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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绘画作品的市场价值和赝品成因
在现当代书画收藏中,傅抱石先生的作品成交记录屡创新高。从其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幅四尺整纸(合八平方尺)的作品,约80至100元人民币的售价,到1996年北京中国嘉德秋拍时《丽人行》手卷以1078万元人民币成交,再到目前拍卖市场价格指数高达99万元人民币一平尺(据雅昌网2005年10月拍卖成交报表统计)的记录来计算,傅抱石的绘画作品在现当代画家中的拍卖价格一直雄居榜首,增值巨大。海内外每场拍卖,傅抱石的作品炙手可热,成为世人递相收藏的珍宝,可谓寸楮尺素,吉光片羽,都成为拍卖市场翘楚南北的“硬通货”。
傅抱石的绘画作品到底有多少存世量,现有的资料难以精确计量。当前,傅抱石的作品主要收藏在南京博物院、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傅抱石先生家属处,尚有少量的作品零星收藏在各地博物馆、纪念馆和私人收藏家手中。因此,从数量上估略,其存世量大约也就两千件左右。所以,早在1989年,国家文物行政管理部门就将傅抱石的作品作为重要文化遗产,列入文物保护范畴,一律禁止出境。
市场上巨大的需求量(许多拍卖公司都以拍品中有无傅抱石作品来定拍卖会档次的高低)和傅抱石作品在民间传世数量极少的矛盾形成了较大的反差,加之傅抱石的作品在拍卖中高额的成交率,于是,一些仿制的傅抱石赝品便应运而生,在市场流通中频频出现,构成了对收藏界及拍卖行业巨大的威胁。
傅抱石绘画风格的形成和艺术特色
要鉴识傅抱石作品的真伪,就必须对傅抱石作品的风格形成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南京博物院收藏有382件傅抱石先生各时期的绘画作品,在国内外是收藏傅抱石作品最为宏富的单位。南京博物院收藏的傅抱石绘画,纪年最早的作品是其22岁时所作的“竹下骑驴”、“秋风水阁”、“松崖对饮”、“策杖携琴”四条屏,全为山水画,从风格上看,这是傅抱石山水画创作的幼稚期,是在非常传统的“仿古”,拟学古人,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傅抱石对石涛奇纵恣肆,生机勃勃的画风又十分钦佩,傅抱石本名瑞麟,就因仰慕石涛而改名傅抱石。
1933年,傅抱石29岁。是年秋,他东渡日本,入东京日本帝国美术学校攻读东方美术史,兼习工艺和雕刻。在日本学习期间,他受到诸多日本画家及画风的影响,例如山口蓬春、川琦小虎、小林巢居、下村观山、幸野梅岭等,当然,对其影响最大的则是东京著名画家横山大观、京都的画家竹内栖凤和桥本关雪。这些画家多变的技法,广泛的创作题材,较强的造型能力,都给傅抱石很大的启发。1935年春,傅抱石在日本东京银座松坂屋举办“个展”时,作品也深得横山大观等一批日本著名画家的好评。
傅抱石画风的形成吸收了不少日本画的成分,日本画和中国画相比较,在审美上到底有哪些不同呢?中国画讲求笔墨功底,讲求用笔力道;日本画则注重笔墨的“情趣”和“韵味”,因此,在水墨、彩墨的运用上有“撞水”“撞粉”的技法,尤其是借鉴西洋水彩画的成份更重一些。在用笔上,日本画除了使用中锋、侧锋之外,也用“破笔散锋”(这就是傅抱石以后形成“抱石皴”的雏形)。中国画讲求意在笔先,“写意”的成分重一些,日本画则受到西洋画的影响,更偏重写“实”。这些,在傅抱石的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1990年,我曾在日本工作近两个月,参观考察了日本诸多的美术馆和博物馆。记得有一次,我在东京上野的国立博物馆看到一幅山水画,隔着玻璃,远远的望去,画风是那么的熟悉,于是,我脱口而出“啊,傅抱石!”然而走近一看,画中署款则赫然写着“桥本关雪”的名字。在傅抱石的传世作品中,有一些就是学“桥本关雪”的(如蔡辰男藏傅抱石画,款为“丙子六月傅抱石写关雪意”。