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在广州

来源 :江门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romm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05年7月,我高考落榜,一个人来到南方。本来高考之前我选的学校是西安大学,但爸妈一直想让我上离家近的学校,因为我体质弱。我只好重新填写志愿,选了离家最近的武汉大学,谁知,上天捉弄我,我以2.5分之差与武汉大学失之交臂,却比西安大学的录取分还高出8分。我忍住心里的愤怒,把这一切都怪罪在爸妈的头上,只对爸妈说了一句话:现在你们还想让我上哪所学校?
  在家呆了几天,爸爸妈妈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爸爸老是不吃饭,妈妈总是流眼泪,他们让我复读,我苦笑,没有说什么。高中三年已经花了很多钱,家里又在农村,妈妈总是说她害得我不能读书,爸爸的意见是一定让我复读,他会想办法。其实,我无所谓了,这次我不想听从他们的安排,一个人来到广东。
  下火车时,天已经黑了,一摸口袋,我有点傻了,钱不见了!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看来真是精彩极了。钱还是小事,问题是我的身份证在里面。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又这样子,真有点想哭。我翻了一下随身带的包,居然还有15块钱。我当时很饿,但想到刚到广东,明天再说吧。广州火车站真的很大,我在里面过了一夜也没有人来过问我。第二天天一亮,我实在饿得难受,就出发了,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在车站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现在只剩下10块钱了,我走到一座天桥上,望过去,到处是车流人群,但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突然感到多么孤独,多么想家,但我又对自己说,我一定不能回家,一定不能.。
  我没有目的地一直往前走。在家的时候听别人说外面好多工厂招工,怎么我竟没有看到一家?后来才知道,广州市区很少工厂。快到中午的时候,我饿得走不动了,但没有到最后,我不想用那10块钱,好想喝水,还是忍住了。我不知道当时还能干什么,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就这样走了差不多一天,在黑夜来临的时候,走到了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旁边。我走过去,请求在他们那里做事,他们不肯,说工头不在,他们做不了主,让我明天再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很客气地请求他们让我在那里住一个晚上,确切地说,不是住,是躲,因为我没有身份证。他们可能看我不像什么坏人吧,我也说明了我是刚从家里出来,确实没有地方去,最终同意了。我没敢说吃饭的事,有地方住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有一个胖一点的男人说我晚上可不要乱跑,只要是地上,睡哪里都可以。我说了声谢谢,就跑到一个角落靠在那里直喘气。胖男人一走,我看到旁边有一个水龙头在滴水,身上立刻就来劲了,简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对着水管猛灌了一通。那水很凉,我打了一个寒颤。太累了,坐在那里,我靠着墙就睡着了,半夜又饿醒了两次,每次醒来我都对着那水管灌一肚子的水。
  第二天,我找到了工头。他大概四十来岁,大家都叫他何先生。何先生一看就说我不行,说我又瘦又小,什么都干不了。我说我不怕苦的,刚开始我不要工钱,只要有饭吃就行了。他又看了我好久,问我要身份证,我说丢了,他又问我多大了,我说18岁,他说:“你最好不是杀人犯什么的。不过,想留在这里干也可以,要等竣工的时候再给工钱。”我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开始干活了,我说我还没有吃饭,何先生就带我去厨房。没有菜,我低着头就着泪水一口气吃了三四碗饭。谁也没有看到,我在心里骂自己:有饭吃了还流什么眼泪!
