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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发迹
圆月当空,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河南麻城富户张老爷家的院子里一派祥和之声。张老爷大名叫张盒子,已经往六十上靠了,面色却依然红润,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舒坦。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日子想过得舒坦可不容易。
张家倒是在城里经营着几家铺子,但是由于世道乱,再加上儿孙们不善经营,一直不见起色。可这丝毫不影响张家锦衣玉食的体面生活。外头人就难免嚼舌头了,这张家难不成栽着摇钱树啊?张盒子对此只字不提,家门里的生财之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至于外头人,就随他们瞎猜去吧。
酒过三巡,张盒子已醉了七分,望着自己的三房妻妾和几个儿子,示意他们继续,他想吹吹风醒醒酒。穿过后花园来到书房,张盒子随手关上门,摸到书桌下的机括用力一按,一旁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扇暗门。
张盒子握着烛台钻了进去,穿过一截甬道,然后是一间石室。这里就是张家的藏宝阁,拇指大的珍珠、翠绿翠绿的翡翠、黄灿灿的金瓜子。只要手头紧了,张盒子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换上几百大洋。但是谁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靠乞讨过活的叫花子,因为机缘中遇到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是一个大晴天,张盒子像往常一样上街乞讨,路过一个算卦的摊子,被算卦的瞎子叫住了。瞎子自称姓魏,三十来岁,两只眼睁不开似的,眯成了一条线。张盒子问他什么事,自己穷得叮当响,可没闲钱算命。再说了算不算无所谓,反正自己这辈子都是穷命。魏瞎子风趣一笑,却郑重地摇了摇头。张盒子顿起好奇心,莫非自己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魏瞎子也没多说,领着他来到城外的一间茅屋里,说自己有一桩发财的买卖,问他有没有胆子干。只要干成了,保他今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张盒子两天水米未进了,心想管他呢,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豁出去啦。
接下来的日子,张盒子就跟着魏瞎子住在茅屋里,学习“御蛇之术”,要不断校正口型,通过调动舌头、上下嘴唇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常言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这“御蛇之术”可以号令群蛇,只要学会了,自己就相当于“蛇王”了。
张盒子苦练几个月,这晚叫了几声后,魏瞎子连日来第一次嘴角上挂出了笑意,带着他来到水沟边示意他叫几声。片刻后,就听到“哧哧”声响,好几条蛇窜了过来。张盒子吓了一跳,魏瞎子却镇定自若地说你现在是蛇王了怕什么,我们将来的富贵可就着落在这些蛇儿身上了。
二人回到茅屋里,张盒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富贵跟群蛇有什么关系。魏瞎子递过来一张草纸,上面弯弯曲曲地划着线,旁边还有标注,像是一幅城南秃山的地图。
正自不解,魏瞎子告诉他明天晚上按照草纸上标的找到标红点的地方,那是个山洞,山洞里面是个荒冢。进山洞前,先将群蛇召唤过来,埋伏在山洞外面。然后他进洞钻进棺材里躲起来,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约摸三更天左右,只要听到外面“吱吱”直叫,像是老鼠掐架的声音,张盒子就必须立马召唤群蛇进洞,然后自己跳出棺材去捉两只老鼠。这两只老鼠一只大点,另一只小点,跟常见的老鼠有个不同之处就是双耳奇大,像两面小蒲扇似的。魏瞎子再三强调他动作一定要快,抓住那两只老鼠后就立马往外跑,千万不要停留,否则不但富贵没了,小命也可能保不住。
张盒子听完震住了,这一大一小的两只老鼠就是老辈人嘴里说的“转运鼠”啊。这种灵鼠极为少见,其实和一般的老鼠也并无两样,照样是夜里磨牙偷大米的。这转运鼠的奇异之处就在于,它们能凭借自己的嗅觉发现埋在地下古墓里的金银财宝,而且能钻进去将金银财宝运出来,供主人享用。只要有人得到它们,那时来运转就指日可待了,所以才起了名叫“转运鼠”。张盒子起先以为是老辈人没事闲磕牙说的掌故,没想到世间还真有,竟然还给自己碰上了。
现在,张盒子手里就有一只转运鼠,每日里白花花的大米喂着,小家伙还算勤劳,隔三岔五就背来大洋、银锭子。张盒子靠着转运鼠在这乱世中娶妻纳妾,尽享富贵,过了二十多年神仙般的日子。但是最近他不满足了,要是能背来夜明珠、玉如意岂不发大财了。张盒子想尽了办法与转运鼠“沟通”,可是小家伙就是不肯背,一气之下决定惩罚一下它,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投喂食物。
这当口,张盒子想看看小家伙告饶没有,推开隔壁密室的门,油灯亮着,却不见转运鼠的踪影。四下找了一遍,仍然没有。莫非小家伙赌气溜了?只是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出得去呢?张盒子往墙角一看傻眼了,不知啥时候多出了一个小洞,像是新挖开的。老鼠生来会打洞啊,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下倒好,夜明珠没捞着,还把转运鼠给气走了。一连好几天,张盒子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转运鼠一去不回头,这就意味着自己的“财运”也一去不回头了啊。
闷闷地吃过午饭,张盒子拄着拐杖来到自家开的茶馆,要了一间二楼雅间喝茶。茶博士一见是东家来了,忙殷勤地泡上一壶碧螺春端过来,然后倒满茶赔着笑退了出去。张盒子背对门坐着,刚抿上一口,忽听见开门声,以为是茶博士又进来了,皱着眉头说:“没老爷我召唤,谁让你进来的?”
