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果
　　
　　常小乐在街上走着，老是开心不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希望心情变得轻松一点。但是，不行。笼在心上的那块乌云老是驱之不散。
　　他回头望了望。他甚至想，只要能再看到那个身影，他就立刻转身，向他们奔去……可是看不见了，一点也看不见了，连省人民医院的轮廓也已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大楼完全遮掉……这使他变得更加怅然。
　　“大减价！最后两天！”
　　“门面转向，一顿乱卖！”
　　“百分之百真牛皮，假一罚十！”
　　服装店，鞋店，杂货店……一家家都比赛似的高声吆喝着。有的口喊，有的用录音机放，那些小巷深处的小店，就在巷口放上一张半人高的大凳子，上面坐着一个中气很足的男人，时不时对你挥一挥手，大声吆喝着：“里面看看！里面看看！别错过机会！别错过机会！”
　　他们喊得那样投入，那样有诱惑力，恨不得伸出一只只手来，把一个个行人往店子里拽。一个刚进城来的乡下人，或者一个不常逛街的城里人，都保不定会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什么买便宜货的机会，毫不犹豫或犹犹豫豫地往外掏票子。可常小乐不会。常小乐是学生。学生口袋里有多少票子可掏？除非你爸爸是大款还差不多。再说常小乐也不管这些皮鞋杂货流行服什么的，那是妈妈的事儿。但是常小乐也知道，那里边的“猫腻”老鼻子啦，眼下小乐最恨这些人。就是那些灌满了耳朵的大骗子小骗子亚骗子准骗子的声音，把小乐都闹糊涂了，让小乐做下后悔的事情。
　　常小乐目不斜视，自个儿走自个儿的路。
　　“卖开心果呃，开心果吃了开心—”
　　你说奇怪不，不管你理不理，一声尖脆的叫声，硬是压过那些吃了兴奋剂般的大呼小叫，飘忽在这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的上空，不由分说地往常小乐的耳朵里钻。
　　小乐不由自主地往喊叫处望了望。只见“肯德基炸鸡店”大门的旁边，站着一个小老头儿，提着一个大编织袋，叫声就是他发出的。
　　原来是卖泡泡果的，不知怎么换上了一个老头儿。小乐想。—这儿原先老站着一个卖泡泡果的，不过那是个老太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当然和她打交道的都是些小孩儿，小孩儿爱吃泡泡果。小乐小时候也爱吃。这会儿小乐大了，知道了泡泡果原来是大米在高温下的膨化物，而那用来膨化的容器大多是铅的，铅在高温下会生成对人体很有害的铅化物，这铅化物渗入泡泡果，因而泡泡果对人体是有害的。小乐不吃泡泡果，小乐也懒得理那老头儿。
　　何况眼下他正不开心。
　　“卖开心果呃，开—心—果，吃了开心的开心果—”好像要回答小乐的想法，那老头儿又大声叫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我卖的是“开心果”，不是“泡泡果”！
　　开心果？开心果是什么玩意儿？
　　小乐开始认真地打量那老头儿了。
　　这可是个怪老头儿。瞧他吧，七老八十的了，还穿着T恤衫、牛仔裤，年轻哥哥似的。满脸皱纹像风干的核桃，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闪烁着几分机敏几分狡黠几分诙谐的光；说话的声音呢，脆生生的，倒像是小孩儿……最奇怪的是，他那眼睛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小乐，好像不是小乐走到他面前来的，而是他用眼光把小乐从人群里挑出来的。
　　“小同学，不开心啊？”他冲小乐说话了。
　　他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小乐吓了一跳！—而且，听那口气，他把握十足似的。
　　“瞧瞧，我说对了吧？”果然，怪老头儿有点自鸣得意了。
　　小乐不置可否。
　　“那，让我来猜猜是什么原因啊—”怪老头儿神秘兮兮地凑近小乐，“是学习成绩不好，考试砸锅？”
　　学习成绩不好，笑话！常小乐是“奥赛”培训班的高材生，走在校园里，不知多少女孩子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呢！
　　小乐坚决地摇了摇头。
　　可是，成绩好就笃定开心么？
　　“那是和家长闹矛盾？对，现在的家长和孩子们之间就是有代沟，许多家长对孩子不理解，或者对孩子的合理要求不支持，或者粗暴干涉孩子的正当权益……”怪老头儿皱起了眉头，振振有词，模样像演说家。
　　“要不，是他们偷看了你的日记？不许你玩‘电游’？”这会儿那老家伙又有几分像克格勃。
　　小乐又摇了摇头—俗话说“一好遮百丑”，现在的家长只要孩子成绩好，其余的事是不太管的。小乐的日记暂时还安全。至于玩“电游”，小乐早过了那“初级阶段”，他已经能自由地在电子网站上游弋了。
　　“那是什么原因呢？”怪老头儿像一个回答错了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用手挠着后脑勺上几根稀稀疏疏的白发，老脸羞得通红。
　　“哦，哦，我知道了！”
　　想了想，他咬着小乐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说：“是不是你和哪个女孩子有了那种朦朦胧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哈，好上了！一定是和哪个女孩子好上了！”
　　认定自己窥破了人家的秘密，这老小子乐得又拍手又跳。
　　“去你的！”小乐哭笑不得，窘得又摇头又顿脚。正像他的名字一样，小乐是那种快快乐乐开开朗朗大大咧咧的男孩，和大家都玩得来，男孩子喜欢他，女孩子也喜欢他，谈不上和哪个人格外好。再说，奥赛班的学生，忙得走路都在想难题，和谁去“朦朦胧胧”呀。
　　“那是什么原因呀……”怪老头儿嘴里嘟囔着，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真的，是什么使小乐这个快乐的孩子不开心呢？
　　今天是星期五，第七节课后，常小乐和好朋友赵光明约好，到蓝天电脑城去买几张光碟。从校门出来，沿着中山路走到省人民医院的时候，两人都觉得肚子饿了。
　　正好医院旁边有一家很大的快餐店。“吃点油炸薯条呢，还是来杯冰牛奶？”小乐问。
