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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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新立,甘肃静宁县人,打工谋生,业余写作。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啄木鸟》《红岩》《橄榄绿》《文学界》《散文》等文学刊物。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
  刚充了二十元的话费,还没有走出便民服务店鄙视的目光,手机就响了。
  号码是本地的,但不在通讯录上,接还是不接,内心有些纠结。最近,老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进来,不是一串不懂的鸟语,就是推销保险和酒品的,甚至还有宣传反动思想的,害得我白白扔掉不少话费。出了店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很潇洒地挂掉了来电。
  下岗已经有三年了吧。一个大男人呆在家里,亲人说三道四也就罢了,连朋友也竟然日渐少去。我决心找份工作。收集了几份DM,粗略瞧瞧,那些招聘要求太苛刻,不是我的年龄超了,就是文化程度太低了。还是到市场口的信息栏去看看,还没有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还是先前的那个电话。对方的执著,让人实在有些恼火,便毫不犹豫地接通,大声吼道:“有完没完?看好了电话号码再打行不行你!?”
  对方竟然嘻皮笑脸地笑了:“老宋啊,宋春生,宋光头,你怎么脾气变坏了啊?我是老王,老王。”
  嚯,能叫上我外号的一定是熟人,这让我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哦,哦,哦。谁啊?我最近记忆力严重衰减,可能要失忆,别见怪啊。”
  对方似乎一脸坏笑:“失忆?怕是正在回忆我是谁吧!”他总算给了一个正面回答,“我是王龙,那个王!龙!”
  “王总呀!”我一时怔住了。十年前,王龙带着他的小施工队到我就业的石器公司做些道路硬化、修修补补的零活时,在办公室搞文秘的我,借公事之便吃过人家的饭,喝过人家的酒。尽管王龙长我一轮,醉意朦胧后,我还是敢拍着他的肩膀说,“将来你干成大老板了,记着拉兄弟一把啊”。自从我买断工龄下岗后,一些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了起来,甚至有人还拉黑了我的QQ。所以,我还真心感谢他能记得咱,并且保存了我的电话。
  王龙说,他在大树湾承包了几十亩鱼塘,如果我现在没有找到什么差事,可以來大树湾为他照看摊子,工资嘛,都是老熟人老朋友,也不会太低的。我听到这些,如久旱遇甘霖,简直要高兴疯了!我当下决定不再去市场口看招聘小广告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上班啊?”明明是去打工,还竟然用了“上班”二字。
  王龙说:“随时来,等着你。”
  这分明是要我马上到位呀。扭头往回走时,我吹着口哨,趾高气扬,春风得意。
  已是仲春,除了沙尘暴偶尔造访,乍暖还寒的反常算是过去,树绿了,地绿了,花开了,虫活了。小城人习惯了这种大自然的赐予,也喜欢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当然,早晨的气温还是有些偏低,许多人缩着脖子奔跑在晨曦中。我也奔跑在晨曦中——骑着那辆搁置了近一年的自行车,车后架上驮了简单的被褥。