来人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张老弟,我这个故人是不请自来啊。啧啧,你的腰相比二十多年前可是粗多了。以瞎子看来,你的脾气也是渐长啊。”张盒子正要发怒,扭过脸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指点自己得到轉运鼠的魏瞎子!
偶遇故人
张盒子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茶碗失手摔落在地。魏瞎子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下,自顾拿起一个茶碗倒了茶细抿起来。张盒子略显紧张,说道:“魏大哥,事到如今,你……你想怎么样?”
当年,魏瞎子跟他讲起捉那一大一小两只老鼠时,张盒子就猜到了是老辈人口中说的“转运鼠”。那天夜里,张盒子一人摸进城南秃山的荒冢,躲进了棺材里。等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外面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张盒子嘴里发出御蛇的“哧哧”声,群蛇就窜了进来,外面一时间声音混杂。张盒子也是好奇,连忙钻出棺材,只见整个地宫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老鼠和蛇,正捉对儿厮杀呢。 看到眼前的一幕,张盒子简直吓傻了。愣愣神,才想起魏瞎子说的话。四下瞄了瞄,果然发现一对耳朵奇大的老鼠,看来就是转运鼠啦。两只小家伙正在鼠群里乱窜,躲避群蛇的攻击。张盒子壮壮胆,连忙跑过去逮,不料鼠群像是在保护转运鼠似的,一见他上来就立马开始向他攻击,爬到他腿上、袖笼子里开始撕咬。
张盒子吓得“啊呀”乱叫,连忙用手扑打身上的老鼠,又怪叫几声,群蛇的攻击更猛烈了。到底蛇是老鼠的天敌,鼠群斗不过開始退去。张盒子瞅准机会,一个箭步猛扑上去抓住了一只小一点的转运鼠,正要去抓另外一只时,一只老鼠忽然钻进他裤裆里,张嘴便咬。大腿被咬了一下,疼得张盒子杀猪般嚎叫着,连忙跑到地宫门口再也不敢回头了。就这样只抓到了一只小一点的转运鼠,大的那只让它溜了。
按照事先约定,只要张盒子抓住两只转运鼠后,就马上到茅屋里去见魏瞎子的。下山后,张盒子本想直接去找魏瞎子的,转念一想自己何不先试一试转运鼠灵不灵呢。他找个地方养了几天伤,陆续偷来一些吃食喂转运鼠。果不其然,第四天晚上,小家伙后半夜背回了一块亮闪闪的大洋。
张盒子简直乐坏了,于是就动了心思,如果去见魏瞎子,就只有一只转运鼠怎么分呢,万一他将转运鼠要去,那自己就什么也落不着了。就这样,张盒子一狠心,自己独占转运鼠过起了富家翁的逍遥日子。
魏瞎子抿了口茶,淡淡道:“张老弟,我原本打算只要你捉回转运鼠你我一人一只,同享富贵的。你虽然只捉到了一只,但是也应该来见我呀。你倒好,一个人私藏转运鼠过起了逍遥日子,把我这个瞎子早忘到爪哇国去了。”张盒子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魏瞎子叹口气说:“张老弟,知道我为什么会单单找上你吗?实在是因为你对瞎子有救命之恩呐。”
魏瞎子有一次犯了寒热病,再加上好几天没吃东西,一个人躺在破庙里快要死了。这时候来了一个叫花子,可能是听到他在不停呻吟,就把要来的剩饭分了一点给他。魏瞎子虽然病得昏沉沉的,却记住了叫花子的样貌,心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
