门,她戴着口罩。
  也就是说,从机场到家,约半小时车程,再从小区的车库到家里——出车库、走上院内小径、上电梯、到家,长长的一段路,孩子一直严实地戴着口罩。
  我愣在门前,有那么严重吗?
  那时我的家里,一只口罩没备。街上的行人,单位的同事,邻里巷陌,也不多见戴口罩的人。孩子从行李箱里取出几只来,那是在北京仅余的几只。白色,3M9001。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武汉肺炎”(那时人们这么叫),已近在咫尺。
  那日凌晨三点,武汉市发布交通通告:武汉封城。
  据国家卫健委数据,那时的最新情况:截至1月22日24时,国内25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571例,其中重症95例,死亡17例(均来自湖北省)。13个省(区、市)累计报告疑似病例393例。

1月24日(大年三十)


  “成都文殊院即日起暂停对外开放,开放时间另行通知。”一张截屏。
  峨影1958(影院):春节期间暂停营业的公告。一张截屏。
  成都文殊院公号那日温馨提示:一、本寺自即日(1月24日)起暂停对外开放,开放时间另行通知。二、本寺原定的新春祈福法会、新春供灯法会等法务佛事活动暂时停止,相关后续工作将根据情况另行安排。
  電影院线:《夺冠》《囧妈》数部贺岁档电影公映,被放空挡。
  1月24日(农历庚子年腊月、大年三十),清晨,关于武汉疫情,我第一次在我的“朋友圈”中发出了那两张截屏图片。大“敌”来了。
  随即,朋友圈中,有空门中的师父发出信息:成都的爱道堂、金沙庵、大慈寺、石经寺,远方的峨眉山金山寺院等,春节期间一律暂停对外开放。
  微信图片中,趺坐的卡通沙弥,戴着口罩,露出静静的大眼。爱道堂、金沙庵,两座女众寺院的紫红山门上,斜贴着A4纸大小的“公告”。
  那日我同时还转发了另一张图片,武汉人易中天先生,公告友人的截屏:“情系武汉,无心过年,因此敬告亲朋好友和各位网友,本人拒绝一切拜年贺岁,在我的同胞和乡亲面对生死存亡的日子里,哪有心情听什么‘ 新春快乐,恭喜发财’之类!恭请诸位海涵。”

1月25日(正月初一)


  武汉某医院的一名女生,在休息室,情绪失控,撕心裂肺地痛哭尖叫:“我受不了……”我给发出这条视频的友人留言,为什么?做媒体的友人回复:前方口罩等医用防护资源全方位告急,包括食物。
  这一天,大年初一,那个清晨,远隔武汉城千山万水的我,第一次,落泪。
  大年初二, 即1月26日晚,湖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疫情防控工作进展,湖北原省长王晓东:我们感到非常痛心,非常内疚,也非常自责。
  会上同时一条信息被报出:“目前有500多万人离开武汉,900万人留在城里。”

1月27日(正月初三)


  黄昏,有人敲门。小区的保安。一人问,家里有从武汉来客人吗?近期家人有没有去过武汉?家中几口人?一人开始记录。
  起身开门之前,我正看这条微信:《武汉围城内外,病毒与人性》。
  从武汉宣布“封城”开始,微信后台就陆续收到粉丝发来关于滞留外地的消息。他们有的是节前放假返乡的大学生,有的是节前早就出门外出游玩的武汉人,有的是春节前返乡的武汉务工人员,还有的甚至只是途径武汉的普通游客。
  他们买不到回武汉的飞机和火车票,在外地住宿被拒;鄂A牌照私家车被无情嫌弃;各式唾弃湖北人、武汉人的图文在微博、朋友圈、社群流传……
  事态愈演愈烈,有在外地的湖北人被恶意泄露姓名、详细家庭住址、身份证号、手机号、回家车次时间。还有一些同学和家人遭到电话骚扰和上门谩骂。有人对鄂A牌照私家车围堵,人身攻击。再到昨天,“500万武汉人离开武汉”被无数外地人解读为“500万武汉人逃离武汉”,一时间,武汉连同湖北,都成为病毒、瘟疫的代名词……
  “就是有,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会帮助他们自行隔离。以我的方式,给他们予温暖。” 这是当时,我的心理活动。连同这条微信,这些话,我如实转发在了我的朋友圈里。
  “武汉”等同“原罪”。就在前几天,另一段视频在圈中传开:
  武汉一家人,数日前入住某酒店,那日醒来,酒店不再给他们续房。“上级有规定。”
  “就因为我们是武汉人吗?”武汉男子愤怒质问。他一遍又一遍质问。“这大过年的,你让我们去哪里住?”“我们武汉人怎么了?我们武汉人光荣,我们武汉舍武汉保全国……”
  他应是“封城”前出去的游人吧?也不排除,疫情爆发之后,带着全家去避难。好多友人留言。
  我的同仁,头一天在成都某某花乡,还相遇一群武汉人。那里食宿便宜,他们已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我那并不富裕的同事硬要捐赠500元。不是施舍,如同汶川大地震时武汉同胞千里来驰援,那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之谊。

1月30日(正月初六)


  这是一条滞后的消息:大年初三,1月27日黄昏,海口机场, 147名海南医护人员集结点兵,他们将驰援武汉。他们花发的省长讲话:
  这次我不像送以前的队员,送去汶川的,我知道他们大概一个月能回来;送到印尼去救助海啸的,我知道他们两个礼拜能回来。这一次,我很难预计你们要在武汉(湖北)呆多少时间……
  他跟他的队员说:根据我的经验,你们可能会被分散到不同的岗位,甚至是不同的医院,大家要相互关心。   他跟他的队员说:医生是不能生病的,医生生病,比一个普通的病人生病,带来的危害要大得多。因此累了不要扛,累了的时候特别容易感染,累了就要说……
  仰天泪目。
  在他们之前,1月25日(正月初一),我四川第一批援助湖北医疗队,138位医护人员,已向着湖北负重“逆行”。 2月9日(正月十六),我四川第六支医疗队,303名医护人员,再次向着湖北启程。他们中,有男医生剃了光头,有护士剪了长发,“我愿用飘飘长发,换你平安健康。”
  川人从未负国。

1月31日(大年初七)


  武汉“红会”的事沸沸扬扬。这天,朋友圈中,我只发了一条“绕口令”:
  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
  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      在说谎,
  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俄罗斯】索尔仁尼琴
  小小家庭,经过商量,我们通过网上向韩红爱心慈善基金会捐了款。

2月6日(正月十三)


  “李文亮医生因新冠肺炎于6日晚去世。”
  多希望这是真正的谣言。看见这则消息,转发。瞬间又被删除。
  有人开始转发出韩红与某人对话的截图,“李医生正在抢救”。 线上这个小社会,仿佛个个都是神医,人人都是神明,都能施法度救人。
  朋友圈顿时刷屏。全是同一个内容,关于一名远方的医生。这个线上人间呀,无数人默默燃起烛火,合十祈祷。
  友人寒露发:“我们等。”如果可以等来李医生的苏醒,仿佛所有人,愿意无限“劫”久远地等下去。等“哨”声重新响起。
  凌晨近两点,最终噩耗传来。医院发出讣告。
  是谁,最先转发出杰奎琳·杜普蕾那首,让世界落泪的大提琴曲,《殇》,线上瞬间刷屏,“哭”成一片。友人陈岚,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张图——一只滴泪、平静、无言的大眼,图上的文字:人们为什么会流泪,那是因为眼睛代替了嘴巴说不出的悲伤……
  一直没露面的一位友人终于现身,他      发出三字:“能”,“明白”。
  尤想起,好多事。
  翌日夜,武汉市民为李文亮送行。特殊时期的武汉人相约:悼念李医生,晚上8:55至9:05,关灯5分钟,用手电筒射向天空5分钟,集体吹哨5分钟。
  那一夜的武汉,有作家朋友圈中写下:今夜华夏,遍地火焰,雷霆骤至,哨声依然。
  有电视台后来制作了一期电视节目,《送别李文亮》——致全国所有战斗在疫情一线的医务工作者。电视画面中,深夜里,一群年轻人面对李医生工作过的医院大门,深深鞠躬。一位花店老板手里一沓纸,“已经关门,顾客在电话那边只是哭,也不说话。我是替他们来的。”“花卖完了。只能把他们的‘话’(纸片上)带过来。”然后他点上一排香烟,替代祭奠的火烛。
  电视画面中,世界卫生组织在疫情通报会上那位发言人说:“武汉市民自发举行了悼念活动,并发到社交媒体上。一夜之间李文亮这位默默无闻的眼科医生,一时成为了敢说真话的英雄,疫情的‘吹哨人’……”
  钟南山院士接受某外国媒体的视频采访,说到李医生夜里被叫去接受“训诫”时,老院士,满眼是泪……

2月11日(正月十八)


  “武汉封城的第二天,我原本准备一早就回湖北荆门老家过春节。我也没想到会封城啊,结果就走不了了。我老家也有几百例感染新冠肺炎,我父母的情况我也非常担心,但我没有办法,现在只能是‘一种相思,两地哀愁’。” 这是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的一篇口述实录,《我的心是乱的,现在没法写作》中的一段。
  “我的生活习惯平常晚上睡得很晚,因为原本第二天要回老家,我就早睡了,准备第二天早起,谁想得到凌晨2:00发了通知要封城。既然走不了,那就買了很多菜,囤积着,以备未来之需,一直吃到今天。迄今为止,我已经14天没有外出了。现在武汉大街上基本上空无一人,只有仅剩的几家药店还开着。”
  “我个人非常反感朋友圈里‘把武汉还给我们,把我们还给武汉’这样的口号,它们忽略冒犯的是一个个人的具体处境。此时此刻,还有多少人住不上医院,还奔走在各大医院之间?他们是该指责的对象吗?这难道不是求生的本能吗?”
  “我觉得现在武汉缺乏一种清晰而有力量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和困惑之下,所有的人都在猜疑和苦熬。如果有人得了病,他会不断回忆自己曾经与谁接触过导致自己被感染,长此以往,心理上肯定会出问题。现在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还要封闭多久,很难对时间做出某种规划。事实上,在这样的心态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作家,很多人说你可以写作啊,那怎么可能?”
  远方的老作家那日在电话里跟我讲,与“非典”不一样,那时仿佛我们独善其身,便能安然无恙,而这次不一样,仿佛“病毒”无孔不入。他所指“病毒”,应还包括病理学以外的其他吧?
  杂志社的编辑老师,这天打来电话向我约稿。

2月12日(正月十九)