  大树湾距城里约四十公里,那里的情况我还是很熟悉的。三面环山,柳树和榆树茂密,一处山窝里,有一个石器公司曾经的料场,那里我不止一次去过。十多年前,有几位神通广大的外地人在紧临着料场处搞了几方水塘,号称是王八养育基地。虽然谁都没有看到一只王八,但人家还是神奇地生产出了王八滋补精。后来,王八养育基地向上反映说,因料场的噪音和粉尘严重影响了王八发育和正常产蛋,我们料场与养育基地之间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些有意思的冲突,王八养育基地就一夜之间从大树湾消失了。后来,随着石器公司的关闭,料场和水塘一样,闲置了好几年。
  大树湾偏僻,砂石小路以前就不好走,这里的工矿撤走后,由于没有人管护,道路更加破烂。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车座磨得屁股着了火似的难受。用时三个小时赶到时,日值中天,已近中午。看见靠山搭建的彩钢瓦房屋和停放在房屋前的一辆皮卡汽车时,我终于松了口气,可腿却抽了筋骨似的没有了劲道。便对着着房子喊:“王总啊,王总。”没有人答应,倒是一条不知拴在什么地方的狗,“汪汪汪”地不断回应着。
  推着自行车走到彩钢房前,又饥又乏的我最先闻到了一股肉香。这时,一间屋子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口里嚼着东西的人朝我张望。我一眼认出他就是王龙。他除了有些秃顶外,身材倒是胖了许多。王龙也认出了我,三两下将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说:“快来快来,你有口福,打了只野兔,刚炖好,才开始吃呢。”
  他挥着双手好像要和我认真地握一下,或者拥抱一下,可一看是两手油,就又将双手放了下去。进了屋,捞了肉,边吃边听他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苍天开眼啊,感谢前人打好的基础啊”,他扔给我一根葱,又说,“鱼塘里的水是自流水,已经请附近的村民作了处理,并且已经投放了鱼苗。邀请的其他人员也在这两三天里到位,接下来要抓紧开展工作。”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丝毫不考虑初来乍到的我对这里许多疑惑。
  我就说:“养条鱼,要那么多人?又不是开办鱼罐头工厂。”我肯定想起了那个王八养育基地。
  他惊诧地停下咀嚼,说:“你在企业那么多年,怎么突然不懂了呢!鱼食得有人喂吧?有人钓鱼,钱得有人收吧?还得有人巡逻吧?”
  见我一副有心没肺的样子,话锋一转,问:“这地方好不好?”
  有山有水有树有石头,风光大好啊。我说:“太偏僻了。”
  他这回不惊诧了,平静地说:“我们要挣城里人的钱。现在什么钱好挣?休闲养生。对,我们要把这里建成一处集度假、垂钓、养生、就餐为一体的休闲娱乐场所。”
  天啊,他竟然用到“我们”一词,我激动了起来。也就是说,他把我当做他的战略合作伙伴了。并且,他一改聊天说话的口气,竟然用公文体遣词造句!看来,他要有大动作了。
  晚上,我挤在王龙办公室内的一张床上,本想和他说说话,结果王龙很快睡着了,并且呼噜震天,负载过重的拖拉机上山爬坡似的。半夜,室外常有的冷风从封闭不严的彩钢合缝透了进来,似有若无,额头上就有些清凉。这时,能听得见大树湾内的流水冲击石头或者灌进某个洞穴发出的“汩汩”声。忘记了是农历初几还是十几,不知道夜空上有月亮没有。如果有,这个地方实在让人留恋。   第二天,果然又来了几个人,见了面,毕恭毕敬地喊王龙为“王老板”“王总”。王龙领着大家四周看了一圈,说这里是办公室,那里是宿舍,这个地方是伙房,那个地方是仓库,井井有条的样子让人佩服。又在五个鱼塘边巡查了一回,他说要在这里建设些凉亭,那些地方建成些垂钓摊位,如果资金许可,要在靠近上边的山腰处建成农家式小院,供人们休闲娱乐用餐。“这么好的地方,现在不好找啊。”
  意想不到的是,王龙指了一下我,对他们说:“哦,他是我的助手,宋助理。”
