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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5月12日—5月19日
1
凯特·詹姆森和贝丝·塔利沿着克里斯场公园的河边向西散步。
金门大桥就在前方,薄雾之中,大桥的轮廓显得模糊不清,但两人都没有在意。这样的画面几乎每次她俩散步都会遇到。她们每周散一次步,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身边起伏的波涛拍打着右边的河湾,前方朦胧的大桥,玩风筝冲浪的人,一艘艘帆船,擦肩而过的慢跑者,一切都笼罩在无所不在的绵绵薄雾之中。
二十年前在旧金山大学读书时她们是室友,后来尽管人生轨迹不同,两人的友谊却始终如一,在一起时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哥罗多利广场到金门大桥来回大概一个小时,前半程她们主要聊孩子——凯特有两个,贝丝有一个,都是十几岁。
两人从来都不缺谈资。
走到大桥之后再往回走的时候,关于孩子的话题一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她们有几个彼此都知道的旧日相识,还有几个反复聊过的圈子外面的人——孩子学校里的,运动队里的,还有平时生活里的。往回走的路上一般都是聊些八卦,两人不时附和对方,说说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一路欢声笑语。
但是今天,距离大桥一半路还没走完,贝丝说道,“最后是金妮”——她十七岁的女儿——“坐在冰箱里头,膝盖上放着一块猪排。”见凯特没有反应,贝丝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几步,拦在她前面。“凯特,你怎么了?拜托。”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
“哦,刚才我就是编个东西想让你注意,但是我不得不说你没有。你还好吗?”
“还好吧,”她有些吞吞吐吐,“我想是的。”
“但是你……”
“没什么。”
“又是些说不清楚的事情吗?”
“也许吧。我们还往前走吗?”
“除非你想回去。”
“不,我没事。对不起,我们继续走吧。”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几百米,一路沉默不语。贝丝伸手拉住凯特的运动衫袖口。“不管是什么,你知道的,”贝丝说,“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知道。但就像我说的那样,还是没说过,真的没什么。至少现在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提高了嗓门,“什么事都不会有。”
“你这样说听起来就有事。”贝丝想了想说,“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不是荣恩。”
凯特大吃一惊,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不,不是荣恩,他很好,不关他的事,不是他。”
“那就是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凯特点点头,“的确有件事。”她们走到路边长椅旁,凯特停下脚步,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里。“不如我们坐会儿吧。”
“好。”
两人坐了下来,贝丝等待她开口。
终于,凯特开口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算怎么回事。星期六,我和荣恩去他合伙人家里吃晚餐。你认识杰夫·库克和他的妻子比娜吗?不认识?好吧,没关系。不是他们。但是那晚还有一对我们不认识的两口子。挺不错的两口子,算是标准家庭吧,说真的,就像我和荣恩。丈夫是律师,妻子漂亮贤惠,两个孩子,要还房贷,就这些吧。”
“嗯,还有呢?”
“晚餐很愉快,气氛轻松随意。和大家一样,我们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没什么特别不同,吃完饭道过晚安就回家了。”
一阵大风掠过,地上留下一小团尘土与碎屑。风停了,贝丝转过头问道,“是不是漏掉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告诉过你什么也没发生。”
“除了让你特别在意的那件事。”
凯特的手在口袋里插得更深了。“荣恩和我回家后就上床休息了,过了一个小时,我裹着被子躺在起居室的床上,根本睡不着。我无法让自己打消和那个人做爱的念头。我的意思是,这个念头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很大,有这么大……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一种需要。我摆脱不了这个想法,打那以后,这个念头就一直伴随着我。这是一种能把人吞噬的念头,别的事情我根本无法去想,我快要瘋了。”
“也许你只是性压抑,我的好闺蜜。”
凯特摇摇头。“和性压抑没有关系。荣恩和我……上个星期做了三次。我肯定不是这个问题。”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你和他,在餐桌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关键。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没有任何理由让我注意到他,或者让他注意到我。他也不比荣恩帅多少,他的妻子有几分姿色。”
“嗯,你可不止有几分姿色啊,凯特。我肯定他注意到你了。”
“好吧,也许吧。但是,基本上,他就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一个平凡、普通却让我念念不忘的人。”她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把手搭在贝丝的胳膊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多么荒唐。”
“你和他什么都没发生,是吧。”
“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没有。我怎么可能……我是说,压根儿就不可能。这样会深深地伤害荣恩,也会毁了孩子们的生活。我懂,我都懂。我不会让它发生。也许我都不应该和你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然是结婚之后。我爱荣恩,我真的很爱他。那个人我一无所知,在我的意识里,就没有过这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回到家,那个念头就出现了,而且这个念头……”凯特举起双手放在额头上,然后又把手插进头发。“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现在也是。”
“凯特,说真的,我知道。这件事既愚蠢又危险。”
“我知道,也许这就是我告诉你的原因吧。因为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这些话。”
“好吧,那我已经说了,”贝丝说道,“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好,既然我对这件事十分认真,也就没必要绕圈子了。你这也许可以算是一点点幻想。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的话,就拿荣恩泄火吧。” “好主意。”
“说得真露骨。但我们也不是高中生了。你要真做了那种事,你的生活就毁了。”
“我明白,你说服我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而且也很容易,毕竟我连那个人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聯系方式。”
“那就好。把秘密藏起来。”
“我会的。”
“你发誓。”
“我向上帝发誓,”凯特在胸前画起十字,“绝不反悔,否则不得好死。”
两天后,星期四,一大早凯特出门买东西,卡门过来打扫屋子。回来的路上,她发现在菲尔莫区的华盛顿大道拐角处有家咖啡厅前有停车位。就算是打发时间吧,同时也为了忘记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彼得,她进店点了一杯浓咖啡和羊角面包,走到店外。阳光穿透了云层,穿着夹克衫有点热,凯特挑了张路边的桌子坐了下来,抖抖肩膀,脱下衣服挂在身后的椅子上。
看到咖啡厅窗户玻璃上自己的样子,凯特心中泛起一阵满足感。这种反应她自己也很惊讶,因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很漂亮。
她穿着自己最爱的旧牛仔裤和徒步旅行鞋,高领白条纹毛衣衬托出丰腴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闪亮的深色头发刚好垂肩,脖子上的金项链熠熠生辉,项链上的挂坠是圣达菲产的克奇那神(克奇那神是北美霍皮族印第安人所崇拜的雨神。——译注),这是两个月前荣恩买给她的四十五岁生日礼物。
她又向窗户看了一眼,想看到能让她恍如触电般的那个人的身影,这种感觉从上个周末一直持续到现在。那天吃完晚餐,大家一起收拾餐具,彼得的双手温柔地、稳稳地从后面落在她的肩头,然后极有礼貌地请她让一下。
“不好意思,我要一张擦盘布。打扰了。”
卡门打扫完卫生就回家了。
家里没有别人。
独自一人坐在厨房的料理台前,墙上的挂钟缓缓走过了十分钟。凯特掏出手机,按下联系人键,翻出库克的号码。但是想到按下屏幕上显现的姓名之后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她还是把手机放回了手袋。
“豁出去了,”她面对空无一人的家大声吼道,“来吧!”
不再愿意等待,她把额头上的头发拨向脑后,猛然站起身来,穿过屋子,走向走廊尽头的固定电话。拿起听筒,听了几秒钟忙音,然后——再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她猛按数字键。
第一阵响铃过后比娜就接了电话。“你好。”
“你好,我是要还你东西的朋友凯特。”
“你好啊。你要还什么东西啊?”
