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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人的日常生活与民间传说中,季风都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古代梵语诗歌到宝莱坞电影,都有它的身影;千百万农民依靠雨季的降水滋润自己的田地,收成多寡俱系于此;雨季决定了我们能吃什么;甚至有的音乐也以它为主题。如今,气候变化已经打乱了季风的节律,使季节性降雨来得更集中,更难预测。
| 任性的季风 |
在连年干旱中苦苦挣扎的农民法基尔·穆罕默德紧盯着一片玉米地。害虫肆虐,雨水又来得太迟,地里的玉米已经尽毁。这一年的雨季格外来势汹汹。孟买的裁缝拉杰什里·恰范住在公寓底层,洪水漫入家中,她还得一次次地清理淤泥。在洪水泛滥的班加罗尔,曾经可以容纳雨水的湖泊如今被塑料制品和污水堵塞。人们抽取地下水的速度超过了自然更新的速度。
无论什么水,毕竟都是水,人们只能因地制宜。在印度东部平原一座干涸的小村庄里,人们聚在一条浅而臭的溪流旁,因为这就是全部的水了。在德里,一条圣河的水面已被工业废水带来的有毒泡沫覆盖,但人们仍在河中礼拜。在金奈,厨房的水龙头已经几个月没有流出过水了。一听到运水车开来的声音,妇女们就快速跑下楼,腋下夹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壶。
如今的降水比以往更难捉摸了。没人知道雨什么时候开始下,什么时候才会停。2019年,印度经历了一个世纪以来降水最多的九月,超过1600人死于洪灾。直到十月,传统的收获季到来时,仍有部分地区浸泡在洪水中。更糟糕的是,极端暴雨现象愈来愈常见,降水量也越来越大。过去百年间,降下暴雨的天数有所增长,暴雨之间的干旱期也拉长了,规律而稳定、能够准时滋润土地的降水则越来越少见。对于水资源主要依靠降水补给的印度来说,这无异于一场灾难。
在印度中部的贫困地带(西起马哈拉施特拉邦,东至孟加拉湾),问题尤为严重。近期一篇科学论文显示,过去70年里,该地区的极端降雨事件增加了3倍,年总降水量却明显下降。这篇论文的作者之一、马里兰大学的大气科学家拉古·穆尔图古德说:“全球变暖已摧毁了传统意义上的雨季。”但是科学家很快指出,气候变化并不是造成印度水患的唯一罪人:人们几十年来的贪得无厌与管理上的失误负有更大的责任。能够帮助阻挡雨水的森林持续被砍伐,开发商获准将小溪和湖泊填平铺路,政府补贴鼓励过度开采地下水。
对印度人民来说,未来凶多吉少。据世界银行预测,到2050年,降雨失序和气温上升“将压低这个国家半数人口的生活水平”。
| 焦渴的农田 |
位于印度西部的馬拉斯沃德地区因夏季酷热而闻名。这一地区几乎没有河流穿过,这意味着当地人几乎完全依靠雨季降水来填满水井,滋润种植棉花的黑色土壤。马拉斯沃德提供了一部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让我们看到本与气候变化无关的政府决策如何在气候变化的大时代里酿出影响深远的苦果。 2019年10月,就在传统收获季的前几周,穆罕默德带我参观了他家一英亩半的土地。一棵印楝树矗立在田野中央,穆罕默德自豪地说:“在树下躺一会儿,你就永远不会生病。”可树底下的田地却没有享受到这种福分。过去九年总是降水不足,雨水常常姗姗来迟。等到雨水终于落下时,焦渴的地面将它一饮而尽。
随后,秋季粘虫袭击了穆罕默德的玉米,小米则被苍蝇蹂躏。棉花已经开花了,但穆罕默德可以断定收成无几。“我们干活非常努力,”他说,“但种田无利可图。”与此同时,降雨并没有解决附近地区饮用水短缺的问题。2019年,即使在雨季行将结束之际,穆罕默德的水井也是干涸的。附近的一座水库本可以为近20个村庄提供饮用水,但现在那里已变成了灌木丛,只能放牧幾头瘦小的奶牛。
