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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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墨家学派像一帮游侠,为了实现他们的理念,在诸侯国之间行侠仗义。
  
  墨子姓墨,名翟,这是大家公认的。但这个墨姓很冷僻,引起不少学者的兴趣,提出很多看法。有学者解释,墨子犯过法,受到刑事处理,他是刑徒或苦役。古代有5种刑罚:墨、刈、废、宫、大辟。墨,就是犯了法以后在脸上刺字。《水浒》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中,不少人脸上被刺字发配,这称为墨;刈,割鼻子;废,剁掉小腿;宫,割掉生殖器;大辟,砍头。所以有人说,墨子可能是受过刑,墨翟的意思就是刑徒翟,因为他脸上有墨字,这种说法有点道理,但是没有得到广泛认可。(图1)
  有的学者认为,墨就是黑的意思,因为《墨子》里记载,墨子的皮肤很黑,这也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比较高明,出于墨子和鲁班的特殊关系。认为这个墨是木匠用的绳墨,墨子擅长木工活,他的木匠活不输于鲁班。《韩非子》记载,墨子做了一只木头鹰,居然在天上飞了一天才下来。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说明墨子是木工高手,既然做木工就得用墨绳画线破木头,这个说法似乎很吸引人。但不是可靠的结论。
  真正可靠的结论说出来,大家可能很失望。墨子的墨就是一个姓,如此而已,跟别的没关系。但是大家也不应该失望,墨这个姓从那里来的?墨姓的始祖是谁?墨这个姓在历史中留下哪些事迹?这里面大有学问。
  墨这个姓非常冷僻,也非常古老,来自于商朝的孤竹君,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孤独的一根竹子,很清傲的样子。孤竹君的封地在今天的秦皇岛,最早他叫墨骀氏,后来改称墨。(图2)
  墨子出生在今天山东滕州的木石镇。根据史料可以推定,墨子是公子目夷之后,目夷是宋襄公哥哥的长子。他的封地在目夷这地方,所以他叫目夷,目夷的后人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而目夷并入周后,就成了另外一个国家,非常著名的小邾娄国,这个地方就是今天山东省滕州市的木石镇。大家别以为春秋战国时的国家有多大,那时候的国家,绝大多数就像一个生产队那么大,国君就是生产队队长。为什么有把握说木石镇就是小邾娄国?因为在那里出土了一把青铜戈,戈上面有3个字“目夷戈”。这个青铜戈是国宝,保存在博物馆里。这一带还出土了很多精美无比、特色鲜明的小邾娄国的青铜器。山东滕州在历史上,是个了不起的地方,许多重要事件发生在这里。滕州和徐州接壤,这里是鲁班的故乡,也是墨子的故乡。这里是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上,起码是中国历史上,最早造车子的奚仲的故乡。滕州还是滕文公问政于孟子的故乡,《孟子》中有一篇叫“滕文公”。藤州的故城今天还在,它的城墙也在。滕文公问政于孟子的宫殿遗址是城内城,就像紫禁城一样,大皇圈里面的小皇圈,小皇圈里面的紫禁城。它的内城也是一个国,城墙方圆500米。站在滕文公当年问政于孟子的宫殿楼台上,能看到外面的田野、两千多年前的古城墙、远处的城外墓地。那边出土了青铜器,青铜器上面刻着“滕侯宝用”,仿佛看到孟子穿越历史走来。(图3、4)
  孕育了墨子和鲁班的正是小邾娄国文化,就是泗水河畔的邹鲁文化,而邹鲁文化有两个特点值得高度重视。
  第一,邹鲁文化特别崇尚和平,反对战争,推崇仁义,这是邹鲁文化的重要特点。