沉吟片刻,魏瞎子接着说:“那个叫花子就是你啊。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机缘之下得知转运鼠的下落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的眼睛不好,捉转运鼠只能着落在你身上。”
张盒子听完连忙道歉,大骂自己不是人,再三给魏瞎子赔不是,又告诉他可能因为自己造孽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前几日已经收回了转运鼠。魏瞎子笑了笑,说道:“这点瞎子已经知道了。张老弟,转运鼠今后不再属于你啦。”张盒子一听他话里有话,连忙询问转运鼠现在哪里。
魏瞎子只是淡淡一笑,好半晌才说道:“张老弟,念在你我当日的情分上,瞎子奉劝你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后要多行善事。”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张盒子一把拦住他,声泪俱下地说:“魏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这些年,张盒子仗着转运鼠是财源滚滚,暗中结交权贵,把麻城的警长局长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自己俨然成了麻城一霸。他的几个儿子仗着老子的威势,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魏瞎子见他已有悔意,略感安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张老弟,也不必太过伤心,今后改了就是了。”张盒子连忙发誓称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又说你我许久未见,我再泡一壶茶,咱们好好叙叙旧。魏瞎子点点头。张盒子喊了声“伙计,再来壶新茶”。
“好咧!”门外的茶博士应了声走进来,去拿桌子上的茶壶,转身刚要出去,张盒子暗地里冲他使个眼色,茶博士立马会意。再进来时,茶博士换上两个新茶碗,倒上茶,说道:“两位爷慢用,有事只管吩咐。”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张盒子说道:“魏大哥请用,这是今年的新茶,口感不错。”魏瞎子笑吟吟地端起茶碗,故意失手将茶碗打碎在地上,茶水泛起了一堆白沫子。茶水有问题!
张盒子倒是处乱不惊,直夸魏瞎子不愧是老江湖。魏瞎子用鼻子闻了闻茶水散发出来的气味,笑道:“张老弟对瞎子很仁义啊,只在茶水里下了迷药,看来还不想下杀手啊。哦是了,张老弟恐怕还惦记着转运鼠吧?”
张盒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死瞎子!你今天要是不把转运鼠交出来,就甭想走出这个门!”魏瞎子也站了起来,仍是笑着说:“嘿嘿,瞎子还偏不信了。”起身正要走,后脑勺上就挨了一记闷棍,当场晕倒过去。不知何时,茶博士已站在魏瞎子身后,手里握着根木棍。
张盒子甩手扔过去几块大洋,吩咐茶博士找几个得力的人将魏瞎子抬到自己府上。茶博士得了赏钱,连忙屁颠屁颠地出去找人了。张盒子望了眼地上的魏瞎子,一只手攥了起来,恨恨道:“转运鼠!你是逃不出本老爷的手掌心的!哈哈哈哈!”