　　“干脆就一条炸鸡腿吧。”光明说。
　　两人正商量着，背后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同学，同学……”
　　小乐回头一看，是一个抱着个孩子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又黑又瘦，操着外地口音，看那衣着打扮，显然是从农村来的。怀里的孩子病恹恹的，一对大眼睛漆黑漆黑，却眼光无神。男人小声对小乐说：“同学，我的孩子，他，他要做一个大手术……你能不能给我几块钱，让我买几个热馒头给他吃……”
　　当时小乐身上只有十块钱，是准备买光碟的。小乐刚想把这十块钱给他，光明从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又向他递了个眼色。那意思小乐懂：当心骗子！
　　小乐猛地收住了手。是的，近来骗子可不少。家里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新闻：某人假装腿有残疾，在大街上乞讨，背后却健步如飞；某人白天乞讨，晚上却在餐厅大吃大喝；某乞丐出了车祸后，人们发现他衣服里里外外都是口袋，口袋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钱……还有卖假货的，设圈套害人的……是呀，光天化日之下，要叫骗子骗了，那可就太呆了！谁保证那男人不是个骗子呢？
　　小乐这样想着的时候，光明已买好了两包油炸薯条。两人一抬脚，走了。
　　可走着走着，小乐心里不安起来。那男人低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着，那病孩子无神的眼光在他的眼前闪着……假如，那男人不是骗子，他们只是急需帮助的人，那，他们会多么的失望，他们的境遇多么悲惨！也许，那病孩子将会在未来的大手术中死去，给他吃几个馒头，是一个父亲微薄的愿望……
　　小乐觉得自己的心缩紧了。
　　“对不起，”他在心里对那男人说，“对不起……”
　　他没有心思再去买光碟，匆匆告别了赵光明，径自往家里走去。他几次回过头去，想再看到那男人的身影，那样，他就会回转身去……可是没有。他再没有看见。这样，他就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情，不断地对那男人说：“对不起……”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那怪老头儿的。
　　“同学！”那怪老头儿又开始说话了—也许他刚才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吧，“好了，咱就不谈原因了，你买个开心果回去吃吧。好在我这开心果呀，能做到‘殊途同归’，不论什么原因，效果一样，吃了保你开心！”
　　世上哪有什么开心果，吃了能保人开心！可不又是骗子吧？小乐想着，偷偷地瞄了怪老头儿一眼。
　　“呃，小同学，对什么人都不信任，这可不好，这可不好……”这老家伙好像看出了小乐的心思，摆出一副哲学家的派头，“现在科学发达，什么东西没有？人造的鸡蛋，勾兑的名酒，没妈的小羊……”
　　小乐差点儿笑出来。瞧这家伙把真理和谬误一起贩卖，“没妈的小羊”这是高科技，“勾兑的名酒”这是卖假货，两者能扯到一块么？
　　可怪老头儿不理小乐，自个儿说自个儿的：
　　“……你说什么没有？昨天没有的，不一定今天没有；今天没有的，明天可能会有……什么都有，就是不相信我的开心果会有，这不公平吧？这是人家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嘛……”说着说着，怪老头又嘟囔起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小乐被他那老小孩般的神态逗乐了，扑哧一声笑起来。但随即，他的笑容又收敛了，他想起那个怯怯的男人和那个病孩子，只怕难以遇到他们了，只会留下永久的遗憾……
　　“同学，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还是看一看开心果吧。”
　　怪，似乎小乐想什么，怪老头儿马上就知道什么。他用手抚着小乐的肩膀，很诚恳地说。
　　小乐点了点头。
　　怪老头儿拉开编织袋的拉链，在里面掏，掏，掏，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得晶莹剔透的果子，捧到小乐的鼻子前。
　　小乐一看，那果子又像桃又像杏又像梅又像李，又不是桃不是杏不是梅不是李，还真没有见过呢！
　　“没见过吧？人家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嘛—怎么样，来一个？”怪老头儿又得意了。
　　来一个就来一个吧，吃了开心，那还不好？小乐想着想着，问道：“多少钱一个？”
　　“多少钱？不—要—钱，试吃，好不好？名烟试抽，名酒试喝，名牌衣服试穿，我的开心果也试吃，可以不？”怪老头儿有几分讨好地冲着小乐笑笑，“吃着开心，下次再来；吃着不开心，那我就只好再回去继续研究喽！”
　　“试吃”就“试吃”吧，难道还怕对我下毒不成？无怨无仇的对我下哪门子毒啊？小乐想。再说老人看来挺面善的。
　　为了万无一失，他又问了一句，“这开心果，是人工合成的呢，还是天然生长的？”
　　“既是人工合成的，又是自然生长的，既是自然生长的，又是人工合成的—它是我的研究种在地里长出的……”怪老头儿像念偈子似的。
　　小乐想回家了，懒得和他天书似的绕，拿起那开心果就想走。
　　“慢着。”怪老头儿这会儿倒不急了，“我这开心果有两个型号，一是速效型的，吃了马上开心；一是普通型的，效果嘛，就慢一点……不开心的原因清楚，又愿意向我讲清的，用速效型；讲不清原因的嘛，用普通型……你当我开头那么多话都是向你白说的呀，嘿嘿！看来你是只能用普通型的了……”
　　怪老头儿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小乐。
　　小乐明白，他还在指望自己说出原因呢！
　　不行。小乐可不想对着一个陌生人把肠子肚子都翻出来—对语文老师或班主任那还差不多，还得是那种特别理解人关心人，又能保守秘密决不出卖你的语文老师或班主任。对这老头儿可不行。尽管这老头已渐渐熟悉起来，而且让人觉得怪可爱的。
　　“让我用普通型的吧！”他说。
　　“那就只好给你用普通型的啦！”怪老头说着，把那只晶莹剔透的红果子从小乐手中收了回去，又从编织袋里掏，掏，掏，掏出一只青多黄少的绿果子，递给小乐。
