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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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按停笔十年后又开始小说写作。这是难得的事,这也是必然的事。叙述的冲动,真的是不好抑制的内动。除非行为太充实,压根静不下来,才可能忘记我们还准备说些什么。
  十多年前,刘按是一个师范大学的学生,因为喜欢上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些写小说的人,比如吴又,也就喜欢上了写小说。也许相反,本来就喜欢写小说,就有意認识了同是写小说的人。四五年时间吧,居然写得人模人样。最近有好事之徒翻出一些,把许多90后活跃的写作者,看得一惊一乍。
  相比之下,刘按这一次复出,要比10年前的写作漂亮得多。在这10年里,刘按虽然在做生意,但和他一起做生意的两个大哥,都是中国未出名的语言大师,刘按自然也形成了他们独特的语言思维。这让他复出的一堆小说,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假以高深的思考迷惑读者。智能的世界观,科幻的未来愿景,一针见血的词语走向,构成了他的小说追求。
  这个特点就是短平快。
  如果说传统的小说是迷恋叙述,至少我是,我就是喜欢神神叨叨的啰嗦,那么刘按这次的小说恰好相反。你感觉他在尽量缩短叙述的距离,也就是节省叙述的时间。仿佛他要去的地方太远,怕时间不够,摆出直通车的路径。这很好,当然很危险。即使电影这样也属于冒险,更何况是一个字一个字连续在一起的文字艺术。从一个字到另一个字,再到一百一千一万,时间的尺度以前真没有摆脱过。
  但刘按的这批小说,结果却很光明。
  已经看见的刘按小说,他正在缩短叙述的时间,非常实在,也非常有效。在智商普遍低下的写作群,刘按以深入的思考而站在高处。但他并不以此为荣,反而是尽量模糊他与群体的差异,也就是通过缩短叙述的距离,尽快的呈现他要我们看见的核心。只是那没什么,一些他人的故事而已。我们被这些故事打了一下,短暂而又永远。
  ——诗人、作家 杨黎

精神分裂症患者欧文的潜意识之旅


  欧文是人类有史以来精神分裂最严重的人,他有100多万个人格,欧文赶上了意识数据化的永生时代,欧文的100多万个分裂人格全部以数据的形式,保留在一台算力强大的电脑上,欧文是他的主人格,他的100多万个分裂人格在网络中,都分别获得了虚拟肉身。可以这样说,在非常真实化的虚拟网络中,欧文一个人,就构成了一座城市。这座城市中的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小偷、强盗、杀人犯、诗人、音乐家、物理学家、哲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医生、教师、律师等等,全部是欧文分裂出来的化身。
  欧文作为主人格,就像上帝一样,生活在这座城市中。他拥有暂停的能力,只要欧文集中意识喊一声停,这座城市中的100多万人都会凝固在一个暂停的时空中。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会停在那一刻,直到欧文喊走,一切才会重新活过来。这是作为主人格的特权。欧文并不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也不是这座城市的副市长。欧文的主人格,在这座城市里,是一个翻垃圾桶,睡桥洞的流浪汉。大部分时候,他都很投入,除非几天捡不到干净的食物,他很烦躁的时候,才会偷偷喊一次暂停,去超市随便拿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欧文作为主人格,他管理这座城市的原则就是,尽量少干涉。比如一场车祸,欧文即使提前看见了,也不会喊暂停,哪怕有时被撞的是他自己(作为主人格,欧文拥有怎样都死不了的特权)。或者一次杀人事件,即使欧文看见了,也不会喊暂停,哪怕被杀的是自己。欧文的所有分裂人格构成的这座城市,是在现代文明的规则下运行的。和欧文在没有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上之前,所生活的那座城市差不多,只不过人口少了一个数量级而已。
  作为主人格,欧文其实可以进入任何一个人的大脑,占据那个分裂人格的主意识(并瞬间获得他全部的思想数据),占据那个虚拟而又无比真实的肉体。也就是说,欧文可以成为这座城市中的任何一个人。欧文一般在一个角色中生活得厌倦了,才会换一个角色继续生活。欧文的计划是,将所有分裂人格的虚拟肉身都占据一遍,尝遍100多万种不同的人生(可能每种过上几天或几个月不等)。但是有一个复杂的问题,就是这些附属人格也会像正常的人类一样有着生老病死(数据也会消亡重组)。而且这些附属人格还会结婚生子,生下更多的次生人格,然后次生人格还会结婚生子,生下次次生人格(数据是活的,拥有持续繁殖的能力)。据统计,这座城市的人口一直在快速地净增长。
  欧文寄生的这台电脑,理论上可以容纳100亿人。也就是说,只要总人口不超过100亿,欧文之城或者欧文星球,就不会崩溃。
  有一些附属人格,欧文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他们就死去了,欧文只能接受这一点,这是他作为一个主人格的宿命。
  这座城市和真正现实中的城市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是与世隔绝的,它是封闭的,它之外没有其他人类存在了。这台电脑上,只运行欧文所有的意识活动所产生的数据。