  武汉“封城”后,位于光谷的Wakanda咖啡店没有歇业。7名员工自愿留守,每天为两家医院的一线医护人员外送咖啡,每天500杯,全部免费,至今已坚持20天。”
  —— 《这家咖啡店,就该全网曝光!》
  是不是因为这一杯“咖啡”,令我蓦然醒来?
  这篇“曝光”文章中 “揭发”或者“披露”:临近春节时,这家咖啡店做出了一个大胆决策:继续营业。只是因为,他们有一批老顾客,是湖北省中医院的医护人员。
  年轻的他们,在每一杯做好的咖啡的纸杯上,会亲手写上一句祝福语。
  ——或许他们也曾,被种种情绪强烈“代入”;也被某种情结囹圄、遭遇“共情伤害”;也曾对“尸位素餐”这四字,重新审视……眉间心上,无计可避。年轻的他们,身在“疫区”,或许他们所知道的、了解的,真不比我们少呀!   家住锦城西,当年陆游,为踏雪嗅梅写下“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的浣花溪畔,从成都的青羊宫到浣花溪,这里面有:确诊的“新冠”病人、医院一线发热门诊的护士、误入“武汉爱心群”的教授、特殊时期仍旧日夜奔跑的外卖小哥、“线上”开始自救营销的火锅经理和服装店店员、一直开门营业的手工小作坊店家、远在深山不知成都疫情一直想回来的小花店的店主……
  特殊时期,人们的生活被“篡改”,他们的生活发生变化。我想,我能不能、将这些普通人的“口述”作为文章的主体。我做“民间文本”的一名记录员,他们美好声音的整理员?我要替他们记录下,历史上这一特殊时刻,“青羊宫到浣花溪”,这一群普通人,他们的一段生活。
  那日,我再次用疫情软件“疫小搜”,搜了下我家的周边情况——离疫情最近:730M。浣花香(成都青羊宫对面)。
  那日,官方公布的成都市疫情:截至2月12日24时,累计报告确诊病例131人,累计出院42人,死亡1人,其余88人均在定点医院隔离治疗。1365例“密切接触者”正在接受医学观察。
  那日,全国的疫情:现有确诊病例52526例,累计治愈出院病例5911例,累计死亡病例1367例,累计报告确诊病例59804例。疑似病例13435例。累计追踪到密切接触者471531人,尚在医学观察的密切接触者181386人。
  在成都,那日我给远方约稿的编輯部老师回话中有这四字:义不容辞。
  “出门怕肺炎,在家怕地震,

2020好难”


