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楼记》——范仲淹不得不说的话

来源 :书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unyi1987122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与其说岳阳楼成就了《岳阳楼记》,倒不如说是《岳阳楼记》成就了岳阳楼。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以其华美精练的文字、抑扬顿挫的韵律、跌宕雄浑的气势,把浩浩荡荡、气象万千的“巴陵胜状”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并成为了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的瑰宝而流传千古。正如郁达夫先生《乙亥夏日楼外楼坐雨》诗所言:“江山也要文人捧,堤柳而今尚姓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使巍峨的岳阳楼享誉中外,名震古今。
  史书上没有范仲淹游历岳阳楼的记载。查阅《范仲淹全集》,唯一记载了他与岳阳比较接近的生活地是在澧州安乡(今湖南安乡县)。范仲淹两岁丧父,家道中落,贫无所依,母亲谢氏带着儿子改嫁淄州长山(今山东邹平县)朱文翰。宋初,朱文翰担任过短期的安乡县令,范仲淹随父侍读,在安乡度过了一段少年时光,并留下了“书台夜雨”的读书佳话。然而,作为现建制隶属常德市的安乡,与位于现岳阳市城西的岳阳楼隔湖相望,陆路交通遥远、曲折、坎坷,而洞庭湖又烟波浩渺巨浪滔天,以当时的骡马帆船,来回十分艰险,岳阳楼恐怕也只能遗憾地与范仲淹这文坛巨子失之交臂。不过,安乡正位于洞庭一角,历来钟情山水的少年范仲淹,常常流连于洞庭湖畔,在湖风涛声里读书和思考倒是十分可能。霏霏淫雨以及春和景明的湖光山色,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里。因此,通篇《岳阳楼记》,除了浩渺多姿的洞庭湖景,我们看不到岳阳楼的结构和色彩,远近和高低。
  岳阳楼相传为东汉建安时期东吴鲁肃操练水军的阅军楼。唐代张说官岳州时,在阅兵台旧址建了一座楼阁,取名岳阳楼。宋代以前,虽然大诗人李白、杜甫等曾在这里留下过诗篇,但因缺少扛鼎之作,岳阳楼名轻声微。直到《岳阳楼记》横空出世,波澜壮阔的洞庭湖和拔地而起的岳阳楼,才以其奔腾不绝的气势和忧国忧民的情怀,进入士大夫视野,他们争相传阅,岳阳楼从此声名鹊起,天下闻名。
  然而,范仲淹为何能在一篇短短三百余字的楼记中,写出了如此厚重的上忧邦国、下忧黎元的华章,而且声情并茂,传唱不衰呢?结合范仲淹当时所参与的政治生活,细细考究他在北宋政坛的升降浮沉,会发现最直接的灵感触发点是因为他领导的“庆历新政”,可以说,没有“庆历新政”,就没有如此荡气回肠的《岳阳楼记》。
  范仲淹入仕的时候,宋王朝已历经七八十年的发展,朝廷因循苟且,承平累日,特别是大中祥符元年(1008)以来的四十年间,国家进入了矛盾和斗争的激化期,而以宋仁宗赵祯为首的统治阶层,在官吏们报喜不报忧的盛世谎言中迷醉,亲小远贤,横征暴敛,无视军备,导致了北宋中叶“积贫积弱”的局面。北方虽然与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但辽军依然兵不卸甲,虎视眈眈;西边的夏国乘机崛起,侵略不断;国内的形势也十分严峻,官者横暴,寇盗四起,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赵祯时期的宋王朝,犹如一条庞大的帆船,经过多年的航行奔波,越来越显示出臃肿和破败的光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土崩瓦解的可能,非“大修”不可。在这种情况下,庆历三年(1043)四月,赵祯火速将范仲淹、韩琦从陕西前线调回京城,同任枢密副使。同年八月,拔擢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即副宰相),富弼为枢密副使。九月,赵祯开天章阁,在案几上摆上笔墨纸砚,督促范仲淹、富弼就朝廷当务之急无所顾忌地条对,表现出对除弊革新的强烈愿望。
  范仲淹是历史上德才和器识兼备的能臣,对宋王朝“官壅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骄盛,寇盗横炽”的积弊了然于胸,而且像当时许多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一样,对现实夙夜忧虑,深感不安。多年的仕宦生涯,使他对时局的诊断犹如良医,出手即知脉理病情,并迅速开出了数剂良方,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等十项改革措施,拉开了“庆历新政”的序幕。这些改革措施中,有的是使民休养,如厚农桑、减徭役;有的是固边强兵,如修武备;有的是革新吏治,如明黜陟、择官长等。这些措施,无一不是给内外交困的宋王朝对症下药、正本清源。但当改革措施在部分地区逐步施行后,影响了许多官员和皇族的既得利益,改革措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上下内外的夹攻,加上仁宗的有始无终,朝廷大臣的瞻前顾后,守旧势力的顽固阻挠,使改革半途夭折,“庆历新政”以失败告终。