  他们让我推一辆装满混凝土的两个轮子的车,说每个新来的人都要推车。我推了一下那车,怎么一动都不动?他们笑我,说这种车可以推也可以拉,往后稍微退一下就好推了。我退了一步,没想到车就翻了,而且把我也带到旁边的水沟里,混凝土甩了我一身。我忍住疼痛爬起来。
  有人敲了一下我的头:“怎么推的?才第一车就推翻了,别人是白给你装的吗?”我一看,是昨晚那个胖男人。“看什么看?去那边推着空车转几圈。”他吼道。
  我没说话,推了半个上午的空车。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又饿了,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个胖男人说我学得可以了,准备拉车。我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心,因为我没有力气了,但我还是坚持着。
  第二次拉车比第一次好多了,那里没有路,只是在地上铺了几条钉好的木板,我拉着车上了木板,心中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再翻车了!把车拉到木板的尽头,再吊到五楼上面,这个空间我想歇一下,但我刚把车拉到里面,就有一辆空车在那里等着我,我没得选择,只好擦一下额头的汗水,不让它流到我的眼睛里,然后继续拉车。中途的时候,木板把我绊倒了一次,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不是很严重,只是流了一点血,我没有擦血,继续推车。
  下班的时候,我一动都不想动,仿佛身上最后的一丝力量也被那车给抽去了,摸着胳膊上的伤口,血早已凝固,但还是感到隐隐的痛。我闭上眼睛睡去,心里希望这个夜晚能漫长一些。
  就这样,我每天在这里推车,和众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一起浇注高楼大厦,天刚亮就起床,火辣辣的太阳把我晒得几次差点晕过去,我总是坚持着挺过去。晚上通常是七八点才下班,有时候还要加班。吃完饭,我就躺在地上睡,因为没有钱买席子,只是随便找了几张纸皮铺在地上。工地上晚上很热,也有很多蚊子,但我很累,管不了那么多,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马上能睡着,而且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别人把我摇醒。
  我没有了上学时的那种豪情壮志,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吃饭,我要生存。每天干活,我没有去哪里,东南西北也不知道,也没法跟家里联系。在这里,我没有说过几句话,也不想和他们交谈。我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我突然就很害怕。何先生说要到这座高楼竣工的时候才发工钱,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他们说有十八层,现在才建到第八层,我不禁感到心酸,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忍着眼泪,忍得胸口和喉咙很痛。
  耸起的高楼映在柔和的暮色里,抬起头,一层层脚手架支撑着新建筑。几个黑色的小点在脚手架上缓缓下移,渐渐变大,变成高大而模糊的身影。砖垛在减少在消失,搅拌机喧嚣了一整天,此刻正满身泥浆地立在那里,显得那么安详惬意。散落堆放的成袋水泥有的已经撕裂了,牛皮纸翻卷着,从破口里看到灰色的粉末。望着斗车辗过纷乱工地留下的深深辙印,我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要走的路?猛然间,爸妈的面容在脑海浮现,我咬咬牙,终于发觉自己和工地无法相融。
  一个月的时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在我上班第三十一天的时候,何先生找到了我。我以为他要赶我走,忙说这座大楼还没有竣工,我不想走。没想到,他却说:“没错,我是要赶你走。你已经干了一个月的活,我会给你工钱,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拿了钱先回家再说。”
  我以为我听错了,怔怔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我也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刚考上大学。我并不是想说我有多高尚,也不是在可怜你,只是出门在外,我想帮你这一程。我看得出来,你是读了书的人,应当拥有更宽广的前程,这里不适合你,反而有可能会误了你。这是你的工钱,1300块,你应该得到的,你走吧!”
  我想说些什么,至少说些谢谢之类的话,但我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拿了钱的当天,我就回家了,见到爸妈,他们一把抱住我,很紧很紧。才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头发好像就又白了很多,人也老了很多。后来,我没有复读,进了一所一般大学,读得很用功。今年暑假,我在学校找了一份暑期工,就是看校,比起在广州的建筑工地推车轻松得多了,而且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只是,我不会忘记去年七月广州的日子,还有那位异乡的何先生,谢谢他在我的人生路上帮了我一程。
其他文献