  大家齐声说:“宋助理。”我被突如其来的任命吓了一大跳。不过,重任在肩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紧接着,大家开了个简单会议,规划了一下建设要点和要开展的工作。王总说,目前建设缺少资金,希望都把积蓄拿出来用于单位开发。单位会按月支付高额利息,并且保证在运行正常后一次归还大家。我真有点积蓄,这事王龙也知道,就是买断工龄的五六万元,现在如果不爽快拿出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有了钱,好办事。不久,大树湾有了新气象。我坐着王总新换的小汽车进城,路过大树湾入口处新修建的“大树湾渔家乐休闲养生中心”的门楼招牌时,成就感一直萦绕不散。
  门楼式招牌修建得虽然简单,没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豪华气派,但也是个不错的门脸儿。路过的人看到了,偶尔会打探一下情况,由此,也会有人进来钓鱼玩,甚至,还会有男人带着关系不明的美女进来打闹。王总说,来什么人与我们无关,有关的是如何搞好休闲养生中心的推广。“也就是如何搞好营销”,让更多的人把钞票扔在这里。从商业的角度看,他讲得实在是太高明了。他要求大家多想想点子,不能坐等顾客上门。
  作为还没有拥有实际权力的经理助理,我的确想出了一个点子。便对王总建议,可以搞个休闲中心微信公众平台,发布消息,凡扫描二维码转发好友圈,或者集够50个赞者,赠送小礼品,以扩大影响,吸引客户。王总正喝着茶水,放下杯子说:“嗯,不错,不错”。他的肯定,就像小学生受到老师的表扬一样,更让我兴奋不已。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圈儿,又说:“不急,不能急。新办法好,但老办法未必不好。”
  “宣传就是效益,”王总如是说。大家觉得他说得很到位。按照他的吩咐,我开着王总淘汰的破皮卡车,带人奉命进城,找了一家文印部,速印了几千张传单,对大树湾休闲养生中心的地理位置和休闲娱乐项目极尽赞美,甚至极尽夸张和煽情之词。又找到一个传媒公司,掏了二百元费用,要求尽快把大树湾的信息刊登到广告上去。办完这些事情,我将传单分开,把带来的几位弟兄分组,叮咛他们到开放式住宅小区、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去散发,争取于下午五点前在南城口大桥上汇合。
  小劉好像很有工作经验,他问我:“能张贴吗?”
  我说:“能,但只能在专门张贴广告的地方贴,不然,城管会管。”
  当然,我也没有闲着。我沿街道脸皮很厚地走着,丝毫不怕碰到熟人询问我现在的情况。甚至,作为一个有幸找到工作的失业者,我的内心渴望碰到熟人,并大声告诉整个县城:老子有事儿做了!可惜的是,几乎一圈走了下来,没有碰见一个熟悉的人我把手里的广告传单折成纸飞机状,在超市门口,把它们一张一张放进自行车的前筐,在停车场,把它们夹在车辆的雨刮器下,或者插进车门拉手上。有几个小孩子在草坪玩耍,我把纸飞机朝他们扔了过去,看着他们高兴地样子,然后离开。当然,我还把飞机开进了机关单位、封闭式小区的花式栅栏围墙。
  那几天,王总很高兴,天天围着大树湾转悠,站在坡上看着日渐增多的垂钓者,指点江山似的。大家也干得起劲,仿佛怕人们不知道大家是这里工作人员,穿着王总发放的价廉但很结实的蓝色工作服,一直在鱼塘附近晃荡,抽烟、喝水、看美女。
  垂钓者周末最多,有几位好像是退休干部,骑着单车,一身野外穿越的披挂,看上去很是专业。还有一些是驾了私车前来的,车停下,就往外搬鱼具箱,架太阳伞,不但讲究,还显排场。其中一辆挂着外地车牌号的年轻车主,中午时分过来问我,允许不允许他们几人就近架起烧烤炉,吃钓到的鲜鱼。我本来不太乐意,怕污染了这么好的空气,可看他胳膊上纹着个“忍”字,不敢怠慢,赶紧掏出手机请示在山坡上转悠的王总。得到王总明确的答复“可以”后,又赶紧报告客人。于是,半个小时后,鱼香充盈鼻孔。
  聪明的我受到了重大启发。我必须把这个心得汇报给王总。我说:“王总,咱们是不是做几个烧烤炉,按小时收费出租给客人?”