“我刚刚在我的手袋里看见的。我发现我忘了还因克莱度假屋和船的钥匙了。上个星期六我专门借的,可是转眼就忘了还。”
“哦,不要紧的。很高兴你们使用了那间房子,因为我和杰夫很少过去。船也一样,这不,还停在码头呢。如果我们下次用,就把它开到苏格兰去。钥匙你就不妨留着吧,省得下次再借。再说我们自己还有一套,那套就归你了。”
“你真是太好了,谢谢。”凯特知道如果就此打住,就不会有任何伤害,但是她没有。“回到还东西这件事上来吧,”她说道,“我也是才意识到还没有打电话向你道谢,那么愉快的一个夜晚,精美的食物,美妙的谈话。和你们在一起真开心。”
“不客气,我们也很开心。”
“我们的丈夫关系这么好,我觉得这太神奇了。你呢?荣恩和杰夫花了整个星期把工作做完,然后我们一起来你家晚餐,叙叙友情。”
“我知道。既是合伙人又是朋友,我们也很幸运。这种事情可不常见。但是我想那种关系也只有一起打过仗的人才会有。这么多年我都惊叹不已。这两个参加过‘沙漠风暴’的小伙子,一起打了十八个月的仗,你能想象这是多么牢固的关系吗?我想说我们,我和你,能得到这两个男人真是非常幸运。”
“的确如此。我们总是非常快乐,不是吗?”
“每一次。”
“下次的晚餐我们请。不许说不。”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选个日子,我们一定会去。”
“那我就看下日程回头告诉你。哦,还有,我想说我们真的很喜欢那晚的两口子,彼得和什么来着?”
“吉尔。”
“吉尔。没错。我就是记不住名字。吉尔、吉尔、吉尔。我记住了。他们姓什么?”
“阿什。彼得·阿什。我想她的姓中间有连字符,科宾—阿什。差不多是这样。这个姓她不经常用,可能是阿什用惯了吧。”
“哦,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再次邀请他们加入,如果你能帮忙的话。”
“当然没问题。很棒的主意。他们也要成为好朋友了,你没发现在喝酒上,彼得和杰夫也很有共同语言呢。”
“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还有巨人队、钓鱼、高尔夫。有十年了吧,杰夫第一次遇到和荣恩一样和他如此兴趣相投的人。然后,突然之间,哇!他就有了新朋友。看上去真不错。”
“你们怎么认识的?”
“几个月前在纳帕认识的。我们碰巧在同一个餐厅吃饭。还有你去过圣赫勒拿岛的韩德利顿吗?那地方真美。他们正好也在那里,我们又相遇了。说真的,”她笑着加上一句,“我们需要另一个借口喝几杯了。”
“那么如果下次邀请他们一起来,你们是不会介意了。”
“完全不介意。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自己邀请更好。”
“那是当然。你有他们的号码吗?”
“有的,你准备好记了吗?”
“报给我。”
谷歌上当然可以查到彼得·阿什的信息。凯特知道荣恩从来不会看她的笔记本电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看。但是,她并没有在彼得·阿什的网页上停留太久,只要能查到他的联系方式和比娜给的一样就行了。她还查到彼得是市区一家叫作MEK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为了将来抵赖的需要——如果荣恩竟然看到了她的上网记录,她可以说出于好奇心在网上善意地查了一下——当然她也查了彼得的妻子吉尔,她是一名地产经纪人。 但是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信息,她该怎么继续呢?她打开电脑,屏保图片是一张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半圆石。她可以合上电脑再也不去想那些搜索。
到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还没有铸成大错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也许她应该控制住冲动,那天散步的时候不该向贝丝吐露心迹,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足以证明她们可以为彼此保守秘密。
要不要向前一步做些什么呢?要不要把幻想变成现实呢?
虽然觉得愚蠢和不可挽回,她还是打算有所行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也不知道。她和贝丝说的绝对是真心话。她的确爱着荣恩。荣恩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家庭坚强的顶梁柱,十分称职的爱人,你能想象出的最棒的父亲,更不要说还是她最好的朋友,比贝丝和其他闺蜜的关系更亲近。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再次打开笔记本,盯着半圆石,又合了起来。
她已经走得够远了。这非常荒唐。这条路她不会接着走下去,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2
两点刚过,彼得·阿什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秘书告诉他打电话的人报了名字后说有私人事务要和他谈,还说两人是朋友关系。不过从上周中开始他为了一份证词忙得焦头烂额,这个叫作凯特·詹姆森的女人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虽然有些模糊的印象。
“不好意思,”电话接进来后他向对方问好后说道,“特蕾莎说你有私人事务,不过我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认识的。”
“上个周末,库克家,想起来了吗?就是杰夫和比娜家。荣恩是我丈夫。”
“哦,想起来了。我能为你做什么?”
“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不怎么熟。但是我想私下里向你请教一些法律问题,你能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吗?”
彼得犹豫了。“法律问题草率不得,”他说,“而且我也不做私人法律事务,我主要做企业这块。我也不做离婚案件,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问题要问,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律师。”
“不是离婚,”她说道,“荣恩和我感情很好。我也不是故弄玄虚,但我不想去问荣恩,或者杰夫和他们事务所的人。更多算是我的秘密,想从法律角度得到一些建议。”
一阵沉默。彼得终于还是说话了。“詹姆森太太……”
“请叫我凯特。”
“好吧,凯特。我必须得说我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这样吊人胃口的电话还真少。你要和我谈多久呢?”
“我刚才说过了,我觉得不会超过两三个小时。”
“更加神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多多少少保留些隐私吧。我认识的那些律师,当然我认识很多了……嗯,我们彼此都很熟。所以我想找你,因为你不算我朋友圈的熟人,我想,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如果你认为我没有强迫你的话。”
“没问题。你给我打电话我也觉得很荣幸。我一定能抽出一两个小时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尽可能不要去你办公室。你在内河码头2号,是吗?”
“是的。”
“嗯,如果去你那儿,极有可能会撞见熟人,我不想那样。”
“听起来像是两个特工要接头。好吧,你想在哪里见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艾美酒店开了房。”酒店在贝特瑞大街,距离彼得的办公室不到两百米。“812。”
“你是说现在?马上?”
“希望如此。我要抓紧时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请你顺便过来一趟,”沉默了大约十秒钟,她问,“你在听吗?”
“我得说你有点吓到我了。”
“我保证不会有危险。我就是不想被人看见。”
“好吧,给我几分钟把东西收拾一下。812房间?”