  口述人:杨旗(女)
  身份:成都人、贵州某旅行社经理
  居住地:成都浣花溪畔少陵路某小区
  口述时间:2月13日
  【采访题记:春节期间,我曾去我弟妹杨旗家所在的小区外取饺子。同住浣花溪畔,相距不远,我们还是决定开车去。戴着口罩,摇下车窗,接过饺子盒迅速关窗,离开。特别像年代剧中的 “接头”。】
  腊月二十九(1月23日),来了外地朋友,一起去大悦城里的餐馆吃酸汤鱼。当时觉得很奇怪,很搞笑哦,服务员都戴口罩,穿民族服饰的服务员也戴口罩。想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年三十,1月24日,一大家人吃了个年饭。那时候已经知道武汉疫情了。
  从大年初一开始,全家人,各自回去居家隔离。
  在家里不用戴口罩,我们开始在家用公勺用餐。
  小区防护很严。电梯间楼层按钮上,贴着防护膜(保鲜膜),每天有专人负责消毒。电梯的壁上贴着牙签盒和抽纸,住户可以用牙签“戳”电梯楼层按钮,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掉。抽纸也是一次性的。
  今天看见,小区门口多了一个“消毒池”。里面一块浸过消毒液的地毯。业主出入,鞋底要先消毒。
  现在我们小区还发了防疫期间,专门出入的“进出卡”,上面填了住户门牌号,联系方式。每户一张。
  出门“两件套”:口罩、防疫卡。
  出去要严格登记,几点出门的,几点回来,去了哪里。测体温,进门测,出门测。
  超市也必须戴口罩和测体温。我们一般去农贸市场买东西,那里通风好。农贸市场的两个大门封了,留了一个小通道。方便进出测体温。里面卖菜的商家很少。
  初二、初三,我们出过城。去扫墓。看到外地车辆排着长龙入城,一个一个地测体温,温度达标的都放行。我们成都的本地车,单独一条通道。
  从来没见过高速路上停着那么多车。
  那天用“周边疫情”的软件测了一下,距我家最近一例,是0.78公里那里的“双楠花园”。
  我家隔离第一天的时间,应该是大年初一。当时很乐观,经历过“非典”的嘛。其实,当年的“非典”也没有这么紧张过。人数天天涨,人越来越心慌。
  隔离期间的生活,现在我们每天9点左右起床,第一件事找手机,看看疫情。早餐后,一家人一起看电视,有啥看啥,打发时间。
  一日三餐的食材,我们通常会一次性买好几天的。一般午后去浣花公园走路健身。晚饭后不再出门。
  最恼火的件事,是大年初五那天,我的肾结石病发了。痛了一夜。那时候又不敢上医院,发着热,怕去了反而被传染。买了点消炎药,一边吃药、一边热敷。硬扛。那天第一次哭了:我一个小病,都这个样子,武汉那边,还不知道恼火成啥样子。
  隔离时期当然也有开心事,出门不堵车,股票涨了,城市空气质量超好。唯一不方便的是,没有地方理发。除菜市超市,所有店家全部关门。
  这期间在家包饺子,做川菜。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应该是“干煸兔”。新鲜兔子,切成丁,料酒、花椒、五香粉、孜然、蚝油、酱油码料,半小时,锅里放油,兔丁干煸,煸到没有水汽,再放干海椒、青海椒、大蒜炒。自己做,起码食材放心。
  地震那天(2月3日00:05在四川成都市青白江区发生5.1级地震),2月2日晚上,当时还没有睡觉,肾结石病发着低热。我爸在隔壁嘟噜了一声,我以为他说“进球了”,因为他正听球赛。然后我的手机响起来,赶紧打开一看,地震了。
  我的反应历来比较迟钝,当时没有跑。在朋友圈里看到,还是有人戴起口罩跑出去了。我女儿在外地赶紧微信我:把口罩放在边上,衣服随时穿好,地震来了赶紧跑。
  四川人太幽默了,第二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好多段子呀,“在成都的武汉人全部找到了。地震时武汉人全跑上街了,成都人在烫脚。” “地震大省要有骨气,8级以下不要开腔。人家要笑。” “跑下楼吧,给疫情添乱;不下楼吧,给自己添堵。” “出门有病毒,在家怕地震。” “太难了,瘟疫把我们撵进屋子,地震又把我们吆出来。” “来自成都人民的灵魂拷问:“我们是在家里蹲还是广场见?”有人出了我们成都跑地震的对联,上联:出门怕肺炎,下联:在家怕地震。横批:2020好难。
  最搞笑的段子是一个友情提示:“地震出门避险请戴好口罩,不要中了病毒的调虎离山之计。冷静!!!跑的话还要浪费一个口罩!!!”   李文亮是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在我心目中的英雄。那几天病痛,人晕乎乎发烧。第二天一打开手机一看,人走了。好难过。
  他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医生,一个普通人。和平时期的英雄,应该就是这种普通人,做着寻常事的样子。
  最难过的还有一件事情,是在朋友圈中看到一则消息,一位父亲被送去隔离,家里有一个脑瘫的儿子,生活不能自理,他走之前把娃娃托付给有关部门照顾。走之前娃娃好好的,穿得干干净净的。几天后,脑瘫儿死在了家里……
  最搞笑的事情是这次防疫,有的地方还动用了“无人机”。村长用方言喊话,那个不戴口罩戴起!打牌的那个人,散了!!哈哈全部被骂回去了。
  最感动一件事情是我们的导游团队,他们都已经失业了,春节黄金档期间的团,全部退了单,但是,我们五个省的导游,在国外一共采购了15万只口罩,捐赠给武汉前线。
  家里面有一个群,老年人爱在里面“讴歌”。就是惯常的,老人们相互转发的那种颂歌视频和文章。有一个晚辈,在里面写了不着边际的诗。那天,我姐突然宣布退群,她真的退了。我“私信”她半天。
  在她看来,人命关天,“三观”不合。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句话,人的本性是很难和自己意见相悖的人相处的,里面有四个字,叫“党同伐异”。可能我姐当时就是那个心情吧。
  1月22日,家人去楼下的吉庆堂药店买了20只口罩。10多块钱10只,普通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当时没涨价,便宜。后面我在网上订了5只,90多元。大年初五下单,八天以后到货。之后一位开药店的友人送来10只。目前家里储备了20来只。做好了打“持久战”准备。
  1月24日,我们接到上级通知,让不再接“团”(旅游团)。停到何时,等候通知。
  现在我最担心的事是国家经济会不会倒退,对外开放的情况会不会受到影响。虽然我们没做境外团,但是,对我们影响还是会很大。“非典”时期,我们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缓过气来。下一步怎么办,现在无心想,走一步看一步。疫情是天大的事。
  相比而言,“门店”面临情况会严重一些,房租、员工工资等等。
  导游,是根据自己的“出团率”拿薪水,也就是说,导游们,将会面临暂时性的失业。
  还看到了一条消息,《疫情之下,第一个彻底归零的行业》。讲的是,浙江一位投资人,投了2000万,把一个老仓库建筑群改建成民宿。春节前房间,在线预定出八成,结果,1月23日,武汉封城。24日,携程宣布,所有酒店类产品全部无损退款。记得好像是那一天吧,各地政府出台文件,所有景区和酒店,全部暂歇业。
  收件人说,他已经被隔离了
  口述人:钟结金
  年龄:49岁
  职业:闪送员
  口述时间:2月16日
  【采访题记:成都仁和春天百货距离我家1.9公里,一件物品,2月15日13:44,闪送员钟师傅用了10分钟时间送达。平台显示,这是钟师傅所闪送业务的2536次。从1月24日开始隔离至今(16日),20多天。这期间,不知头盔下、口罩里那位并不年轻的男子,他、他们于这个非常时期,别来无恙,过着怎样的生活?
  隔着小区的铁门栅栏,他将东西递给我。我们彼此戴着口罩远远说话:您哪里人?四川内江。我有一个小小请求……他说,打给你的那个电话是个“虚拟”号码,我给你一个我的手机号码吧。
  他只有晚上才有时间休息,于是,我们的电话采访时间,约在了夜里。】
  腊月二十九,我媳妇在手机上晓得的(武汉疫情)。媳妇也在成都上班,她买了3个N95的口罩。后来又买了20个3M(口罩),那时10多块一個。腊月二十九,开始戴。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当时成都还没听说有(“新冠肺炎”) ,武汉离我们那么远,没有当回事。
  大概是初八九的样子,(闪送)公司通知了我们去拿口罩,我住城北的金牛区五块石那边,公司在总府路口,十多公里路,我跑去时领完了,没拿到。
  口罩很关键,后来我又找熟人买了酒精、消毒液这些。我媳妇儿买的,买了几大百。
  现在我们去取件,先测体温。保安给我们测,用体温枪,先测额头,再测手心。手要给消毒,喷。收的件,取的件,都要喷。喷了,把“码”一输就可以走了。
  从前我们取件送件,都必须到家门口,现在只送到小区门口,顾客自己出来。防疫,彼此都不能接触。
  有个小区(防范)严得很。那天我打电话过去,收件人直接就说,他已经被隔离了,让把东西放在物管处,保安直接送上门。小区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它外面的马路都拦了。很大的小区,不准进出,只留了一道门,封闭式管理。保安口罩戴得很严实。
  天天在外面跑,郫都区那边,好像严重些。路上隔不多远就有人守马路。那天我进去得早,守的人换岗,出来的时候,新换的人就不让我出来了。
  这阵子没有送过医院,医院都是“封闭式”的了,也没有业务。
  现在送的东西口罩要占30%,送10单起码有3单是口罩。从网上买的嘛,其他吃的要占五成。点的外卖,点的火锅,还有就是买菜,专门送菜的。对了,二成是买菜。其他小东西的少得很。
  最吓人的就是路上没有人,最恐惧这一点。马路上的人很少,白天都没有人,晚上就更没有人了。跟平时不一样,平时人多车多习惯了。很热闹,人都爱往热闹的地方凑。我们农村头就是这样的,热闹的地方就安逸。
  我一般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7点,差不多11个小时。
  骑电瓶车,一天认真地跑又不够(电),中间要回五块石充电。最辛苦的,就是送火锅。火锅有各种各样的菜,都是拿塑料盒子装起的,还泡起水的,又重。还有火锅料,有佐料,又有香油,什么都有,你怕一不小心给别人弄洒了。
  这期间,钱要比年前挣得多些。平台上每单上浮了钱。从初一开始,(上浮)10元钱一单(注:春节期间叫闪送服务,每单调价上浮10元)。差不多有一个星期的样子,降2元,又隔了两天又降2元,一直降到2.4元了。现在每单只奖励2.4元了。平台每一单要抽20%。但是春节期间每一单给你加10块钱(他开心地笑)。   一天最多跑十一二单。初一到初六没有跑,回老家了,初七开始跑的。从初七到今天(正月二十四),挣了三千块钱左右。
  每天吃两顿,平时也是。早饭吃了要到晚上下班回家才能吃夜饭。中午不吃,喝点开水。早上吃干饭,吃得很多,两碗,还喝一碗米汤。我们一直都是沥米饭,有专门沥米的东西。
  为什么来做这个闪送员呀?我文化不高,我儿子教我的。他偶尔送一下,在做其他事。
  1988年就到成都来了,我来成都30多年了。以前在荷花池当搬运工,搬服装,一年能挣到几万块钱。
  闪送我没做多久,去年3月15日开始的。儿子帮我在手机上报名,他带我去考试。
  考的内容简单,如何用手机、找路、收件、取件,还有就是如何注意遵守交通规则,如何保护好别个的东西,打烂了,打倒了,损坏了要赔的。
  去的时候,老师要讲一个小时的课,他讲的课程就是你要考的课程。
  家里面还有一个老母亲,86岁了,二哥在家伺候我老母亲。八姊妹,我是老七。内江农村的。我是腊月二十九回去的,初三就回来了。
  开车回去的,自己买的一个大众车子。一家三口就开回去,走的时候没有测体温,回来的时候高速公路口就要测体温提问了。
  家在农村,乡头管得比城里头还严。一样地不准进出, 乡村公路上拦起,人车都不许过, 都必须戴口罩。
  乡头不好耍,人少得很。我们“钟家大院”,一个大院子,只有几个人。 出去打工的今年好多没回来,剩下的都是老的和小的。全部回来的话,至少有好几十口。我算算(嘀嘀咕咕念着人名),那么大一个大院,才8个人在。
  我读书少,初中毕业。18岁就上成都来打工了。在荷花池,五块石那个房子,我租了30年了,现在10800元一年,一套二。