  王总说:“不错,不错。好啊。”又得到了王总的肯定,我的内心顿时花红柳绿。
  应当还要叫王总高兴一下,做烧烤炉的角铁、铁皮等材料是我和小刘从废弃了的料场里不辞辛苦地拣来的,也算是开源节流的形式之一。小刘也很兴奋,“是不是王总要表扬咱们?”这个问题他至少问了三遍。
  当我们想这个问题时,王总在想什么呢?不得不承认,王总就是比我等高明。他组织人采购回来了几十顶遮阳伞,运回来了几吨水泥,在鱼塘边忙碌着。不几天,环绕一号、二号、三号鱼塘,绽放开了许多色彩斑澜的大蘑菇。王总说,这就是垂钓摊位,并且是“人性化”的垂钓摊位。这些摊位可以通过两种渠道经营,一是向客户出租,二是一次性出售五年的使用权。
  我有许多问题要问,比如,客户不愿意承租呢?王总说:“不愿意出租的目前肯定大有人在,可以到四号和五号鱼塘去垂钓。”四号、五号鱼塘的鱼每天定时投食,长得快,膘肥体壮,主要用于我们打捞,分送个别关系户,同时送到县城的市场去出售。我顿时明白,这些已经喂饱了的鱼,是不容易上钩的。
  “那么,人家自带遮阳伞怎么办?这和大酒店不让自带酒水不是一个道理吗?”我又问。
  王总肯定了我的问题,认为这正是他要强调的重点,这让我的内心又一次乐开了花。他说,要在鱼塘边立上“文明垂钓公约”,公约里要着重突出“文明”二字,更要说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从保护垂钓环境和生态环境出发。除了钓鱼工具,其他设施一律禁止进入大树湾休闲养生中心。王总说,在操作上要先期引导,此后形成习惯。“我们的出发点和本质目的,是不同于其他行业的。”   于是,大树湾内又多了许多喷绘的“文明公约”,并且,还在旁边插了些彩旗,就像惊叹号一样引人瞩目。
  此时正值仲夏,太阳火一样烤着,使许多人无处躲藏。大树湾却是好去处,流水和石头,绿树和山风,给这里带来了城里没有的清凉。前来垂钓人更多了起来,与其说是垂钓,还不如说是避暑、约会。我担心人们会因为“文明公约”而不来,但并没有。这个措施实行初期,的确困难重重,但我的地盘我做主,经过解释、劝导,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情况有所好转,不但客户没有减少,而且大树湾因环境整洁美观、安静优雅得到了好评。
  冲突不是没有。好久不见那个挂外地车牌号的钓家来玩,正念叨他呢,他就开车来了。开始往下卸烧烤炉时,我们上前说明情况,他咧嘴笑了,说:“霸王条款啊!奸商,奸商,好,认了。”我们觉得他们还真好说话。当涉及到出租垂钓摊位时,他们不配合工作了。生气,发火,说什么文明公约,分明是借文明二字搞霸王条款,还扬言到工商部门告状。他们的声音很大,引得一些客户很不满意。
  那个胳膊上纹着字的,挥着手指着我问这是什么道理,吓得小刘他们几个借口开溜。我既然是经理助理,决不能让王总失望,更不能像小刘他们一样临阵脱逃,便朝着他的指头不畏险阻地迎了上去。我当时想到,如果他敢朝我的脸上来一拳,我就马上躺下昏迷过去,叫110来治他们,替我出气。可是,我迎上去后,他骂道:“你算老几?我必须见你们一把手,一把手,懂吗?”