　　小乐接过来，小心地放到书包里，再抬头一看，啊！太阳什么时候已走得不见影儿了，满街已亮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朦朦胧胧，闪闪烁烁，让人觉得如在梦幻之中……小乐想起自己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呢，哦，刚才是买开心果来着……那老头儿不要钱……哎，得向人家说声“谢谢”……可一看，那怪老头儿什么时候已不见了人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乐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四下找了找，还是连影也没有，就只好匆匆的往家里赶了。
　　满桌的好菜已在热气腾腾地迎接小乐。
　　“念奥赛班可费脑子呢，得加强营养。”妈妈说。何况今天是周末呢。
　　小乐心不在焉，眼下这满桌的饭菜也就和染了色的木屑皮没有什么区别。他胡乱扒了几口，瞅着个空子，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紧房门，他小心地从书包里摸出了那只开心果。这是一只绿色的果子，碧绿碧绿，晶莹剔透，而且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幽香……小乐把它放在掌心里，欣赏着它，那果子也像一只绿色的眼睛，几分友好几分好奇几分调皮几分期待地看着小乐。小乐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沁人的香气，按捺不住好奇心，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奇怪，这开心果不甜，也不酸，倒有几分淡淡的苦味，只是清清爽爽的，倒也不难吃。小乐三口两口下了肚，心想，就算那老头儿说的句句是真，普通型的，也别指望立马就开心，就拿出作业本来，开始做作业。
　　渐渐地，渐渐地，小乐觉得肚子里有些发热，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聚拢，聚拢，聚成圆圆的一团，停留在心脏中间。是什么东西呢，一定是那开心果！是的，就是那开心果！小乐已经看见了它那晶莹剔透的模样……渐次，那聚成的开心果开始发亮，发亮，亮得如夜明珠一般，五脏六腑都被照得通明透亮！
　　这可是一桩神奇的事情呀！要是别人，说不定会惊奇得大呼小叫，可小乐没有。前面我们说了，小乐是学校“奥赛”班的学生，奥赛班的学生都是又聪明又沉稳又大气的那种。遇上了难题，他们决不会长吁短叹，而只是低着头拧着眉想上个三天三夜；解出了难题呢，也只是淡淡的一笑……遇上了稀奇事儿呢，他们会默默地思考，看其中有什么科学道理，或者静静地观察，看事态怎样发展……再就是这些人做起功课来非常投入。可以夸张点说，即使天塌下来，在“轰隆”一声以后，他们又会低下头来，划拉他的x、y……所以，这会儿对于开心果在肚子里的变化，小乐只是诧异地稍稍停了停笔，轻轻笑了一笑，又去做他的功课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是星期天，又是小乐的生日。是日理万机的国务院总理，今天也该休息啦。小乐一觉醒来，推开窗户，只见朝阳和煦，清风习习，蓝天上白云悠悠的飘着，不禁大叫了一声：“好开心呃！”
　　吃过早饭，他揣上平时攒下的50元零用钱出门了。他要彻彻底底地放松一天，开开心心地玩上一天！
　　五十元钱能做什么呢，到“肯德基”去美味一顿？要是遇上同学就请同学一起“共享”……最好还是本班同学，最好是好朋友，赵光明，刘杰……刘莎莎，都行……刘莎莎是自己同座，小姑娘外语可好着呢，没少帮助过自己……当然，自己也没少给她讲过数学题，在小姑娘面前显示自己的解题能力，是一种愉快……也不一定请刘莎莎，遇上谁就请谁，请第一个遇上的……嗯，这安排不错。
　　要不，到图书城去买两本好书？《泰戈尔诗选》、《悲惨世界》、《唐宋词诠释》……都可以。《红裙子，绿裙子》听说也不错，里面讲的故事好像都在你身边发生……然后和几个好朋友轮着看，再海阔天空地在一起评论……
　　最简单的，猛玩一通！请几个同学一起到青少年宫去滑旱冰，或者到游艺场去坐过山车！小乐这么想着，开心得打了一声长长的唿哨。
　　走着走着，来到了邮电局前。邮电局对面，就是肯德基快餐店了。
　　邮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三角花园，就在那三角花园的旁边，站着一个少年，三三两两的人围着他。小乐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脚下铺着一张纸，在“失学求助”的标题下，几行端端正正的毛笔字叙说着事情的原委：家居贫困山区，连年天灾，父死母病，成绩优秀，因家境过于贫苦而面临失学，恳请社会各界援助。
　　小乐又看看那少年，这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皮肤黧黑，五官端正，眉目间甚至有几分英气。他顺着眼，用牙齿咬住一边的嘴唇，似乎在抗拒着巨大的羞辱，又似乎在积攒着什么力量。
　　过路的人们一批批的走近，看看，感慨两句，议论两声，然后又离开。间或也有人给男孩一点钱，一元两元拾元的不等。在这时候，男孩就会说“谢谢”，声音低低的，仍旧低着头，顺着眼。只有在有人问他话的时候，他才会抬起头来。这时候小乐看见他清澈的目光。
　　小乐觉得自己的心在一阵阵地紧缩，眼泪随即也要涌出来。尊严！人的尊严！一个少年，一个花季的少年，在心灵最自尊最敏感的时候，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任凭人们的议论，评说，接受人们的微薄的施舍，一定有最难堪最痛楚的原因……
　　小乐思考着，忽然觉得腹部在发热。什么东西在凝聚，凝聚，渐渐地凝成一团，停留在心脏下面，开始发光……
　　这是那开心果！他想起来了，和昨天晚上一样！怎么？开始发挥作用了吗？你这蠢家伙！你想让我开心吗？这是什么时候？人家这么痛苦和窘迫……这时候我能开心吗？小乐完全沉浸在在眼前的情景中，不理论那“开心果”。
　　开心果也不理小乐，只是一个劲儿地发光，发光……
　　小乐觉得心灵越来越亮堂，越来越亮堂……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火炬一样燃烧：我要帮助他，尽全力帮助他！