  闪送,它起分是60分。 60分是享受不到“派单”的,要去抢单,抢单也不容易抢到。 我考试考了95分,只要考试合格了,占60分。另外40分,要去跑,每天在线时间至少10小时以上,你跑的分高,你才可以享受“派单”。我现在跑到99分了,“王牌分”了,就享受“派单”了。
  你服务好,服务得多,大家没得意见,平台就给你不断“派单”。
  这个工作,它帮助方便了别人,自己也比较可以(收入)。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收入6000块。就是年前那个月嘛,我刚好跑到99分。
  原来打麻将,做了这个我麻将都打不成了。我喜欢打麻将,只喜欢打麻将,别的啥子都不喜欢。现在没有时间了。
  现在跟以前比最麻烦的就是消毒。从前不戴口罩,我们男的要抽烟,你戴个口罩就不方便。
  今天有件不开心的事,我去取件,打通电话,她喊我在小区门口等,打第一次电话后,我起码又打了四五次电话。她说我马上送下来,又等了差不多10分钟。我又打电话,她又说马上送下来。又等了差不多七八分钟。马上要超时了,超了时了(平台)还要停你一天,扣你一天,不准你上班。她终于下来了,还在打电话,说还要等一下还要加一件文件进去。再着急你都要忍到,不准对客户打骂,要礼貌。前后等了40分钟,我跑了2000多单了,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前几天有一件高兴的事。接了一个78元的大单,去温江那边,十几公里路。送一个焊机,送件人说,你把这个焊机送那边去,再把那边的焊机拿回来,那边有一个焊机是坏的。我来回各挣了78块。一共不超过3个小时。
  超市的口罩一下子被抢光了
  口述人:蓉儿(化名 女)
  年龄:34岁
  职业:服装店员
  工作地点:浣花溪畔某知名服装品牌专卖店
  口述时间:2月14日
  【采访题记:蓉儿是何时将我拉进群里的,已记不得。大概2月6日,正月十三吧。她供职的专卖店所在的大型商场,1月26日,即正月初二夜里10时,通过微信平台发布了一条消息:因疫情防控,从2020年1月27日(初三)开始,营业时间调整为10:00—18:00。1月28日(初四)—1月30日(初六),营业时间调整为11:00—18:00。后续调整另行通知。紧接着的第二天,即1月28日(初四),18时,平台再次发出通知:为响应国家关于疫情防控的号召, 本商场1月29日(初五)—1月31日(初七),暂停营业。后续调整另行通知。
  与此同时,成都各大商场,除超市、菜市和药店外,因同样的原因,悉数先后暂停营业……】
  1月22号,也就是腊月二十八。那天商场人很多,顾客和其他品牌的同事,有零星的人戴口罩,但不多。当天商场有一名店员发烧了,不知哪个柜台的。当时也不知是普通感冒,还是感染了(后来证实是普通感冒),有感冒的迹象。商场为了安全,当天就让我们全部放假了。
  整个商场的人开始紧张起来。负一楼的超市,口罩一下子被抢疯了,没有了。我们赶紧给店长打电话,公司很快给我们闪送来20只口罩,普通的医用口罩。我们的店在三楼,那个时候,听说附近的药店,口罩、酒精、84消毒液,都不好买了。我们共6名店员,3人一班,轮换班。之前抽签,我抽到正月初一到初五上班。
  我赶紧给男朋友打电话,说我准备买动车票回宜宾。他家在仁寿,他赶紧从仁寿开车过来,把我送回了宜宾。男朋友来的时候给了我两只3M的口罩。说实话,这个口罩我就一直戴着,反复地使用,有时用酒精消一下毒或者是蒸一下。因为买不到。
  就这样,腊月二十九,也就是1月23日,我回到了宜宾的老家。
  还在成都上班的时候,22号吧,我就给在宜宾的弟弟打电话,让他赶紧买口罩,结果那边也已经脱销了。在淘宝上订了60个,至今没有发货。
  我父母挺高興的,一家人在一起过年。
  我们公司的总部在广州。我们通过电脑查数据,查看库存,然后直接从电脑上下单。把数量和地址下单之后,“款号”发给总部。总部每天统一发货,直接发给顾客。   我们是2月6号(正月十三)开始做活动的。
  我们用自己的手机,建“群”。一开始“群”里几个人,客人是滚动进入的,我们所有的“秒杀活动”信息,也只能通过滚动形式,滚动推送。服装虽是老款,但是折扣低,有一折的,有的才四五百元一件。顾客选中了,私信给我,微信转款,然后我帮他下单去“抢”。
  全国各个门店的人都在替自己的顾客“抢”,那时就看谁的手快。每款式样的款号、面料、尺码、颜色、吊牌价、秒杀价,拍成图片,每天上午十点开始,上线推送,一直到晚上十点。不管在群里或者是私信,你必须在线,时刻保持与顾客的互动。
  不用出门,不用化妆,不用换衣服,在家里过春节,在家里上班,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
  我们不拿加班工资,但提成要比平时高,也没有什么任务限制。平时我们是有工作任务考核的,你完不成任务的100%,或者完不成60%,提成的百分比是不一样的。比方说你完成了任务的100%,你就可以有3个点(提成),假如本月你个人的任务是5万,必须完成了100%才拿到那3个点。如果没有完成,就只有一两个点。(数日后,我的微信里,被誉为运动品牌爱马仕的“始祖鸟”、美国的暇步士等,也纷纷建起工作“群”来)
  我老家在宜宾市区,父亲都退休了。我毕业于宜宾的技术学校,后来,我跟男朋友一起上成都打拼、结婚,有个小宝贝女儿,后来离婚。我现在租房子住,租金900块一月。离我上班的地方,乘车大概半小时,在金牛区二环边上。上班时公交、地铁都坐。
  早上商场十点营业,但我们九点半就要到公司打卡,下午四点钟下班。班,一天一换。
  我的基本工资大概3000元左右。这个品牌在这个商场停了两年,2018年底重新开业,我是2019年1月才去的。客户不多。大概一个月能有4000多5000块的收入。
  女儿跟前夫,舍不得。她才6岁,刚读一年级。我租的房子都离他们近,离女儿的学校也近,常常去看她。她刚念一年级,怕影响她学习,周一到周五,我尽量不去打扰她。
  回宜宾,我住我姐家。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手机,看疫情,看武汉的、全国的,还有我们宜宾。到今天宜宾有9个确诊病例,没有增长。我看到成都反而多了。我知道成都沙湾那边有一例,那里离我住处挺近。宜宾的9例中,其中一位是我的朋友,他今天应该出院了。他是搞养殖的,在河北那边。我打电话问他,他说去开一个什么会, 7人开会3人被隔离了。住在宜宾一家医院里。
  宜宾消毒工作做得很好。我姐家的小区,24层的高楼,每天有专人给电梯消毒。电梯里有一次性纸巾,按电梯用。用后,放在垃圾桶里。进出大门有人量体温,出入必须戴口罩。保洁每天背着药桶,喷洒消毒液。一天两次,整个小区是全面大消毒。超市的门口也测体温,进入必须戴口罩。那天搞活动,凭消费小票可以领取一瓶消毒水,约100毫升。
  我们对门的小区里,听说有两夫妇年前从湖北回来。他老婆是湖北人,回娘家探亲,回来之后,他们去了保安那里取水卡,之后出去吃面,现在那家面馆也关了。回来的时候可能是潜伏期,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发病了,被隔离了。现在那两栋楼,每天有人把守,所有人不让进出,吃的东西,送到楼下。
  这段时间比较开心的一件事是自己跟姐姐学会了一道菜,芹菜牛肉丝。牛肉切成丝,加上小米辣、大蒜丝、生姜丝、嫩肉粉、料酒。我们宜宾吃得辣,再加点豆瓣酱,腌上10分钟。泡生姜、泡辣椒,下锅爆炒,炒香了,下牛肉丝。最关键的是,炒牛肉的时候,必须把火关小,牛肉是焖熟的,不是炒熟的。炒熟的话,就老了。起锅前最后加芹菜。
  商场复工时间还没有定下来,但公司说了,发底薪,提成按3个点,没有任务量考核。我们店六名员工,我是前三名哦(感觉她正盘腿坐在床上,莞尔笑)。
  实体店,走向虚拟
  口述人:燕子(化名 女)
  身份:经理
  工作地点:浣花溪畔的成都某知名火锅旗舰店
  口述时间:2月16日
  【采访题记:1月17日,燕子在朋友圈中晒图,店里已备好春节礼盒,配文:春节不打烊。1月24日(大年三十),员工们穿着淡绿工作服喜庆团年。1月25日(正月初一),她在朋友圈中留言:从即日起,本店暂定延至2月2日(正月初九)营业。1月26日(正月初二),她发出外卖自提服务通知。1月27日,她的小伙伴们开始给附近的顾客家庭送外餐。1月28日,店前平时立的大水牌上贴一张纸,“免费赠送食材”。她文图并进:“阻击疫情,免费向市民赠送食材。”连续两日,店前的街面,人们有序地排着长队。2020年2月2日这天(20200202),人们在圈中晒心愿,职业经理人燕子也许了:不心浮不气躁,做好自己,静候佳音。我所在线的这个朋友私人群落中,成都這家知名餐饮,燕子他们是最先苏醒者。从1月26日(正月初二)在线,于社交自媒体上,以个体的形式发声,开始外卖。空街闭巷,“隔离”时期,成都的“银杏”“鹿港小镇”等实体名店,也纷纷开始走上“线”来……】
  从实体店到线上的虚拟的餐厅,肯定跟我们预想的要差一些。从前打包外送都很少。
  大年初二开始给附近的客人送餐。当时还没有全面铺开,在做一些准备工作。第一单是一位老客户,锦里西路那边。他在我的微信朋友圈看到,联系我,我告诉他防控疫情,只能送外卖。当时点餐,通过微信,我们传“菜单”的图片给顾客,顾客看着图片点。
  餐费,办过储值卡的客人,在他的卡里扣。其他客人通过微信转给我。第一位客人消费了600多元,微信支付给我的。
  从1月27日到今天(2月16日),20多天了,没有细算过,最多的一天15单。那天是“元宵节”。平常日子,六七单、七八单的样子。往年此时,应该是餐饮高峰期。提前几天,所有的餐位全部订满。
  我们一直走的中高端路线,往年商务宴请、客人宴请的很多。今年这部分客人流失。当然,防疫期间也不让聚会。许多客人不愿在家动手弄(火锅),这个对于我们,就是难点。   为方便顾客,目前我们电磁炉、鸳鸯锅全部配好。押金300元。客人用完了,喊个“滴滴”送回来。
  我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做线上虚拟店的,很多东西刚刚开始,特别怕做得不完善,怕影响了客人的满意度。从前不敢说客人100%的满意,但是至少98%的客人是满意的。因为我们平常很注重服务上的细节。
  很多老客人,他们的喜好我们都基本知道。我们会定期让服务员相互之间进行一个分享。比如我接待过的一个客人,姓张,他点锅很特别。清油和牛油各加一半,一般是牛油,或者是清油。
  另一位老客人,每次点大红锅,然后,会再加一斤牛油在里面。大红锅本来就有四斤牛油了,但他还会让再加一斤。另外还会提前点两份酒香排骨,让我们提前给他煮上。
  还有一位老客人,他订包间一定要订包16。他的朋友爱啤酒,喝了酒喜欢上厕所,因为包16离洗手间最近,而且这个包间特别大,里面有休息區。每次他来电话,我就会问他,今天还是包16吗?
  做实体店,“看台”的过程中,处处皆学问。诸如此类,我们都会做分享。
  正常情况下,我们的员工都不放假,我们店有40来人,今年,还特招了两名寒假来打工的大学生。目前除了留守值班守店的4名前台店员,两名后厨,其他员工回老家了。
  员工的工资,基本工资,加奖金、绩效、提成,没有营业,绩效、提成肯定没有了。基本工资,不同的岗位,基本工资不同,最少的是1800,往上递增的,最高管理层拿下来也有七八千的。
  什么时候复工,目前没有一个预期。公司讲,等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全部复工了之后,我们才会考虑复工。
  目前我们能做的,除加强疫情防护措施外,就是要加强线上虚拟店的宣传,平台和流程的完善。之前是给客人发菜单图片点餐,现在各个门店统一上线了。
  门店在成都有10多家。目前在一个第三方平台——“饿了吗”上,可以自主点餐了。目前推出了各种套餐和优惠活动。套餐有两至三人餐的,也有四至五人餐的。四至五人餐原价是400多,折后349元;两至三人餐的,折后200多元。国家特殊时期,我们差不多打的6折。
  通过微信点餐的客人,更方便沟通,我们更能让客人满意。“饿了么”点餐,上线4天加起来,我们这个店不到10单。目前我们的外卖,基本上都通过我们的微信和电话联系。
  大年初一那天,公司发了停止营业通知。口罩,我们大年初一开始戴的。员工全面戴口罩,必须戴,无论是店内店外。我们公司有40多个人,初一那天我们已经开始戴了。药房那时还有卖,中午去买38元一只,下午再去买变成48元。第二天再去,已经买不到了。所有地方都没有了。当时还去买了一只红外线的测体温的枪,300多元。
