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年困难时，我在内蒙古呼和浩特，是个毕业不久的小大夫。我们那个医院，是为支援民族地区，1958年奉命整建制连人带设备从北京迁来的，大家几乎都住单身宿舍，都吃职工食堂。当时我与老刘同住一室。他是主治医生，我的顶头上司。职工食堂原来人丁兴旺，但进入困难时期以后，据说自己开伙比吃食堂好，大家一个个“逃亡”，吃食堂的最后只剩下两个“顽固派”，就是老刘和我。不是我俩“觉悟”高：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没有自力更生开伙的本事。
　　那天晚上，老刘照例从我的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躺在床上看。他忽然发现书里夹了张一斤的全国粮票，兴奋得欢呼起来。
　　在当时，这也真是值得山呼万岁的事。那晚，我是攥着那张粮票入睡的，做了一晚美梦。第二天早晨醒来，粮票已被手上的汗水浸透了。
　　当天下午，我和老刘上街，走了几家饭铺，都不满意。这里有个讲究：按当时的规定，一斤粮是给八两粗粮，二两细粮。细粮就是白面，粗粮则品种不一，有玉米面、高粱、莜面、谷子之分。昨晚我俩就议好：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要那二两细粮，按2︰1的兑换比例，可以买一斤二两粗粮；再者，全国粮票里还有一点油，也不要了，看看能否再补点粗粮。因此要找一家专卖粗粮的饭店，最好是卖莜面卷的，那东西据说带油性，经饿。也真的找到了，但掌柜的一口痰吐出老远，说莜面比白面都金贵，一两也不能多给。最后找了家专卖窝头的小店，给了我们六个窝头，一斤二两；油的事再不敢提了。我们“谦恭”地接过，分而食之。老刘一边往嘴里送窝头，一边还把一只手放在下巴下面，接住偶尔散落的窝头碎屑，接着了，定眼一看，曰：“多呼哉？不多也。”于是一仰颈脖，倒进嘴里。两人吃得皆大欢喜。
　　两天后，老刘忽然告诉我：“好消息！要你和儿科戴大夫合唱《兄妹开荒》。”原来那阵子上级号召大唱革命歌曲，各单位都在排练，参加会演。但这也不算什么“好消息”呀，何至于如此兴头？老刘说：“天机不可泄漏，附耳上来。”如此这般一说，我才开窍了。
　　《兄妹开荒》是延安时期有名的小歌剧，哥哥开荒，妹妹送饭，预定演出两场。每晚特批馒头两只为道具。我在台上，接过“妹妹”的篮子，蹲在一边，取出馒头，立刻按老刘面授的机宜，一个咬上一口，惹得两个贴在台前看戏的孩子叫起来：“真吃了，真吃了！”大约连孩子也认为，演戏是不兴真吃的，特别是这种类型“秧歌剧”。我虽有点尴尬，好在胡琴一响，我又要唱了，借此糊弄过去。下得戏来，因馒头都已咬残，不用上交，都给了我，带回宿舍。不用说，又和老刘分而食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