南京博物院藏傅抱石的《问道图》)也和桥本关雪的《访隐图》有直接地渊源关系),因此,傅抱石在日本时的作品和回国初期的一些作品,确实和桥本关雪及竹内栖凤有相似的地方,这也诚如傅抱石先生自述的那样“我的画确是吸收了日本画和水彩画的某些技法,至于象不象中国画,后人自有定论。中国画总不能一成不变,应该吸收东洋和西洋的特点,消化之后,为我所用啊!”。客观地讲,傅抱石如果不去日本留学,不把中国传统的绘画和日本画相结合,形成不了今天我们看到的傅抱石,又如中国现代著名工笔花鸟画家陈之佛,如果不去日本留学,不把所学的宋人花鸟和日本印染工艺技法结合在一起,也成不了今天的陈之佛。当然,日本室町时期的著名画家雪舟等扬如果当年不到中国来学习,日本室町时期绘画史也将黯然失色。
1935年6月,31岁的傅抱石从日本留学归来,画风有了很大的改变,作品风格不似从前总是在传统的程式中徘徊,思路拓宽了,技法内容丰富了,表现手段多样了。他在将中国传统的表现方法和日本画相结合后,形成了自己独具魅力的艺术风格。
傅抱石回国后,曾供职于中央大学艺术系。当时的“中大”因抗战而迁址重庆,傅抱石的家舍就安置于重庆歌乐山的金刚坡下,所以,在傅抱石中期的许多作品中,署款都为“作于金刚坡下”。
巴山蜀水,朝夕变幻,气象万千,大自然的神韵给了傅抱石最真实的创作灵感。傅抱石自述为“那里四面环山,林木蕉林,葱葱茏茏……山间崎岖小道,景色美丽多姿……晴天是山青、水明、树重、云轻,一览无余;而下雨则不同,所有景象朦朦胧胧,雨丝中山色树影时隐时现,在模糊中间极尽微妙的变化,本身就是绝妙的水墨画。”可见,蜀地雄秀幽奇的山川已尽入抱石胸中,这为他以后的艺术创作和画风形成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傅抱石的绘画创作是充满激情的,是大气磅礴的,这种磅礴的气度又往往来自酒精的刺激。
傅抱石嗜酒,作画时更离不开酒,他曾自谓“余素嗜酒,作画时尤不可缺……”(南京博物院藏《听泉图》跋)。在“中大”艺术系教书的时候,“中大”的学生就戏称傅老师有两样东西不离身,一是茅台酒,二是骆驼牌香烟。傅抱石也常和朋友们说“抱石有此两物,已无复他求。
1959年,傅抱石和关山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创作巨型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时就有在床下藏有多枚空酒瓶的佚闻趣事。后来,当周总理知道傅抱石创作时必喝酒的习惯后,还特地批了一箱茅台酒给傅抱石。傅抱石先生的二公子傅二石先生也曾和我闲谈,说傅先生晨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床上以烧杯盛酒,以吸管饮吸,酒足之后,才开始下床画画。傅抱石去世后,在他家三楼的储藏室里,还堆放着成箱的茅台酒。傅抱石先生在写给香港友人唐遵之劝其戒酒的回信中也证实了二石先生的说法。傅抱石自述为:“……有时从醒眼(早起)到闭眼(上床)不入其它一滴,而只有大曲,于是习以为常,非此不办矣。……特别执笔(作画时)在手,左手握玻璃杯,右手才能落纸……。所以,傅抱石可谓是“无酒不成画”,作画时也“往往醉后”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傅抱石的作品才会开张胆魄,大气充溢。当创作冲动时,傅抱石用手摩挲着铺开的纸面,或抽着烟,或泯着酒,眼睛盯着纸面,忽而,他搁下酒杯,扔去烟头,抓起大笔,解衣磅礴似地猛刷猛扫起来,笔墨或如风旋水泻,毫飞墨喷;或若闪电雷鸣,惊涛拍岸。……在大胆挥扫之后,静下心来,又加以细心收拾。于是,作品于磅礴大气中见精微,于蓬勃生机中见爽真,这种由酒精激奋出的“气度”,用笔的驰骤舞动。大气恢宏,这是一般作伪者谨小慎微,仅得形似,难以神及的关键所在。所以,傅抱石画的山是有灵性的,他画的树是显具风骨的,他笔下的飞泉、瀑布是能够感觉到散发着迷濛的水雾,是能够听得见泉声轰响的。
傅抱石绘画的特殊表现方式和真伪鉴识