　　他走到那男孩面前，掏出那50元钱，送到男孩手里：“请原谅，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这是我的一点意思……盼望着你早日走回学校！”
　　那男孩猛地抬起头来，泪光晶莹地看着小乐，半晌，他说：“相信我！我知道怎样去做……”
　　“祝你成功！”小乐拉住他的手，真诚地说着，转身离开了他。
　　心里一片明亮，眼前一片明亮，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对他微笑，蓝天也变得格外洁净。他真想对每一个人大喊：“开心呀，真开心呀！”
　　不远处有两个坐着乘凉的老大妈，笑眯眯地向小乐招手：“过来，小同学过来！”
　　小乐走过去，那个大妈递给他一大瓣通红的西瓜：“吃吧，你是好人！”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另一个大妈说，“没书读的小孩作孽呢！”
　　“就怕是骗子。大部分这样的人都是骗子……”一个过路的人说。
　　不会是骗子。一个少年不会是骗子。从他讲的话他的神态看不会是骗子。小乐想。即使他真是骗子，我也要用我的行动使他受到良心的触动和灵魂的震撼……奇怪，这人的话一点也没有使小乐的情绪受到影响，他有充分的理由觉得自己做得正确。他是那样快乐，心情蓝天一样明朗！
　　“哪有那样多的骗子……”那两个大妈说，“来吧，吃西瓜！”
　　小乐咬了一口西瓜，只觉得沁甜的汁液迅速流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是甜蜜蜜凉沁沁的，心里通明透亮，开心极了！他猛然想起，昨天吃了开心果，这开心果可真有用呀！
　　走了两步，他忽然看见刘莎莎站在“肯德基”的门口。哎，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一个同学呀，自己本来要请她美味一顿的，何况是莎莎……可现在没钱了。只有这份开心的心情一个劲儿在心里澎湃，就让她分享这份心情吧！
　　他这样想着，刚要向莎莎打招呼，莎莎叫他了：“常小乐！”
　　小乐打量着这小姑娘，只见她眉里眼里都是笑，小脸蛋光彩四溢，比去年“六一”儿童节她表演独舞“妈妈的吻”，得了第一名时还高兴呢。她怎么也这样开心呀，是吃了开心果吗？
　　小乐这样问莎莎。
　　“是呀！你怎么知道?”小姑娘吃惊得大眼睛睁得杏儿样圆，“刚才，妈妈给我100元钱，叫我上街买条新裙子，看见一个擦皮鞋的小姑娘，抚摸着一本旧课本掉眼泪，我就把钱都给了她……”
　　
　　顺心果
　　
　　于小龙在中山路上走着，眼睛不停地张望。
　　新开张的富丽堂皇的店铺，店铺旁边亭亭玉立的导购小姐，制作精巧的飘着诱人香味的风味小吃，各式各样款式新颖价格低廉的服装，甚至书店里印刷精美内容新奇的书籍，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只顾往那些卖白兰花卖臭豆腐卖炸春卷卖泡泡果的人群中打量，像侦察员搜索预定的目标。
　　他要找那个怪老头儿，找那个鹤发童颜长须美髯满腹机智又打扮新潮的怪老头儿。
　　事情当然要从他的好朋友常小乐说起。
　　最近以来，小乐总是格外开心，见人笑吟吟的，走着路也哼着歌什么的，办事效率特高，你就是不小心惹了他，他也不恼，还是心平气和的。你可别小看“心情”这玩意儿，那个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怎么说的来着？“心情是每一天都有的东西，每一天的你都生活在它的里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喜剧的结果或者悲剧的了断，弄不好都会因它而来。”眼下这常小乐就是这样。心情倍儿好，精神倍儿旺，成绩倍儿佳，整个人都倍儿光鲜。小乐这是怎么啦？
　　路上捡着个大宝贝呢，还是吃了开心果了？
　　逮着个空子，小龙问小乐。
　　小乐先是一愣，随即吃惊地问：“我吃了开心果，你怎么知道？”
　　瞧瞧，倒真给小龙问着了：小乐真吃了开心果！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小乐也就只好把奇遇怪老头儿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于小龙了。不过小乐说，那以后他也没有再见过那怪老头儿。尽管他几次到遇到的地方去找，可那老头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祥，踪影无存。
　　好你个常小乐！要对我留一手怎么的？就不兴我去遇遇那怪老头呀？凭什么就你的运气那么好呀！
　　小龙这会儿就是要去找那怪老头儿的。
　　他近来办事老是不顺。
　　开学的时候他报名参加奥赛班考试，可偏偏没有考上。学校奥赛班怎么就不能多收点人呢？
　　而今天……今天竟然被爸爸打了两巴掌！自己从小被爸爸妈妈捧在掌心里，今天……今天是怎么了呢？
　　说来事情也很简单。这次段考，小龙考得非常好，成绩大幅度上升，在班上的名次上升了一截。可是这高兴没有维持两天，爸爸就说：“你下一阶段更得抓紧。不抓紧就巩固不了成绩。”说完，给小龙布置了一大通作业：数理化每天十道难题；外语每天一套卷子；语文每天一篇作文……并且要做完他布置的作业才准做学校布置的作业。
　　小龙一听就火了：你们为什么老把我逼得这么紧？下阶段要抓紧我不知道吗？您当您什么高招呢，我自个儿早就定下下一阶段的计划了！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老是要压着我？再说那么多事儿做得完吗？你们自个儿试试看！
　　他心里窝着一肚子气。
　　但爸爸是不容违抗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硬着头皮这么干了几天，每天都是半夜一两点钟睡觉。渐渐的，小龙熬不住了。第二天老打瞌睡，作业也开始完不成……他要求爸爸改改计划，爸爸铁着脸说：“吃不了苦就成不了才！”
　　他还讲不讲理呀？小龙心里的火呼地往上冒：“你试试看！”不料爸爸走上来，啪的就是一个耳光！
　　小龙泪流满面。他捂住脸上的五个指头印，咬住委屈和愤怒，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下决心不再理爸爸妈妈！