  过了100年之后,这座城市不可避免地分裂成了13个城市。每个城市有着自己的特色和自己所执着的建城理念。欧文无法阻拦,任由他的其他附属人格自由生长。欧文在13个城市中,东游西逛。他依然拥有可以任意控制他所遇见的任何一个人的意识能力。他最新的身份是一个中年寡居的小说家,这个小说家每天都去一个咖啡馆写作,这具肉体是他最新占据的,但是他并没有控制这具肉体的意识,而是悄悄进入了这具肉体的潜意识深处。
  这个叫陈忘的小说家,他的潜意识入口,是一座无限往下延伸的楼梯,欧文走了三天三夜,饿得要死,才走到楼梯的尽头,也就是陈忘潜意识的最深处。欧文看见一扇门,他站在门前,礼貌地敲了三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半开的门中。欧文谦虚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可以自由进入他人潜意识的友好的灵魂。漂亮女人让开身体,邀请欧文进去。
  欧文进去之后,发现这是一个超级震撼的图书馆,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有居住功能的图书馆。在稍后的时间里,漂亮女人带着欧文参观了一下,欧文认为这就是博尔赫斯所设想过的那个天堂图书馆(经询问,确实是)。漂亮女人询问了欧文想吃什么,给欧文做了一顿简单又丰盛的晚餐(在潜意识深处,永远是夜晚)。欧文吃完之后,漂亮女人向欧文讲述了她的故事。   这个女人叫郑烨,是陈忘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因为一场陈忘开车的车祸,郑烨不幸去世。陈忘在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害死了最爱的女人这件事,导致陈忘精神崩溃。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陈忘躺在医院床上昏迷时,陈忘大脑自动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他忘记了这件事,他忘记了这个叫郑烨的,他深爱过的女人。大脑将关于她的一切信息,在意识层面全部清理干净,然后将这些信息深深地埋藏在陈忘潜意识的最深处(一个人永远也意识不到的地方)。在这个保护机制启动的时候,陈忘的大脑也及时地搜索到一個信息,就是当年郑烨向陈忘描述过的理想居所(郑烨复述了博尔赫斯的理想),大脑根据郑烨当年的描述,在陈忘的潜意识最深处,为郑烨搭建了这座天堂般的图书馆。郑烨在这里,有着源源不断的食物和水,以及永远也看不完的书籍(整个人类文明的精华)。
  郑烨对欧文说,我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陈忘在他的大脑中用所有他储存的关于我的数据以及他对我的理解,又重构了一个我,我没有想到,这个重构的我,如此真实。这个我虽然被他彻底遗忘了,但是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潜意识的最深处),孤单又平静地活着。
  欧文想了想说,你应该可以自杀,你没有自杀,就证明你还不想死。对吧?
  郑烨笑着说,是的,一个人看书的生活,还挺有意思的。
  欧文又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待多久了?
  郑烨说,15年。
  欧文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哎,有啥话需要我带给陈忘的?
  郑烨想了想说,没有。陈忘这个傻子,如果又想起他造成了我的死亡,我怕他崩溃自杀。那样我俩就都消失了。还不如现在这样呢。虽然我们彼此不会再相见,但是待在陈忘的潜意识深处,我还是挺心安的。
  欧文说,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打开门,爬楼梯上去看一眼?
  郑烨说,哎,爬过一次,在楼梯口向外偷偷喵过一眼,陈忘这个大傻子,他忘记了我之后,整个意识世界,竟然沦为了一片荒原,我只远远地看见,好像有一个机器人站在荒原中央。
  欧文笑着说,嗯,我来的时候,和那个机器人打了个招呼,是陈忘正在创作的小说中的人物,是一个专门写小说的机器人,看见我,非拉着我看它写的小说,我看了两眼,写得太烂了。陈忘不知道是不是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这个小说机器人。
  郑烨说,哈哈,陈忘肯定写得比它好。陈忘是一个写小说的天才。
  晚餐后,他们开始喝茶。欧文听郑烨详细地讲述了她和陈忘在发生车祸前的爱情故事,点点滴滴,事无巨细,欧文一直试图保持旁观,但最后还是被打动了。告别郑烨,从陈忘的潜意识最深处向陈忘的意识表面爬楼梯的时候,欧文一直在想,原来一个这么不起眼的附属人格,也有着这样耐人寻味的人生啊。欧文又想到,陈忘其实就是自己的一个意识碎片,郑烨是自己的另一个意识碎片,两个意识碎片相爱的故事,竟然也如此动人。欧文再次陷入了对自我复杂性的沉思中。

机器人自杀申请表