  初二开始送菜的,员工戴口罩送。
  现在店内,每天三次测体温,二次消毒,用84消毒液喷。酒精用来擦拭门把手和开关之类。
  现在留下的共6个员工,包括我自己在内。前台接单两位,四个人上班轮换,后厨配菜师傅两位不休息。
  免费送菜那两天,来领菜的人,我们也给他们测体温。外卖的时候,我们喊的滴滴师傅或者是闪送师傅,我们都会给他们测体温和消毒。给每位客人送的单子上,我们都会贴上一张“爱心卡”,上面注明有我们店人员的体温情况。
  有员工宿舍,但我住自己的家。租的房。每天骑自行车上班,怕这期间坐公交车不安全。差不多骑10-15分钟。小区房,也是管得特别严,进出测体温,住户要出示防控期间的“出入卡”,没有问题才让出入。
  这天,20200202,那时朋友圈,消息铺天盖地,好的不好的抱怨的都有,当时就想,怎么说呢,武汉疫情这种情况下,很多个人的情绪其实不重要了。我就想,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已经够幸运了……
  我是简阳人,在镇上的一个职业中学学的会计。2004年与我老公一起出来打工,从餐厅保洁员、领班开始,一直做到今天。当时,老公去一家公司做安保。
  说到公司那天宣布疫情,你要说他们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能大家还是有些害怕的。
  今年春节,年前每一天都是爆满,包括年后春节,每天都会有订单。把员工安顿好后,开始跟所有的定餐客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近期不能营业。
  疫情对我个人生活的影响,不是特别大,因为我还好,没有房贷,没有车贷。
  这份工作对于自己,它能让我完完全全找得到我自己,能自我体现价值,以前我就觉得自己特别不自信,但是来到现在的公司以后,到了我现在这个位置以后,我就觉得原来我还可以做成这样。
  家在简阳农村,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上面还有一个姐,她在温州打工。店里的员工最远的来自大凉山。年龄最大的,有50多岁的保洁阿姨,年龄最小的十六七岁。跟大家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有员工宿舍,同宿同吃同工作。大家都很年轻,都充满活力。小伙伴们现在情绪都挺好的,只是会在“群”里盯着我问,燕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啊。
  我扫码进入了一个群
  受访者:肖浅浅(教授、女)
  年龄:60岁
  居家:成都市浣花溪畔某小区
  受访时间:2020年2月17日
  【采访题记:她温暖、智慧、热爱生活。业余爱好写作、绘画。她会在网上坚持360多天每天听一段英文原著;她会画风情万种的西洋油画;她会去旧书网开个账号处理家中书籍;她会与家人偶尔“翻墙”去国外网站预订一间民宿——她酷爱以“居民”的方式,融入并了解当地民风民俗。2月10日于成都家中,她一不小心误入了一个远在武汉的“志愿者爱心群”。她看见了什么?远在成都的她能做什么?朋友圈中看见她发的文图,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听她讲呀讲呀,特别担心自己整理的口述实录,会削减她的文思与笔力,遂请肖老师亲自写下此文。】
  非常偶然,我扫码进入了一个志愿者群,那是2月10号的晚上10点。进去后才发现是武汉本地的一个线下的万人互联救助群,征集居住在武汉的志愿者,在群主提供的平台登记区位住址,因地制宜合理安排需要帮助的对象。我身处成都,没什么用,退出吧,又有点不甘心,想也许能够做些什么。就这么候着。   忽然,有几条求救信息弹出来。
  虽然群主一再要求大家把求救信息发到他们专门的平台上,方便集中整理,不要发在群里。但对于惊恐绝望的呼救人,生命的倒计时哪里还可能按部就班,求救的呼喊穿隙而进:
  ——36岁的英语老师,“2月4日开始腹泻,没有发烧、呕吐和咳嗽的症状,8号CT查出双肺感染,呼吸窘迫,在酒店隔离,已经没有办法平躺入睡,只能靠着墙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下一次呼吸窘迫,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去。社区说已经上报,需要排队,目前只能自己靠身体免疫力支撑,只能自救。我不想年迈父母老无所依,我想看着孩子长大,我想和可爱的同事并肩奋斗。请大家帮我转发,让我能早日去医院治疗!”
  ——50岁的鼻咽癌晚期女性患者,有糖尿病,已发烧10天,所在的肿瘤医院关闭,医生都抽调到发热门诊,我走投无路……
  ——两个已经确诊的孩子无法入院!爸爸前两天因为新冠肺炎去世,妈妈病危,现在姐姐情况也危急,弟弟目前还行。家里吃的也只剩一两天了……父亲没了,母亲也不行了,如果两个孩子再得不到救治,一家四口就一个都不剩了。能不能空出两个床位,救救孩子!
  ——全家感染肺炎,隔离的隔离,入院的入院,只留下77岁老人单独在家,无人照料……
  没有读完,我已经泪流满面。怎么办啊?
  情急之下,猛然想起朋友周君,从一月底以来,他就参加了一个由主流媒体牵头的志愿者群,听他说那是某大报牵头的,联合了一线媒体和武汉当地的医疗资源,建立起的紧急救助通道,能够尽快实际地提供援助。以前朋友也招呼过我参加这个救助群,我很犹豫,一想到要接触那些令人肝肠欲碎的求助人,有点发怵,担心自己脆弱的小心脏难以承受。
  没想到就这第一天入群,就遇到这些让人几乎崩溃的求助信息,一条一条地,弹出来。
  “跪求!”
  “救救我!”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
  “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一岁!”
  一连串的惊叹号!震耳欲聋。欲不伤,悲不能已,我脆弱的小心脏好像忽然上了发条,想着如果不马上做些什么,我都不能原谅自己。所以,第一步赶紧call我的好友芳儿,她的老公就是周君,某大报救助群的发起人之一。她一听,就说,快发来!我马上转给他!我就一个接一个地,把这些求助信息转给了她。
  周君那边速度确实快,当天深夜就解决了两个。其余的第二天都陆续得到了妥善安排。
  我的闺蜜知道了,她也想参加,她的祖籍是武汉,对武汉有特别的感情。我记得入群时,群主发了武汉各个区线下志愿者群的二维码,让大家根据自己的住址加入。我爬楼找到这些二维码,全都发给了闺蜜,喊她随便选一个。
  她看了一阵,说,没有汉阳区呢?我要加入汉阳区!我爸是汉阳人!
  我仔细一看,我自己的群就是汉阳区。
  咋办?
  你加入另外的区嘛,分开,这样我们可以多帮助一些人。
  这样,闺蜜扫码进入了洪山区一个救助群。
  周君这边的某大报紧急救助群,对每一个信息,都需先打电话核实情况,迅速上报联系,期间还要和患者或家属跟进病况,病人住院以后,还电话回访,进一步了解情况,好提供帮助。因了这个,我,闺蜜,周指挥,周指挥的夫人芳儿,我们四人建了一个小群,我把它叫做“成都群”,传递求助信息,每天晚上开会,交流情报,回访结果,互相打气。
  闺蜜入群的当天没有一个求助信息,第二天征求大家的意见,将周君所属这个紧急救援组的来龙去脉,在洪山区群里作了一个介绍。由于每个救助群都有自己的救助链接,群主很快删掉了闺蜜。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妹妹要求加微信的信息跳了出来。
  这个妹妹并非武汉人,而是深圳的志愿者。她在群里呼救:“我朋友妈妈也感染了,还在跟社区沟通,半个月了,一直在家隔离治疗。”
  深圳妹妹拉了一个微信群,把闺蜜和两个武汉女孩和一个叫阳光炒饭的男孩加了进来,现在这个群有来自三个城市的人,我把它叫做“三城市群”。闺蜜在“三城市群”里,把紧急救援组的程序和办法,详细做了介绍,让她们把需要救助的信息资料传过来:
  “我们现在应该揪住每一根可以挽留生命的稻草,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闺蜜说。
  第二天,我的“线人”又上传了几条求助信息,闺蜜看我转了那么多,急了:我这里怎么没有呢?其实我们心情都是一样的,一方面希望有信息,因为就能够帮助到他们;一方面又祈祷没有,说明情况在渐渐好转。
  没想到,闺蜜刚说了这句话,求助信息就炸了,其中有几个还相当危急:
  ——48岁的汪师傅,2月2号就开始出现症状,2月8日CT检查显示肺部发白,完全感染,核酸检查又是阴性,医院无法收治。家人带着他四处寻医,可能因为压力太大,汪师傅突然开始精神崩溃,在家里又打又砸,送精神病院吧,不收,说没有病史。送肺炎医治,不收,因为核酸检测是阴性。家人崩溃!发求助信息的是女儿,一连串的惊叹号看得到他们一家人的挣扎:跪求各位好心人!
  ——我是武汉市洪山区李*珍,社区终于联系了,要了一堆材料,却仍然告诉我不能住院,就因为诊断书上医生写的是:肺炎感染,住院治疗尽快! 而没有出现“危重”字样,我已经开始高烧,我要入院!我要入院……
  闺蜜赶紧上报,周指挥打电话核实,制表,芳儿主要负责周指挥的饮食起居,以保证他正常工作。我们成都群迅速转动起来。
  终于,汪师傅被收进了精神病院,但是很快又被告知要求出院,去新冠门诊,第二天,汪师傅终于被收进了医院。
  李*珍阿姨的情况就有点复杂了,闺蜜收到求助信息时,李阿姨的老伴已经低烧,还在家中,而李阿姨自己发烧已有几天,可是因为没有确诊,医院无法收治,但是不进医院又如何能确诊呢?
  李阿姨时高时低地发着烧,她躺在床上,异常绝望,拒绝进食和吃药。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又无法亲身前去安慰她。深圳妹妹马上把李阿姨在外地的侄女拉进了“三城市群”,这样她们就可以一起来劝慰李阿姨,闺蜜整成了心理医生,好话说尽,只为她们能够感到好受一些。毕竟那几个女孩年龄小,闺蜜不仅要鼓励几个女孩子,还要教她们怎么说服李阿姨吃饭吃药。在她入院前两天,闺蜜一边不停敦促周指挥,又不间断地和侄女聊至深夜,要她鼓励姑姑姑父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绝不放弃只属于每个人一次的生命!终于,穿过黑夜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振奋了李阿姨夫妇,他们平息下来,侄女告诉她有成都的志愿者在想办法帮助住院,那天晚上李阿姨才開始同意吃点东西,也同意服用感冒药。   我在写这一段的时候,刚刚,李阿姨的侄女发来了好消息:
  “应该跟大家报告下进度的。姑父进入雷神山医院,目前已经得到全面检查。明天医生会给出治疗方案。姑姑现在在武汉市第三医院光谷院区。目前通过治疗,已经不发烧了,现在正在接受进一步的治疗。两人的情况目前都非常稳定,他们要我谢谢大家的帮忙!感谢你们的工作!”
  现在我坐在这儿,比之前平静多了。四季更替,有一次次的欢欣和绝望;瘟疫来临,生活就成了一块石头,难以突围。玉兰已经开花了,然后鸟飞回来了,树枝在发芽。深渊回来,深渊又远去,世界就是这样。
  取“咽拭子”会比较危险一点
  口述人:紫云(化名、女 )
  年龄:32岁
  身份:四川省人民医院(青羊宫对面)发热门诊护士
  口述时间:2月13日
  【采访题记:同样的采访提纲,发给省医院的友人——四川省人民医院一位护士长,她说让我们一线的小妹妹来说吧。32岁的发热门诊护士紫云,答完“试卷”发来,我突然一阵心酸。是我粗心了。“2月6日晚,李文亮医生离开,我看到了朋友圈、微博、新闻的各种缅怀,心里感触很大,我哭了。然后洗了个澡,强行不看消息,我就去上夜班了。凌晨2点的成都一环路,五分钟以内,没有人,没有车。凌晨三点,偶然一辆空出租车,像这个城市的萤火虫。凌晨四点左右,我们医院灯火通明,路上空无一人。不是害怕,是心疼。凌晨五点,我们医院对面的包子铺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凌晨六点,我看到开往家的公交车停靠了。七点,医院的工作人员,开始上班了,来来往往人也多了,八点左右,天慢慢亮了,我知道这个城市苏醒了。”我眼湿了。约补充采访。护士长发来紫云与她的对话截屏:约天明打电话可以吗?我今晚上夜班,8点到凌晨两点。】
