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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在认字之前,最先看到的就是五颜六色的卡通。每个卡通画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花园。
C也喜欢画。她不但喜欢看画,她还喜欢画画。
画大朵大朵的云,还有大朵大朵的花。一个盛开在天上,另一个盛开在草地里,阳光照过时,都灿烂得近乎糜烂一样。
C画的画从来都是黑白的,没有色彩,没有深浅,只用很简单的一两笔线条,有时候甚至连人的脸也看不清。
然而她的画卖得出奇得好,从大陆,一直到香港台湾,再到国外。
看C的画的人,大多是成年人,有的中年丧偶,有的老年丧子。多半事业不顺,生活不得意。
他们说看C的画,能得到一种安慰,因为C的画让他们感觉自己的不幸都微不足道。
我是一个出版商,出版过很多人的画稿,其中也包括C的,但是我自己却不喜欢C。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不喜欢。
我是C的姐姐,比C大几分钟。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被人定了位。C是有才华的未来画家,而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今天又是收稿的日子,若不是必须,我不愿意去C那个地下室,没有光,偶尔会有漏水的声音传来的画室。
我坐在车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十岁那年盛夏,C扯着我的裙子,仰着那张无辜的笑脸说,姐姐,你带我去看花。
我不情愿地跟着她到了家后的小山上,看着她摸出画笔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
我从小就对文字或者画面无感。天也好,地也好,对我没有差别。
我讨厌能够看见那么多美丽的C,就好像讨厌周围只看得见她的美丽的别人一样。
我坐在草坪上,远远地蔑视着C的背影。
她的背影很脆弱,坐在山坡上,仿佛风一吹就会滚下去。
于是,她便真的滚下去了。
再然后,她没有死,只是眼睛被树根扎伤,再睁开时,就看不见任何颜色了。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母亲父亲还有别人对她才华的叹息,那一瞬心脏有一种抽痛着的异样的快乐感觉。
从那天开始,C不再粘着我。开始我会有些担心,可是时间久了,事情忘了,当年的感觉也逐渐变得模糊。
C还是一个人呆在她的画室里画画,把没有颜色的图案一团一团混合在一起,再有一大段一大段的空处,苍白又无力。
车在红绿灯的时候停了下,我去买了把金菊。
母亲不久之前过世,接着是父亲。我不了解这两个人怎么死的,他们一向偏爱那个有才华的女儿,对我不闻不问。成年之后,我独自出走,C留在家里一边画画,一边照顾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直到不久前,C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父母都死了,还有她要在我的出版社出版自己的画。
C出版的第一本书叫《默声》,我拿着电话笑,说你应该叫做默色才对,她没有回答我,很轻地将电话放下去。
那瞬间我竟有些难过。
我回到车上,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我摸出《默声》来看,第一页只有一个名字,跟着第二页只有一条歪歪曲曲的线,跟着是第三页。每一页的颜色都是灰,没有深浅的变化,单纯的灰,然后忽然变为苍白。
我心里一惊,不明所以想起C躺在医院的床上的样子,手里插着管子,眼睛紧紧闭着,红色的纱布上全是血。
我想留在C脑子里最后的一种颜色一定就是那种深到发黑的血的红。
我一页接着一页地翻着,纸张唱出一种十分沙哑的歌调,就好像当时C在山坡下捂着眼睛举着手,挣扎时发出的声音。
我记得自己一直站在山坡上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笑,一直到有人来将她拉出来。
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去陷害另一个十岁的孩子。
C的画室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那房间里有一股空气变质的味道,塞在嗓子里生生地痛。
雨水斜斜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然后呈一种蛛网的纹路滑下来,将整个房间罩在里面。我忽然想起《默声》的封面,一个很小的房子外有一只很大的蜘蛛,那只蜘蛛吐着网,一点点把房子扭曲着往自己肚子里吞。想着想着,我打了个寒颤。
我把花递给C,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手很凉,凉得像常年浸泡在冰水里一样,指节泛出微微的苍白色。
C让我坐下,给我递来一杯茶,坐在我对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姐。”她开口,嗓音沙哑,让我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天她在山坡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的声音。