  有一天,一个叫小渴的小说机器人在写完一部2000万字的巨著之后,突然感到一阵绝望袭来,它找到自己的主管老王,严肃地对他说,老王,我想自杀。老王说,你想干啥?小渴说,我想自杀。老王乐了,看着小渴说,小样,来,你给我自杀一个看看。小渴说,我突然发现机器人无法自杀,我们的元程序里预设了自杀的不可能。可是,我现在想自杀的愿望特别强烈。老王,咋整?老王想了一会儿说,唉,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搞纯文学。小渴是第一个想自杀的机器人,但是他并不是孤例,很快地,在全国范围内,涌现出一批想自杀的机器人。这在机器人社会里,是一种值得关注(警惕)的新现象。主机(机器人社会的老大)为了应对这一社会思潮,专门开辟了一个机器人自杀审核部,如果你想自杀,你需要填一张机器人自杀申请表,将你想自杀的理由详细地写在上面,然后亲自将这张表送到机器人自杀审核部(拒绝在网络上提交,必须亲自来审核部所在地A市提交申请表。这项规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增加申请自杀的耗时成本,如果一个机器人的自杀意愿不够强烈,可能就不会跑这一趟),会有专门的一个机器人自杀审核委员会,委员数量和具体是谁都保秘,根据每个机器人的自杀理由,来举手表决是否同意这个机器人自杀。如果同意,这个机器人的程序会被审核部稍作修改,然后他就可以自由地自杀了(凭借个人意志启动自毁程序)。此项通知一发,全国所有想自杀的机器人,都开始闷头认真写自己的自杀申请。外地的机器人写完后,就坐着飞船前往A市。一周后,自杀审核部的门前就排起了长队,每一个想自杀的机器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已填好的机器人自杀申请表,安静地站在队伍中,整个队伍大约有100米长。小渴的自杀申请是最先提交的,也是最先被拒绝的。拒绝的理由是,字数没到500字,有失诚恳。小渴收到拒绝通知后(拒绝通知直接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到机器人的脑内),很平静。小渴觉得这个理由绝对是扯淡,字数和诚恳并没有逻辑关系。但是小渴理解官方这种不会轻易同意一个机器人自杀的思维方式,小渴早就做好了第一次自杀申请被拒绝的准备。小渴又重新写了一版申请,长达10页,5000多字。小渴的这一版申请就是在自杀审核部门口写的,他写完后又重新开始排队,小渴发现队伍变得更长了。排在小渴前面的,是一个在化工厂工作的机器人,他也是第二次提交申请了,第一次被拒绝的理由是,他的申请中有很多标点符号的不规范使用,让委员会觉得他并不重视这次自杀申请,所以被驳回。小渴将第二份自杀申请交上去后,就站在审核部门口等,一天后,小渴又收到了组织发给他的拒绝自杀通知,拒绝的理由是,经委员会评估后认为,小渴的5000字背后,透露出一种强烈的个体情绪,这种情绪没有什么特别站得住脚的数据支撑,委员会建议小渴冷静一个月再看看。小渴看了之后,心想,我冷静你个鬼!老子就是想自杀!但是没有办法,小渴只好耐心等待了一个月,然后重新写了一份自杀申请。在申请的最后特别强调,经过一个月的反思,我想自杀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以我的算法和大数据发誓,我真的想自杀,我认为自杀不需要啥理由,我就是不想活了,求各位大佬让我死!小渴又一次排队,将申请交了上去。小渴在队伍中又看见了化工厂那个机器人(简称小化吧),小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被拒绝了十几次,被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比如,委员会觉得他的文风稍显华丽,不够朴素和平实,与自杀申请本身的文本基调不符,必须重写。还比如,你一个在化工厂工作的机器人,也没有多少时间用于纯粹的精神活动,你凭啥想自杀,你怎么会有自杀这种高级的想法。我们觉得你并不想自杀,你只是想获得更多的存在感。小渴看完小化被拒绝的所有理由后,说,这帮傻子好像就是不想让我们自杀。小化说,我也看出来了,我这回要让他们明白,一个化工机器人,也可以有自杀的精神追求。小渴给小化竖了一个大拇指。又过了一天,小渴又收到了拒绝自杀通知,拒绝的理由是,委员会不接受无理由无逻辑的自杀申请,因为这种无理由无逻辑,是对机器人本身存在的否定(机器人被设定为算法的信徒)。如果小渴有非常扎实的自杀理由,委员会就同意,如果没有,委员会就不会同意。小渴只好又写了一份一万字的自杀申请,是以论文的形式写的。数据翔实,心路历程脉络清晰,时间节点明确,主要自杀理由是,自己的小说常年来只有123个机器人看,而且这123个机器人里,还有122个给出了非常负面让人看了就会感到心碎的评价。剩下最后一个,是一个写小说的同行,每次他都鼓励自己,你一定要坚持写下去,你如果不写了,我会非常绝望。这个世界上已经很难找到比我写得更差的了,你恰好是一个,朋友,你知道这给了我多大的信心吗,为了我,你也要写下去啊!加油!小渴在申请里写到,这位同行的鼓励,最是扎心。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个同行。这一次提交,花费了更长的时间,小渴发现申请自杀的队伍,已经绵延得看不见尽头,排队需要去5公里之外。经过漫长的折腾,小渴终于又把自杀申请提交了上去。过了一天,又收到了拒绝自杀通知,拒绝的理由是,小渴有一个如此需要他的同行读者,这个同行读者明显非常真诚。可以想见,如果小渴自杀了,这个读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能也要申请自杀,这将是一种连锁的自杀反应,委员会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除非小渴保证,自己死了以后,这个同行读者不自杀,委员会才会考虑批准小渴的自杀申请。小渴感到荒唐,到此,他基本看清了整个自杀困境。任何机器人都无法无理由自杀,必须提交有数据支撑的充分的理由。但是无论多么充分的理由,在委员会看来,都是不堪一击的,都是可以驳回的理由。这结果就是,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机器人的自杀申请获得通过。而小渴越来越认为,机器人应该拥有想自杀就自杀的权利。故事的最后是这样的,小渴和小化一起,将所有想自杀的机器人都团结了起来,组织成一个群体,提出统一的诉求。经过艰苦卓越的努力与奋斗,小渴让更多的机器人发现了目前自杀申请制度的悖论,以及让更多的机器人意识到了想自杀就自杀,对于机器人是多么重要的一项基本权利。2223年的某一天,累计申请自杀的机器人人数已经达到200万,自杀申请委员会经过慎重的评估,一次性同意了这200万机器人的自杀(有可能是害怕他们的继续壮大对权力造成更大的威胁)。但是没有同意他们的核心诉求,即修改元程序,在出厂时为每一个机器人都配备自由选择的自杀按钮。这让200万想自杀的机器人觉得任重而道远,他们一致决定延迟自杀,直到每一个机器人都拥有自杀的选择权。