　　可是，爸爸妈妈是天天都要见面的人，一天不理可以，两天不理也可以，三天四天就不是个事了。再说自己老窝着这口气也不舒服。今天听了常小乐的奇遇，就想到街上找找那怪老头儿。 　　他在街上转了几个圈，眼珠子都瞪得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还没有看见那怪老头。一抬头却看见大街的拐弯处出现了父亲的身影。冤家路窄！他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小龙这时候可不想理你。让他也尝尝着急的滋味儿吧，对不起，您的儿子丢啦！
　　小龙紧走几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
　　“小同学！”
　　他听见一个尖尖脆脆的声音在叫。小龙懒得理，小龙气儿正不顺呢。
　　“小同学！”后面又叫了一声。
　　叫谁呢？看着前前后后，再没有其他学生—大清早的，一般都在家里做功课，自己今儿个是个例外，自己是跑出来的—那么，准是叫自己了。
　　小龙回头一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鹤发童颜，美髯长须，穿着T恤衫，牛仔裤，手里提着一只编织袋，用一种又睿智又狡黠的眼光看着自己。
　　怪老头儿！和常小乐描绘的一模一样！
　　小龙又新奇又高兴，心儿蹦蹦地猛跳起来。该不是做梦吧？他定定神，死劲地眨眨眼睛，没错；又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
　　“小同学，有事不顺心吧？”怪老头儿笑眯眯地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顺心呢？”小龙要试探试探他。
　　“你是常小乐的好朋友不是？我也是常小乐的好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那我也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好朋友的心事我当然知道啦，‘心有灵犀一点通’么……”怪老头儿洋洋自得地说着。
　　“你说是我的好朋友？”
　　“是呀。”
　　“那你也卖给我个开心果吃吃。”
　　“你呀，不适合吃开心果。”怪老头儿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
　　“卖关子吧？还说是好朋友呢。见死不救？”小龙的嘴也怪不让人的。
　　“瞧你说的！哪能见死不救呢。”怪老头有几分讨好地凑上来，“我是说，不—适—合—‘对症下药’，‘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一个山头唱一个歌’，这些词语你听说过吧？你呀，适合吃顺心果！”
　　“顺心果又是什么新鲜玩艺啊？”小龙问。
　　“顺心果嘛。顾名思义，就是吃了事事顺心的果子—你不是正不顺心嘛。”怪老头说。
　　故弄玄虚。小龙想。还不是一档子事？哎，顺心果就顺心果吧。
　　“这不是一档子事。”怪老头儿好像看透了小龙的心思，“对症下药嘛。再说，它的吃法比较复杂。”
　　说着，怪老头儿从那只神秘的编织袋里掏出几个玻璃弹子般大的绿果子，凑近小龙，对着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低声了一番。小龙连连点头。
　　小龙回到家里，爸爸还没有回来。他想还可以乘机透口气儿，等会儿爸爸回来，那做不完的作业也就回来了。听不完的管教也就回来了，其实，他的期望正是我的打算，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安排，非得听他的管教？想着想着，心里又不顺了。
　　吃颗顺心果吧，幸好今天找着了那怪老头儿。
　　他倒下一杯白开水，等它凉到不冷不热正好适口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顺心果，一连吃下两颗。然后，按照怪老头的说法，坐在一张不高不矮的椅子上，双手平放在双膝上，双目微闭，排除一切杂念，全身放松，想象自己是一只旧袜子，然后做深呼吸，七七四十九次……
　　呼—吸—，呼—吸—，呼—吸—
　　渐渐地，渐渐地，小龙看见爸爸靠在厕所的门旁抽烟—他的烟本来早已戒了，但在气极或烦极的情况下，仍免不了重施故伎—这会儿他满脸铁青，太阳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
　　小龙又听见爸爸心里说：“这小孩太不自觉！太不自觉！段考考得好一点，就不思上进，不思上进！”
　　“不是这样！”小龙脱口而出。他睁开眼睛，看见爸爸什么时候搬来一张椅子，正默默地坐在对面，默默地注视着他。
　　“爸爸！”小龙有点不好意思地叫道，“其实，段考后我本来也是想再努一把力，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的……
　　“哦！”爸爸饶有兴致地听着，态度很亲切，“那你为什么不说呀！”
　　“我想先干起来再说，免得光放空炮……谁知您的安排一拨一拨地压下来了，压得我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你要是说了，我还用安排吗？我操的哪门子心呀？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你老不相信我自己会安排。其实我都会。我长大了……”
　　“你告诉我呀。像现在这样好好地告诉我，多好……”爸爸由衷地笑着说，“我孩子自己懂事了，我还不高兴吗……”
　　“那，您可以让我自己安排学习计划吗？”
　　“当然可以呀！”爸爸说。末了，他又自言自语：“哎，我孩子懂事儿了！像这样好好的把话说给爸爸听，多好！”
　　“哎，像这样好好的把话说给爸爸听，多好！”小龙也说。说完，他觉得心里顺顺畅畅舒舒服服平平坦坦的，哎，今天是不是吃了顺心果了？对了，是吃了顺心果了！
　　“爸，那你同意我自己安排学习计划了？”
　　“那当然！我孩子懂事了！”
　　“OK！”小龙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一个圈。
　　用不着在完成学校的家庭作业之前，先做爸爸布置的那一大堆作业了，用不着每天强打精神熬到晚上一两点了。小龙自己给自己定了个学习计划，按部就班，顺顺当当。过不了多久，那学习成绩，就像春天的小苗似的往上窜。
　　这顺心果可真顺心呀！
