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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嗡鸣声
“嗡嗡……”一阵扰人的嗡鸣声，把正在发呆的我搅醒。这是从医院配发的传呼机里发出的声音，据说，“嗡嗡”的频律和分贝设置，都经过了严格的测算，既让人有紧张感，又不至于使人崩溃。
30岁的我是职场新人。18岁那年，考入医科大学本硕连读。毕业后，又进入博士学位的拼杀。接下来，又是两年的实习期，12年就这么没了。好在我的高学历和优异成绩，一下就被这家医大附属医院相中，我顺利入职，仅用一年时间，就成为骨科住院总医师了。
骨科独立于总院之外，地处城乡接合部。真服了规划者的眼光，把骨科设在这么个交通三不管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交通傷、高处坠落伤等病患来急诊就医。我的职责是在第一时间主持完成所有创伤病人的紧急救治，包括手术。除非万不得已，所有急诊手术都必须在第二天早8点之前完成，以免影响第二天常规平诊手术的安排。
我抖了抖精神，拨通了病房的电话。
“胡医生，来了个很重的急诊病人，小腿开放性粉碎骨折，你快来看看吧！”值班护士焦急地说。
“好，我马上到。”披上工作服，我一个箭步冲出了宿舍。宿舍在大楼内，到病房不到5分钟。领导的管理很人性，允许住院总医师不必24小时睡在病房，但必须在楼内待命。病房里每天24小时都有一线值班医生，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清创缝合小手术，及骨折手法复位、石膏固定等。但对那些病性复杂的病人，就必须要向住院总医师请示和汇报了。
转眼我就到位了，值班医生是小顾，一见我，脸色凝重地说：“碎得很厉害。”我坐在电脑前，仔细看起显示屏上的X光照片。好家伙，小腿中上段粉碎性骨折，骨头碎成了七八块。万幸的是，胫骨平台的关节面好像还很完整，“老天爷保佑吧，手术中不要打开关节。”我在心里说。
显然，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腿，而且是体力劳动者的腿。如果他不能站起来了，他的生活会……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问小顾：“怎么伤的？”“病人是个摩的司机，追尾到了一辆大货车上。”小顾汇报起来，“120送来时，人已经休克。抢救了一个小时，刚送进病房，现在血压还不太稳，脚完全是凉的，足背动脉摸不到搏动，初步怀疑有大血管破裂。已经输了2000毫升液体，血也配了1000毫升，正准备输。还有……摩托后座上有个女孩子，已经当场死亡。”
我的心一沉，欲言又止。“还有……”小顾嘟囔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什么？”“病人是从绿色通道进来的，身上只有60元钱，没有家属，也不是本地人。”我眉头一皱，说：“向值班院长汇报了吗？”“汇报了，他让我们尽力抢救。”
救！谁买单
我快速来到伤者的床前，他已苏醒，40出头的样子，表情痛苦，右下肢被密密缠着的绷带固定在几块长夹板上，血已完全浸出来，大腿上还绑着急诊科带来的止血带，无力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完了，出事了，死人了，我也重伤了。我没钱，但是家中的顶梁柱。只有救我的命，保我的腿，才能谈后续的事情……
这样的病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医院虽然是国有的，但已市场化运营，自负盈亏、成本核算。面对每年高达7位数额的跑账、赖账，院方只能出此下策：病人一旦没有能力交清费用，欠款就必须从主治医生的收入中扣除。
我可以不计报酬，甚至牺牲自己的健康，在手术室里奋战通宵；我也可以自掏腰包，为贫困病人献出同情和爱心。但是，我不能总是在为欠款病人买单吧？别忘了，放下手术刀，我也凡人一个，房奴，下岗父母拼全力供我12年。现在，他们需要我的回馈，我也应该回馈他们。我是他们的依靠，一个贫困之家脱贫致富的唯一路径。
“胡医生，病人的血压又下降了。”护士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了一眼监护仪的显示屏，血压不到90毫米汞柱了。我马上检查这个男人的胸、腹，没发现异常，就冲护士说：“立即做术前准备，通知手术室要全麻。还有，要带好外固定架和血管吻合器械，准备血管探查。”
护士“哦”了一声，飞似地跑去了。我定了定神，放下所有杂念，努力让自己从凡人变成一名合格的医生。
该死的规定
半小时后，病人被送进手术室。过床、给药、插管、上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穿好手术衣，准备停当，突然，一阵倦意龙卷风般袭来，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些天真是太累了，昨晚的急诊手术，做到凌晨4点，回到宿舍只睡了两个小时。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胡医生，我们可以开始了。”
走向手术台，打开病人的创面，天哪，损伤比X光片反映的要严重，我必须拿出所有本事来操作，这样才能保住病人的腿，并为他日后的康复打下最好的底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钟指向了凌晨5点。这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黑的时间，但这种黑也在告诉每个人，天快亮了。
在完成了最后一个部分——将小腿的外侧筋膜切开减压之后，手术终于圆满完成，病人的所有生命体征都稳定，另配的1000毫升血，也已一滴一滴地注入到他的血管里。看着他被推出手术室，我一下又从医生变回了凡人。站在窗前凝视黑黢黢的天空，算着这个人从手术到治疗应该花的费用，老天，至少得5位数，可他身上只有60元……
我的心恰似这黎明前的黑暗。摩的老哥，你已经过了手术关，健康的新生活很快就能开始的。可是，你能担起巨额救治费吗？你能收拾这车毁人亡的后果吗？如果不能，按着那个该死的规定，我又将为你的追尾买多少单呢？
【编后留言】生死时速般的救治，复杂的医患关系，职业水准与现实困境的冲突，这就是普通医生的人生写照。对这一职业羡慕不已的年轻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责编 ／ 陈洁雅