“是的。”
“好,”最后一次犹豫,“十分钟后见。”
彼得认为无论是什么事,都值得一去。就算是浪费时间,也比他正忙着的证词要有意思,比所有他要做的工作更有意思。可以摆脱一天无聊的工作,让剩下的时间不至于索然无味。即使不是以上原因,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也是值得的。
合上放证词的文件夹,彼得撑着办公桌,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来。
凯特·詹姆森向他保证她的要求虽然有些不合常规,却毫无危险。但他还是花了一两分钟考虑这件事會不会是个圈套,让自己置身险境。
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原因。
回忆起上周六晚见到的凯特·詹姆森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从记忆,或者感觉上分析,彼得不觉得她心怀不轨。她的确很美,这点他记得很清楚。她就像个包装完好、尚未拆封的漂亮洋娃娃。不过作为一个初次相识的人,她给人的印象是一位婚姻幸福、善于交际的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告诉自己,凯特肯定不会是中央情报局或者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而且他和境外势力或恐怖组织也没有勾当或秘密合作事宜。凯特不会在艾美酒店安排帮凶给他下药或是绑架他然后勒索赎金。
尽管这些想象出的荒谬场景自己也觉得可笑,他在办公室门口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告诫自己,不管整件事有多令人好奇,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应该停下来回办公室去。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该在工作的时候离开办公室去和一个自己不熟的女人到酒店谈事情啊。
想想也可笑。
他该给她打个电话,如果她愿意,就告诉她今天还有足够的时间到他办公室来当面谈谈,或者她也可以重新找个律师。当然,如她所言,她认识不少。
他再次问自己,去艾美酒店是不是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他的回答是不。这和漂不漂亮没关系。她是一个遇到烦心事的少妇,不管是什么事情,现在找到他寻求帮助来了。她也许是——事实上也很明显——有些害怕。
有事情让她害怕。
不就是光明正大地去艾美酒店,握住她的手,给她需要的所有法律建议,然后告辞走人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特蕾莎在办公桌前抬头看着他,一脸的迷惑。
“我出去晒晒太阳,理理头绪,”他说道,“一小时后回来,也许两小时。”
秘书的脸上愁云密布。“你要出去?你没事吧?你从来不出去的。”
“今天我想出去一下,”他说,“这份证词弄得我快要得忧郁症了。要是不休息一下,弄不好我会想杀人,那样就不太好了,不是吗?”
下电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对特蕾莎说了谎。
为什么他会那么做?
站在812房间门外,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有些头晕,他扶着门框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不合常理,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犯错。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真是无法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会儿想就这么走开了。但是,好像另一个自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他还是把手从门框上缩了回来,然后重重地敲了两下门。
“来了。”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在靠近,然后门后传来她的声音。“彼得?”
“是我。”
她打开门,门是向内开的。“谢谢你能过来。为我的私事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门厅逼仄阴暗,通向里面的套房,门后墙壁的尽头是房间窗户,她的身影真是美丽动人。因为背着光,即便站在门口,她的脸庞也十分朦胧看不清楚。“请进。”
他关上身后的门。
没有亮灯的门厅右边是同样黑乎乎的卫生间,他跟着凯特进入套房,经过房间的特大床。宽大的电视柜把大床和桌椅区分隔开来——右边是一张小书桌和两把镀铬皮椅,左边是一张玻璃桌和两把椅子。
桌子上有一瓶未开的酒,旁边是开瓶器和几个酒杯。彼得一眼就认出那是纳帕山谷银橡酒,虽然不是顶级好酒,但用一般标准衡量的话,还是很上档次。至于这次见面为什么会看到这种酒他也很奇怪。
也许没那么奇怪。
彼得好像无法停止脚步,紧跟着她向前走。
随着落地窗帘被打开,明亮的阳光射进窗户,照亮了房间的后半部。他无法不去注意她性感的背影。那天在库克家,她身穿牛仔裤,平底鞋和一件宽松的毛衣,看上去很自然,也很美,但还没有美到造成交通堵塞的地步。今天,她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衬托出非常有型的长腿,再往上是一条黑色皮质迷你裙,上身是一件祖母绿的丝质衬衫,衬衫的下摆塞在裙子里。
仅从身后看到的模样,不管有多诱惑,还不至于让他把持不住。走到桌边,凯特转过身来。她没有穿胸罩,乳房紧贴在衬衫上。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没有扣上。
好像被施了魔咒,他呆住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转过身,面露微笑,绿色的双眸闪闪发亮,充满喜悦。“在开始谈正事之前,如果你能给我一份荣幸,我想和你先喝一杯酒。07年是个好年份吗?”
“银橡酒,”他说,“每年都是好年份。”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把开瓶器遞给他,“麻烦你打开。”
他一手拿着开瓶器,一手去拿酒瓶。“恐怕这对我而言有点不习惯。下午我不喝酒,容易困。”
“那我给你倒半杯,”她用微笑不断鼓励,“我也许可以喝一杯,甚至两杯。”她摸了摸他的手,“没事,我保证。”
对彼得而言,这感觉不像是没事。感觉就像是某件事情的终结,他对吉尔和两个双胞胎儿子深爱的终结。现在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生活,从未想过背叛。而此时此刻,他将开瓶器的尖头插入木塞,缓缓向内旋转。
“哦,你先打开酒瓶,”她站起身来贴着他,摸着他的肩膀。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触碰。然后,她回头走过大床,穿过门廊走向房门。“稍等片刻。”
他听到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看到她走了回来。
他砰的一声拔出木塞。
“这声音听起来很美妙。”她说。
他把木塞放到鼻子前。“味道不错,”他说,然后把木塞递给凯特。
她接过来闻了闻。“真不错,”她说。
“你刚才去哪儿了?”他问道。
“我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她说,“你怎么还穿着外套?在这儿不用拘束。”
她帮他脱去外套,挂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转过身来把右手平放着抵在他的胸前。
“你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说。
“我的也是,”她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摸摸看。”
3
接下来的事情满足了凯特所有的幻想。
一阵乱吻过后,彼得扭过头,她的热情和自己的良心让他备受煎熬,但最终他还是无力抵抗。
一旦她的手摸到了身体,做爱便顺理成章。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他们体验了两次高潮。
这是她记忆中最满足的一次,也许是这辈子最满足的一次。她没想过自己如此渴望做爱。
恐怕对他而言也是同样如此吧。
凯特心满意足地躺在尚有余温的被子里面,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过了一分钟,他腰上系着浴巾走了出来。他的笑容十分勉强,“不知道浴巾这么系对不对。”
她直起身向后靠在床头板前的枕头上,拉过被子遮住乳房。“你还是穿好衣服回去上班吧。”
“那我们呢?”
“我们什么?”
犹豫了一下,彼得说,“嗯,我是说,还有下次吗?”
“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置可否。“事实上,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
几番欲言又止之后,他坐到床边。“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她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十分清楚。”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她认真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说的是,我们的生活会受到影响吗?”
“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我想是的,”她挪过身来,轻轻地摸着他的腿,“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活,还有我自己的生活。”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说这话恐怕晚了两个小时。不过我们回家后一个字也不许提,你说怎样?”
“当然不会说。”
“好像都忘了问,你感觉好不好?”