水太珍贵了,穆罕默德家的妇女说,她们想喝一整杯水时就只喝半杯。她们平时不洗澡,把水让给孩子,这样孩子们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去上学了。心烦意乱时,她们会因孩子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而动手打他。每天有四辆政府卡车沿着泥泞的小路驶来,给村庄的水箱加水,可这只能满足村庄所需水量的一小部分,大多数人还是会去很远的地方买饮用水。
不管今年能下多少雨,穆罕默德都感恩戴德。他很焦虑:“下的这点雨不够喝,但至少对田地有好处。我心里很害怕,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年近六旬的穆罕默德并不是杞人忧天。据印度热带气象研究所季风专家罗克西·科尔分析,1950年以来,马拉斯沃德各地的年降水量已下降了15个百分点,与此同时,暴雨的出现频率却增长了两倍。
不过真正惊人的是,同样在这段时间内,马拉斯沃德和印度其他地区的甘蔗产量却激增,要知道甘蔗可是世界上需水量最大的农作物之一。从穆罕默德居住的村庄一路向前,在依赖于上游大坝供水的土地上,农民们种植了一亩又一亩的甘蔗。为什么?因为糖厂在全邦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部分工厂为政客及其朋友所有。他们完全有这个财力,可以出一大笔钱买甘蔗。
奇怪的是,印度是世界上水资源压力最大的国家之一,政府却为产糖者提供了丰厚的资金支持。政府补贴电费和化肥,还鼓励农民为其甘蔗田抽取地下水。国有银行提供低息贷款,这些贷款有时会被一笔勾销,尤其是政客们需要努力争取农民选票的时候。2018年,政府已批准向糖厂提供近8.8亿美元的出口补贴。
普林斯顿环境研究所研究员拉曼南·拉克斯米纳拉扬的分析显示,有了这些支持,自1947年印度独立以来,甘蔗的产量增速比其他任何作物都快,印度由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糖生产国。世界资源研究所发现,3/4的甘蔗地分布在“水资源压力极大”的地区。
| 艰难求生 |
在孟买萨维塔·卡苏尔德家窄窄的门廊上,悬挂着大腹便便的印度教神祗伽内什(破除障碍之神)的像,这是为了把阻碍全家人前进之路的东西挡在外面。可伽内什没能帮米提河清除路障。米提河距离卡苏尔德家不过几步之遥。当它蜿蜒穿过这座拥有1300万人口的城市时,它的四面八方都有阻挡。
孟买的国际机场横跨米提河,你可以看到飞机从卡苏尔德家所在的街道上起飞。污水和垃圾涌入河道。人们在填河所得的陆地上建造了大量的高楼大厦,杂乱无章、供工人阶级居住的飞地坐落在人造陆地的边缘,岌岌可危。这些地区最先被洪灾侵袭,受灾程度也最严重。这座城市本有另一项天然防洪工事——红树林,但如今,为了给混凝土建筑物腾出空间,树林已不复存在。
卡苏尔德经验丰富。洪水涨起来之后,她会把冰箱拖到最高的桌子上,拔下电视插头,用塑料袋把孩子们的课本包起来。等水没过膝盖,她就把所有东西搬上二楼,放到卧室里。下大雨时会停电,去公共厕所要涉过恶臭的污水。“我们只能坐在黑暗中。”卡苏尔德说。
孟买2019年的降雨量达到了65年以来的峰值,那段时间还下过几次异常凶猛的倾盆大雨。污水从下水道溢了出来,巷子里到处都是淤泥。通勤列车中断,航班临时改道。在卡苏尔德所在的社区,学校多次被用作临时避难所,家住平房的人艰难涉水到那里去。每次洪水过后,水位开始下降,人们就得捂着鼻子回来,把雨水和淤泥从家里清扫出去。水坑中积聚的脏水会孳生蚊虫。如果爆发登革热,那就太糟糕了。
我在附近遇到裁缝恰范时,她正因此感到苦恼。她家一楼的房间被淹,她两次设法救出她的生计来源——一台缝纫机,为此不得不扔掉了一袋大米和孩子们的衣服。
政客们只有在争夺选票时才会来到这个地方,这让恰范很恼火。她说,早些时候,本邦最高级别的官员来了。他想让这个社区的居民投票支持执政的印度人民党,于是承诺将在城市北郊海拔较高的地区建造新的居民区。临走前,他象征性地给五家人发了塑料做的钥匙。
[编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