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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由一个个人物构成的,历史是由一个个人物的言语来书写的。镜头下的人物个体,是时代的缩影和历史的见证。人物影像是需要阅读的,人物影像中的可读信息越多,阅读起来就越有共鸣。最重要的是,人物影像的内涵或隐喻一定要有立场、有态度、有温度。
关于人物摄影,我最早的启蒙者是新闻摄影家王文澜。作为一名新人职的摄影记者,如何很好地抓拍新闻人物的姿态和情绪,他的人物影像为我树立了学习的榜样。在我为《北京青年报》服务的12年中,我孜孜以求的是王文澜的影像表达模式,而且屡试不爽,得到了报社上下一致好评。
2004年4月,我调入《北京青年周刊》,负责周刊人物的拍摄以及人物图片的筛选取舍。工作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按照过去我秉持并引以为豪的人物拍摄“定律”完成的人物图片越来越不受欢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开始将自己拍摄的人物图片与外国的人物图片进行比较,我发现了不同,我拍摄人物图片太注重人物情绪的捕捉,在呈现形式上仅仅突出了人物主体而缺少了周围环境对人物主体的烘托与构造。于是,在报纸版面上大放异彩的人物影像,在杂志的版面上,尤其是图片以整版的形式刊登出来,尽管人物表情抓拍到位,但它散发的气场显得单薄,可阅读的信息量太少。
我开始反思,开始大量观看国内外人物影像作品的画册。从中我明白了,自己过去在人物影像的表达上存在着局限性和单一性。这种局限和单一也许是新闻纸和铜版纸媒介的不同所带来的,但是这样的结果告诉我,必须对自己传统的人物摄影观念进行改变。
在《北京青年报》工作时,我坚守着人物摄影必须自然光、必须抓拍的信条,因为我坚信,只有这样,留在胶片上的人物才有血有肉,才有性格。但在《北京青年周刊》工作后,我发现,摆拍也是人物摄影不可缺少的一种方式。而我曾经视为新闻摄影圣殿的“荷赛”,获得年度大奖的图片屡屡也有摆拍的状况。过去,只有看到画册,才知道人物影像拍摄手法的百花齐放。而网络时代,我可以看到人物影像表现形式的万紫千红。在人物拍摄上,摄影者不论采用抓拍还是摆拍,使用自然光还是闪光灯,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摄影师把自己心中想要的那个影像瞬间留存下来这个结果,而重要的是,他想要留存下来的这个结果是不是能打动观看者。打动不了,抓拍也好,摆拍也罢,都是零。
于是,我对人物影像的观看又有了新的理解和判断:曾经,我以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此在拍摄新闻人物时我特别善于抓拍他(她)双眸的情绪流露,我认为只有这样的人物影像才能充分表达新闻人物的个性,彰显新闻人物影像的动人之处。但当我通读了世界摄影史,并通过大量阅读国内外人物影像的画册而对人物摄影有足够多的了解和研究后,我认识到,人物摄影充其量是这个人物在拍摄现场某一时刻表现的记录。人物摄影是瞬间的定格,如果我们把一个人在一天的对外表现看成是一段不停流动的溪水,那么这种定格只是留存了一个人万千表现中的一个横切面,只不过这一横切面强烈地刺激了摄影者的视觉神经,暗合了摄影者的审美趣味抑或是与摄影者的主观预想达成一致而使他(她)按下了快门。
有了这样的认知,围绕人物摄影的各种解读以及赋予人物摄影的各种额外含义在我心里形成的压力逐渐释然,我开始把人物摄影变成自己的一个轻松的职业行为。有时抓拍,有时摆拍。甚至相机镜头也不再换来换去,而我只用50毫米焦距的定焦头。我依然保持自然光环境下对人物的拍摄,以使自己的人物影像风格统一而持续,但开始在图像构成上进行改变,增加对人物主体更多解读与构成的其他元素。同时,我开始使用影棚灯光对拍摄对象进行造型。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2004年,对于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在这个节点上,我由一名新闻摄影记者转向人像摄影师。在这个重要的转变过程中,我開始进行不同风格的人像拍摄。
每位摄影者都有自己的成长经验,每个人也都有独特的个性、品味、学养以及价值观,这些摄影者身上重要的组成部分都会影响到他(她)对拍摄人物影像的瞬间把握和呈现。因此,人物影像的创作者的创作态度是否真诚,是能够从他(她)的作品中看出来的。衡量一幅人物影像是否有价值,是需要经过多方面的考量。就我的经历而言,人物影像作品应该是创作者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孤独甚至痛苦,不断否定自己过往的经验,敢于创新,用自己独特的视角以及对影像艺术的深刻理解,用自己生命体验的时间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的。
您在近30年的人物摄影拍摄过程中,有什么拍摄线索?
卢北峰:肯定是有的。在媒体做摄影记者,我拍摄文化艺术人物比较多。在北京青年报时,主要是一些采访拍摄,而这本身就是一个门槛,告诉你这些人是应该好好去拍摄的。等到积累一定时间后,自己就会清晰,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去记录和关注。我认为在中国文化发展历史进程中,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或者说影响民众对时代文化价值的体验的人物,都是值得关注的。不过,我不是按照社会的标准、大众的标准来进行选择,而是我自己的标准,我认为某个人在时代发展中起到作用,我就应该去记录。
人物摄影的关键之一是传递情感、反映人物特征,对此您怎么看?
卢北峰:我个人觉得,拍人物照片最出彩的一点是,我能准确抓住被摄对象最精彩表情的一瞬间。我早期的照片特别关注眼神,希望一张照片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但是随着岁数增长、阅历增加,对影像理解的加深,我有点否定我之前的观点。因为文化艺术领域的人物在公共场合的举止多少都有表演的成分,他们被我拍到的这一瞬间可能只是他们所有表演的一个横切面,或者是人物性格中的一个面。人们喜欢这样一个断面,是因为摄影师可能拍到了一个公众期待看到的瞬间,这就是照片好的原因。你拍到了人们对与特定人物的人设,它可能是潜意识的,但是照片将这种人设具像化了,就引起了共鸣,打动了观众。
我作为摄影记者进入媒体,希望抓取人物最好的表情,拍摄他们的嬉笑怒骂,营造气氛,让人们看到人物在某种气氛中的某种性格。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更想拍到人物在“舞台”后面的形象。因为影像是需要人们去阅读和感受的,能夠让人沉下来琢磨,影像就是成功了。照片需要时间的过滤,经得住历史检验,才是好作品。
您职业生涯中,有过什么遗憾吗?
卢北峰:遗憾太多了。我作为一个都市报记者,最大的遗憾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实现一个拍摄项目,多是为了完成工作去拍摄。这有得有失,得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物照片,得到了领导和同仁的认可,失去了沉下心去做一个系统性摄影项目的时间和精力。
您的人物摄影为变化的时代留下了的集体记忆,在您看来,您希望通过照片为后人留下什么?
卢北峰:我觉得这要留给别人去说。随着对摄影了解越来越多,就会觉得自己所做的太少。在当下和未来,我要否定一些东西,去做另外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