“你情我愿,不能再好。就一个下午,不会有下次了。”
“好吧,”他伸出手,“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握住他的手,“说定了。”
她叫了辆优步从酒店回了家。
她有自己的优步账户,用美国运通卡付了车费和房费。没有留下任何收据,消费记录只能在网上查询,而查询密码只有她知道。
她负责家庭开支,荣恩花的每一分钱她都了如指掌,当然每个月给他的1500元“零花钱”除外。相比之下,荣恩对家庭开支很少过问。凯特精心打理家庭财务,大部分开支用活期户头自动支付——房子的月供、汽车的月供、电费、煤气费、保险费和孩子们的学费。其他的事情——信用卡管理、购买日常用品、家政卫生、庭院养护、购置衣物——这么些年都是凯特一手包办。
凯特拥有斯坦福大学商学学位。毕业之后,她曾在德勒会计师事务所干了两年,然后在当地一家风投公司干了三年。后来荣恩——比她大五岁——做律师挣的钱足够养活全家,她便辞去工作做了全职母亲。
两个孩子在不同的学校上学,5点放学,至少6点才能到家。所以她并不担心会意外撞到他们。优步车将她送到家门前,这是最后一次可能被熟人看到的时候。她披上一件普通的棕色大衣遮住里面的迷你裙、丝质衬衫和皮夹克。高跟鞋放进了包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便鞋。
总之,她没有撞见任何人,她也认为没人看到她。阳光还算明媚,但是傍晚的凉气和不停吹着的西风使得华盛顿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上楼之后,她换上牛仔裤、徒步运动鞋和斯坦福大学的运动T恤。彼得走后,她在艾美酒店洗了澡,回家后马上到浴室拿起电吹风把头发吹得干干的。她把迷你裙和皮夹克放进衣柜,衬衫扔进洗衣篮,连同穿去酒店的内裤一起洗了。
来到厨房,她打开一瓶弗朗西斯科波拉干红,倒进酒杯后又倒在水池里放水冲掉。她把剩下的酒倒进酒杯,把空酒瓶放回厨房吧台,拿起酒杯走进客厅,躺在自己最喜爱的读书椅上,双腿放在搁脚凳上。
最后,她闭上双眼,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回家了,没人发现,十分安全。
他们现在可以回来了——荣恩、艾丹、詹妮。她已经做好迎接他们回家的准备。她要回到正常的生活,真实的生活。
听到车库门打开的声音,吉尔·阿什抬头看了看厨房的挂钟,8点45分。吉尔正在擦手,她刚刚洗完和孩子们一起吃完的晚餐碗碟。
彼得进门的时候,她踮起脚迎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他看上去好疲惫,眼睛有点肿,肩膀耷拉着。“你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为什么口气还这么香?”她问道,“是不是酒味?”
他把重重的律师公文包放在门口。“杰瑞开了瓶酒说他有好事情要庆祝一下,下班前我喝了半杯。银橡酒。”
“一定是大事。”
“没错,但我没问是什么事。我花在公司的时间太多了。”他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最后和妻子的眼神相遇。“有些晚上,我想最好的事情就是待在家里。”
“的确如此。你在家里就是最好的。我不喜欢你晚回家,即使你打过电话,我还是会担心。”
“所以我打电话给你呀,希望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但我还是会。你吃了吗?”
“没时间吃。”
“我们怎么和孩子说的?人是铁饭是钢啊。”
“我知道。如果我想起这句话,肯定不会忘了吃。”
“孩子们不吃饭的时候才说这句话。算你运气,剩下半张千层饼,还是热的。”
“你就是救世主,”他说,“我想一分钟后能吃到。”
她向前一步跳进他怀里,他顺势紧紧地把她抱住,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爱你。”
“这是你应该的。”她抱抱他,迅速地亲了一下,这次亲的是嘴唇。“好,你坐这儿。还想喝点儿酒吗?”
他拉过一把椅子。“再喝一点也行。”
吉尔坐在彼得对面,面前也放着一杯酒。
两个孩子,艾瑞克和泰勒,都出去找朋友玩了——这个年纪有些关系暧昧的朋友很正常。他们在罗威尔中学读书,都已经收到“自选大学”的预录取通知书——艾瑞克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泰勒是奇科分校。他们现在都不把心思用在提高学习成绩上,彼得和吉爾也很清楚他们晚上出去多半不是去同学家学习。
“我可不想他们在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上出什么岔子,”吉尔说,“然后被取消录取资格。”
“不会的,”彼得说,“要是哪门课分数低于B,他们会找老师吵架或者放火烧了学校。拿不到想要的分数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家都说,到了高年级,要求没那么严格,你不缺席,按时交作业就能拿到分数。”
“哦,上课的事情……”
“我没听说过他们逃课。你听说了?”
“没有。”
“那就好。他们成绩不错,也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不会在还剩一个月的时候把事情搞砸的。”
“希望如此,”她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每个晚上都出去。也许我该让他们早点回来。”
“宝贝,他们十八岁了。还有半年就要搬出去独立生活,以后就要自己管自己了。不如就当成是一种锻炼吧。”
“嗯,我还是不喜欢那样。为什么他们不能把朋友请到家里来呢?就算是出去玩,你除了知道他们出去了,其余的你知道多少?” “你真的希望家里每晚来上六七个孩子?或者更多?你这想法也太没谱了。”
她点点头,拿起酒杯,“我知道。你是对的。好了,不说了。”她指了指餐盘,“还饿不饿?”
“不饿了。”他低头看了下餐盘,小心翼翼地放下餐叉。“我和你说,”他说,“我最近感觉身体不太对劲。一直都不太舒服。”
“你是工作太辛苦了。每晚都要到9点才回家。你每天工作时间太长了,就算是助理都嫌多,何况你是半个老板,我没说错吧。”
“没错,”他耸耸肩,“我知道你是对的,但工作就是工作。算了,我不想扫你的兴,我想现在就上楼,我累了。”
吉尔皱皱眉头,关心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
“是的。就是普通的劳累过度。”
“嗯。上去吧。要不要我给你盖被子?”
“谢谢,我能行。明早就没事了。”
“如果还不舒服,明天就别去上班了。”
“明天再说吧。而且……”
“走吧,”她说,“上去睡觉吧。”
等到吉尔来到他身边钻进被窝的时候,都已经10点45分了。他压根儿就没睡着。他翻过身面对着吉尔,装出半睡半醒的样子,抱住她,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12点43分,两个孩子回家了。他穿着T恤和短裤从床上下来,走进厨房,看到他们正在冰箱里翻东西吃。
“你们回来了。”
“是的,老爸。”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明天学校是不是放假?”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要我说,既然明天还要上学,今天回来得是不是晚了点?我知道你们以为我和你妈不会担心,但是现在都快1点了,晓不晓得?”
艾瑞克第一个顶嘴,“你是不是又要说‘半夜过后没好事’?我都听腻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什么时候有过好事?”
“得了吧,爸爸,我们不是回来了嘛。不影响明天上课。”泰勒说。
“就算不影响,”彼得说,“如果第二天有课,12点前必须回家,这个要求我说过很多次了。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我和妈妈,能不能做到?”
“可能吧。”泰勒说。
“可能就可能吧,”彼得说,“艾瑞克,你呢?”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艾瑞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彼得真想把这个混蛋小子拎起来狠狠地抽一顿,但是,他仅仅是板着面孔,点了点头。“这个回答还能接受,”他说,“明早见。”
现在一定已经过了3点,彼得毫无睡意。他盖着一条毛毯躺在厨房后面电视房的真皮沙发上。
吃过晚饭上楼之后,紧张的情绪才慢慢退去。对于下午发生的事情,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整件事他都显得主动、自愿。他把事情的全过程在心中过了一遍:一个本可以在几秒钟后就挂断的奇怪电话;对特蕾莎说谎;步行去酒店;敲门;等她开门。
有太多可以終止的机会,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没有?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从年轻的时候开始说起吧。“沙漠风暴”行动结束之后,他曾经一度失去理性。从战争中活着走出来,他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于他。所以他整日拈花惹草,即使和吉尔结婚后也未曾收敛。有了双胞胎儿子后,她常常因为疲惫或者没感觉几乎不与他过性生活。他不觉得这是问题。直到被吉尔捉奸在床,并威胁要拿走房子和他一半的财产之后,他才痛改前非。他变得宽容,和吉尔维持着和谐的夫妻生活,他说服自己不可以重蹈覆辙。虽然刚开始很难,但这是成熟的标志。他是一名父亲,在家里要做好表率,不可无事生非。
那些事情,必须断了念头。
如果做不到,毫无疑问,吉尔会让他一无所有——他的钱,他的事业,他的一切。
但是今天,这个叫凯特·詹姆森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蠢到让一个女人这样闯入自己的生活,带来未知的危险。
也许不是愚蠢。他投入那么多精力,让妻子衣食无忧,还把两个不听话的儿子抚养长大。也许,这个世界仍然亏欠于他。
他为生活付出所有的精力与热情,可到头来又是为了什么?