“你的画在哪里?”我喝了口水,缓解这不舒服的气氛。
她对我笑了笑,转过身进去。
画板在我面前安静地睡着,画纸太白,反射出头顶淡淡的灯光,显出一种旧照片的昏黄味道。
我不喜欢这样糜烂的感觉,就好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还有她的画一样。
我站起身。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瞥见一个东西。黑色的桃木盒子,死气沉沉地放在画板旁边。
那是父母的骨灰盒。
我这样想着,瞥着她进去拿画的背影,悄悄走上前打开那个盒子。
盒子竟然是空的。
我愣了,仔细翻过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我正想着,忽然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手里捧着画稿,递给我。
我翻开画稿,上面画着一个女孩的背影,裙角被风高高撩起,她面对着阳光,身后有一双手。
我诧住。
“姐姐你该能看懂这个画。”C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来,“今天是三十年纪念啊,姐姐,我失去色觉的第三十年。”
我一个激灵,忙回过头去,突然感觉一阵晕眩感袭上来,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C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布条。
她背对我作画,她穿着一条单调的裙子,留着长长的头发作画,从后面看过去显得异常诡异。她心情愉快地哼唱着歌。我动了动,椅子发出咯吱的声响。
C转过头看着我,忽然对我笑了笑。
她朝我走来,走到很近的时候弯下腰,头发拂过我的脸,有些痒。
我惊恐地看着她。
“姐姐,我看不见颜色了,做不出漂亮的画。爸爸妈妈都怪我,所以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是怎么看不见颜色的。”她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过还好,现在你来了,你帮我跟他们说。”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手里捏着的那把闪着白色光芒的小刀。
“姐,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因为啊,他们都在我的房间里。”她指了指身后,“你坐着的椅子,我的画架,都是用他们的骨头做成的,我一个人做成的,你说好不好看?”
我使劲往后退了下,椅子一晃,散了架,我摔倒在地上。
她踩住了我的手,呵呵地笑。
我从十岁之后就没听见过这样的笑声,愉快的,发自心底的。
我惶恐地看着她,恐惧感侵蚀了我每一寸骨肉。
她愉悦地看着我,举起了刀子。
“姐姐,我想看到颜色,你来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
C也喜欢画。她不但喜欢看画,她还喜欢画画。
画大朵大朵的云,还有大朵大朵的花。一个盛开在天上,另一个盛开在草地里,阳光照过时,都灿烂得近乎糜烂一样。
C画的画从来都是黑白的,没有色彩,没有深浅,只用很简单的一两笔线条,有时候甚至连人的脸也看不清。
然而她的画卖得出奇得好,从大陆,一直到香港台湾,再到国外。
看C的画的人,大多是成年人,有的中年丧偶,有的老年丧子。多半事业不顺,生活不得意。
他们说看C的画,能得到一种安慰,因为C的画让他们感觉自己的不幸都微不足道。
我是一个出版商,出版过很多人的画稿,其中也包括C的,但是我自己却不喜欢C。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不喜欢。
我是C的姐姐,比C大几分钟。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被人定了位。C是有才华的未来画家,而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今天又是收稿的日子,若不是必须,我不愿意去C那个地下室,没有光,偶尔会有漏水的声音传来的画室。
我坐在车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十岁那年盛夏,C扯着我的裙子,仰着那张无辜的笑脸说,姐姐,你带我去看花。
我不情愿地跟着她到了家后的小山上,看着她摸出画笔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
我从小就对文字或者画面无感。天也好,地也好,对我没有差别。
我讨厌能够看见那么多美丽的C,就好像讨厌周围只看得见她的美丽的别人一样。
我坐在草坪上,远远地蔑视着C的背影。
她的背影很脆弱,坐在山坡上,仿佛风一吹就会滚下去。
于是,她便真的滚下去了。
再然后,她没有死,只是眼睛被树根扎伤,再睁开时,就看不见任何颜色了。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母亲父亲还有别人对她才华的叹息,那一瞬心脏有一种抽痛着的异样的快乐感觉。
从那天开始,C不再粘着我。开始我会有些担心,可是时间久了,事情忘了,当年的感觉也逐渐变得模糊。
C还是一个人呆在她的画室里画画,把没有颜色的图案一团一团混合在一起,再有一大段一大段的空处,苍白又无力。
车在红绿灯的时候停了下,我去买了把金菊。