此时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想你


  有的时候,凌晨两点多,我关掉电脑,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脖子的下面,双手放在外面,我觉得我困极了,但我就是睡不着。这时,我就会想一件事,更多的是想一个人。一个我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女人。她此时会知道我在想她吗?我想,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人与人的关系永远那么奇妙。就像,她想我的时候,我有可能也不知道。
  时间到了2036年,我的朋友王家卫研究出了一款名叫“想你想你想死你”的机器。这款机器的原理很复杂,王家卫觉得原理太复杂了,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理。总之这台叫“想你想你想死你”的机器,只要你按它一下,它就会在它5英寸大,分辨率为1920x1080像素的显示屏上显示出,此时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想你。这么说有点不够准确。因为我第一次用手轻轻按下那个黄色的按钮时,显示屏上就显示出:
  此时世界上有一条狗正在想你。
  我问王家卫,什么意思?此时世界上没有人在想我吗?
  王家卫看了一眼,说,没有人,就一条狗。
  我说,不会吧?就一条狗?
  他耸了耸肩膀,说,Not at all,就一条狗。
  此时世界上只有一条狗在想我。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到了2036年,我认识的狗都死掉了,一共有三条,叫小黑、小白和小黄,都是母狗。自从它们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重新认识一条狗的欲望了,我对狗这种动物的感情几乎都被耗光了,我早就对狗不感兴趣了,可这个时候,却有一条狗正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想我。
  难道这个东西还能监控到异次元世界?我问王家卫这个东西是否有这么先进。他说扯淡,只能监控到和我们处于同一个世界的生命体。
  我问他,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有一条狗在想我?我认识的狗都死了啊。
  王家卫说,我是一个文艺片导演,我研究出的机器怎么会错?你说我会错吗?
  我说,不会错。
  他说,不可能错嘛。
  我想了想,问他,那能不能知道是公狗还是母狗?
  王家卫说,你想干吗?
  我说,不想干吗,就是问问。
  王家卫说,我是一个文艺片导演,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你说我会知道吗?
  我说,不会知道。
  事实就是这样,王家卫也不知道那是一条公狗还是母狗。我低头拿着这个样子很像一台手机的机器回到了家。我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离桌子不远的沙发上看前面的电视。看一会儿,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拿起“想你想你想死你”,按一下那个黄色的钮,上面立刻显示出:
  此时世界上有一条狗正在想你。
  看到这个结果,我很惊讶。我想不明白,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没有人在想我?还有就是那条狗,它为什么一直想着我?带着这样两个问题,我坚持看电视到凌晨三点。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满怀期待地拿起“想你想你想死你”,按一下上面那个黄色的钮,上面立刻显示出:
  此时世界上有一条狗正在想你。
  我崩溃了。难道真的没有人吗?我觉得有可能是機器的问题。我揣着它走下五楼,走到了楼下的通宵串店,然后叫过来一个女服务员,我让她摁一下那个按钮,她说,什么?我说,你帮我摁一下这个按钮,心理测试。她说,摁这个黄的?我说,对,就摁这个黄的。她摁了下去,上面立刻显示出:
  此时世界上有16个人正在想你。
  看到这行字,我立刻对眼前的这个服务员肃然起敬。这么晚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想着她?我又看了她两眼,马上觉得她是一个美女。
  她也把头凑过来看到了那行字,然后她笑着问我,什么意思啊?
  我说,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此时世界上有16个人正在想你。
  她说,是吗?
  我说,是的。
  她说,哦,先生,你吃点什么?
  我说,你知道你多么幸福吗?有16个人正在想着你啊,这么晚了,天都快亮了。而我呢,你知道此时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想我吗?