[email protected]
“嗡嗡……”一阵扰人的嗡鸣声，把正在发呆的我搅醒。这是从医院配发的传呼机里发出的声音，据说，“嗡嗡”的频律和分贝设置，都经过了严格的测算，既让人有紧张感，又不至于使人崩溃。
30岁的我是职场新人。18岁那年，考入医科大学本硕连读。毕业后，又进入博士学位的拼杀。接下来，又是两年的实习期，12年就这么没了。好在我的高学历和优异成绩，一下就被这家医大附属医院相中，我顺利入职，仅用一年时间，就成为骨科住院总医师了。
骨科独立于总院之外，地处城乡接合部。真服了规划者的眼光，把骨科设在这么个交通三不管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交通傷、高处坠落伤等病患来急诊就医。我的职责是在第一时间主持完成所有创伤病人的紧急救治，包括手术。除非万不得已，所有急诊手术都必须在第二天早8点之前完成，以免影响第二天常规平诊手术的安排。
我抖了抖精神，拨通了病房的电话。
“胡医生，来了个很重的急诊病人，小腿开放性粉碎骨折，你快来看看吧！”值班护士焦急地说。
“好，我马上到。”披上工作服，我一个箭步冲出了宿舍。宿舍在大楼内，到病房不到5分钟。领导的管理很人性，允许住院总医师不必24小时睡在病房，但必须在楼内待命。病房里每天24小时都有一线值班医生，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清创缝合小手术，及骨折手法复位、石膏固定等。但对那些病性复杂的病人，就必须要向住院总医师请示和汇报了。
转眼我就到位了，值班医生是小顾，一见我，脸色凝重地说：“碎得很厉害。”我坐在电脑前，仔细看起显示屏上的X光照片。好家伙，小腿中上段粉碎性骨折，骨头碎成了七八块。万幸的是，胫骨平台的关节面好像还很完整，“老天爷保佑吧，手术中不要打开关节。”我在心里说。
显然，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腿，而且是体力劳动者的腿。如果他不能站起来了，他的生活会……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问小顾：“怎么伤的？”“病人是个摩的司机，追尾到了一辆大货车上。”小顾汇报起来，“120送来时，人已经休克。抢救了一个小时，刚送进病房，现在血压还不太稳，脚完全是凉的，足背动脉摸不到搏动，初步怀疑有大血管破裂。已经输了2000毫升液体，血也配了1000毫升，正准备输。还有……摩托后座上有个女孩子，已经当场死亡。”
我的心一沉，欲言又止。“还有……”小顾嘟囔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什么？”“病人是从绿色通道进来的，身上只有60元钱，没有家属，也不是本地人。”我眉头一皱，说：“向值班院长汇报了吗？”“汇报了，他让我们尽力抢救。”
救！谁买单
我快速来到伤者的床前，他已苏醒，40出头的样子，表情痛苦，右下肢被密密缠着的绷带固定在几块长夹板上，血已完全浸出来，大腿上还绑着急诊科带来的止血带，无力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完了，出事了，死人了，我也重伤了。我没钱，但是家中的顶梁柱。只有救我的命，保我的腿，才能谈后续的事情……
这样的病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医院虽然是国有的，但已市场化运营，自负盈亏、成本核算。面对每年高达7位数额的跑账、赖账，院方只能出此下策：病人一旦没有能力交清费用，欠款就必须从主治医生的收入中扣除。
我可以不计报酬，甚至牺牲自己的健康，在手术室里奋战通宵；我也可以自掏腰包，为贫困病人献出同情和爱心。但是，我不能总是在为欠款病人买单吧？别忘了，放下手术刀，我也凡人一个，房奴，下岗父母拼全力供我12年。现在，他们需要我的回馈，我也应该回馈他们。我是他们的依靠，一个贫困之家脱贫致富的唯一路径。
“胡医生，病人的血压又下降了。”护士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了一眼监护仪的显示屏，血压不到90毫米汞柱了。我马上检查这个男人的胸、腹，没发现异常，就冲护士说：“立即做术前准备，通知手术室要全麻。还有，要带好外固定架和血管吻合器械，准备血管探查。”
护士“哦”了一声，飞似地跑去了。我定了定神，放下所有杂念，努力让自己从凡人变成一名合格的医生。
该死的规定
半小时后，病人被送进手术室。过床、给药、插管、上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穿好手术衣，准备停当，突然，一阵倦意龙卷风般袭来，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些天真是太累了，昨晚的急诊手术，做到凌晨4点，回到宿舍只睡了两个小时。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胡医生，我们可以开始了。”
走向手术台，打开病人的创面，天哪，损伤比X光片反映的要严重，我必须拿出所有本事来操作，这样才能保住病人的腿，并为他日后的康复打下最好的底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钟指向了凌晨5点。这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黑的时间，但这种黑也在告诉每个人，天快亮了。
在完成了最后一个部分——将小腿的外侧筋膜切开减压之后，手术终于圆满完成，病人的所有生命体征都稳定，另配的1000毫升血，也已一滴一滴地注入到他的血管里。看着他被推出手术室，我一下又从医生变回了凡人。站在窗前凝视黑黢黢的天空，算着这个人从手术到治疗应该花的费用，老天，至少得5位数，可他身上只有60元……
我的心恰似这黎明前的黑暗。摩的老哥，你已经过了手术关，健康的新生活很快就能开始的。可是，你能担起巨额救治费吗？你能收拾这车毁人亡的后果吗？如果不能，按着那个该死的规定，我又将为你的追尾买多少单呢？
【编后留言】生死时速般的救治，复杂的医患关系，职业水准与现实困境的冲突，这就是普通医生的人生写照。对这一职业羡慕不已的年轻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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