  第二,邹鲁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特殊的重要意义,邹鲁文化的自然科学水平和科技水平极高。春秋战国时代,中国的自然科学和科技最高水平属邹鲁,山东滕州的小邾娄国堪称独步天下。今天说到中国饮食文化特色,除了菜以外最大特色是筷子的使用。中国人的筷子(最早叫箸),就是滕州的发明。最早的鞋子叫履,所谓“削足适履”,履也是邾娄国发明的。所以很多学者说邹鲁地区其俗喜学术、好技艺,颇似希腊之雅典。所以,墨子、鲁班、奚仲这些人,最大的特点是有学问且不鄙视技术。有理论又非常讲究实践、动手,这种传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很特别的。士大夫认为我是士大夫,我是读书人,我怎么去做工匠的事?现在说一个人的画画得不好、字写得不好,说太臭了。古人不会这么说话,古人没有我们粗鲁,古人会说,这幅画略显匠气,这幅字略带匠气,中国古代的士大夫,是看不起工匠的。但是邹鲁文化的士大夫,墨子、鲁班都是士大夫,他们都能自己动手做东西,造云梯,造车子,造连珠箭,造飞石,造撞车。正是这块特殊的土地,特殊的地域文化,为我们中华民族哺育了像墨子、鲁班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才。(图5、6)
  墨子创立了具有严格纪律的学派组织——墨家。他的门徒数量巨大,绝不亚于儒家。
  墨家主要来自于手工业者,跟孔子的学生不一样。
  电影《墨攻》由刘德华扮演一个墨者,到一个城市,协助这个城市抵抗入侵。那么中国历史上,墨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
  墨家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特别的学术组织和团体。我为什么说它特别,而且用三个非常呢?它的最大特点是极其严格,甚至是严酷的团体纪律,这是墨家的特点。墨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组织,从三个方面来考察,会让大家极度震惊。
  第一,墨家有绝无仅有的巨子制度。这个制度只有墨家有。巨子就是大师、大人,说得白一点,掌门人。说得江湖一点,叫老大、大哥。巨子是墨家弟子共同无条件遵守和服从的墨家领袖,而且这个巨子统领天下墨者,超越诸侯国的疆域,是一种全国性的职务。巨子不见于《墨子》,在《墨子》中看不到这个词。一般认为,巨子这种非常特别的制度,是墨子去世后产生的。史籍中记载着几位这样的巨子。
  一个是为阳城君守城的孟胜,他就是一位墨家巨子。东周末年,孟胜担任了墨家巨子,为了守住墨家的基本学说,守住正义,和180名弟子一起,死于阳城君的封地。这个故事是历史事实,发生在公元前400年左右。孟胜和楚国的阳城君,是上下级的关系,因为孟胜为他工作,同时又是好朋友,阳城君只要外出,就会委托孟胜守护他的国土。(图7)
  楚悼王去世时,发生一件特别有名的事情。那些因吴起改革而对他恨得要死的贵族,趁机要把他杀掉。吴起是个极厉害的人,他见贵族们要射杀自己,就趴在国王的尸体上。很多人不理解,说国王已经死了,你还抱他的大腿干嘛?他自有道理。吴起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想怎么报仇呢?你们乱箭射死我,箭也会射在国王的尸体上。按照楚国的法律,“毁坏王尸,罪灭三族”。你们虽然把我射死了,但国王的儿子,新的国王会来收拾你们。
  果然如此,楚国的太子接位,楚肃王执行国法,要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共有70多个家族受到了株连,其中有阳城君,他得到楚肃王要杀自己,并收回他的封地的消息,于是逃跑了。但是,封地是墨 家的巨子——孟胜替他守卫着。孟胜知道守不住了,但他认为阳城君可以逃掉,而自己必须选择一死。他的弟子也是墨家的弟子,就劝他说,事已至此,你的死对阳城君没有什么好处,阳城君都逃掉了。你是巨子,是墨家的老大,你的死对墨家损失惨重,而且很有可能绝墨者于世(见于《吕氏春秋》)。孟胜认为,他和阳城君有“义”,他如果不死,又守不住阳城君的封地,恐怕将来没有人再相信墨者了。
  孟胜决定死前把巨子之位,传给在宋国的田襄子。这样,墨者仍有人管理,墨家的组织还在,墨者就不会绝。而劝他不要死的弟子一听,好,巨子,你既然决定了,我就替你首先赴死。孟胜命令三个墨家弟子到宋国,把巨子的位置传给田襄子,然后孟胜毅然绝然地带着180名左右的弟子慷慨赴死,就为了守护这个逃掉的国君的封地。这三个人到宋国把巨子之位传给田襄子,田襄子命令这三个人留下来。田襄子知道,他的前任一定已经赴死。我以新任巨子名义命令你们留下来。这三个人说,我们先接到的是前任巨子的命令。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必须回去赴死。这三个人又从宋国赶回楚国赴死。这就是巨子,这就是墨家。