傅抱石先生曾说过“画家一定要有自己的一套看家本领,没有手段,就称不上画家,仅有一种手段,终究难称一流大师。”八十年代初,我在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读书,我的导师,著名的美术史论家黄纯尧教授曾告诉我“傅先生在给我们上课时(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前身时中央大学艺术系,傅抱石是这里的教授,黄纯尧曾是傅抱石的学生),他的“范画”技法是从不轻易画给我们看的,只知道他作画时有使用电熨斗的习惯。
傅抱石先生的同事,南京师范大学已故的秦宣夫教授也称是“傅抱石到中大后,主要教授中国绘画史,从不肯将作品轻易示人,以至有很多人认为他根本不会画。”所以到现在,傅抱石先生的画是如何画的,在创作中都使用了哪些特殊的表现手段,似乎都是一个“谜”。
傅抱石先生作画时到底有哪些特殊的技法,这对我们鉴识傅抱石的作品有一定的帮助,通过对南京博物院的藏品分析研究,我们可以从下面几个方面来了解。
一、用笔:傅抱石先生用笔很讲究。他喜欢用日本东京银座“鸠居堂”产的“山马笔”,这种笔锋长豪健,弹性硬度大,傅抱石在日本留学时就选购了不少,并终生使用。以后,傅抱石先生又托香港的唐遵之先生代购“鸠居堂”产的“狸面相笔”,但“感觉是品质已不如以前”了。在用笔的技法上,傅抱石喜用“破笔散锋”,这种技法,源于日本画的用笔,但傅抱石又从巴山蜀水中征得灵感,创造出他挥洒自如的“抱石皴”。他画山时,用的是一种硬毫的斗笔,散锋后先用破笔胡乱地戳几笔,以表现山头的丛茂树木,这时笔头的墨水已被这片草木消耗了不少,然后再把这半干犹湿的破墨迅速拉下,刷刷几下,如暴风骤雨,一泄于纸,近处的山头便完成了,这种鲜活灵动的“笔性”,雄健而洗练,疏野且精神,然后侧锋略加揩擦,在皮纸(或宣纸)的纸质上便形成了山石毛涩而斑驳的质感。远山也用同样的方法,只是用墨更枯一些,用笔也更空灵虚幻一些。山石用笔以竖皴为主(笔势上下挥动),横圈为辅,笔势灵动奋跃,提的起,按的下,控的住,笔线潇洒而健利,空疏又飘逸,从用笔中能感觉出一种跃动,激越的情绪表达。画树也擅用破笔散锋,点写叶冠时笔毫或停顿重按,或疾扫轻提,节奏轻重分明,运笔时并不停地捻动笔杆,使笔痕形成不同的方向,造成墨色晕化,或混沌不清或清晰劲俏的不同效果,形成枝叶远近浓淡,茂密稀疏等不同的变化。使笔线墨色浑然一体,苍茫而远大。
二、用墨(色):从傅抱石先生的多数作品用墨用色来看,傅抱石有用积墨、积色和重染的习惯,他作画时,多以大片湿墨泼出,再加以淡赭石(或亲清水)冲晕(画中借鉴了日本画中“撞水”“撞粉”的技法和西洋画水彩画的湿画法)。在一些墨色较浓的的块面中,往往加注清水,使清水“冲撞”浓墨,形成水墨交融,淋漓迷濛的效果。有时则在落墨布势后,有意识地用清水湿笔“接”一下浓墨的笔触,使原有的浓墨块按湿笔浸润的方向“冲”出去,使水墨效果更加滃郁,有时粗看是一片模糊,但细观墨色变化则浑融丰富,变化无穷。他在泼墨(或泼色)的时候,我们似乎感觉傅抱石画中墨、色“胶性”较重(可能傅抱石在墨或色中加注少量的胶液,这样的处理,往往会产生奇特淋漓的湿润感,“胶墨”的使用,明代徐渭尤擅为之),这样的墨色湿度虽然较大,但晕化扩散的速度则较慢,易于控制把握所画的形象。有时傅抱石为在墨色的晕化中留下纸上的空白(俗称“气眼”)或保持其淋漓的水墨效果,又以电熨斗迅疾定形。使用这样的技法,画作中既保持了淋漓欲滴的“鲜活”墨韵,又巧妙地保持了应有的形象和使画面灵动透气的“气眼”。傅抱石画中浑厚的积墨且又生动淋漓的墨韵形成,是和他使用了电熨这种特殊的工具是分不开的。
3、傅抱石绘画中表现出的“雨景”