凯特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还不到一个星期,但突然之间,她却无形中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她是谁?她在想什么?她会做什么?这些他都无法左右。但是他给了这个女人足以让他失去他为之奋斗又无比珍惜的生活的机会。更可怕的是,她让他意识到这种生活他好像也没那么珍惜。也许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木已成舟,悔之晚矣。这件事会不会尘封起来,永远没人知道?他不确定。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心中的想法:不管她怎么说,还会有下次。那阵激吻过后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他心中所有的愧疚瞬间荡然无存。
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哀叹。
“彼得?”吉尔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怎么了?”
“睡不着,”他说,“又不想吵醒你。”
她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开始你不吃饭,现在又睡不着。”
“我知道。今晚一直不舒服。”
“我能做些什么吗?给你倒杯茶?”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要了。我想让大脑休息休息。”
“还在想工作?”
“是的,大部分时候是的。”
“这些人,不管他们是谁,只不过是你的客户,而不是你的生活。懂吗?”
“我知道。我会改的。”
“你最好改一改。”她抚摸着他的脸庞,“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亲爱的。我就是随口一说。”过了一分钟,她说,“如果你想上楼睡觉,我给你按摩按摩后背。”
他又叹了口气。“也许有用。”
“总比一晚上躺在这儿翻来覆去强。”
又是一声叹息。“是要好一点。” “好吧,”她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我们上去吧,”她说,“听我的,把闹钟关掉。”
4
贝丝·塔利警官认为枪不会杀人,只有人才会杀人。加入警队时她是一名巡警,而现在已经做了八年高级督察。她是枪支爱好者,最爱格洛克手枪。她一有空就去射击场练习,也喜欢和同事们坐在一起聊各种枪支的品牌、型号、载弹量和射击初速。虽然从没在出勤时用过手枪,她还是每天枪不离身,这样她会心安。她没想过不带上一支手枪会是什么感觉。
不过,她也承认正是枪支给家庭暴力事件增加了无法预知的危险。打斗中的夫妻也许会用拳头、钝器、餐具,甚至菜刀,但相对而言,很少会用武器,如果在怒不可遏的状态下随手拿到一把枪,伤亡便在所难免。
简单地说,如果争吵中的人看到一把枪,杀死对方的可能性会急剧上升。
她反对控枪一说。在她看来,这个国家每一位遵纪守法的公民都有权利拥有他们想要的任何合法武器。不过有时,比如今天早上李纳迪那件案子,她就和搭档艾森豪威尔·艾克·麦克法瑞说如果没有枪,李纳迪和他的女友极有可能不会死。
艾克四十二岁,身材瘦削,一头红发,满脸都是青春痘留下的疤痕,还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他不同意贝丝的看法,“她会捅死他或者砸死他。只要她想要他的命,总有办法。”
“对,他的命,也许吧。但是她会要自己的命吗?”她反问道,“用大头针戳自己的头?还是戳眼睛?得了吧。如果没有枪,至少她不会死。也许两人都不会死。”
“好吧。好像在这个案子中她非得活下来似的。要我说,给自己脑袋来上一枪,死得快又没痛苦,还能省下不少麻烦和费用。如果没有枪,她就得在三平方米外加一张小床的牢房里至少待上十年,这要花掉不少钱。现在正好他们有把枪,她又打得那么准……嘿,她为纳税人至少节省了一百万美金,如果她在监狱生了病,还要给她治疗,那样花的钱就更多了,除非她没病没灾老死在监狱。当然这样死也算有点尊严。”
“当然,”贝丝说,“这是毫无疑问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理智的人说出来。”
他们站在李纳迪住的公寓的阳台上,公寓位于加利福尼亚大道,在四楼,离贝丝在莱克大街的家不远。鉴证科的同事在屋内,根据现场痕迹他们认为本周五早晨莎伦开枪打死了躺在卧室床上的弗兰克·李纳迪,然后到厨房自杀了。
枪还在厨房地板上,离莎伦的尸体不到两米远。
艾克走了一步靠近移门,朝里面看了看,又走了回来。“你有什么要说的?”艾克问,“关于枪的事情,不再说了好不好?这件案子,不能再简单了吧。”
“该死的小案子,”贝丝说,“枪支暴力案。”
“是啊。你觉得动机是什么?”
贝丝觉得和教科书上那些老生常谈的案子没什么两样。男人在卧室床上被女人开枪打死基本上是因为出轨。“他被开枪打死在床上,艾克。这件事太典型了。他在外面乱搞,然后被她发现了。也许他每半小时就要打一次电话给情人。我们来查查他的通话记录,肯定会看到一个他经常联系的人。”
“那还用说。”
“一定会留下很多通话记录,”贝丝耸耸肩,“不过你不会,一般人会。”她接着说道,“男人都自作聪明。”
但是贝丝认为自作聪明不是男人的专利。
上周二和好朋友凯特散步时两人聊得不太开心,她想把李纳迪案当作反面教材旁敲侧击她一下。这么做有利无害,如果能让她明白凡事皆有因果。
不出所料,弗兰克·李纳迪的最近联系人里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在过去的一个月内出现过上万次。10点半,贝丝拨通这个号码,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弗兰克,是你吗?你在哪儿?我好担心你。”
贝丝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也告诉了她不幸的消息。
电话那头,那位叫作劳拉·肖的年轻女子显然十分惊骇,哭了有五分钟。
贝丝在旧金山司法大楼四楼的休息室打电话,门没关。艾克出去拿午餐了,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没人打扰的机会。
凯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开心,但是她一开口,贝丝就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凯特问,“什么事啊?和我说说呢。”
贝丝叹了口气,不仅是因为凯特毫不掩饰,更是因为她本可以释放情緒的机会不见了,为那件事,她常常不由自主地烦恼。“有时候这个世界,或者说我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说,但不说出来又非常难受。”
“今天遇到了什么案子?”
她理理思绪,长吁一口气,说了起来,“半小时前我给一个女人打电话,因为她的号码在死者的联系人记录里。结果死者是她的男朋友,她完全无法承受。他是她一生的挚爱,如果他能和老婆离婚的话,他们马上就结婚。”
“真是个笨蛋。”
“是啊。但她就是相信。”
“当然她是相信的。女人都相信,是吧。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
“还好,感谢上帝。”
“还有,”贝丝说,“刚才我有没有告诉你是女的杀了男的?打死在床上,然后女的自杀了。”
“天哪。你早上就这么过的?我无法相信你怎么受得了。我是说,亲眼看见这个案子和在电视上看新闻是两回事。”
“和新闻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历历在目。”接下来她很委婉地说道,“很多人不知道出轨没有好结果。”
凯特没有作声。
贝丝趁热打铁,“总之,这个女人很伤心。好像她也不想活了。她就是不停地哭,无法接受事实。我想告诉她你在决定和别人丈夫睡觉之前也许应该考虑清楚后果,也许以后她会明白吧。现在她不需要我给她讲道理,但是,她可能以为……”她欲言又止。
“真让人难过,”凯特说,“不该如此的。”
“令人心碎,”贝丝说,“我搭档回来了,我准备吃午饭。下个星期一起散步吗?”