  什么话!简直是对我人格的污辱!我正要发作时,听见山坡上转悠的王总喊:“你们嚷什么嚷?来来来,我是一把手,有话过来跟我理论。”我判断,我们争吵时,他已经听到了。
  这位年轻人的同伙钻到车里去抽烟,拿眼瞪着我。只有他朝山坡上走去。我便借机到其他地方晃荡去了。
  大老远,我看着王总和那年轻人嚷着,比划着,慢慢地,声音小了下去。过了半个多小时,山坡上竟然不见他们二位的人影。会不会出事呢?比如,那年轻人杀死了王总?哎呀,太吓人了。我正要喊人冲上山坡看个究竟时,他们二人顺着山坡走了下来。看来,一切安好,我终于出了口长气,高度紧张的身体松弛了下来。那人走到他的汽车前,也没有再垂钓,径直驾车离开了。奇怪的是,临走时,他竟然老远朝我挥了挥手。
  管他,你今后爱来不来,我们也不缺你们几个。
  而此后一周,平安无事,大树湾安好。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纹身者又来了。这次来,不是钓鱼休闲的,而是带来了两辆装着彩钢材料、砖头和水泥的大车,并且还带来了十几个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我们王总好像知道他们要到来,没有和往常一樣去山坡,而是在一号鱼塘附近踱步。他们见面后,互相握手:“王老板,你终于来了。”“王总,咱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啊。”
  我这个经理助理如局外人一样莫名其妙了好长时间,没有搞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明白那个纹身者也姓王。好吧好吧,我今后就称呼大爷您为“小王总吧”。
  我真佩服这帮人的效率和吃苦精神。他们进入大树湾北山坡,很快投入劳动,平地、夯土、搭架,砌墙、拼接、焊接,不几日,一排漂亮的彩钢房屋建成。接着,又一辆卡车进来,运来了家具摆设,几墩子震天响的上天礼炮响过,牌匾挂了上去。一个可以就餐、打牌、休息的大树湾“渔村部落”开张营业了。
  而这,正好使前来大树湾的人们得到了多方面满足。据我所知,人们最喜欢的一道美食叫“自然人生”,那是用产自于大树湾内的野菜加工成的凉拌菜。
  同时,两个王总关系也密切了起来,两个人几乎有一样的爱好,空闲时喜欢到山坡上转悠,偶尔到“渔村部落”里就着从大树湾采摘的自然无公害野菜小酌两杯。
  夏末秋初,是大树湾最好美的季节,山坡上的树叶颜色增加了红、黄,从而使山坡的层次更加分明,变幻的色彩更加丰富。天也高了,云也淡了。单纯来旅游的人也多了起来,为此,我们比平时更加忙碌了些。尽管我这个经理助理好像只是空头支票,但我不能让这个头衔的光环消失。由此,我十分活跃的脑袋突然又萌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想法。
  那天王总肯定和小王总又喝过几杯,他的脸色泛红,长跑了几圈儿一样。我说:“王总,咱们是不是搞个盛大活动?”我潇洒地用手划了一下,差点抒情过度,“大树湾多美啊。咱们是不是搞个大树湾旅游节?社会效益的经济效益双丰收啊。”
  王总说:“好,宋助理的这主意好。”得到他的肯定,我的内心又敲锣又打鼓。
  可是,接下来,王总并没有如我愿探讨具体实施办法,尽快举办旅游节。他要搞硬件建设,整治大树湾的环境。这让我很有些失望和小小的不满。小刘也一点眼色不看,撵前跑后地问我,“宋助理,旅游节不搞了?多可惜呀。”我心里光火,但作为经理助理,决不能把生气写在脸上,只好端出一点架子说:“你懂什么?好好干活,旅游节正在筹划当中。”
  王总的所谓硬件建设,就是在鱼塘不远处,修建停车场。现在的建设因为有机械化设备的推进,效率十分高。铲车轰隆隆地开了进来,三五下平整好了场地。运输砂石、白灰的车辆进来,对地面进行三合土垫夯,然后对地面实施水泥砂浆浇铸。但突然却停下了工,说是外面路面出现了状况,要叫施工方晚上加班加点工作。我睡下后,果然听见施工队挑灯夜战声,搞得人一夜没有睡踏实。