  第二个特点,墨家的组织对门徒和弟子有严格的管理,墨家的巨子,会派已经学成的墨家弟子,到各诸侯国去当官。一方面因为墨家强调实践,你有了学问要当官,要实践。另一方面,又追求为各国国君和百姓服务,同时也扩大墨家的影响,提高墨家的地位。而派出去的弟子如违背墨家学说,墨家巨子可以把他召回。如果不施行兼爱、非攻的墨家主张,巨子可以随时将他召回,并受墨家的制裁。这跟儒家很不一样,从《论语》可以看到,很多儒家的弟子出去当了官,搞大了以后不怎么听孔子的,墨家没人敢这样。
  墨子派一个叫胜绰的弟子做齐国将军相子牛的助手,希望弟子劝阻相子牛不要攻打鲁国。但这个墨家弟子,由于得到了丰厚的俸禄,贪恋相子牛的高工资待遇,没实践墨子的学说,反而几次三番跟随相子牛攻打鲁国。墨子马上召回胜绰,按照墨家的规矩,在墨家弟子面前严加批评,予以制裁,很厉害。
  对于坚持墨子学说,坚持墨家原则的学生,墨子都会高度赞扬。墨子送了一个叫高石子的弟子到卫国当官。卫国一看,是墨子的得意弟子,就让高石子担任地位很高的卿相,相当于宰相的职务,俸禄当然很可观。但是,卫国国君没有尊崇墨子的学说,没有非乐,没有节用,比较奢靡。高石子毅然挂冠而去。墨子大为赞赏,不仅赞赏,还通知在外地当官的墨家弟子全都请假,回到墨家总部开会,要他们向高石子同志学习。这是多大的组织力量。
  更有意思的是,墨家还有个规定,墨家弟子出去当官,必须按比例上交一部分俸禄给墨家总部。这个管理很严厉,这是墨家的法律。
  有一个叫耕拄子的墨家弟子,到楚国当个不大不小的官,他的几个同学到楚国看望他。耕拄子招待他们,但是招待得很简单,菜不大够吃,吃得半饱不饱的,住的地方也很简陋。这几个墨家弟子心怀不满,就回去向墨子进谄言,说老师啊,这个耕拄子在楚国好像没什么用,我们去也没好好招待,我看老师把他召回来算了。墨子想,这说明他对啊,因为他节用啊。不能因为你们去了,他就铺张,铺张就违反我的学说了。墨子不露声色,对这几个学生说,不急,先别召回,我再观察观察。过几天,墨子收到了耕拄子上缴的十斤黄金,是耕拄子从工资中节省下来的钱财,超过比例交给了墨子,供墨家组织统一调用。墨子对耕拄子大加肯定。这就是墨家弟子,这就是墨家。
  第三个特点,墨家有严格的纪律,甚至是严酷的纪律。墨家巨子腹黄享在秦国当客卿,客卿一职类似于国策顾问。他的独子在秦国杀了人。秦王非常尊重墨家巨子,尊重这个腹黄享,就对他说,先生啊,您年事已高,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我已经下命令赦免他的罪了。腹黄享说,谢谢大王,您是国君,您可以免掉我儿子的死罪,这是您的权利。但是,我是墨家巨子,我必须执行我墨家之法,我的儿子也是墨家弟子,他杀了人,必须偿命,腹黄享遂下令把独子杀死以偿命。这个就是墨家之法,这个就是墨家。
  墨子和鲁班是同乡,两个人彼此闻名。鲁班天天在督工建造器械,看见墨子来了,千里迢迢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问墨子,说先生,您怎么来了,有何见教?因为墨子在当时影响非常大,所以鲁班对墨子很尊敬。墨子说老乡,北方有一个人侮辱了我,我赶过来,打算请你出山,替我把那人杀了。鲁班对墨子说,对不起,我信奉仁义,从来不杀人。
  墨子马上站起来,说老乡,那么请允许我跟您说几句话。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飞石和连珠箭、撞车,准备帮助楚国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呢?楚国土地有余,人口不足。打仗就要死人,它本来人口就不多,打仗能得到什么呢?不就是抢土地吗?但你们的土地已经够多了,所以这就叫作杀不足争有余,为什么,你不明智。而宋国没有罪,却要攻打它,这就说不上仁义。你第一不明智,第二不仁义。你既然说你信奉仁义,不杀人,知道这个道理,你却不和楚王力争,你称不上是忠臣。如果你力争过了,你说服不了楚王, 那算不上你有本事。
  墨子的话句句在理,鲁班瞠目结舌,无以应对。墨子说,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再说了。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别帮助楚国攻打宋国了呢?
  鲁班说,不行,因为我已经答应了楚王,要帮助他攻打宋国,我怎么可以不讲信用,出尔反尔呢?墨子看鲁班这么为难,就向他提出一个要求,那我不为难你,你是否能把我引见给楚王,我自己去跟楚王说。鲁班答应了。
  
  下期请看:《班墨传奇》(三)攻守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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