“星期二?” “是的。凯特,感谢你听了这么久。不想把这些告诉你的。”
“别那么说。我爱你,我喜欢你看待事物的方式。”
“我也爱你,”贝丝说,“下周二见。”
彼得一觉睡到中午。
他穿着一条旧的道格斯休闲裤和灰色耐克T恤,下楼来到空无一人的家。厨房吧台上,吉尔给他留了便条,上面写着:“我绝对不允许你去上班。我也绝对爱着你。煎蛋饼在冰箱里。爱你的吉尔。”
他也曾想过这件事会不会被吉尔知道。他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性,除非他说梦话。但即使那样,他也可以轻松应付。刚结婚的时候,吉尔就在梦里说过好几次杰米,杰米是她早就不再来往的前男友之一。
还有,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有了这个想法,她真的和他不再來往了吗?谁能保证吉尔从没有背叛过他?
“一定有,”他大喊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厌恶,“我敢肯定。”
他该怎么做?
眼前放着一支笔和一本便笺簿,好像在嘲弄他。有办法了。他拉过凳子坐在吧台前,拿起纸笔。
不,他不能写下来。
他应该当面告诉她。至少他认为应该这么做。给她打电话,要她马上回来,告诉她他要搬出去,还要她去做婚姻咨询,想要咨询什么都行。要是这样他还会尽可能给她一些补偿。可是除了身体不舒服和他干过的那件事,也找不到什么借口让她回来。何况他还不能告诉她那件事,告诉她他犯了错。
除非他从来不曾认为自己做错过。他意识到整日生活在内疚中,日积月累,只会更加痛苦。
当然,如果闭口不提,大家都没有痛苦。这件见不得人的蠢事应该永远藏起来。凯特·詹姆森不会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她说过不想维持两人的关系。他肯定她不想破坏两人正常的家庭生活。如果是这样,反正也不会有下次,那么这件事就会慢慢被淡忘。
不会伤害吉尔。这么做对大家都有好处。
还有一件事无法回避。他是否真的想保护吉尔不受伤害?他自己的幸福和需求还要不要?怎样才能痛痛快快活一回?
还是先不要说,等习惯了之后,他再慢慢弥补。他没必要告诉吉尔为什么自己变得更好了——好丈夫、好顶梁柱、好父亲、好爱人、一个好人。他会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中去。他再也不会破坏自己的美好生活。
突然,内心深处律师的直觉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美好的生活会以谎言为基础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要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站起来走到电话旁。输入吉尔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把听筒放了回去。
什么也不要做,他告诉自己,把眼前的和未来的事情都考虑好了再做打算。
他不可以再犯错。他要好好考虑,确保万无一失。不要因为一次愚蠢的举动毁了所有。
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这是一切的前提。
自从辞去风投公司的工作之后,凯特和荣恩便保持着每月第一个星期五到格利尔饭店用餐的习惯。他们的包厢在饭店后面,墙上挂着一块铜匾,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他们认为在包厢里拥有一块自己的铜匾既不张扬,也值得骄傲。凯特走进房间后,亲亲自己的手指,然后摸了摸铜匾。荣恩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酒,冲她点头示意,暗示她刚刚他也这么做过。
放下酒杯,他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给我点提示。”
“小型里程碑。”
“哦。”她从桌子对面拿过酒杯,喝了一小口,“有多小?”
“那就中型吧。中小型。但是不难猜。”
“再给点提示。”
“好吧。你我的里程碑,不包括孩子。”
她坐下来,噘着嘴,双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十分可爱。最后,她盯着荣恩,抬起手指着墙说,“那块匾。”
“你真聪明,”他显得很意外,“继续。”
“重要纪念日。”
荣恩笑了笑,点头称赞,“你相信已经有两百次了吗?”
“我信,”她说,“我只是不信我们这么快就老了。”
“你忘了吗?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只会让人变得年轻。加起来我们至少年轻了半岁。”
“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轻呢,越活越聪明吧。”
斯塔法诺是他们最喜欢的服务生,他穿着燕尾服来到包厢,放下半瓶为了纪念今天他们特意点的罗德尔气泡酒。服务生一走,凯特拉上门帘,一个箭步来到荣恩身边,倚着桌子两人便吻了起来。“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吻我。”
“我要你好好吻我一次。”
他搂住她的脖子,紧紧地拥吻。“这样够不够?”松开手后他问道。
“够。我好喜欢。”她笑着回到座位,指了指铜匾问,“基于什么方法论你算出两百的?”
他笑着回答说,“你知道没有几个漂亮女人能正确使用‘方法论’这个词吗?”
“开玩笑吗?”
“有点开玩笑。”
她从桌子对面把手伸了过来,荣恩轻轻握住。
“告诉我你的方法论,”她说。
“好吧好吧。一开始需要进行假设,”他说,然后继续解释:六年多的时间里平均每月来一次,饭店为他们制作了铜匾。接下来的十一年,除了每年因故失约一次之外,今天应该正好是两百次。“所以我说今天是个小型里程碑,值得庆祝一下。”
“的确是。”
“既然这样,”他从夹克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褐红色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献给陪我度过两百纪念日的爱人。”
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接过盒子打开后看到一串黑宝石挂坠金项链。她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做太破费了,知道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在我身边?”
“好好过日子就行,”荣恩耸耸肩,“那天我在街上碰巧路过,看到这串项链好像在和我说话要我买下它。我想起来你没有黑宝石项链,是吧。” “你什么都知道,”她系好脖子后面项链的搭扣说,“我永远也不会摘下来。”
吃过午饭,气泡酒的后劲儿让人有些倦意,凯特决定到街上走走。在高楼林立的商业区闲逛了一阵之后,她抄近道来到内河码头区,她知道彼得的公司就在这里。
最后却发现来到了渡轮大厦。
温暖和煦的周五午后,这里随处可见观光客和抽空购买食物的本地居民,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凯特沿着食品街向前逛,买了点原生橄榄油,蘑菇干,还有当地产的意大利火腿。逛到金门肉食公司的时候,凯特打定主意要为荣恩做一顿美味大餐,用来答谢今天收到的珍贵礼物。她挑了一大块荣恩最爱的鹿里脊肉。嗯,三分熟的鹿肉,还有各种烤蔬菜——胡萝卜、茴香、小土豆、韭菜——还有一瓶银橡酒。
哦,不,不可以有银橡酒。
还是一瓶波尔多干红吧。
她不指望能遇到彼得,但是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路过每个街角,她都感觉视线的尽头有个人好像是他——走近后每次都不是。渴望如同气泡酒的后劲儿,越来越强烈。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每过几分钟都要按住胸口喘两口气。
洋姜看上去很不错,它是素食者最好的补品。
凯特拎着食品,向卫生间走去。她打算待会儿到阳光下坐坐,俯瞰一会儿港湾,喝杯卡布奇诺,然后叫辆优步车回家。在走廊的墙壁上,她看到一部公用电话,这也许是旧金山最后一部老式公用电话了吧。当然,她也没去过多少地方。
一个年轻女子正在用它打电话,她身穿黑色吊带衫和半截牛仔裤,全身都是文身和体环,头发染成了明亮的粉红色,鼻子上吊着个大大的鼻环。她的笑声很放肆,路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凯特找了张小桌子坐了下来,咖啡很香,气候宜人,至少她觉得天气还不错。这里一到下午就会微风习习,有时也会刮大风。
她品着咖啡,看着一群兴高采烈的游客走下渡船。邻桌上不知是谁留下了面包之类的东西,一只大海鸥突然掠过凯特头顶,一口咬住食物后飞向天空,立刻遭到另外两只海鸥的围攻,它们在空中缠斗,发出阵阵响亮的尖叫声。
与此同时,打完电话的粉红头发走了出来。她注意到凯特看她的眼神没有恶意,于是冲她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向码头走去,转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最后一口咖啡特别甜,因为杯底的糖没有完全溶解。现在是下午3点钟,昨天这个时候她正在给彼得打电话。还有足够的时间,如果……
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欲望如同越来越大的泡沫,把自己完全包裹在里面。
收拾好東西,她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她不能用手机给他打电话,那样风险太大。身后楼房走廊墙壁上的电话,现在应该没人用吧,这是个不该被忽视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不该视而不见。
不过她决定让命运来决定。如果走到那儿有人在用的话……
“你好,彼得在吗?”
