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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镰刀怀孕了!
一个女人怀孕不稀奇,一个寡妇怀孕不能不稀奇。
小镰刀就是个寡妇。
小镰刀的娘家是李家村的,她本名叫李兰花。她吃苦耐劳,做事麻溜,像镰刀一样“快”。本地人把刀锋利叫“快”,所以她就得了个“小镰刀”的诨名。小镰刀32岁时男人就去世了,留下一男两女三个孩子,日子苦。
小镰刀白皮肤,丹凤眼,俊俏,但她是个规矩人。虽然男人去世几年了,但她并没改嫁,也没听说和哪个男的有不清不白的事。
“但就是怀孕了,千真万确!”金鼠边说边翻巴着小眼睛,“之前她把肚子勒得紧紧的,现在天热了,穿得少,盖不住了。金上的女人还在她肚子上摸了一下。”
金鼠是个单身汉,在此之前,他常夸小镰刀不错,还托人向小镰刀提过亲。小镰刀没同意。
“怀孕又怎么了?”金鼠本期待我二叔王满堂和他一样好奇,没想二叔反应平静,低头继续画画。
二叔是个画家,在麦地村的名气比凡·高、塞尚大——这是自然的,麦地村的人不知道凡·高、塞尚。
“画鸡像鸡,画狗像狗。”麦地村人是这么评价二叔的。
二叔画画,用的是普通白纸;颜料呢,只是广告色。那时候,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有条件买宣纸和国画颜料?严格来说,二叔的画,是一种四不像的东西,既不是国画,也不是水粉、水彩画,仅是那么一幅画而已。
过年,是二叔最忙的时候。那时候,新华书店和镇上的供销社卖的多是伟人像和样板戏剧照。家家都贴这个就单一了,有的人家就请二叔画一两幅,多点儿看头儿。
年画,二叔只画三种:牡丹、鱼、老虎。牡丹,大富大贵;鱼,年年有余;老虎,避邪。都是吉祥的东西。要二叔画虎的人最多。其实,二叔连真的老虎都没见过。村里也没人见过,就认定二叔画得像。那老虎,目光炯炯,但不凶恶,威严,有正气。
二叔还会刻章。他自己有好几个印章,画好了画,就在一个角落盖上一个。社员,特别是户主,总少不了用到印章。到城里刻一个,得要两块多钱。村里人大多找二叔刻,二叔不收钱。章料,是狗骨木。狗骨树硬中有柔,质地细腻,适合刻章。平时,二叔把野生的狗骨树枝砍些回来,放在屋檐下阴干,备用。
二叔的画,人们喜欢;章,人们喜欢;人,就不一定了。因为他是个“龟腰子”,这是麦地村方言,也就是驼背。
驼背,有的事就不能做,得的工分就少,分的粮食也少。粮食少,就是穷人。
我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大叔(大伯)和我父亲婚后另立门户。老宅子里就剩二叔一人。他当然也想找个女人,可没人替他说亲。
小镰刀,二叔对她动过心思。人家虽然是寡妇,可漂亮,八成不会看上自己。想想也就罢了。
正在金鼠感觉无趣的时候,小镰刀来了,金鼠的小眼睛往小镰刀的肚子上瞄了一下。
小镰刀说:“他二叔,我来请你刻章。”原来,她有一封挂号信,需要盖章才能领取。
二叔说:“好。”又问金鼠:“还有事吗?”
“没事没事。”金鼠尴尬地走了。
二叔对小镰刀说:“你坐,我来刻章。”
二叔取过打磨好的狗骨木,刻下了第一刀,说:“你的事我听说了。”
小镰刀问:“什么事?”
二叔说:“还能有什么事?”
小镰刀没吭声儿,二叔继续刻着。
一会儿,二叔抬起头来:“我想肯定有蹊跷。”
小镰刀问:“什么蹊跷?”
二叔说:“要么是有家室的,要么是被逼的。”
小镰刀说:“你怎么晓得?”
“不是这样,你早就公开了。”二叔说着,在章上狠狠地剜了最后一刀,“兰花,多好的名字!”
小镰刀接了章,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满堂,你看我好吗?”
二叔说:“哪里不好?”
“要是……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吗?”
“我巴不得。”
小镰刀返身进屋,坐在小板凳上,捂着脸哭了。她把自己春天去偷队里的山芋种,被看青的成钮逮到、糟蹋的事说了。
“狗日的成钮,杂种,不得好死!”二叔狠狠地骂道。
后来,小镰刀就公开出入二叔家,把二叔当自己的男人。
新麦上场了,粮食不够吃的人家都盼望麦早点儿干,早点儿分。小镰刀也盼,但心中忧虑,因为她只有一个劳动力,分的麦子不會多,哪够一家四口人吃?
有一天深夜,二叔到小镰刀家,叫小镰刀找个大布袋子。小镰刀问:“做什么?”二叔说:“你跟我走就是。”
小镰刀跟在二叔后面,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队场边。场上的五六个麦堆,像黑黑的小山丘。
小镰刀这才明白:二叔是带她来偷粮食。
她忙把二叔往回拉,意思是偷不得。二叔没理她,让她蹲在那里,他轻手轻脚地向场心走去,一直走近看场棚,然后转身回来,在一个粮堆旁,朝小镰刀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