傅抱石先生作品中有许多关于“雨景”的表现,在他画的不少毛泽东诗意的作品中,都有“雨”的造境。如“大雨落幽燕”“泪飞顿作倾盆雨”等等。画雨时,他先将明矾块化成较浓的矾水(这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然后用毛笔蘸饱,再散开笔锋作破笔状,按构思好的风势、雨势,顺势挥洒,根据感觉,有重有轻,有疏有密,在生宣纸(或生皮纸)上洒上或骤急浓密,或绵延稀疏的明矾水滴,形成“雨”状。待把这些滴洒在生宣纸上犹如雨点般的明矾水熨烫干了,再以大笔蘸淡墨,浓墨,顺雨势、风势多层次的刷扫。由于明矾水干涸后,被明矾水洒过的“雨滴”处,在化学的作用下,“生宣纸”变成了“熟宣纸”,不再吸收墨色,所以大笔刷扫出的淡墨反衬出白色(实际上是宣纸的本色)的雨点,十分逼真,表现方法新颖真实,殊有创意。作伪者往往不了解傅抱石先生画雨的独特处理方法,刻意临仿,露出了“技法时代风格”上的破绽。曾有香港某刊物发表的款为“傅抱石”的“毛泽东诗意图册”,作品“高仿”的几乎“无懈可击”,但由于作伪者不了解傅抱石画雨用明矾水点洒的技法,误以为是用“揉纸法”绘制的, 而“揉纸法”技法形成于本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距傅抱石逝世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年头。
在把握了傅抱石先生绘画的基本艺术风格和技法特点之后,具体到对某一件作品的鉴别,就应该从宏观到微观,从气息到技法,从多个不同层面进行分析而加以识别。
首先,从画面的构成上,其外观是否浑然一体。傅抱石的山水画摈弃了传统山水画琐碎、堆砌的通病,用浓重的渲染法,将点、线、面构成的形象统一成一个整体,但是,这种整体当中,又彰显着丰富的层次,精微的细节。大凡画面琐碎、生硬、有拼凑痕迹的,一般都靠不住。同样,傅抱石不仅是技术层面上的大师,而且是一位才情激越的天才画家。他在艺术上的贡献不仅在于其能描摹景物,更在于其能用澎湃的激情来抒写情境。因而,他的画作,不是对山川湖岳的直观描摹,而是包蕴着丰富的意象和情感。而对傅抱石画作中的艺术情感的把握,要求赏画者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并要用心灵去细致入微地体察、把握、寻找感觉,找到共鸣点。傅抱石的真画,一定是鲜活的、丰富的、自信的、充满激情的,诚如傅抱石先生自述的那样;“我的创作非到不得不画的时候,我是不会轻易动笔的,不到满意的时候,我是不会搁笔的……以感情作画,才能自感而感人。”而赝作,即使外观再像,也往往徒有其表,内在则是空洞、平乏的。
从画面的整体作了体味、观察之后,再进入到技法层面进行分析。傅抱石先生作为二十世纪中国第一流的画家,其技法,在技术层面上达到的高度也是第一流的。尽管傅抱石先生的绘画技法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但他的真迹,线条是强劲的,空灵的,有一种弹性和张力的感觉,而那种僵滞的或狂野却又空洞的线条,是根本无法立住脚的。傅抱石先生在一幅人物画《湘夫人》中对落叶的描写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落叶由上而下,由远及近,纷纷飘零。在这简而又简的水墨中分明有一种“飘”的感觉,飘得是那么轻松、那么自信、那么简约、那么洒脱,这种笔墨的意韵是在任何赝作中体味不到的。这也是一种技法上的高度提炼。
在傅抱石先生的人物画作中,其笔墨功夫也得到了高度的体现。一方面他在人物眉眼的神情上作精心刻画的描摹,使人勾魂摄魄;同时,在衣纹的表现上,将中国画的线条,由原本的工整变为飞动潦草,线条中常见破笔飞白,这等功夫,非一般等闲之辈所能为之。同样,其人物画的线条,就像“抱石皴”在山水画中的运用一样,使画面流动着音乐的特性。
在从艺术性、笔墨技法进行审视后,还要对落款的书法风格进行比对,甚至还要对落款的纪年、内容与画面进行考订、印证,从中寻找有无破绽。
由于傅抱石先生在美术史上卓越的地位,以及巨大的市场价值,所以,市场上见到的傅抱石款的伪作,大多有着一定的水准,具有较强的迷惑性。因而,审定傅抱石先生的作品,除了要对傅先生的作品有着广泛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外,一定要以严格认真的态度,平和的心态,用理性去分析,用心灵去寻找感觉,并多方寻找辅助信息,方能得出客观而公允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