“他不在。我给你留个口信好不好?要不你给他语音留言?”
“怎么才能联系到他?”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经常查看语音信息,应该一会儿就会联系你。”
“行,谢谢。那请你帮我语音留言吧。”
“稍等。开始。”
打过招呼之后,特蕾莎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谢谢,”彼得说,“这个声音听起来已经算好了。我有些不舒服,一夜没睡好。”
“为了证词的事吗?”
“我想是吧。不管怎样,我还是会认真做好的。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没什么进展。对了,你检查过语音留言吗?”
“在和你通话之前,没有新的信息。”
“嗯。有点意思。”
“怎么说?”
“二十分钟前我接到一个女人找你的电话。我让她留了语音信息。怎么,她没留吗?”
“很明显没有。她有没有说她是谁,什么事,重要不重要?”
“什么也没说。但是听起来像是昨天找你的那个女人。你确定她没有留语音信息吗?”
“我很确定,没有。”
“嗯。如果是要紧的事,”特蕾莎说,“我想她还会打电话的。”
5
6点刚过,凯特和荣恩在客厅等孩子们放学回家,没有中午在饭店吃饭时那么幸福开心。凯特站在前门宽大的窗户前隔着树荫向街上眺望。夕阳西下,大街上洒满暖暖的黄色光影。
美妙的光影未能改变屋内的氛围。
荣恩坐在阅读椅上。凯特过来给了他半杯威士忌,然后又走到窗边眺望。
身后传来荣恩的声音,“喝完这杯,给我再来一杯。”
凯特转过身来,“先喝完这杯再说。”她走过来坐在阅读椅的扶手上,拨弄着项链上的黑宝石。“我还是无法相信,你知道吗?”她说。
他抬起头,“现在转换话题也无济于事,”他喝了一口酒说,“虽然看到你这么喜欢我也很高兴。”
“我喜欢,”她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准备了一顿大餐。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会没事。”
“会的会的。不就是失去一个客户嘛。以前你也失去过不少。”
“这个不一样。去年的合作费是一千万,前年一千两百万。这种客户不是花几个星期就能重新找一个的。该死的杰夫……”
“别那么说杰夫,荣恩,别那样说。”
“就是该死的杰夫,别自己骗自己了。杰夫还在负责竹井的官司,一个该死的客户,因为他认为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什么错都没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我在和什么样的混蛋共事啊。这些家伙不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美国法律是禁止的。要是在日本,他们这么干,我屁都不会放一个。但是在美国,垄断价格是违法的啊。想一想,是不是我救了他们……我干得十分漂亮,结果不能再好了。” “是啊,但是……”
“可现在呢?”荣恩开始咆哮,“就因为我过意不去,还有让某些人丢了脸面,我还得向藤原先生道歉,告诉他我要辞职。而这个该死的官司不是我赢下来的吗?不是我让他免除牢狱之灾的吗?他的三个手下,最多也就判两年,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要不然藤原自己就要坐二十年牢。是谁救了他?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凯特说,“我知道是你。大家都知道是你。”
“去问杰夫知道不知道。”
“杰夫也知道。荣恩,他一定知道。”
“现在知道对我有什么用?对我们有什么用?杰夫应该支持我,让那些家伙坐飞机滚回日本去。但是他很大方地接下这个案子,让我不要过问。还有,自从他抢走竹井之后,他的业绩就超过我了。我的损失怎么算?我该怎么向我的几个助手解释?还有我应该得多少?”
“你希望他能怎么做呢?竹井还在和公司合作。杰夫不可能放弃每年一千万的合作费用。”
“他当然可以!比娜身家过亿,他们有的是钱。他就应该支持我,不该把风险留给我。”他拿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终于冷静下来。“也许我该离开公司了,自己干。”
凯特捏捏他的肩膀。“好吧,看看再说,”她说,“今天不要做决定。”
她穿过客厅走到百叶窗边。“谢天谢地,孩子们总算回来了,”她喘了口气,“我不希望你一开口就痛骂艾丹。”
“我会的,”他喝了一口酒,“这两个小混蛋把好好的一天变成这样,我即使发点火,上帝也会赞同的。”
“别那样。”凯特摇摇头。
“也许有用。我今天想試试发一次火会怎样。也许这么些年我们做得不对,对他们太仁慈、太溺爱、太宽容了!”
“我们做得没错。艾丹是个好孩子,我们问清楚不就行了嘛。骂有什么用,除了吓唬人。”
“我就是想让他看看我生气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
她走过来跪倚在他的身边,摸着他的手亲了一下。“你不要那样做。你要是希望他们爱你、尊敬你,就不要骂人。那样只会让自己像个混蛋。”
荣恩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我知道,”他说,“应该保持理智。应该和他们好好说。我就是想偶尔也能骂人出出气。我爸爸就经常拿我出气。”
“所以你到现在还认为他是个混蛋。”
“呵呵,”他不禁笑出声来,“偶尔拿我出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司的事,孩子的事,都会没事的。”听到厨房后面的门打开的声音,她又吻了一次荣恩后站了起来,“你们回来了?”她喊道。
詹妮在读八年级,还是《耶稣圣名报》的年鉴编辑。艾丹在圣依纳爵中学读高三,同时也是圣依纳爵野猫队的棒球运动员。凯特和荣恩都是无神论者,两人都没有上过天主教会学校,但是他们认为教会学校非常适合两个孩子,因为詹姆森家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读旧金山的公立学校。
过去五个月,艾丹的声音越来越粗。“是我们,”他的声音大到好像让墙壁和地板都在震动。
“听着,吃饭之前,你爸爸和我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孩子在厨房后面嘟哝了几句,接着站在了通往客厅的拱门下面。詹妮本在哥哥身后,但却抢先一步走进客厅。“孩子们,”凯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会问问题,”荣恩说,“什么事?我还想问你呢。艾丹,你说,你做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装聋作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事实上是,他已经知道了。
荣恩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妻子,是她开的头。“塞拉斯神父,”——圣依纳爵中学男生训导主任——“今天下午在你爸爸上班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他说你已经两天没有上学了。他还说打你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艾丹,整整两天!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别生哥哥的气,”詹妮说,“都是我不好。”
“和你没关系,”艾丹冲她大声说道,“我一个人干的。我自己的主意。”
“什么和她没关系?”凯特问,“你什么主意?”