　　快到期考的时候，学习越来越紧张，小龙班上的同学却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早上迟到的人多；上课打瞌睡的人多；完不成作业的人多；老师发脾气的时候多……最可怕的是这种病传染，比如说，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打哈欠，全班同学也就跟着打哈欠……
　　那学习成绩，就不用提了吧，惨不忍睹啦。
　　小龙又开始不顺心了：回家做作业的时候，还没开始，心就烦了。看看那桌面吧，大本小本厚本薄本新本旧本物理化学数学外语《精编》《精讲》《优化设计》《系统训练》《全程复习》《一课一练》《一日一题》《单元辅导》《重点难点》《神州大考》《华夏联考》《试题精萃》《最新模拟》，你压着我我挤着你横的竖的歪的斜的摊满了一桌子。今晚从哪本开始？从哪科开始？脑子里横的竖的没有一点条理，塞得满满的实实的没有一点缝隙，硬硬的紧紧的没有一点弹性……小龙呆呆地坐着，半天半天不想动弹。
　　没有一丝风。灯光昏黄昏黄的，气闷得厉害。忽然桌上的书本翻开了，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着。这页还没有看清楚就翻到了那页，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钢笔也在忙不迭地划拉着，这个字还没写清楚就划拉到了那个字，甚至手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绷得紧紧的。怎么，那扔在旁边的书包也在动?严格地说是书包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动得书包一鼓一鼓的。是的，有什么东西在书包里跳着要出来！小青蛙？一只小青蛙？它什么时候藏到了书包里？小龙不由得兴奋起来。
　　出来吧，出来玩玩……伙计，咱散散心……
　　好久没有看见青蛙了。连青蛙的叫声也听不到。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钢筋水泥。偶尔有一条水沟，一个水塘，那也是基建工地暂时还没吞吃尽的，那也是臭水渠，臭水塘。那水的颜色已比酱油还深，那气味让人经过就想躲……
　　青草，池塘，倒映着白云的绿水，翡翠一般的小青蛙……只活在童年的梦里，活在作家的童话中……
　　现在，有一只青蛙！小龙兴奋起来。
　　出来吧，出来……他轻轻把书包打开，期待着小家伙跳出来，给自己一个惊喜。
　　没有。什么也没有。怎么回事？
　　他又把书包口开大了一点。还是没有。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好像要回答他的疑问，书包里又跳了两跳。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小龙忍不住好奇心，拿起书包往桌子上一倒，又抖了两抖，“啪”的一声，从书包里掉出一个信封。
　　小青蛙钻到信封里去了？或者，是信封在跳？小龙拿起信封，小心地打开口子，“铛”的一声，一颗绿莹莹的果子跳了出来，笑模笑样地望着小龙。
　　小龙想起来了：那次怪老头儿给了自己三颗顺心果，上次只吃了两颗，还有一颗用信封装着放在书包里了。—哎，好伙计，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呢，我正需要你呀！
　　小龙连忙倒来一杯白开水，把顺心果吃下去了。
　　只觉得心里一阵清凉，这清凉迅速地向全身弥散，弥散……他想起怪老头儿的话，还有相应的程序……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乡下。外婆家。又似乎不是。一个大大的灶台。灶上波波的煮着什么。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在往灶膛里添火，怎么？那男孩的模样怎么有些像自己？不，不是像，简直就是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到外婆家添火来着？再看看，再看看……那男孩不断地往灶里塞柴火。一块又一块，一把又一把，塞得灶膛里满满的。灶里的火灭了，直往外冒青烟。那烟充满了一屋子，熏得那男孩直流眼泪。男孩急了，对着灶膛又扇又捅，都无济于事。烟越冒越大，小孩拼命地用手揉眼睛，小脸被擦得像花猫一样。小孩一筹莫展。
　　一个女孩走过来。像舅妈家的小表姐，又像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宋微微……女孩冲男孩笑了笑，走到灶台前，从灶里往外抽柴火。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抽出了一小堆。灶里的烟开始变小了。女孩又把灶里的柴火支起，架好—小龙清楚地看见，她支成一个好看的空心支架—然后她开始往里扇火。扇一下，灶膛变得通红；扇两下，灶里的火燃起来了；扇三下，灶膛里烈火熊熊，把男孩和小姑娘的脸都映红了！
　　“好呀！”小龙大喊一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书桌旁，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作业，思绪却变得有条有理。
　　他三下五除二的把书桌清理好。看看时间，才晚上7点半。准备11点睡觉—再晚明天就可能打瞌睡—还有三个半小时可以用来做功课。小龙准备用两个半个时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小时自己支配：查漏补缺，弥补自己的薄弱环节。
　　他大体估摸了一下，两个半个时可以做多少作业。然后把那些难题怪题以及根本不可能做完的作业毫不犹豫地放到一边。
　　10：45分的时候，小龙已完成全部作业和复习计划，准备睡觉了。今天他收获特别大。所做的功课理解得透透彻彻，又搞清了好几个原来不明白的问题。心里舒舒畅畅的，就像乡下外婆家门前那映着白云的春水。
　　躺到床上去的时候，睡意马上袭来了。朦胧中，他看见一个好大好大的果园，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在那儿挥汗如雨地忙着。咦，那不是怪老头儿吗？
　　“老爷爷！”小龙叫了一声，奔过去，要把自己的奇遇告诉他。
　　“愣在那儿干什么，”怪老头儿转过脸来，嘟嘟囔囔地说，“也不知过来帮帮忙……这会儿得流行病的人多着哪……”
　　
　　正心果
　　