母亲不久之前过世,接着是父亲。我不了解这两个人怎么死的,他们一向偏爱那个有才华的女儿,对我不闻不问。成年之后,我独自出走,C留在家里一边画画,一边照顾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直到不久前,C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父母都死了,还有她要在我的出版社出版自己的画。
C出版的第一本书叫《默声》,我拿着电话笑,说你应该叫做默色才对,她没有回答我,很轻地将电话放下去。
那瞬间我竟有些难过。
我回到车上,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我摸出《默声》来看,第一页只有一个名字,跟着第二页只有一条歪歪曲曲的线,跟着是第三页。每一页的颜色都是灰,没有深浅的变化,单纯的灰,然后忽然变为苍白。
我心里一惊,不明所以想起C躺在医院的床上的样子,手里插着管子,眼睛紧紧闭着,红色的纱布上全是血。
我想留在C脑子里最后的一种颜色一定就是那种深到发黑的血的红。
我一页接着一页地翻着,纸张唱出一种十分沙哑的歌调,就好像当时C在山坡下捂着眼睛举着手,挣扎时发出的声音。
我记得自己一直站在山坡上看着她,一直看,一直笑,一直到有人来将她拉出来。
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去陷害另一个十岁的孩子。
C的画室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那房间里有一股空气变质的味道,塞在嗓子里生生地痛。
雨水斜斜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然后呈一种蛛网的纹路滑下来,将整个房间罩在里面。我忽然想起《默声》的封面,一个很小的房子外有一只很大的蜘蛛,那只蜘蛛吐着网,一点点把房子扭曲着往自己肚子里吞。想着想着,我打了个寒颤。
我把花递给C,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手很凉,凉得像常年浸泡在冰水里一样,指节泛出微微的苍白色。
C让我坐下,给我递来一杯茶,坐在我对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姐。”她开口,嗓音沙哑,让我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天她在山坡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的声音。
“你的画在哪里?”我喝了口水,缓解这不舒服的气氛。
她对我笑了笑,转过身进去。
画板在我面前安静地睡着,画纸太白,反射出头顶淡淡的灯光,显出一种旧照片的昏黄味道。
我不喜欢这样糜烂的感觉,就好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还有她的画一样。
我站起身。
就在这个瞬间,我忽然瞥见一个东西。黑色的桃木盒子,死气沉沉地放在画板旁边。
那是父母的骨灰盒。
我这样想着,瞥着她进去拿画的背影,悄悄走上前打开那个盒子。
盒子竟然是空的。
我愣了,仔细翻过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我正想着,忽然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手里捧着画稿,递给我。
我翻开画稿,上面画着一个女孩的背影,裙角被风高高撩起,她面对着阳光,身后有一双手。
我诧住。
“姐姐你该能看懂这个画。”C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来,“今天是三十年纪念啊,姐姐,我失去色觉的第三十年。”
我一个激灵,忙回过头去,突然感觉一阵晕眩感袭上来,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C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布条。
她背对我作画,她穿着一条单调的裙子,留着长长的头发作画,从后面看过去显得异常诡异。她心情愉快地哼唱着歌。我动了动,椅子发出咯吱的声响。
C转过头看着我,忽然对我笑了笑。
她朝我走来,走到很近的时候弯下腰,头发拂过我的脸,有些痒。
我惊恐地看着她。
“姐姐,我看不见颜色了,做不出漂亮的画。爸爸妈妈都怪我,所以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是怎么看不见颜色的。”她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过还好,现在你来了,你帮我跟他们说。”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手里捏着的那把闪着白色光芒的小刀。
“姐,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因为啊,他们都在我的房间里。”她指了指身后,“你坐着的椅子,我的画架,都是用他们的骨头做成的,我一个人做成的,你说好不好看?”
我使劲往后退了下,椅子一晃,散了架,我摔倒在地上。
她踩住了我的手,呵呵地笑。
我从十岁之后就没听见过这样的笑声,愉快的,发自心底的。
我惶恐地看着她,恐惧感侵蚀了我每一寸骨肉。
她愉悦地看着我,举起了刀子。
“姐姐,我想看到颜色,你来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