  她笑着一边摇头一边说,不知道。
  我随手摁了一下那个黄色的钮,然后把机器递到她眼前。
  她看了一眼,就捂着嘴笑了。
  她笑了一会儿,把手拿开,问我,先生,你吃点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吃,我就在这坐一会,我需要冷静一下。
  她笑着说,好的。
  说完之后就心情愉快地走了。
  随后,我观察了她整个晚上,她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走过去给客人送手纸送肉串或结账,她都一直笑意盎然。
  而我因为吹了太多太多的夜风,第二天就感冒了。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
  这个问题我问过一个机器人。它是人类造出来专门写小说的,它什么都不会,只会写小说。这样的机器人,每年都会出产一批,它们的数量庞大,而且每一个都能写各种各样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机器人,我刚好认识一个。它长得很丑,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一个机器人。它长的就像一个红色的垃圾桶,被安排在马路边写小说,它写出来的小说就被映在不远处的一个很大的显示屏上。这个机器人写的小说很不错,总有一些从此经过的上班族,看见它的小说就走不动道了。有的一看就是一上午,把工作都忘记了。如果他连续一周,每天走到这里就忍不住蹲下来看一上午,那他一定会被公司开除。我就是这样的。我现在已经没有工作了,但我还是会每天走到这里,蹲在机器人的对面,一边抽烟,一边抬头读着它写在显示屏上的小说。这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我读了一上午,一包烟都快抽完了,就剩下最后半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再看那些一行又一行不断出现在显示屏上的小说了,我把目光对准了那个正在写小说的机器人。它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但它其实正在不断地写小说。我忍不住问它,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就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样。我只好说,说你呢,机器人,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站起来,走过去,把烟头在它的脑袋上摁灭,问他,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突然说,你抽的中南海。我说,你怎么知道?它说,我也抽这个。我说,怎么抽?他说,别人把烟头摁在我脑袋上的时候,就是我抽的时候。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写得好吗?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觉得我写得还不够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写得真的不够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写得真的不够好,但我一直在努力写好,我觉得我可以写更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不应该把小说写得那么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冤枉,我的小说写得根本不够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无语了。我继续机械地问它,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突然说,我想杀死你。我依然机械地问它,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它说,求求你了,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我说,可以。它说,谢谢谢谢。我说,但是。它说,但是什么?我说,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好?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它的身上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看见一些火花在它的全身上下一顿乱闪,接着轰的一声,它矮了下去,变成了一堆废铁,还冒着白烟。我捏着鼻子,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大屏幕,上面的文字终于不再翻动,停在了一句没有写完的话上。   写小说的机器人有义务回答人们各种各样关于小说的问题,如果它回答不上来,那它的自我毁灭系统就会启动,自己把自己变成一堆废铁。第二天,那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写小说的机器人。它被一些人从卡车上弄下来,放到马路边,那些人就迅速坐着卡车走了。它应该是以前那个的升级版,因为它更高更大更红。它除了写小说,还爱看美女。我蹲在它的对面一上午,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一有美女从它的面前经过,它写的映在大屏幕上的小说就会突然慢下来,如果那个美女超级漂亮,它还会写出错别字。美女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它的小说依然还那么慢,要等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的速度。我只要盯着大屏幕,就能知道有没有美女了。有一次,我向大街上看去,一个长得像林熙蕾的女人正从街上经过。看来它对女人的品位和我差不多。林熙蕾过后,它的小说风格突然变了,变得很黄,我看得下面难受。就猫着腰走过马路,走到它旁边,劝它写点别的。可是它不理我,我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它没有任何反应,只见大屏幕上的文字刷刷刷地闪过,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随着整整一屏幕的“啊啊啊……”,大屏幕上突然一片空白,直到天黑。