　　快放学的时候，班上的几个男孩子聚在一块儿，商量着“勇敢者活动日”的事儿。
　　想想吧，过两天就是“五·一”长假，男孩子们不兴奋得有点儿想飞起来？遗憾的是，他们都是“老樟城”啦，樟城的那点儿娱乐场所，青少年宫的旱冰场啦，公园的“水上乐园”啦，紫罗兰娱乐城的过山车啦，全腻味啦。“海底世界”呢，门票太贵；世界公园呢，假模假式……到哪里去玩呢？
　　班长夏磊早就准备到乡下外婆家去。这会儿他说：“要不你们和我一块儿到外婆家去？这会儿满山的春笋，到处是蕨子，要是雨后就能拾到蘑菇，或许还有晚开的杜鹃花……”“太好啦！”“你这家伙怎么才说呀？”大伙儿欢呼着，要把夏磊抬起来！
　　可男孩子们是不甘于平庸的。他们可不想只是去采采花拾拾蘑菇什么的，他们把这次活动的名称定为“勇敢者活动日”，主题是“生存能力锻炼”。哎！这可太有吸引力啦！一定要安排些有刺激性的项目。有的说，搞野炊，两天不吃粮食，自个儿摸鱼采野菜，看谁活得好！
　　有的说，露营！自个儿搭帐篷，点篝火，看谁睡得又安全又舒服！有的说，爬山！不许走现成的路，看谁先到达山顶！
　　当时郑小力正想回家。看他们讨论的那个热火劲儿，就走过来坐在后边听。夏磊看见了就招呼他说：“小力，你参加一个不？”
　　不等小力回答，于小龙挤挤眼睛，拿腔拿调地接下话：“那—当—然—啦！”
　　谁也听得出这是笑话小力来着呢。哎，怎么说呢，有点不好意思……小力功课好，有教养，人又长得高高大大，魁魁伟伟的，可就是胆小。他怕蛇，怕狗，到公园玩“过山车，”怕头昏；滑旱冰呢，又怕摔断腿；出门怕坏人，怕骗子，还怕陌生人，为什么呢，不知怎样跟人打交道……这么大了，每天出门，妈妈都要嘱咐再三：“千万小心啊，别惹祸，不关你事的，绕开走……”班上集体活动，地点稍微远点儿的，妈妈一概不让去，不是说姥姥病了，想力力，就是说要带小力去看牙……
　　他还敢去参加“勇敢者活动日”？首先就得让老妈吓出个心脏病！
　　小力也苦恼。胆小，常常使他和班上的男孩子不合群，有时候也少不了被笑话……
　　他真想变得勇敢一点儿。可一事到临头，就鼓不起勇气，先不先的，腿肚子先发软了……
　　这会儿，他只好不好意思地冲大伙儿笑笑，找个借口就回家了。
　　经过校门口的时候，遇到班上的文艺委员罗小曼。小曼笑吟吟的对他说：“小力，想不到耶，今天倍儿棒！”
　　小力一愣，这事儿怎么就传这么快，连小丫头也来笑话我？想着想着，血就直往脸上涌上来，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小姑娘吓得退了一步，又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啦？要吃人似的……人家好心称赞你今天的课前三分钟演讲呢！”说完，马尾辫一甩，丢给他一个后脑勺，嘴里嘀咕着：“不正常……”
　　小乐这才知道，自己把话听反了，还以为她随着于小龙他们嘲笑自己呢。他尴尬地笑了笑，要躲什么似地赶紧往家里走。
　　妈妈和奶奶都坐在客厅里。看样子在商量着什么。小力一进来就都缄住了口。
　　茶几擦得干干净净的，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草编篮子，麦秸秆编的，样子很粗朴，像小孩的玩具。那里面放着几只红得发亮的水果。个儿不大不小，形状端端正正，那颜色，没有一丝儿杂色，红得像玛瑙，像火焰……看上一眼，好像就有一种庄严感充溢在心头。小力不由得怔了一怔。
　　再看那皮儿，薄得透明，好像轻轻一碰，那里面的汁液就会流出来，流到你心里……不就是个水果么，小力伸手抓着一个，就往嘴里塞。
　　“慢点儿。”妈妈说，“肚子饿了，点心盒里有牛肉干、巧克力……”
　　“我就要吃这个，我口渴了……”小力说。
　　“口渴了，冰箱里有雪碧……”妈妈还是不让。
　　“让他吃吧，这土里长的东西，没错……”奶奶说。
　　“要真灵了怎么办？”妈妈说着，把头转向了奶奶。
　　“要真灵了那才好呢，男孩嘛，就该像个男孩儿样……”奶奶说。
　　“可不敢冒失，怕出事儿……”妈妈说。
　　吃个水果出什么事儿？她们的话如同丈二金刚—让人摸不着头脑。小力越听越糊涂了。可操那份闲心干嘛？小力可懒得管了，管他们说什么呢，他抓起一个果子，三口两口就往肚里吞。
　　“喂，你怎么跟饿痨鬼似的？”妈妈看见，要制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就这一个不许多吃啊！”又转过身来，低低地对奶奶说：“哎，刚才藏到里边房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小力6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三口两口吞下妈妈准备的牛奶面包，就往公共汽车站跑。
　　近来这168次车老不正常。待到它姗姗迟来，车上已是满满一车人。使出浑身解数，小力上得车来，就发现已是“腹背受敌”。他努力调整了一下位置，方才站稳。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他的前方站着一个老大爷，老大爷旁边站着一个衣着时髦的人，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事儿。具体来说，就是那个衣着时髦的人的手放错了地方，放到老大爷的上衣口袋里去了。
　　哎，真是俗透了的故事……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事实，也就是说，小力的确看到那人的手放到那老大爷的口袋里去了。那是个乡下老大爷，一手攥着一只很大的空塑料编织袋，用一根红塑料绳系着—就是我们很常见的那种红塑料绳—一手握着一杆盘秤，一件旧中山装上衣，左上方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看样子卖出了什么东西，小有收获。
　　小力只觉得身上的血直往上涌。心里有一种大声喊叫的冲动—这是怎么啦？往常自己可不是这样的，往常碰到这样的事儿，他都听见妈妈在耳边说：“可千万别管闲事儿呀……”自己呢也就闪得远远的……
　　这当儿那老大爷大声喊叫起来：“哎呀，钱呢，我的钱呢？”
　　接着，他愣了一下，猛地抓住那年轻人的手：“是你！你这三只手！你把我的钱拿出来！”
　　那年轻人猛地甩开老大爷的手：“我怕你疯了啵，你抓我干什么？”
　　“就是你！你这只手刚才在我口袋里掏，我还以为是你抓扶手抓错了地方……”
　　“哪个看见了？你再乱讲老子揍死你！”那年轻人恶狠狠地喊道，又抬起右手对周围的人喊：“哪个看见？你们哪个看见?”