  第二天没能按时起来,稍晚了一些。估计大家都起得相对迟一些,而正好,天阴着,有零星雨点。这样的天气,是很少有人进入大树湾垂钓的,即便有,也绝对不是诗意、孤独之美,在我的眼中那完全就是耍二做秀。可烟雨中的大树湾,朦朦胧胧,远山隐去,天地相接,少了昔日的喧嚣,的确不像人间凡境。
  随便走了走,只是为看看昨天晚上加班加点奋战的成果,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停车场已经全部硬化,那水泥质量不错,泛着青绿色的光,在雨雾里像镜子一样。
  王总说:“大树湾在发展,环境在变化,可是暴露出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他说,主要是管理跟不上商业化、生态化管理要求。只有把这些问题解决好了,才能开展其他活动,让人们享受到更加优异的休闲养生条件。我们觉得他看问题一针见血,高瞻远瞩。我们都亲眼所见,那些车辆乱停乱放,车上的什么垃圾都往地面上倾倒。   王总已经策划好了,他要像操作垂钓摊位一样,让来大树湾的车辆自觉停放到停车场。一些车位一次性出售,不愿意接受一次性出售的,到指定位置停放,并收取停车费用。这个规划只是强化管理、治理环境的一部分。还要在停车场进入鱼塘处安装一个电动门,对垂钓爱好者花少量的钱办理会员卡,凭会员卡进入。没有办理的,一律售票进入。
  我觉得这事办起来很有难度,但真正来大树湾玩的都是有钱人,没有想到,这事操作中虽然有小纠纷,但总体还算出奇地顺利。我们工作人员也相应增加了几个,晚上人散,寂静的大树湾多了些人语声。
  我把小刘推荐到停车场收费,主要是觉得他可靠,收入也稍高些。算这家伙有良心,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悄悄喊我去喝酒,还带了半个烧鸡。我们俩就坐在鱼塘边的一只大蘑菇下面,你一口我一口地抿酒吃肉。他酒量不行,不一会儿,就露出了废话,说,哥,收费岗位就是好,这鸡肉是人送的,这酒是人送的。我马上警惕了起来,只用了几句话,就让他彻底说出了实情。原来,这家伙收取人家的好处后,竟然免费让车辆停放。
  了不得!我觉得我看走了眼,这家伙分明是给我挖了个坑,拉我下水嘛!我便警告他:“小刘,你这样可不行。若再有第二次,我绝不姑息!”
  是否有第二次,我来不及想,活动就来了。
  不是我所想的旅游节,是钓鱼大赛。这个王总,还真有一套!他在微信平台上推出活动信息,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三名,三等奖五名,限时钓鱼称重,都是现场公布名次现场现金奖励,还有什么优胜奖和团体奖一类的。“这得花多少钱啊!”我在想。后来知道,这活动是那个小王总给王总出的注意,“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才记起,微信里有“报名即日起开始,凡报名者每人均收取报名费”字样。
  比赛日期很快到来,据说,报名的人真不少。我们工作人员主要是清理环境卫生,悬挂宣传横幅,更换彩旗。除此之外,还抽调力量配合停车场、门卫的收费管理工作。
  我被抽到了停车场。看着小刘,就突然想起他的受贿行为,便想:我今天就盯着你,还你还能搞出什么明堂。果然,一辆白色小车进入,给小刘打喇叭,小刘赶紧过去朝女司机挤眼睛打手势,告诉她今天不收费是不行了。看着他收了她的钱,我心里十分得意。
  小刘也知道我在盯着他,故意没话找话。他用脚踢着停车场一处露出土层的地方,说:“这硬化了的场地,咋不经轧,土层都露出来了。”
  我瞪了他一眼,说:“干好本职。懂不懂!”不过,我过去看了看,露出土层的地方水泥浇铸得也太薄了些。估计是晚上加班赶成,被施工方偷工减料做了手脚。这一点,我打算要汇报给王总,结付施工方的费用时一定不能便宜了他们。
  一天就下来了。我听见了喝彩声和掌声,遗憾的是没有看到钓鱼大赛现场和颁奖仪式。
  大树湾的平静从此被打破,人流不断。