倩是邻居家的一个女娃。王老五家没女娃,就像我家当初没儿娃一样。王老五一直在庄里吹他家大人旺,我父亲为此很少和他说话。倩是王老五抱来的,比他家王银蛋小三岁。  倩比我大四岁,但她把我看得比蚂蚁还小。暑假里,她帮家里拔猪草,满筐子满筐子的,有时叫上我做伴。她拔猪草时,总带着小人书。一想起小人书,我就想起她身上青草般的味道。她有一个一指头厚的笔记本,题目叫《家乡的小河》,全是她自己写的,反正不是写我们的
期刊
1999年春节,我回家过年,这也是我离家打工后第一次回来,母亲在不厌其烦地唠叨我的终身大事的时候,提起了芹。  芹是我们同村人,也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在我心里,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好看的女孩,只可惜,她家境好,人又高傲,而我生性木讷,家里又穷,所以,芹很少正眼看过我。我也知道她看不起我,但我却死心眼地暗暗喜欢着她。芹知道我喜欢她后,更不愿理睬我了。当她初中毕业后与外村一个建筑包工头的儿子订婚
期刊
星星,再过几天就是你三岁生日了,妈妈只能在远方为你祝福,愿我的孩子永远健康快乐。不能陪着你和妹妹成长,是妈妈这辈子都无法言说的痛。离开已经太久了,你们是否已把妈妈忘记?  妈妈第一次离开你们的时候,你还不怎么会说话。妹妹生下来就由外婆带着,对我这个母亲完全没有概念。那天,妈妈躲开你背着行李一路哭着到广州。两个月后,我和你爸爸的婚姻已走到了尽头,我回来办手续。你刚过两岁生日,能说会道了。  那天,你
期刊
早晨匆匆起床,一阵洗漱,踩上单车,风一般地朝上班地点奔去。快到厂区,我才猛然记起自己还没吃早餐呢。路边一个卖早餐的小摊点早已围了一大群人,拥挤着买自己喜欢的早餐。我一手抓着单车一手递钱,好不容易才买到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退出人群倚在单车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边吃边漫无目的地望着仍围着小摊点拥挤的人群。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也来到了小摊边,边掏钱边往人群里挤,钱很快就从她的腰包里掏出来了,但有一块
期刊
厂方用粗俗语言是道德问题吗?    我们厂最近刚出台新厂规。最让我们员工气愤的是,在厕所门口写着:凡带报纸和香烟上厕所者全家死绝,不得好死。另外一条是在饭堂里,内容是:不讲卫生者猪狗不如。员工反应很强烈,但厂方说谁叫你们屡教不改,这是你们逼出来的,还说这是学知名企业的管理方法,叫“逼上梁山”。请问,作为工厂,这样做是不是很过分?是否缺乏道德素质?  (广州市白云区司徒泽远)    本栏主持:现代管
期刊
洪锋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小月,小月也正想打电话给他。  “阿锋,”小月马上收起电话迎了上来,欢快地道:“你知道吗?今晚我就能见到虎哥,你陪我去吧。”  洪锋心头一震,微怒道:“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一个黑社会的头子你还真敢去招惹!把你的打工文学作品弄好就行了,别老是想着写出什么轰动作品,如果把小命搞丢了,我看你还能写出什么来?”  小月顿时不笑了,转身就走,大声道:“我知道你怕死,你不陪我去,我自己一个
期刊
和千千万万的打工者一样,我独自一人背起简单的行李,义无反顾地踏上开往广州的汽车。刚来到这高楼如林的陌生城市,心里油然激起满腔期待与拼搏信心。时间在身边不知不觉中滑过,半个月已经过去,当身上只剩下50元时,我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处境,心里越想越发凉,恨不得马上找到一份工作。  我去了人才市场,可别人一听说我不是本科生,连连摇头,有的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当符合学历条件时,别人一听说刚毕业,无经验,便免谈了
期刊
人们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自然我父母的冷漠、自私,必然导致我孤僻、冷傲的个性。由于缺乏与别人交流,我的心中只有无边的寂寞、孤独。这种孤独,使我的心灵倍受煎熬,万分痛苦。  对我的父亲,我除了恨,还是恨。上小学时,就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听说:父亲经营着一家小煤矿,生活非常不检点。某某为了在他手下谋得一份轻松的差事,将自己的妻子送给他;又是某某为了自己的私利,也将自己的老婆送给他……都是些不堪入耳
期刊
我想:如果没有那晚在歌厅亲眼看见丈夫抱着另一个女人,我现在仍是一个充满快乐,充满自信,幸福得飘飘然的小女人。可惜没有如果,所以今天的我憔悴不堪,痛苦万状。  那天晚上,我的一个闺中好友求我陪她去歌厅唱歌解闷,她与丈夫吵架了,需要发泄。进了K房,她一抓住咪头就不放手,一首接一首地唱,唱的都是伤心的情歌,唱得泪水长流,声嘶力竭。我暗中偷笑,都一把年纪了,还为了一点小事伤肝伤肺,用得着这样伤害自己吗? 
期刊
夏天来临的时候,楼上601室的主人请来一大帮装修房子的民工。第二天清晨,楼上如雷的砸墙声、刺耳的电钻声、尖厉的电锯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好在这座楼里的居民大都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白天你闹得再凶也不会跟你计较。  当大楼的居民们下班的时候,民工们已停止了一天忙碌的工作,他们从外面买来盒饭,匆匆“打发”了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然后他们就大声地唱歌、聊天,或者吹口哨,大声地关门。因为恰好就在我家楼上,所以常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