“逃学。”
“逃学?这就是你的回答?你逃学了?”荣恩问道,“那你做了些什么?”
艾丹耸耸肩,“就是开车瞎逛。”
“瞎玩瞎逛?为什么?”荣恩举起拳头,又放了下来,他盯着儿子,觉得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这个学期只剩一个月了?要是不好好努力……算了,你懂不懂这是上大学之前最重要的一个学期?”
“上不上大学我无所谓。”
“有所谓!”凯特说,“从上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要把你们培养成大学生。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
“是利德老师。”詹妮说。
过了好一阵子,凯特才打破了沉默。“利德老师是年鉴负责人,关他什么事?”
“他是同性恋,你们知道的。”
“知道,”荣恩说,“我们老早就知道,那又怎样?”
“怎样?爸爸,利德老师要被解聘了。”
“因为同性恋?在旧金山?宝贝,我不这么想。还有这和艾丹有什么关系?”
“利德老师在天主教会学校教书,你知道吗?大主教想让每个人知道他要采取一些行动。你有没有读过那封主教致教众的信?”
那是几个月前旧金山大主教写给教区所有天主教会中学的一封信,信中重申了他笃信的教义:反对同性婚姻、反对同性恋、反对节育、反对堕胎。信中尤其强调所有从教人员不许“公开地”违背上述教义,因此许多人认为这是在间接威胁要解聘不符合教义的教师。
荣恩对女儿点点头。“我看过了,但是信的内容太荒唐,我就没当回事。抛开同性恋的问题不谈,教会现在还反对节育?我和妈妈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还有什么值得再谈的?詹妮,利德老师不会被解聘,只要打官司他保证赢。自从那场恋童癖的官司之后,教会在这类问题上打官司毫无胜算。” “我还是不明白,”凯特说,“这和艾丹有什么关系。除非……”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捂住了嘴。
“够了,妈妈。”艾丹爆发了,“我不是同性恋,真的不是。你也许都不知道我两年前就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也未必意味着你不是……”
“我不是!哦,上帝。”
“好吧,好吧,大家冷静。”荣恩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看着儿子说道,“没有人说这里有人是同性恋。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说说逃学的事情。”
“他们就是一群虚伪的白痴。”艾丹说道。
“他们是谁?”荣恩问道。
“那些老师,还有行政人员,都是白痴。没人有胆量站起来对这件事说,‘我们反对,我们什么也不会做。’非但没那个胆量,他们好像对这种中世纪的狗屁东西还很支持。无论如何,我不能像他们一样。不然我就是伪君子了。我决定不上他们的学校。”
“哥哥说他决定不去上学,”詹妮说,“我也是这么说的。”
“等等,”凯特说,“你也逃学了?”
“如果他们解聘利德老师,我会这么做的。”
“她上八年级,”艾丹说,“那封信没有发到初中,所以没什么响应。但是圣依纳爵是高中,”艾丹说,“所有的高中都收到了信。本应该把信撕了扔回去,但是大多数学校,至少我们学校吧,胆小怕事得很。如果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就别无选择。我要退学。”
“你做得对。”詹妮说。
“嗯,”荣恩说,“事关信仰,值得再议。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不先和妈妈或者我说呢?在这个家里,什么事都是可以说的,不是吗?”
艾丹嗤之以鼻。“你只会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
“不是这样的,”凯特说,“我们会坐下来好好说,就像现在这样。”
“最后还不是说不行。”
“这次和以往不同,最后一个学期了,不能犯错。”
“换句话说,还是不行呗。”
“也不是没别的办法。也许你可以给《旧金山新闻报》或者主教本人写封公开信。或者我们全家一起去圣依纳爵找你们校长,告诉他如果他们不转变立场,我们就退学。哦,不,刚才我就随口一说。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两天不上课却无动于衷啊。这种做法我和妈妈都无法接受,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爸爸。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行了,”凯特说,“正好是周末,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起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说是不是?”
艾丹的表情放轻松了,他耸了耸肩。“好吧,我想会有办法的。”
“好吧,他想会有办法的。”荣恩快喝完第二杯酒的时候,轻轻地对凯特说。两个孩子进了房间,他不想被听到。“我想休息一下,”他说。
“这么说来,逃学还不至于太丢脸。”
“你以为我在乎他的脸面吗?我在乎的是他必须要上大学,这才是重点,是唯一值得讨论的问题。不是什么同性恋老师会不会被解聘。说真的,关我什么事?我要说的是在他们的教育上我们已经花了五十万美元,所以——你听好了——他们才有可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考上一所好大学。这件事难道他妈的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道理他们都懂,荣恩。他们有分寸。”
“也许,我早该在几天前就和他们说。但是现在,我也没把握了。看着这两个自以为是的道德楷模,我问自己,‘这是我的孩子吗?我们安排好一切,他们就这么把它毁了?’他们真的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荣恩,他们会明白的。他们不过做了一件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整天标新立异。”
“他们会明白的。”
“但愿如此。”他说。
6
小区位于格林大街,地段很好,设计也很时尚。大楼入口处有六个投信口,贝丝找到写着劳拉·肖的那个按钮,按了一下,等待回应。
劳拉是受害者弗兰克·李纳迪的情人。尽管贝丝知道这起案件劳拉根本不可能是嫌疑人,但她和本案相关。因此,接受办案人员问讯是早晚的事。
贝丝知道她应该打电话给劳拉,然后在有录像器材的审讯室对她进行友好放松的问讯。两名警察外加一台摄像机,按规定应该这样做。不过这起案件是再清晰不过的谋杀加自杀案,所以她说服艾克她一个人去劳拉家,晚饭前就能完成问讯。
事实上,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亲自去拜访一位突然失去亲人的女人。上午她拨通了电话,无意中告诉了她情人被害,到现在贝丝还无法释怀。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也许她可以安慰这位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人。七年前,贝丝失去了丈夫丹尼,她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对讲器里有人问道,“谁啊?”
“是劳拉·肖吗?我是塔利警官。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对讲器那头沉默了,但是电子门咔嗒响了一声,贝丝推门走了进去。电梯门开了,她穿过走廊走到5号房前按下了门铃。
劳拉大概二十几岁,长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非常瘦,就像厌食症患者似的。很明显,她一直在哭,眼睛四周的皮肤又松又红,齐肩深色头发十分凌乱。她光着脚,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男式白衬衫。
“你好,劳拉。我是贝丝·塔利警官。早上我们通过电话。”
她点点头,毫无表情,拉开门,径直走回了房间。
贝丝随她进了屋,穿过一段不长的门厅。门厅右边是宽敞精致的客厅和厨房;卧室在左边,门没关,床上很乱,没有整理过,床垫和地板上散落着毯子和枕头。
客厅的后墙有三扇大窗户——也是整栋楼的后墙——顺势看去,可以俯瞰联合大街、海滨区,还有远处的港湾。
劳拉停下脚步,站在贝丝前面,面对着窗户。劳拉背对着她说,“今天早上他走的时候,我要他留下来陪我,我们可以……衣服可以有时间再回去拿,要么就买新的。他肯定没想到她会那么暴力,但是谁知道她有把枪呢。”她转过身来,“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买把枪就是为了有一天用得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