  谁能想到啊,这人流中也有不是前来垂钓的。我先是看見几十个不钓鱼的,在到处找王总,心里嘀咕他们是搞什么的呢?还没有想清楚,就听见这一堆人对着王总直嚷嚷,依然听见说要把挣来的钱分给他们一部分。这是什么人在捣乱啊?我走了过去。
  王总的态度相当好。给他们说:“这样,明天,你们写个方案,选派几个代表过来,咱们坐下来商量好不?这样你一嘴他一嘴是扯不明白的。”
  他们就走了。见他们走了,我也就走了。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还真是几个代表。他们坐在王总的房间里,抽着王总散发的香烟,喝着王总倒的茶水,和王总大声叫嚷着。
  尽管王总没有喊我过去参与,但我既然是经理助理,就有责任过去再看看情况。走了过去,还没有等我开口,就听王总对那些人说:“好吧,你们提出的大部分条件我同意,但个别些我有疑问。你们回去和大家再沟通一下。如果同意,就形成正式协议,咱们明天就可以签订。”
  等他们走了,我问王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总叹息一声:“生意好,他们眼红。”又补充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也不用问了。忙你的去吧。”既然不用我操心,我也省得麻烦,就巡察喂鱼情况去了。但我通过几位垂钓者的议论,知道了些基本情况。
  他们都是附近村民,大树湾是属于他们这个村的土地。这个村庄本来是个穷地方,土地少且都是山坡地。大树湾虽然现在看上去好,可是不适宜粮食生长,等于是片荒地。好在这里有石头、有水,早些年,曾经的料场和王八精厂都给这个村庄给过一定补偿费用。这些工厂撤出去后,大树湾又成了荒芜之地。而现在办起了休闲养生中心,他们又看到了索取补偿的希望,于是便集体前来讨要。
  第二天,他们好像集体讨论同意了王总的条件,手抄了两份协议,进来找王总签订。问题是,王总不在,他去了哪儿,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打王总的手机,电话通着,却没人接听。这下坏事了,满怀高兴的他们立即将高兴转换为气愤,踏开王总的房门,狂砸一气。
  不得已,我说我要打110报案。听见报案,他们很快撤走了。
  我们为了保护现场,也不敢收拾一下王总的房间。但工作得坚持着干下去,我天降大任似的,现场召集会议,力挽狂澜般吩咐休闲养生中心毕竟是大家伙儿的,要做到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王总不在的日子里,更要把工作做得圆满。
  听着大家整齐地喊:“是!”我的心里舒服极了。可是,我毕竟是经理助理,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啊。王总,你在哪里呢?为此,我决定背着大家给王总打个电话。电话打过去,通着,还是那个熟悉的摇滚曲《一无所有》铃声,可就是没人接听。挂了电话,意外收到王总回复的短信:“知道你们焦虑了,感谢!我在和有关领导协调中心与当地村民之事,勿念。”我的内心踏实了许多。遗憾的是,他竟然只字没提“希望宋助理把工作负责起来”之类的话。
  几天过去,村民们没有来,王总也没有来,却来了警车。
  那个小王总率先跑了过来,开口就骂:“姓王的,老子叫你哄走了几十万地皮占用费,我天天等,天天等你,你还是跑了。看你还往哪里跑!”垂钓着都停下钓鱼活动,围着我们观看,有些人开始咒骂:“原来是一帮骗子啊!”“把我的会员卡钱还回来!”“赶紧退还我的摊位费!”“这么说出售的停车位也是骗人的啊!还是豆腐渣工程!”
  这场面,怎一个“乱”了得。我打王总的电话,小刘他们打王总的电话,不是不接,而是关机了。听到“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时,先是小刘,然后是其他人,都疯了一般:“王龙,你个王八蛋,骗了老子好几万!”我蹲了下去,肠子都悔青了:这不是做梦吧!怎么没有注意王龙什么手续都没有办理呢!
  警察问:“你们这里除了王龙,还有谁是负责人?”