  而作为“庆历新政”主角的范仲淹,自从改革把他推向政治生活的风口浪尖后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受尽了阴风浊浪的袭击。先是夏竦因与史称“宋初三先生”之一的石介有隙,诬称范仲淹、富弼、石介合谋废帝,疯狂攻击改革派;接着,宰相章得象及其党羽以“挟诈要君”的罪名弹劾范仲淹;还有那些被新政影响了既得利益的朝臣皇族们,也纷纷落井下石,并利用了打击政治异己惯用的“杀手锏”,诬蔑改革派为“朋党”,欲置其于死地。
  范仲淹青年时期就志存高远——“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这两种人生设想,都是以忧国忧民为出发点的。入仕以来,范仲淹看到了仕宦阶层的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看到了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他担心大宋江山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在《邓州谢上表》中,他对赵祯不无忧虑地说:“革姑息之风,则谋身者切齿;尚循默之体,则忧国者寒心。”他对支撑宋王朝正常运转的黎民百姓所承受的天灾、饥荒更是心急如焚,在给老师晏殊的信中吐露心迹说:“某连蹇之人,常欲省事,及观民患,不忍自安。”“庆历新政”前前后后,他一再主张和推行的改革措施,以及他对大宋王朝的耿耿忠心,无一不是以这两方面为立足点和出发点的。然而事实是,那些告范仲淹御状的官僚们像蚊子一样,天天在赵祯的耳边飞舞、交鸣,动摇了他的改革信心,加上宋和西夏暂时形成和议局势,使主战的改革派转瞬成为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备受压制和打击。就像后来南宋高宗赵构,为顺利向金屈膝求和而定计杀抗金名将岳飞的手段一样,急于向西夏求和的赵祯,迅速将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改革先锋一一逐出京城。庆历五年正月,五十七岁的范仲淹落职邠州(今陕西彬县),十一月迁邓州(今河南邓州市),踏上了他政治生涯中的第四次迁贬远途。
  一系列的排挤和打击,使范仲淹成了折羽的大雁,无法为国尽匡扶之志,无法为民尽康济之心,郁郁寡欢,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在邓州漫长的日日夜夜,范仲淹认真思索了自己的仕宦生涯,认真梳理了改革的前前后后,有失望、有怀疑、有矛盾、有悲愤,各种情绪就像波涛撞击着海岸一样撞击着他的心,此起彼伏,汹涌澎湃,迫切需要一种寄托和宣泄,甚至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化蛹为蝶。
  庆历六年九月,谪守岳州(今湖南岳阳市)的同年挚友滕子京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封求援信,请范仲淹为刚刚落成的岳阳楼写一篇记,并随札附呈《洞庭晚秋图》。
  接到滕子京的来信后,范仲淹惊喜于自己无心中获得了一个释放心中悲郁与诉求而又不会授人以柄的契机,他终于拥有了一个任他挥洒的楼、任他遨游的湖。于是,因为改革的道路布满荆棘和坎坷,才会有记中的“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才会有“薄暮冥冥,虎啸猿啼”;因为小人得志、忠良见弃,才会有记中的“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邦国兴衰、黎民冷暖如影相随,使他心灵深处的忧虑就像海底的暗流,时时涌动,使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是,作为久习儒学、熟谙《易》理、历经过人生大恨大痛的范仲淹,他的“学”与“行”、“器”与“识”、“志”与“气”是真正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无论道路上的风雨多么急骤,他总期望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轰鸣之声,更是范仲淹心中八百里洞庭激荡出来的超越时代的强音!