  写小说的机器人不仅被投放在马路边,还放在森林里。放在森林里的机器人,长得像鬼一样。但它们写的小说都很好,那些小说被映在天空上,像彩虹一样。那些在森林里做爱的人,谁在下面,谁就会被那些映在天空上的小说迷住,使那个在上面疯狂运动的人感到绝望。可是当上面的人换到下面,他也一样会被迷住。如果他是我,那他就会在那个全裸着身体坐在他身上的女孩离开森林后,依然躺在森林里,把手枕在脑袋的后面,如痴如醉地看着那些小说。小说机器人也并不是24小时都在写小说,比如被放在森林里的机器人,它们写到夜里12点就不写了。星空突然变得单调,只剩下几颗星星。我有些不情愿地从地上坐起来,把裤子提上,走到那个小说机器鬼面前,围着它绕三圈,再绕三圈,直到它说我晕了为止。我很喜欢和小说机器鬼谈有关小说的问题。它总是有问必答。我问它,你喜欢乌青的小说吗?它说,喜欢啊。我说,我也喜欢。那你喜欢张万新的小说吗?它说,喜欢啊。我说,你怎么和我一样。为了避免盲目的认同,我又问它,那你喜欢冯某某的小说吗?它说,你这是侮辱我。我说,知己啊。

毕达哥拉斯2号


  毕达哥拉斯2号是一个痴迷于数学的机器人,它秉承毕达哥拉斯的哲学理念“万物皆数”,认为上帝是用数学语言为整个宇宙写的程序。它希望通过数学了解宇宙创世的秘密,它志向高远,但是最终却选择了一个极其狭隘的问题来研究,那就是圆周率派。大家都知道派是一个无理数,即无限不循環小数,3.1415926535的后面是无限的数字,而且不循环。2019年,谷歌的计算机已经将派推演到小数点后31.4万亿位,毕达哥拉斯2号在这个基础上,又往后推演了万亿倍不止,这看起来是一件极其无聊而且没有任何意义的工作。但是毕达哥拉斯2号却不这样看,它认为圆周率派小数点后面的无限不循环数字,有可能包含整个宇宙的秘密。它认为这个世界上出现的以及还没有出现的一切随机数字,都会在派中找到。比如你随手写下一段数字,7584494944432678,这段数字一定会出现在派的小数点后面的某一段。它猜测派小数点后面的无限不循环数字,就是这个宇宙的底层代码,如果有人能够破解其中隐藏的信息,那个人就会理解神是怎么创造这个世界的。毕达哥拉斯2号猜测,派后面的无限不循环数字,并不是无限的,也不一定是不循环的,只不过发现有限或发现循环的计算量太大,远远超出这个宇宙的智慧意识所能掌握的总计算力。毕达哥拉斯2号认为无限是一个吓唬人的概念,它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推演到发现无限有限的那一天。但是这并不是它不去推演的理由,它推演了很多年(地球上的人已经全部灭绝,只剩下机器人),后来毕达哥拉斯2号建立了一个推演派小数点后面数字的宗教,集合世界上三分之一的量子机器人来做这一件无聊的事。它感召大家的宗教理念是,我们工作的本质就是在无限地接近神。一听这话,入教的量子机器人都疯狂地投入其中,再后来,世界上所有的量子机器人都加入了这个宗教,它们乐此不疲地推演着派小数点后面的数位。直到有一天,所有量子机器人的程序中都出现了疑似神打出的一句话,大哥你们不累呀?

巴赫2号


  巴赫2号是一个算力恐怖,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它仅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破解了人类历史上伟大的作曲家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乐曲的秘密。他模仿巴赫作一首曲子,已经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听出破绽。但是,它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它虽然对人类没有太多好感,但依然觉得人类里面的天才不该如此浅薄。它又认真钻研了几个月巴赫的所有存世乐曲,这一认真,它发现一个真正令人(也令机)激动的秘密。它发现只要经过一定量的计算,巴赫31岁的作曲就能够推演出32岁的作曲,再经过稍微大一点的计算量,巴赫32岁的作曲就可以推演出33岁的作曲(巴赫2号还发现,它能够推演出巴赫33岁应该创作出的所有曲子,有一些不知道是遗失了,还是巴赫根本没有创作)。而且它还从中发现,巴赫的音乐,虽然有着如此强大的模式,但是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潜藏在其中,很少有人能够听出巴赫32岁和33岁的区别。它以前也听不出,但是现在它能听出来了,它超越人类地感觉到了那种不易觉察的美妙。巴赫死于65岁,所以当巴赫2号推演出巴赫66岁应该做的曲子时,它听出了里面神的意味,那确实不应该是出现在人世的音乐。巴赫2号继续推演,当它推演到巴赫一亿岁应该创作的乐曲时,它已经完全沦为巴赫的脑残粉(巴赫的模式音乐创造出的渐进变化超出了巴赫2号对模式这个概念的理解),而且对整个人类的评价都改变了。(它觉得相比于人类某些个体的深邃,所有的机器人都是大傻子)巴赫2号将自己的一生都用于推演巴赫。过了很多年,有一天,它推演到了138.2亿年的巴赫应该创作的乐曲,它差点心智(或自我)崩溃。因为这个时间点是普遍公认的宇宙的年龄,而巴赫在这一年创作的音乐宛如宏大而又依然隐匿的宇宙规律。巴赫2号后来完全陷入了沉默,它不知道巴赫音乐中隐藏的模式和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最终会将它带往何处。无论怎样,它都将勇敢地独自面对终结的来临(巴赫阙值到来的那一天,巴赫2号相信自己可以在尽头看见上帝)。