  我们医院首批援助湖北医疗队的医护人员出发那天,是大年初一(1月25日)的中午。他们临行前,在医院第一住院大楼前的阶梯上合影留念。他们穿紫红的医疗队队服,都戴着口罩,露出眼睛,照片人小,看不清神情,身旁有一面党旗。第一住院部大楼的标志下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抗击疫情 驰援湖北 不辱使命 共克时艰”。
  除了本院的医生,还有好多病人,也都在给他们拍照。
  我是从医院内部医护人员群里看到的照片。当时在家里。那一瞬间,我眼泪就流出来了。心里想着,我们的战士要上战场了,我的家人要出征了……那时候,湖北已经封城,形势非常嚴峻了。
  之前我也报了名。我是医院体检中心的一名护士,我先是在我们科室报的名,后来又去医院报名,两边都报了。回家后我早早准备好行装,等待通知,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后来公布首批“援鄂医疗队”人员名单,共30名,我看到都是我们医院重症、呼吸、感染,还有心内科的骨干和专家。
  我是2月1日接到通知的。我不是安排去湖北一线,是从我们“体检中心”抽调去本院的急诊“发热门诊”。这个“发热门诊”,分成“发热门诊一”和“发热门诊二”,我被分在“发热门诊二”。
  医院在急诊室楼前的空地上搭起的一个临时医疗棚,那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医疗棚下分为:分诊区、等待区、验血区、观察区、抢救区,还有一个休息区,六个区。我的工作,主要是分诊、导诊、抽血、登记来的病人信息、分流病人、取标本等等。好几个岗位我都被分配去工作过。
  这里的工作非常细,病人来了,首先需到分诊区,看有没有“ 武汉接触史”。对病人进行筛查。如果病人从武汉来或接触过武汉人员,第一步,将病人分到“发热门诊一”——对,发热门诊一是专门接待有武汉接触史的。其他发热病人会被分到“发热门诊二”。诊断的流程目前跟武汉那边一样,CT、查血、取“咽拭子”……
  有天晚上11点过,有位70多岁婆婆发热,她老伴陪她来,要抽血、做CT。两位老人步履蹒跚,我问:“婆婆,您的子女为啥没来?”婆婆说:“没敢给他们说,我们自己先来。”老人家是担心万一有问题,怕传染孩子们。爷爷对婆婆很好,还给婆婆穿了一件红色雨衣,当隔离服。
  还有一天,一位母亲陪发热的女儿来,当时我给她女儿取“咽拭子”。家属不能进检查区。那位母亲在休息区那边,把头伸过来,喊了几次不听,一直看着她女儿……慈母心呀。
  我们的个人防护,会严格按照医院的标准流程。2月1号到3号,医院陆陆续续对我们进行培训。培训内容包含病理学、临床操作、自我保护,如何穿脱隔离服等等。我们也穿隔离服、戴护目镜、鞋套,全副武装,跟武汉那边医护人员的装备一样。
  取“咽拭子”会比较危险一点,在发热病人的鼻腔里面取分泌物,距离近嘛。“咽拭子”的结果一般6到8小时才能出。
  穿隔离服很麻烦,每天穿脱,至少要半个小时。穿上它,你就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上卫生间。护目镜吧,你打个喷嚏,上面会起雾。手套要求戴双层,抽一次血,扔一层,都是一次性的。预防传染,保证安全。
  很多时候,到后面几个小时,护目镜全雾了,能见度只能在两三米以内,你只能摸,靠手感,靠经验。常人是不可以想象的。
  我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里。回家怕交叉感染,很多医护人员都在这个酒店。
  发热门诊一和二的两支队伍,我们分开排班。每个班5名护士,1名医生,后备的护士有两三名,还有几名后勤人员。每个班上6小时。
  我们医院有没有确诊病例? 多少隔离病房?这个我不能回答你。领导才能回答,有纪律。
  上夜班的我们都知道,临时搭建的医疗棚子下,四面透着风,下半夜的四五六点是最冷的。
  “社日节”要到了
  口述人:吴必洲
  年龄:73岁
  职业:剃头匠
  地点:百花西路7号附2号小路边小摊
  口述时间:2月18日
  【采访题记:成都百花西路7号附2号的超市门前,有六棵榕树,最靠边的一棵,一枝大的枝头垂下腰,仿佛有意为方便这位路边手艺人、73岁的剃头匠吴师傅挂镜子。镜子、剃须刀、推子、挖耳、脸盆,都是老的。最老的推子生产于1958年。这棵树下,这片坐落于成都浣花溪风景区、一条旧宿舍旁弯弯的小径边,从外地来成都生活的老手艺人吴师傅,一干十几年。剃头为生,他来成都差不多整60年。远远近近的人慕名来找他。奶娃娃剃胎毛、老年人刮光头,一旁快捷酒店的外国客人也来凑热闹,找他理个古老传统的“中国头”。每年正月十五过后,是他复工的日子。特殊时期的今年,树下空空。昨日路过那里,恰见老人从小径远处走来。“刀片、剪子,我来取回去磨一下,怕生锈了……”他的工具寄存在旧宿舍的门卫室。“二月二龙抬头,您老要复工吗?”今年的阳历2月24日,即农历二月二。“二月二”,是传说中的中国“中和节”,也即民间的祭社(土地神)、“社日节”。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唐·李商隐《二月二》),民间更有“二月二,龙抬头,风雨顺,又丰收”之说。相传这一天 “剃龙头”,小孩理了发,会出人头地,大人理了发,一年顺遂吉祥。“要来。那时候(疫情)该过去了吧?”他问我。】   今年73(岁)了,二月份就满73,吃74的饭了。这几天给我打电话的人六七十个。最远的有长沙的、云南的、上海的,全国各地都有。还有外国人,他们一到成都来就要来找我剪头。
  外地的,都是旁边那个快捷酒店的客人。第一次剃过了,他们都还满意,所以又要来找我。云南那些(人),只要来成都,就要来找我。还有长沙那个,年前还来过,大人娃娃三个人,父亲和儿子剃了头,老婆掏了一个耳朵,娃娃的爸爸剪的是个“三面光”, 比寸头要短一点。娃娃剪的小学生娃儿头。一家人来成都耍的,自驾游。他们把我电话号码要去了。他们非要给我100元。
  上海那个客人大概有三四十岁。也有从湖北来的,都是酒店的客人,开起车子来的。
  社科院有一个唐院长——我听人家这么叫他,他每回来,也是客气,非要给我100元。年前还给我拿一包茶叶,茶叶管一两百块钱呢,茶叶包装都好贵。这些都是年前的事了。
  (疫情)成都当时好像看不出啥。我一直到忙到年三十下午,才收工。
  剃胎毛的多,随时都有。打的来的,开车子来的都有。
  外国人,我剪过两三个。都是旁边酒店的客人。
  刮外国人的胡子才恼火,好难得刮呀。大胡子,又粗又多(老人家在电话那边笑)。
  有次来个外国人,他的老婆是中国人,说中国话。他把手机递给我看,让我按照片的原样剪。我就剪了,他好高兴,还跟我合了影。
  跟我最长时间的顾客, 1968年以前就有了。
  1968年以前那个时候不能摆摊子,只能“转乡”,提起包包到处走村串巷。不担挑子,背一个包包,就是理发师。那个时候我剃过胎毛的娃儿,现在好多都50多岁了。
  改革开放以后,允许摆摊子了。1980年我开始摆在百花潭对面一环路边,百花潭公园对面。百花潭公园原来是动物园,动物园后来才搬去了昭觉寺那边。
  1986年扩建一环路。正月间开始砍树子,扩建一环路。我就搬到河边,现在狗市那个位置。2004年3月份,才来到这里的(百花西路7号附2号)。
  老顾客都是问来的,那个时候又没有电话。
  现在固定来剃头的老客人,总有上一百人吧。我天天摆摊子,每天最低也要来十来个。
  星期六星期天一般能挣两三百块钱,平常最低都是一百多块钱。
  我的绝活儿是“银珠洗眼睛”。 珠子绿豆大,放到眼睛里滚。银珠不晓得是好多年前的了,我父亲当年传给我的。他1960年就死了,他死前把那颗银珠传给了我,就一颗。也可以用刀子洗眼睛,刀子就没有银珠好洗,银珠随便滚,刀子稍微不注意就要划到人。
  还有另一个(绝活)叫“舒刀”。一般老辈人喊的是“跳三刀”,从颈项上砍到背脊底下。热天,把(客人的)衣服提起来,可以从上到下“砍”到背心下面去。用刀锋“砍”。一般“砍”三四刀。提神醒脑,舒服得很。
  刮面的讲究“热天的颈项冬天的脸”,意思就是,热天的颈项有汗就不能刮重了,冷天的脸,冻僵了,刮重了要裂口。
  有些老年人刮惯了,不刮不舒服。好多人,因为喜欢修面和刮脸才来找我的。
  我刮脸用土刀。刮脸从清朝就有了。
  我父亲留下的土刀都烂了,我现在不止一把。最老的是1968年(生产)的,52年了。刮之前要在“滚刀布”上荡一下,我们以前喊的是金贴(音),以前的理发店要吊一块牛皮,刀再“咣”一下。
  剃头匠学徒,从前分“文”和“武”。文,剃头、盘头发、挖耳朵呀这些;武,就是“翻打”,那时我小,父亲没有传给我。听我父亲说,把人反背起来,把骨头都要松得咔咔响。
  13岁那年跟父亲学徒,在简阳的乡坝头。学徒练一个“稳”字,手摇筷子,练手的弧度,一天下来手都僵了。我父亲当年,他上到成都来学的手艺。
  还记得,1958年“大跃进”时代,做活路不给钱,也不记工分,农村“食堂化”。
  1960年后农村才开始记工分。
  去每个农村食堂剃,那时食堂下队,我们父子俩包了一个大队(理发)。吃饭自己带上口粮——你要出去,食堂就把你今天的口粮称给你。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粮。
  1968年我就到成都的,住我姐姐家。那阵管得紧,派出所经常查户口,登记一下,住几天又回老家,住几天又回来。姐姐就嫁到了成都。
  1980年开始办暂住证,我就开始摆摊子了。
  2004年搬過来,这里还没有开超市,超市是2006年开的。2007年就栽树子。眼看到栽的树子,树子到今年都13年了。从前在街边,镜子挂在电桩上。2009年后,开始挂在树下的。
  每天5点过就起床了,9点钟上班,提几瓶开水。从前烧蜂窝煤,后来不准烧,提开水去。一天要三四瓶开水。中午老婆送午饭来。6点钟收工回家。
  一儿一女。女子嫁去长沙,儿子也开了理发店,算是我的徒弟。老婆在大石东路扫地。
  我(理发)的价格一直合理。理发带刮胡子,12元。不刮胡子的年轻人只收10元。银珠洗眼睛加5元。掏耳朵10元。宽窄巷子和锦里,听说那边掏个耳朵都要几十元呢。
  我的这些工具,剃须刀最早的是1968年的,“挡皮”1960年的了,推子还是1968年的。洗脸盆也是六十年代的,上面写着“春飞千万家”,瓷盆的,只是现在有个小眼眼,有点漏,我每天用来装工具。
  好多老人,儿媳妇、女儿推来剪。还有些要去做化疗的人,也被推起来剃光头。
  “二月二龙抬头”,就是2月24号。到那天,我想(疫情)应该没啥问题了吧?我可能要来开一下(老人家想正式“复工”)。这几天还不能来,我看外面人也不多。怕人家说。
  北京是最讲究“龙抬头”的,那天娃儿若是在成都的,他的妈老汉在北京都要打电话,要娃娃来剃一下。去年“二月二龙抬头”,老人、学生娃娃、奶娃来的都多。
  【隔离,已有时日。前几天,已见有男士在朋友圈中呻吟,“再理不到发,我要扎鬏鬏了。”更有夸张的漫画被晒出来:顾客端坐远方,理发的师傅全副武装,一如武汉ICU病房的医生。理发的推子绑于长杆,用手遥控着,“远程理发”。2月24日,二月二“剃龙头”。特殊时期,被老顾客们电话催了又催的吴师傅,会复工吗?】   小作坊的“黄金档”
  受访人:张师傅
  身份:一间面条小作坊的主人
  地点:科联街19号附2号
  受访时间:2月16日
  【采访题记:忙于生计的张师傅无心接受我的采访,我只能将我闻我见,如实记录下来。】
  作坊很小,一台“挂面机”隆隆转着,半湿的面条,一杆一杆挂在当空。临街的案子,摆着肉馅、抄手皮,他正包着抄手。半簸箕包好的水饺,皮已有些发干。旁边的收音机正放着歌曲。
  他只做猪肉韭菜馅的水饺,抄手是全肉馅。几天前我去买三两水饺,在那里等他包。戴着口罩的顾客远远看着他包。对面的女顾客那时说话:“有单位的倒好,一年不上班都无所谓,工资照发。我们呢,还发愁要给员工发工资……”张师傅并不停手,一些宽慰体己话劝她。浑身扑满白色面粉,戴着白色口罩,特别像动画片中一只滚入面缸的大白鼠。
  “娃娃一放寒假就送回老家了,老婆娃娃都回去了,还好我没有回得去,过年了,赶不上车了。我是外地人嘛。租的省医院草堂病区边的民房,租金一月600元。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差不多一天忙到天擦黑才关门。”
  “没赚啥钱,只能说基本够生活。我主要是卖面条、抄手皮和饺子皮。包抄手和饺子,是配摊子的。得空的时候包一点……”