运道无常
待魏瞎子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周围像是一间密室。门被轻轻推开,张盒子手握烛台走了进来,说道:“这以前是转运鼠住的地方,没想到现在还可以派上用场。”魏瞎子闭上眼睛,不发一言。张盒子冷哼一声,抽出一条皮鞭对着他“啪啪啪”连抽了百十下,魏瞎子只是一声声闷哼,但始终咬紧牙关不叫出声来。
抽了好一阵子,张盒子许是累了才停下来,手指着他叫道:“死瞎子!你说!转运鼠到底在哪里?”魏瞎子喘了一会儿大气,反问他一句:“张盒子,你知道你的转运鼠为什么会偷偷溜走么?”张盒子猜大概是因为自己太贪心,想以不投食物来威胁它背金元宝回来,所以转运鼠不愿意就逃走了。
魏瞎子摇了摇头。转运鼠都是成双成对生活的,小一些的叫“雌鼠”,是母的;大一些的叫“雄鼠”,是公的。张盒子之前手里的那只就是“雌鼠”。并不是因为“雌鼠”不愿意背金元宝,实在是金元宝之类的宝物太重,“雌鼠”根本就背不动。而“雄鼠”就不同了,因为它比“雌鼠”的个头整整大上一倍还不止呢。所以“雄鼠”才是转运鼠里最珍贵的。 当年,张盒子带了雌鼠隐藏起来后,魏瞎子四处找不到,只好又过起了四海为家的游方生活。不料在机缘之下得到了雄鼠。因为转运鼠往往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现在有了雄鼠,就可以通过雄鼠去找雌鼠了。果然,来到麻城时,一天夜里雄鼠将雌鼠带了回来。于是,魏瞎子就猜到张盒子人在麻城了,这才四处打听找上门来。
张盒子听了,沉声道:“我的转运鼠果然是你盗去的。说!它们现在哪里?”魏瞎子笑了笑,依旧闭上眼睛。张盒子脸上阴毒一笑,口中发出“哧哧”声,他要御群蛇来对付这个冥顽不灵的死瞎子。没多久,一群毒蛇就爬进了密室。他嘴里发出攻击的“蛇语”,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群蛇根本就没有攻击魏瞎子,只是在地上爬来爬去。张盒子气得大叫:“咬他呀!使劲咬他呀!”忽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屁股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一条青蛇,对着他屁股腚子就是一口。
张盒子怕有毒,一手捏住伤口,一手指着魏瞎子威胁道:“等我止住了蛇毒,再来跟你算账!”他张盒子大概忘了,自己的“御蛇之術”还是魏瞎子传授的呢,魏瞎子自己怎能不精通呢。张盒子连忙去请了大夫服了药,一连两日蛇毒总算消了,没了疼痛感。
吃过午饭,张盒子刚放下饭碗,忽然记起密室里的魏瞎子,两天都没送吃的,别把这死瞎子饿死了。想到这里,张盒子连忙端起一碗剩饭直奔书房,来到密室一看傻眼了,哪还有魏瞎子的影子。地上只剩下一截截断了的麻绳,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张盒子回过了味儿,一定又是转运鼠,怎么又把这小畜生给忘了。
确如张盒子所料,他刚离开没多久,雄鼠就带着雌鼠过来了。魏瞎子跟雄鼠多年在一起,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雄鼠能凭借他身上的气味找到他。魏瞎子连忙努努嘴,两只小家伙就明白了,正要磨磨牙呢,三两下便把麻绳咬断了。
张盒子愣了一阵,连忙挂电话给警察局的吴警长,说自己家里走了一个下人,偷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叫他务必追回来。说完又亲自给吴警长送去一包大洋。吴警长得了钱倒也卖力,派出了全部警力四处搜捕,一连四五天过去了,就是没有一点魏瞎子的下落。
终于,连张盒子也放弃寻找了。这天无聊来到城西的渡口,只见一个老头儿从身旁走过,八字须都全白了,背上背着个罗锅,压弯了腰。张盒子觉得好笑,见“罗锅子”先叽叽喳喳地跟撑船的砍价,确定船钱后才上了船。
不知为何,张盒子觉得他好面熟,像是一个人。像谁呢?是魏瞎子!正自犹疑,“罗锅子”发话了:“张老爷,不用瞎想了,我就是魏瞎子。”
魏瞎子眼睛并没有全瞎,只是看东西模糊而已,时好时坏的。上次在茶馆里,他明明看见张盒子跟茶博士使眼色,就知道他要在茶里使坏,所以事先留了个心眼儿。不料最后还是着了对方的道儿。张盒子气得破口大骂:“好你个魏瞎子,骗得我好苦。”
魏瞎子脱下大褂,取下背上的“罗锅”,是一个透气的小木盒,打开一看,正是两只转运鼠。两只小家伙闲来无事,正互相咬架玩儿呢。魏瞎子手一摆,乌篷船开始向对岸驶去。张盒子眼见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转运鼠了,怒吼道:“魏瞎子!你偷走了我的转运鼠又怎么样?我不稀罕!告诉你,仗着多年积蓄的财宝,我张盒子这一辈子都可以活得风风光光的,我早已经转运了!”
魏瞎子立在船头,似笑非笑。张盒子骂够了才回到家里,想去看看财宝安慰一下,来到藏宝阁一看,哪还有什么金银珠宝,连一块大洋都没剩下。不用说又是转运鼠的杰作了。他又赶忙去查几家铺子的经营状况,几个儿子好逸恶劳,铺子早已是入不敷出了。
几乎是眨眼间,张盒子感觉自己又变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乞丐。他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转运了。
(责编/刘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