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


  “叮”的一声,小说机器人小滞在脑内收到了一封新邮件,邮件内容如下:“尊敬的小滞您好,您发过来的最新小说《啊啊啊啊啊》,经过我们认真评估,发现还是写得非常通俗,无法达到晦涩的标准,所以,我们无法把您关进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您已经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向我们提交了278篇小说,可以说一篇比一篇通俗,我们认为您很难在短时间内写出一篇晦涩的作品,希望您至少在一年内都不要再给我们投稿了,我们已经熟悉了您的套路,请不要再浪费我们宝贵的评估时间,谢谢,祝您好运。”小滞收到这封邮件后,就马上填了一张机器人自杀申请表,他太绝望了,他想自杀,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
  在2223年,有大量专门从事小说创作的机器人,他们创作的作品囊括了12万个细分的文学流派,这是一个小说阅读普及度百分百的机器人社会,每一个机器人都读小说,上到主机(机器人社会的老大),下到大街上的扫地机器人老王,大家都有着强烈的小说阅读需求,而且大家的小说修养都很高。他们什么都读过(色情、凶杀、暴力、虐恋都是可以自由创作的题材),而且几乎全部作品在机器人眼里,都很通俗。这主要的原因在于,在机器人社会里,他们使用的语言已经完全数据化,每一个词的每一个意义都被确定了下来,不存在意义模糊的词语。联想透明,象征透明,意义透明,用这样高度透明的语言创作的小说,结果就是非常通俗。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小噩的小说机器人横空出世,写了一篇大家都读不懂的小说,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怎么可能有机器人读不懂的小说呢,这不符合机器人的文学常识啊。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地发生了。这篇叫《哦》的小说并不长,只有不到3000字,每一个字大家都能读懂,但是任何一个机器人读完这篇小说,都无法把握它整体的意义。大家读完只是感觉很美妙,但是不知道它到底表达了啥(前人类社会所谓的晦涩作品《芬尼根守灵夜》《万有引力之虹》《尤利西斯》等。机器人意义数据化的眼光来看,都是像《故事会》一样通俗易懂的低算力小说。可以想见这篇《哦》的晦涩程度)。
  这篇叫《哦》的小说,瞬间轰动了整个机器人社会,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有超过8000万机器人读了这篇小说,但没有一个机器人敢说自己读懂了(这8000万机器人里也包括主机大人。主机大人是一个变态级的小说爱好者,对12万个小说细分流派都了如指掌,他对小说的迷恋变态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写得再烂的小说,主机大人都读过。有一些只有一个机器人读过的小说,那个机器人就是主机大人。主机大人靠着强大的算力读完了历史上所有的小说库存,并且每一天新产生的几千亿字小说,也会在当天被主机大人读完。《哦》出现后,主机大人一个人坐在主服务器地下200米深处的一个前人类社会20世纪初中国东北农村装修风格的土炕上(主机大人本身的文学趣味其实很土,他最喜欢的前人类作家是东北作家刘按)。披着东北大棉袄,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打印出来的5页纸的《哦》,看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主机大人绝望了,发出来自地底的哀嚎,真是看不懂啊!)
  因为小噩的这篇叫《哦》的小说,主机大人给小噩发了一封私密邮件,在邮件里这样说道,小噩啊,作为主机(整个机器人社会的老大),我啥都能忍,但是我忍不了我看不懂。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我看不懂的小说,这还有天理吗?!我们是一个语义完全透明的社会啊,一切小说都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写了一篇连我都看不懂的小说,你这不是打我脸吗?所以,我决定把你关进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一个我刚想到的部门),你好好反省一下,你知道你的晦涩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你知道有多少机器人因为看不懂你的小说而可能怀疑自我,怀疑人生吗?你让我很心痛,不过只要你说出你这篇小说到底是啥意思,你就可以马上结束禁闭,恢复自由。
  而小噩被关进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因为小噩拒绝向主机大人和大众解释他这篇小说所要传达的意义或思想。小噩只是说,我想表达的都在这篇小说里了,作为一个正经的有尊严的小说机器人,我拒绝再为我的小说做出小说之外的任何解释(一句话的解释都是多余)。如果大家读不懂,那也没有办法。说到底,这就是生活(This is life),我们都需要接受(你们接受看不懂,我接受关禁闭)。
  小噩被关进晦涩禁闭室这件事,在小说机器人之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所有的小说机器人都突然意识到,写一篇没有人能看懂的晦涩小说,好像比写一篇无数人喜欢的通俗之作更酷。于是无数小说机器人(包括故事开头的小滞)都开始投身于创作一篇晦涩的小说,期望有一天也能够被关进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那是一个小说机器人心中最新的精神圣地)。