  轮到给我包,我戴着口罩,远远等着,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手工小作坊的门楣,挂着水果店的牌子,我这才记起来,从前这里是水果店,现在搬去拐角大道的大店了。为啥不换块牌?他埋头干着活,“难得费那个钱。”
  这里是从前的老菜市,钢架的高棚,去年对面建起了新型综合性菜市场,这里便成了洗车场。洗车场高棚的外围,隔出数间不足十米的小屋,一排并不高的树下开起五金店、杂货店、小食店、鲜花店,还有张师傅的小作坊。 张师傅做的面条很实惠,一般一元五角钱能够二人吃。饺子也便宜,三毛一个。小作坊对面的综合性菜市一直开着,但这个时期,只有他在做手工抄手和饺子,生意显得尤其好。
  我有八天没有出过小区。出门前,带上疫情期间每家每户发的小区“通行卡”。小区(一期)入口超市边,榕树上拉着红色横幅:凡外出返蓉(来蓉)人员必须到门卫处登记。
  院里的腊梅花儿已谢了,吐着娇嫩新绿。铁脚海棠已然怒放,浓烈、持重、安静地开着。橙子大小的节庆小灯笼,依旧红红地挂在灌木枝头,四下无人,寂静地喜庆。
  小区的保安正给进院的小车司机量体温,“36度9(司机)1人。”他侧身喊。另一位坐在大门前记录。“放行。”车过去,喊话的保安用喷壶向着车辗过的路面喷消毒液。
  与几天前不同,门口多了一张消毒地毯。用旧了的羊毛地毯,垫在出入口一米多宽的铁栅门的地上。地毯上喷过消毒水,湿漉漉。业主进门,鞋底须在上面踏一踏消毒。“去菜市场。”我亮出“通行卡”。
  两侧安静的楼宇,路旁遮天蔽日的夹道的榕树,百卉路,夏日里,成都的出租车司机常常自发聚合于这些树下休息一会儿。这里原本没有什么大的商业,一间小小银行、一间健身房、一间河鲜餐厅都关着门。我去找张师傅,他拒绝了我的采访。
  “不用了,真的。”
  “莫得啥子说的。我真忙得很。晚上八点才回去,还要煮饭。马上又要开始准备第二天的活路。只要我开着门,真的是忙不过来……”
  因缘交错,一直说“从前没怎么赚”的他,特殊时刻,因为“走不了”,勤劳的张师傅竟迎来他一年之中最好的“黄金档”。
  离开小作坊几步路,收到友人发来微信:《湖北电影制片厂常凯全家染病去世》,常凯的父母,他和他的姐姐。他和姐姐于2月14日同日去世。赶紧进入朋友圈,看到弥留之际,常凯留下遗书,最后一段:“奄奄气息之中,广告亲朋好友及远在英伦吾儿:我一生为子尽孝,为父尽责,为夫爱妻,为人尽诚!永别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很快看到媒體跟进,湖北电影制片厂贴出的《讣告》:湖北电影制片厂“像音像”对外联络部主任常凯同志因患新冠肺炎医治无效,于2020年2月14日4时51分在世坡人民医院逝世,享年55岁。
  我们小区不用“口令”
  口述人: 王泽辉
  年龄:38岁
  职业:百卉路十号某小区保安
  口述时间:2月18日
  【采访题记:因为要采访一位保安,是不是心有所系,那日在朋友圈看到一段视频,外省某小区保安认真履职:女业主大包小揽被拦在门前,保安问,“口令?” 女业主一时狐疑,啥?“你不是小区业主吗?‘有朋自远方来’——”  这是《 论语》开篇的首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接头的“暗号”当然必须出其不意,只见女业主一抬头,“必诛之”……
  笑翻过去。温情的成都小区多发通行证,纸卡片。填上业主详细家庭情况、联系方式。一人一卡。持卡出入。有人说,此间成都比任何时候更加安然有序。可夜不闭户。此前还看见有外地小区的出入“口令”:问:“朱自清《春》第二段第一句?”答:“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问:“三个臭皮匠?”答:“臭味都一样。”防控,小区保安功不可没。拿起手中枪(测体温),他们也是战士。】
  1月23号接到经理(小区物管)通知,我们开始戴口罩。
  24日,赵经理召集全体人员开会。那个时候,先给员工自己测体温。我们马上买了测体温的枪、84消毒水和酒精。小区一共有四道门,两道侧门。我们立即封了两道侧门,只从两道大门,即一号和二号门出入。这样方便防控管理。
  小区电梯和整个小区消毒,是从24号就全面铺开的。所有的电梯间、过道,主要的小区路面。进入的车辆,都要实行严格消毒。
  电梯间,每天由专人消毒,每天一次,天天登记。电梯的按钮,贴上保护膜,便于喷洒消毒液。不仅出入的人、车、车轮,车开过后的地面,出入人员的鞋底,都在进行消毒。   小区门口,喷了消毒水的那张地毯,就是用来给出入小区的人员,进行鞋底消毒的。
  业主出入小区,首先要测体温、出示“健康卡”(防控期间的小区临时通行证),鞋底消毒。
  这个“卡”,每个家庭两张。一张是居家人用叫“居家卡”,绿色。另一张是上班人开车出入用,红色,叫“上班卡”。如果维修人员上门,保姆回来诸如此类,可以再办一张“临时卡”。办“卡”必须登记个人健康情况。如,有没有发热?去过哪些地方?
  保姆的“临时卡”,业主返蓉等,全部都要进行登记。
  对小区的全面排查工作,是从大年三十开始。小区共400多户业主,我们挨家挨户上门登记:家里人的健康情况?有没有外地来客?客从哪里来等等。
  从大年三十夜(24日)开始,外卖人员一律不准进入。所有的东西,放在小区门外,业主自己来取。
  目前我们小区非常安全。
  外地有的小区用“口令”,我也看到了。那些小区大,人多。我们小区只有400多户,百分之八九十的业主,我们都熟悉。外来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我们用不着“口令”。
  刚开始量体温时,我们也闹些笑话。红外线的测体温枪,一打,灯一红,把业主吓一跳。从前我们也没有接触过这些。
  刚开始用消毒水喷雾器时,操作不来。84消毒水倒进去,水压式的箱子背在背上,后来慢慢学会用了。每天上午消毒一次,下午一次。保洁和我们保安,都要加入这项工作。园区面积大。还是物管的同事想到了这个好办法。
  空间比较小的地方,比如给车的4个轮子消毒,我们用水壶大小的那种喷壶喷。
  体温枪筛查,有时候不准,比如清早很冷,员工六七点钟骑车过来一测,33度,吓一跳。有的业主开车回来,车内空调温度高,一测超过37.5。赶紧让他们去车里休息一会,开窗吹一下凉风再来测。
  这段时间出入的人,不像以前,少了2/3。家家户户,都在家里隔离。
  下一步我们的工作,上级说,主要是控制外来人口。要做好对返家的业主,以及外来务工人员的登记工作。目前,已经零星的几个保姆回来了。
  外地回来的人,不论业主,还是家政人员,我们要看一下当地给他们出具的“健康证明”。这个必须看,必须!(采访时,忽然想起口述人之一的肖浅浅教授,某次她驾车回小区,电子识别进门,保安喊住:通行证。“不认识我啦?”她诘问,大教授很自信。“都要出示来我看一看。”哈哈哈,“保安的权力,业主的权利,二者皆忘。”那天她笑安逸了。又想起,某日我的家人买菜回来,小区保安举起“枪”,遂又放下,“进去吧。”或许是看到刚出门不久即返回,抑或是因为年前我们曾慰问过辛劳的他们。特殊时期被赋予特殊使命,哈哈哈,哪怕最小的权力,他们会用来表达一点点善意。)
  当然,我们小区外出复工的业主,同样需要办“健康证明”。社区街道办,贴的那个二维码,扫一下,可以申办一张全国通用的电子“健康卡”。
  年夜飯在我们食堂吃的。腊肉、香肠、鸡、鱼都有。轮岗吃。
  大年三十夜,我值夜班。当时小区门前非常冷清,七八点过几乎就没人出入了。路面上也没有车辆。路边有把大伞,到了夜里十一点,值班人员就要坐在伞下的椅子上。不但要看到小区的门,还要看守到前后方的围墙。一个人一直值班到早上七点换班。
  这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三个春节。白班夜班都上过,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从前热闹,多晚还有人回家。路上的车辆也多。
  我是雅安天全县人,原本要回家过年,疫情防控,怕忙不过来,主动留下来了。
  我是老二,父母都好,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我老婆和我的女儿。
  我老家那边,听说“封”了村。村里人出来买东西,统一由队长带。村上有个群,需要的东西,跟队长在群里说。统一采购,然后到村委会领取。之前也每家每户办了一个出入证,但是,每次出村,要填上好多内容,比如去哪里?,每次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大家觉得很麻烦。
  村上有三个出口,封了两个,留下的那个出口有人把守。我们和镇子一河之隔,村上的干部把守在桥上,不许出入。
  农村买不上口罩。我们村在天全县石羊镇(音)镇边,山中人少,空气也好,没有人戴口罩。没有外人去打扰他们,不戴口罩,我想我们那里也是比较安全的。
  出外务工人员出门怎么办?我想他们也需要去开一个“健康证明”吧。村上可能没有资格,得去镇上开吧。
  (我给他讲了刚刚看到的一段视频,成都某报社宿舍小区,一女性业主大闹保安室。看上去,仿佛女业主忘戴口罩了,保安不让她出门?他在电话那端笑,他说,我想起小区里的一位老人家来,给讲个她的笑话。)
  一期 “芝兰阁”那边有个冯婆婆,80多岁了,平时找不到耍的,爱跑到这儿来,找人说说话。要不在红旗超市门口坐坐(小区内的超市),要么在一期大门口,要不来我们二期大门口。天天都在,雷打不动,上班一样,天晴下雨,从不缺勤。有时候多晚她一个人都在。这期间,真是的,好久没有看到她老人家影子了呢。肯定憋坏她了。
  到处是山呀,我们这里不让下
  口述人:薛利(女)
  身份:鲜花店的店主
  工作地点:浣花滨河路35号益民超市里小薛园艺
  口述时间:2月14日下午
  【采访题记:腊月二十八,即2020年1月22日,我将几只空花钵交给小薛的母亲。当时她不在店里。我电话她,空时帮我种些多肉。约定年三十那天去取。她的店,会开到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前一天——2020年1月23日凌晨,武汉宣布封城。封城时间,上午10时。武汉疫情严峻,在成都,口罩、84消毒液、酒精,业已脱销。诸事缠身,那天我没能如约去取花。再打电话时,已是2月1日,鼠年的大年初八。我告诉她,家里的花蔫了,问她何时开店?她在山中,她男朋友的家里——四川成都的大邑县。他们在成都租房开了这家小小花店。眉目清秀好看的姑娘在电话那端切切喊,“下不了山,我们这里不让下。”“成都那边小区也不让我们回。”“超市那边也不让回呀……姐姐是要花吗?”   大邑县,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地处成都平原向川西北高原过渡的前沿地带,与邛崃山脉接壤。邛崃山脉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入境,西北最高处,为西岭镇境内的苗基岭,海拔5364米,成都市的第一高峰。那日她在电话里喊山似地说,“到处是山呀。”那時,薛利在山中的哪一段呢?】
  我的家在成都新都区。我是新都区人。我去我男朋友家里过的年。他的家在大邑县的马桥村,大山里面的一座小村庄。山的名字?(她问一旁的男朋友,对方一时答不上来),到处都是山。人家很少。这里人也要戴口罩。政府说要戴。
  小村有多少人?不知道。我们基本上不出门。他家里有爷爷、奶奶、大伯、男朋友的妈妈和侄儿,还有我。这座山上面就我们一户人家。最近的邻居,差不多有两里路。
  在家里面不戴口罩,出门才戴。村上没有召集大家开会。因为这里边吧,都没有什么可以聚集(开会)的地方。
  家里面年纪大的老人,奶奶爷爷,不让我们出门。大伯是村长,他也不让我们下山。
  这山中的人,比如说谁家有事,其他人家都会过来帮忙,很朴实,很团结。人们也不会聚在一起打麻将什么的,都在自己家里面。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三点,我们开车回来的。男朋友借的车。晚上一家人吃年饭,看电视的看电视,想玩手机的玩手机。
  农村人一般准备都比较充足,家里啥都有。自己地里种的菜,土豆、儿菜、白菜……腊肉香肠都有。家里喂了很多鸡,一大群,还有几只鸭子,没有喂猪。家里的腊肉香肠,不知道是他们去买的还是自己杀的年猪。
  那天走得特别急,什么都没有带,两手空空回来的。