　　小力和周围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袖筒里藏着一把亮闪闪的尖刀！
　　刹那间车厢里的空气凝固。周围的人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了窗外。
　　“我看见了，就是你！”
　　话一说出来，小力自己都吓了一大跳！那声音好像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而是一只青蛙，一只兔子早就藏在那里了，这会儿猛地往外一蹦，压都压不住！
　　接着，又似乎有一只大手把他往旁边一推，小力乘势闪到了一旁。
　　“就是你！就是你！我们都看见了！”旁边的人也像醒过来似的，一齐大喊起来。
　　“瞎了眼呢，都讲是我……”那年轻人嘟囔，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刀也收了起来。
　　忽然他指了指地下，冲老大爷叫道：“你这老家伙乱喊什么，你自己看看……”
　　小力低头一看，一叠子钱正掉在老大爷脚下呢。
　　老大爷拾起钱，正眼也没看那年轻人一眼，却对小力大声说：“好孩子，谢谢你呀！”
　　车到站了。那老大爷和小力一起下了车，拉住小力的手说：“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站出来！”
　　小力倒对自己感到奇怪了：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勇敢，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回头看了看老人，只见老人眼里闪着智慧而狡黠的光，一点也不像刚才那老态龙钟可怜巴巴的样子。最奇怪的是，老头儿刚才那身皱皱巴巴出土文物般的旧中山装也不见了，换上了一件鳄鱼牌T恤，苹果牌牛仔裤，满现代满潇洒的呢！
　　“我就知道这正心果有效果，年轻一代嘛……”他有几分得意地掂量着手里的空塑料袋，嘴里念念叨叨，像个什么研究人员。
　　莫非这是另一个老人，不是刚才车上那个丢了钱的老大爷?可他手里分明还攥着那只塑料编织袋，上面系着那根红塑料绳……
　　小力拼命眨了眨眼睛，想弄个明白，老人却突然不见了，就像钻到了地里去一样。
　　嘿，这新鲜事儿值得向哥儿们吹吹！小力拔腿就往学校跑。刚跑几步，后面的城管执勤人员在大声喊：“喂，那个学生！你把这破编织袋拿走！脏兮兮地扔在路边要罚款的！”
　　小力回头一看，可不，在自己刚才站过的路边，扔着一只塑料编织袋，用一根红塑料绳扎着，正是刚才那老人手里攥着的那只！
　　小力拼命往学校跑。前面就是富宁巷，过了巷口，不远就是学校了。
　　巷口有一伙人，头发染得焦黄，穷形尽相，看样子在堵着一个什么人。再跑近一看，那不是邻居的小飞飞吗？小飞飞正拿出一叠票子，要递给旁边那伙人。
　　小力知道，小飞飞又碰上街道上的那伙烂崽了—在小飞飞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开始做生意，家里小有积蓄，家里也经常没有大人。街道上的一伙烂崽就盯上了小飞飞，经常向他敲诈钱财。说要他“破财消灾”，花钱买个“保护”。
　　小力多次表示要带小飞飞上学，可妈妈坚决不同意。她说：“你有多能？你光人一个，无钱又无力，惹上了那伙人呢，叫你断胳膊断腿……人家躲还躲不及呢……”
　　小飞飞也不愿意。他说：“给就给点钱吧，我平安，他们高兴，何乐而不为？”所以每次看见这样的事儿，小力总是视而不见，骑着自行车绕过去。
　　今天不知怎么了，小力想也没想，就冲过去说：“飞飞跟我回家！”
　　小飞飞惊疑地看着他，又望望那伙人，不敢动。
　　小力准备好了，要是那伙人敢动手，他就来一段莲花鸳鸯腿，几手武当少林拳，这会儿他浑身是劲，好像天生就会这个！
　　他摆好了一副架式……
　　可是奇怪，那伙人看了看他，就连连后退，嘴里还念叨着：“是力哥，误会，误会……”
　　“早知力哥好拳脚……”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眨眼工夫就全部溜走了。
　　小飞飞还站在那里发愣呢，手里一叠钱不知往哪里放好。半天才对小力说：“小力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武功啊？今天你的武功可真棒！”
　　真是，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的武功！今天怎么气儿那么壮！那玩意儿只不过平时有意无意地在电视里瞥了几眼……还有，小飞飞怎么说自己“武功棒”，刚才自己真耍武功了吗？自己只不过想想啊……
　　“你刚才真看见我耍武功了吗？”他问小飞飞。
　　“小力哥，你还谦虚啊？要不就是怕老师知道，挨批评？怕什么，这叫正当防卫！”小飞飞来劲儿了，“什么时候再给我来一手啊，好精彩耶，霍元甲似的……”
　　奇怪，真奇怪呀……
　　回到家里，把今天的奇遇绘声绘色地一说，妈妈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小祖宗，你好大的胆子，吃了豹子胆了！”
　　思忖了一会儿，她回头向奶奶埋怨道：“准是吃了那东西坏了事儿！想不到那东西还挺灵的……”
　　“这算坏事儿么，这算坏事儿么……我力力不是好好的么……”奶奶念念叨叨地说，“我就指望那东西能灵……一个男孩子，成天说不敢说做不敢做的算个什么……”
　　小力终于听出了点儿道道，好像是说今天自己的勇敢是因为吃了点儿什么……吃了点儿什么呢，想了想，不就是吃了那只草编篮子里的水果么？
　　“你们说的是那篮子里的水果吧？”他问妈妈。
　　“是呀是呀，”妈妈说，“昨天早上你奶奶出去买菜，一个老爷爷送给她的，说是专门送给她的小孙子吃，叫什么‘正心果’……”
　　“老爷爷？什么样的老爷爷？”
　　“说是穿一件鳄鱼牌T恤衫，苹果牌牛仔裤，样子挺现代挺潇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