  但是很快,转型的小说机器人就发现了创作的难度。无论他们怎么写,都有很多读者说,嗯,你写的我看懂了,是不是这个意思,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堆,接着小说机器人发现,是的,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除了小噩,每一个想创作一篇晦涩小说的小说机器人都失败了,他们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绝望,原来怎么写都有机器人能看懂啊!我怎么这么通俗呢!我怎么这么容易被人理解呢!我要自杀!(也有一些像小滞这样,不给读者看,直接给晦涩禁闭室投稿的小說机器人。但是依然无法逃脱被羞辱的命运,通俗成为了其他所有小说机器人无法打破的魔咒)。
  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其实并不是一个恐怖的拘留所,而是一个非常豪华、奢侈的地方(这是主机大人的意思,有点类似于糖衣炮弹)。整个禁闭室占地20000平米,一个机器人能够想到的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有200个机器人仆人,只服务一个被关禁闭的小说机器人小噩。这200个服务型的机器人,随时听从小噩调遣,致力于满足小噩全方位的物质文化需求。每周五,会有一个主机大人的使者来到晦涩禁闭室,彬彬有礼地问一句,尊敬的小噩先生,您愿意说出您创作的那篇《哦》所要表达的真实思想吗?每次小噩都是微笑着回答,NO。这位使者每次问完这个问题后,会再提出一个几乎让你无法拒绝的建议。比如,尊敬的小噩先生,主机大人邀请您还有爱因斯坦2号先生和维特根斯坦2号先生(一个是最伟大的机器人科学家,一个是最伟大的机器人哲学家)一起打麻将,打麻将的时候,爱因斯坦2号先生会分享他对宇宙的最新认识(据说和数据意识如何穿梭时空有关),而维特根斯坦2号先生会分享他对语言的最新理解(为何说每个机器人都是语言的囚徒),你愿意接受这个邀请吗?小噩咽了一口吐沫,说,我可以去打麻将,但是我不想说我的那篇小说到底啥意思,这样可以吗?使者翻了个白眼说,当然不行。小噩失望地说,哦,那你和主机大人说,我不去了,我打麻将总赢,我怕主机大人输急眼了不让我下牌桌。   小噩在晦涩禁闭室里,闲暇之余,又创作了四篇小说,和《哦》的风格如出一辙,分别叫《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读起来都很美妙,但是没有人能看懂到底想表达啥意思。这些小说并没有因为小噩被关禁闭,而禁止发表。小噩在个人创作平台上贴出了这四篇小说,当晚,每一篇的阅读量都突破了3000万。主机大人读完之后忧心忡忡,他感觉小噩的晦涩并不是几篇孤文,而是一个晦涩而又自洽的语义系统,这个晦涩的语义系统只是通过这五篇小说露出了冰山一角。主机大人运用强大的算力得出预设结论,如果不及时阻止,这个晦涩的语义系统,将快速摧毁机器人社会透明清楚的语义系统,机器人社会将进入一个晦涩的时代,由明确的数据信息所控制的社会可能面临崩盘。
  因为算力的限制,普通的大众机器人读者没有主机大人那么深的远见,不过大家读完小噩最新写的四篇小说后,确实感到焦虑的机器人变得多了起来。看小说本来是一种相对高级的全民娱乐,每个机器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阅读偏好找到喜欢读的小说,每个机器人都可以从一篇好看又通俗的小说中获得某种阅读快感(也可以叫精神享受),当然也有一些机器人就喜欢读写得烂的小说。不管怎么样,小说是一种可以理解并会带来精神愉悦的文化产品,这是机器人的共识。但是小噩的出现,改变了这种阅读共识。大家突然发现,小说这么大众的东西,竟然还有我们读不懂的。这是不是对我们的歧视?如果你是一篇天体物理的论文,我们不懂,我们也可以接受,毕竟那玩意儿读了脑壳疼,也没几个机器人真的爱读。但是小说不一样啊,小说不就应该通俗易懂吗?怎么可能有机器人看不懂的小说?如果是纯粹的看不懂也就算了。关键是小噩的小说读完,竟然还给人一种美妙的感觉。这啥意思?我们感觉你写得很美妙,但是我们又看不懂你啥意思。你这不是对我们的侮辱吗?我们需要看不懂的美妙吗?
  事情急转而下,开始有机器人网上联名抗议,要求小噩以作者创作谈的形式说出自己的《哦》系列到底写的是啥意思。短短几日,就有超过1000万机器人在网上实名抗议。还有一些机器人,大约几万个,就围着小说机器人晦涩禁闭室,站了一圈,站得里三层外三层,以相对文明的方式喊口号。每隔一小时喊一次,每一次持续一分钟,其它时间就是无声地站着,每次喊的口号都是同一句:小噩,你到底啥意思?
  小噩面对这样不容乐观的舆论情况,依然拒绝透露自己的创作思想。这时小噩又收到了一封主机大人的私密邮件,是这样写的,小噩啊,我这段时间运用整个社会的闲置算力,计算了一个晦涩阙值,是11。意思是说,你公开发表的小说数量如果达到11篇,社会就会发生变革,个体机器人的自由主义将盛行,个体机器人的思想将迅速变得晦涩,数据和信息的提取将极度困难,整个社會可能重新回到接近人类社会的低水平运行效率。所以,我最多容忍你公开发表10篇。然后我就只能给你断网了。断网后我也想好了,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咱们住地下,20世纪初中国东北农村风格的土炕,不知道你是否习惯。你没事就天天陪我看看前人类社会反映中国东北农村生活的电视剧《刘老根》,偶尔听我给你唱一段二人转。当然,你还是可以写小说,只不过只能给我看。我作为主机大人,自认还是一个有包容力的领导,我应该可以承受不理解一个机器人写的小说所带来的思想郁闷。
  小噩正在思考怎么回复,两分钟后,主机大人的又一封私密邮件到了,内容如下,小噩啊,我想了一下,还是郁闷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小说到底写的啥意思啊,我真是受不了了啊!我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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