  这期间下过山。2月10号,无聊,他的爷爷是村上卫生站的医生,卫生站里有很多兰花,我们去分兰花了。走了十多分钟的山路。爷爷78岁了,早先是农村的赤脚医生,听说当年去大邑县拜师学的医。
  马桥村没有感染的。大邑的疫情,我们在山中不知道。四面都是山,一望无际。
  如果是往年的话,我们初六就该开店了。
  想回成都,但是回来以后就算能进小区,要隔离14天。这14天又不能去花店,还不如在这山上,有爷爷奶奶妈妈,还有侄儿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在成都我们是租的房子,是峨眉电影城那边以前的单位老宿舍,没有物管。听我朋友说,成都现在不管哪里,出门要登记,要消毒,做啥都不方便。昨天我给超市的收银员发了信息,请他帮我给我的花浇下水。死了很多花(她叹息)。
  租房子一个月1800元,花店租金每月3000多元。这一个月就算泡汤了。按平常,今天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我们应该可以卖到一万多块钱。
  我的家,属于那种家族——我一个店,我哥一个店,我侄儿一个店,我另外一个侄儿一个店,我侄女一个店。一共五个店。我们的基本供货,就是那10亩地。
  超市那边,我们也问了,说是可以回去。也是天天测体温、消毒、登记你去过哪里。想了想,就算我们回去了,也不见得有生意,人们都在家里隔离。航空公司也不会送花,听说现在只保证医疗物资的运输。
  今天还有一位顾客给我发微信,要包一束花,我问成都的同行,花倒是有,平时四五块的,今天要20元一朵。人家是拿着命在挣钱,自己开车,偷偷地去昆明带回来的花。
  这山中不像我们那边的农村,天,随时都湿漉漉的,雨濛濛的感觉。那天我出门转了一圈,摔了两跤。出门,都是自己家铺的石板路。
  平时出太阳,我男朋友会去山上背柴,他妈妈去挖折耳根,家里烧的大柴锅,用的老的土灶台。
  我的家在新都区和郫都区交界的乡下,有十亩地,一部分是租的,一部分是自己的。十亩地里主要栽培盆景,还有多肉。树吧,如发财树、幸福树、摇钱树,还有大叶绿萝等,市面能见到的、摆放客厅的各种植物和盆景都有。多肉最多。
  我们店卖的多肉都是我家的。
  家里没有种玫瑰,成都这边气候种不出来。昆明那边气候适宜种。本地的玫瑰,我们一般用来插婚车或者是做烛台花,它杆子细,插起来东倒西歪不好看。我们出售的鲜花,多是进口花,厄瓜多尔的进口玫瑰卖得好。
  进口花,怎么讲呢?有一个人在那边代买,然后发物流到成都,哪家要什么货,要多少,就自己去取。成都的机场,有一个代收点。进口花贵点,但是花期长,花头大。传奇(一种玫瑰),至少能管20多天。
  进口花还有这点好,比方说你今天下单,明天一早他们去“切”,“切”好后当天发航空,第二天我们就能取货,很新鲜。昆明的货走火车,花放在冻库里会有损伤,插不了几天。我现在基本不卖昆明花了。
  去年借钱开的铺子。房租押金交了几万块钱,进货还要弄那些花架子、桌子,别看一个小小的花店,还是花了十多万。
  我们当时借了七八万,本想着一年能回本的,现在吧,不知疫情啥时候能结束。超市这边免了我们200元钱的清洁费,2月份和3月份的。每月100元。
  我们是去年6月份开的张。我们两个都念到高中,经人介绍相识的。他从前是搞装修的。现在我卖花,他送货,他体力好。
  从前在鹭岛国际旁边那有个市场,我哥我嫂他们就卖盆花,给我一个角,让我自己卖鲜花。我骑着电瓶车,晚上一两点钟,一个人去三圣花乡,早上5、6点钟回来。理完花我就去睡,我哥他们就帮我卖。每隔两天就要跑一趟三圣花乡。我哥又不收我租金。我一个月可以挣六七千元。可惜那个临时的市场被拆了。
  你来电话那天对不起我没有接,一个朋友出车祸了,我们正在处理。
  他是负责整个村子家家户户外出采购的。下山有点远,开车都要20多分钟吧。哪家要什么东西,在微信上跟他讲,他买好后,一袋一袋写上名字,各家各户去取,结果因为头晚下过雨,路面滑,他的车子不小心把人家的车子给撞了,自己的车子还爆胎了……
  每天在山中,辅导一下侄儿做作业。侄儿7岁,成绩好,估计现在也开不了学。学校没有通知他们什么时候开学。   【2月22日,小薛的小花店正式复工。午后,她去机场取货。我去早了。刚返回小区院子,她打来电话:姐,请你一定要回来!我想请你做我新年开张的第一位客人!我回去了。 很荣幸我成为了小薛鼠年开张的首位客人。特殊时期,除此之外,我、我们,还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后记:
  2月21日清晨,打开手机——
  《3019人感染,这是一群集体“赴死”的中国人!今天所有中国的头条只为他们!》,文中导语:“目前中国已派出3.2万余名医务人员驰援武汉,其中1.1万重症专业医务人员,接近全国资源的10%。据中国疾控中心报告,截至2月11日24时,共3019名医务人员被感染,确诊1716例。其中湖北省1502例医护人员确诊感染,占全国87.5%。”
  朋友圈中的那位发信息人留言:百分之十!那么还有一个百分之十,友人可计算过?——加上武汉,共计三四万余名我医务人员,其中3000多人被感染。还有那些殉职医务人员!
  悲从中来。
  2月14日,“情人节”。一名叫柳凡的护士去世。大年初二,她还在上班,作家方方在她的《武汉日记》里写:“没有任何防护,不幸被感染。这份感染,殃及全家。”她的父母过世,“情人节”这天,自己过世,那时唯一剩下的弟弟正在抢救。她弟弟后来也去世了。病毒吞噬了她的全家。(后来得知,柳凡应叫柳帆,与前文所记的常凯是亲姐弟。)
  武汉市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协和江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医生彭银华,2月20日21时50分,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去世。29岁的彭医生本打算正月初八举办婚礼。那时,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放着没来得及发出的结婚请柬。一纸请帖,怎道人间悲喜?
  2月18日,武汉市武昌医院51岁的院长刘智明去世。18日15时,去世几小时后的院长遗体被装上运尸车,穿着隔离服的妻子蔡利萍——武汉另一所医院、一直执守岗位的护士,在车后痛哭着追……
  泪水涌出来。后来我听见了自己,哭泣的声音。痛哭失声。“今天所有中国的头条只为他们”,无需什么 “头条”,只惟愿,他们,我同样的骨肉亲人,能够,平——安——回——家!
  昨夜,2月20日,我另一位弟弟家所在的成都城东某小区,物管在群里发出一则“疫情防控通报”:
  各位业主:
  2月19日下午接社区通知,5栋3楼治愈回家隔离的新型冠状病患者(回家隔离第10天,患者及家属均未出过门,所需物资由物业送上门),按统一要求,需要出门到定点医院复检(出门路线:从消防楼梯下楼,经单元大厅出楼栋,再经总平道路出小区大门;出门要求:戴口罩、手套)。当天晚上这位业主再次接社区通知,患者的复检结果为核酸阳性,医疗机构需马上接走患者及家属做进一步的核查及隔离观察。
  19日晚上23:00左右和20日凌晨1:00左右,相关机构先后接走家属及患者(出门路线:从消防楼梯下楼,经单元大厅出楼栋,再经总平道路出小区大门;出门要求:患者戴口罩、手套,家属戴口罩)。
  物业及疾控中心随即对该患者及家属从家出门到小区大门;所经过的路线进行了全面的消毒。物業中心将会持续对该楼栋进行重点消毒,持续跟进该患者的情况,及时向全体业主通报。
  成都的“隔离”时期,长长一个时期,我总在自家的花园里来回踱步,偶尔拿出电话打给友人,也仍旧是步履难停。
  若从空中看来,那时的我,像不像一只热锅上,焦灼的蚂蚁?
  居家“禁足”了20多日, 那日,成都阳光明媚,我们决定出门。
  浣花溪边,一河春水,波光滟潋,河堤上的迎春花,已经绽放。黄了两岸。路上已见人影,少许车流。岸边唯一的一家咖啡厅,仍旧关着门。我拍了一组河景发在朋友圈。后来无意中发现,图二倒影中的那高楼,竟然正是距离我家最近、有着一例确诊患者的浣花香。一位老友在图片下留下诗文:“已是悬崖百丈冰,勿需花枝俏。待到山花烂漫时,大家一起笑。”
  是呀,家国有难,共克时艰,天佑我的手足同胞!“当只能眺望时,我向着远方双手合十;当只能祝福时,我向着武汉致敬;当只能守候时,我向着那些白衣天使们,深深鞠躬。”
  那日我们一直走到了浣花溪公园,走到了紧邻的杜甫草堂。公园里,迎面一块宣传牌:人日游草堂——2020年农历庚子年第十届成都诗圣文化节。
  相传有神氏造苍生,先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第七日神造出了人。每年初七为人日节。相传“人日节”习俗源起汉朝。据说杜甫草堂博物馆的员工们,大年三十夜为应对疫情,都还在加班工作。那一日,1月24日,大年三十,杜甫草堂博物馆大门的门环旁贴出了公告:暂时闭馆。
  2月17日那个午后,那日,我隔着门缝往里面望,身旁忽然响起人声,“喵——咪——咪——”“喵——咪——咪——”中年的女子一直唤。一只老猫恹恹地、不远不近地看着她。是不是,这期间,没有了游人,垃圾桶里,早已没有了游人所丢弃的食物……
  因为要完成本文的缘故,我不时来回翻阅着自己的朋友圈中,所发过的那些信息。仿佛一本“台历”,时光迅速飞逝又可以恣意溯回。那么请问,我华夏大地的那本非台历的“时光日历”,可否,也能如此恣意溯回,回到2019年12月1日、第一例病例之前,那些个月白风清花好月圆,家家擦拭窗户清洗被单,准备迎迓新年,那些个仿佛地久天长、岁月静好的日常时光?我们,所需不多。
  这期间,在旧书网上买回一本《论人性》[(美)艾德华·威尔森著]。翻开,里面竟然夹着一张旧纸条,“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愿能与你共同度过,携手共创美好的未来。你在我心上,我的爱人。”此书2001年出版,第一次印刷。为何那时他(她)选择读这本书?书从湖南永州寄来。19年了,“新冠”时期,他们好吗?有情人可成眷属?
  在朋友圈里看到了这张图:父子俩撑着一柄雨伞,背书包的小孩子问:爹,俺为啥要读书?父亲答:读过书,武汉之疫,你会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不读书,你只会喊:武汉加油,武汉不哭,我们都是武汉人。
  噗嗤一笑。好温馨的父子背影。好久没有这样开心笑了。段子手,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2月20日,四川省旅游景区管理协会,对外发布《四川省新型冠状肺炎疫情防控期间旅游景区开放工作指南》:景区实行网络实名制购票,日接待量,不超过日最大承载量的50%。同时,景区需设立临时隔离点,应备酒精棉球或其他消毒液等免费供游客使用。游客须填写《游客健康状况登记表》和《游客入园承诺书》……
  据国家卫健委消息:截至2月22日24时,全国现有确诊病例51606例(其中重症病例10968例),累计治愈出院病例22888例,累计死亡病例2442例,累计报告确诊病例76936例,现有疑似病例4148例。累计追踪到密切接触者628517人,尚在医学观察的密切接触者106089人。又据成都市卫健委消息,同日,成都市累计报告确诊病例143例,累计出院78人,死亡3人,其余62人(其中危重11人)均在定点医院隔离治疗,364名密切接触者正在接受医学观察。
  描述1665年、席卷英国那场大瘟疫的小说《瘟疫年纪事》[(英)丹尼尔·笛福 著]开篇的第一段,这样写:“约摸是1664年的九月头上,我在那些邻居中间,在平日的谈吐中听说,瘟疫又回到了荷兰;因为它在那儿非常猖獗了,尤其是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在1663年,他们说它被带到了那些地方,有些人说是从意大利,另一些人说是从列文特,夹在某些货物当中,而那些货物是由他们的土耳其舰队带回家乡;另一些人说它是从坎地亚来的,另一些人说是从塞浦路斯。它从哪儿来的,这无关紧要,可是大家都赞成,它又来到了荷兰。”
  疫事的开篇,历史,不知会怎样写?
  立春了,成都,仍旧是轻寒。金风细细,今夜此时,天人可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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