其他文献
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结果公布之后,香港《明报月刊》约我写文章介绍。虽然住在瑞典,哪里就可能对于每年的得奖作家都能了解。我知道的是瑞典学院院士、汉学家马悦然教授对当年的评选结果特别满意,早对我说过今年的得奖作家特别好,我感觉他肯定是投了赞成票的。既然如此,不妨去请他来谈谈,我不过担任整理和输入电脑的工作而已,也算偷一次懒。因此我就请马悦然教授允许我做一次访谈,让他向读者介绍得奖作家库切的思想与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人们通常以成功论英雄,但罗曼·罗兰认为英雄与成功无关。当我手捧这本《为民喉舌——范熙壬传》细细品味时,才真正领悟到罗曼·罗兰对英雄的诠释——“只有靠心灵而伟大的人,并非以思想或强力称雄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范熙壬先生幼承家学,崇尚屈原,曾作《龙舟竞渡赋》抒怀;在清末民初,尽管鱼龙混杂,但他却以天下为己任,究心变法救国,立法治国,
2007年第3期《书屋》杂志载有韩士奇先生《现代文人的自创字》(下称“韩文”)一文,收罗了文化界流传的一些现代文人自创文字的轶闻,包括被人们津津乐道大半个世纪之鲁迅先生“生造”的“猹”字、刘半农先生“首创”的“她”字等。其实,这些字都是古已有之,并非现代文人所创造。  在所谓现代文人的自创字中,以鲁迅先生创造的“猹”字最为有名。实际上,“猹”字并非鲁迅先生所生造,而是早已有之,只是使用频率较为少见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光临搜狐嘉宾聊天室。  2008年3月份是法国文化周,搜狐读书很高兴邀请到两位著名的法国作家葆拉·康斯坦和马克斯·蒙内以及国内著名作家周实,一起聊聊有关法国文学尤其是当代女性文学的话题,葆拉·康斯坦是当代法国女性作家的旗帜性人物,而马克斯·蒙内则可以算是法国新生代作家,可以说是八零后作家。今天大家汇聚一堂是由于兄弟文化出版了两位作者的小说,并且收入了他们的“鸢尾花丛书—
老庄哲学与海德格尔的根本区别    刘再复(以下简称“刘”):前次到台湾城市大学“客座”,我又讲了《道德经》。海德格尔晚年非常崇拜老子,他追寻存在的意义,而老子仿佛就是存在本身。海德格尔重新发现荷尔德林,把荷尔德林的“诗意栖居”(“人类应当诗意地栖居于地球之上”)看作存在的目的,而老子的存在方式和他的思想似乎正是一种诗意存在的范例,他拒绝被知识所异化,主张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也就是守持生命的本真
一    开放和市场化以来,理性和制衡得到广泛的传播,几乎成了人们的日常用语。但是如何使人们在一贯自利追求(即理性)的同时,始终以他人的理性行为为其限度(即制衡),却是一个操作上的难题。诸多乱象和困局,都是两者之间的界定不明、冲突无法在实践中平衡的表现。唯有相辅相成地处理好理性追求和有效制衡两股力量,小到家庭大到国际的各种事务方能成长持久。  记不清是哪位前贤说过,市场经济制度是人类发明的最精巧的
我的书架上有一本书——《傅雷书简》,书里收录了傅雷的一封信:    日前贵社徐肃仪同志来访,嘱写傅聪成长经过的文稿。兹遵命写就附上。文字内容倘欲更动(即使改一字),务须先行来函商榷。因近来报刊擅改作者文稿之风仍未稍减,不得不郑重声明。……此致  中国青年社思想修养组。  傅雷敬启十一月十九日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封信。它记载了我编辑生涯中的一件往事。每当我看到这封信,就会唤起许多回忆。原来,傅
最近因读张寅彭先生主编的六卷本《民国诗话丛编》,偶然见到范罕的《蜗牛舍说诗新语》,我一口气便来回读了数遍,真个是惊讶于聊聊数页的文字居然潜藏着如此豁达而精深的诗论。范罕(1874-1938),字彦殊,自号蜗牛,是被汪辟疆认为同光体诗人“天猛星霹雳火秦明”的范伯子之子,当代著名画家范曾之祖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新诗成为“一代之文学”,旧体诗人大都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了。虽然近年来钱理群、章培恒、汪晖
“小东,你以后不要叫我张先生,就叫我姨妈,我和你爸爸是非常近的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2004年秋,我第一次见到张充和时,她如是说。    2009年5月16日星期六上午,耶鲁大学的孙康宜教授在她的办公室里递给我一份影印件,她说:“给你,读一下,这是张充和为你父亲写的,非常感人。”我接过了这份张充和在民国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的手迹影印,顿时心如刀割,无法言语。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捧着这份影印件,和
一个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历史污点、自己犯下的罪恶,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其实却又不简单的问题。能不掩盖回避,不抵赖狡辩,不粉饰矫情,而能直接面对并且深刻检讨忏悔认罪,这需要良知,需要勇气,需要诚实,需要对人生的感悟,对于担当“社会良心”职责的作家来说,更应该如此,否则,就有欺骗读者之嫌了。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德国著名作家格拉斯2006年在他出版自传时自曝丑闻,首次披露了他年轻时曾经参加过纳粹党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