  这些没有良心的,都把眼光投向我。我说我不是,什么都不是,王龙他给我们挖了一路的坑。警察低声说:“跟我们去一趟吧,王龙的一些情况需要配合调查。”
  上警车的瞬间,我晕了,大树湾塌陷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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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俊,深圳青年诗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于浙江湖州市德清县莫干山镇,毕业于浙江传媒学院。曾在《诗刊》《中国作家》《上海文学》《解放军文艺》《西湖》等几十家刊物发表过长诗、组诗和诗歌随笔,曾出版诗集《莫干少年,在南方》。  旱季的多肉植物  火灾频仍的冬季。潜藏在大地内部的  引火线。和地下水缺失的城市指向  同一种可能性:花瓣,太阳的皇冠  凸面镜聚焦的热量,在眼前涌动  就是旱季暴君的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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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安石榴,本名邵玫英,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开始小说写作,已在《北京文学》《北方文学》《山东文学》《福建文学》《广西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  进入冬月,八十八岁的张玉芝老人,身体又来了一次突然衰退,她不能起床了,紧接着不再进食,厕所也不用去了。这一连串的变化在三天之内完成,儿女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炸了锅了,张罗着送她去医院。老太太抬起细瘦干枯的手,断然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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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鲁子,出生于湖南省新邵县,现居深圳,警察。习诗数年,先后在《西部》《青春》《飞天》《诗选刊》《文学界》《福建文学》《诗歌月刊》等文学期刊发表诗歌100余首。  夜栅栏  展辉医院的围墙外,就是一个坟场  平安夜的栅栏外,是明日,是圣诞  今夜,今夜是一团迷雾  我守护在病床上的亲人旁  我们都像一个战士,我带领他  穿过了这一团迷雾  当清晨,阳光照在对面屋顶上  屋顶上的钟,显示早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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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炳琪,解放军某部大校,浏阳河西岸诗群成员,1997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2016年开始写诗,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文艺》《创世纪》《湖南文学》《创作与评论》《火花》等报刊。出版长篇小说《大梦无痕》。  荷 塘  有时,坐在河边的树荫下  也会想起故乡的荷塘  绿叶,红花,飞飞停停的蜻蜓  以及随风摇摆的柳枝  将阳光切割成夏天的碎片  那会儿,我的目光是一尾鱼  绕过荷杆与浅滩  接受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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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乌鸦的眼泪  可以融化些许温暖  留给你的枯枝败叶  在寒风中  酝酿一个阴谋  还有根去触碰土壤中的那个梦  归来,已是春意黯然  那一夜,家里灯亮了很久  当天亮时,客厅里堆满了父母给我的东西  如同一座大山压着自己  想放下,却不能  我不想作此告别  父亲额头上的皱纹  母亲头上的白发  如山谷中倾泻的瀑布  洗不尽岁月的伤  这一切,仅源于我的挫败感  你可知道  疾馳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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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方明,湖南省攸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株洲市作协理事。  一  初春的早上,一波一波的晓雾从龙溪奔涌而来,淹没了小路和田畴。一会儿,当太阳蹦蹦跳跳地上了山梁,那白练似的雾霭又四散开去。  路边田里的草子花,在几场春雨的滋润下,变得葱绿。溪水开始涨了,水面上的漂浮物也多了起来,青青的、黄黄的叶片,在回水湾里打漩儿。  看看谷雨后的日子,那地里的植物和刚插下去的秧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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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所遁形,耳边声音依旧  伴随旋律跃动,原地奔跑的忧伤  那一年,因文字而喜欢  或因喜欢而写,我写你念,你写我念  文字像音符随你我跳跃  跳跃伴随着欢快,却忽视了外界旋转  周边的一切都是相恋的媒介  传达所有美好,相依相偎  后来,你说原地奔跑太累  我说原地奔跑太忧伤  仍是原地 我们彼此旋转方向  来不及说再见  夏至深处 旧情怀倾城而碎  温暖却颠簸的光影  兀自妖娆,忧伤,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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