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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庆祝人民空军成立70周年航空开放活动·长春航空展上,国产新一代隐形战斗机歼-20的出现引发人群一片欢呼。刘飞保在现场观看了歼-20的飞行表演,“一个俯冲,垂直拉起上升,最后一个翻转走了,动作特别帅气”。刘飞保一边描述,一边抬起手臂给《环球人物》记者演示,神采飞扬。
空军机械师出身的刘飞保今年67岁,曾是北京军区空军装备部副部长。父亲是空军一级战斗英雄、原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刘玉堤。外甥陈浏前不久驾驶歼-20飞越天安门接受检阅。一家三代,共同守卫祖国蓝天70年。
在刘飞保一家人心里,即将到来的11月11日,是一个关于起飞的日子——1949年11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正式成立。70年弹指一挥间,新时代的人民空军早已实现了由弱到强的转变,正在朝着“空天一体、攻防兼备”的大国空军、战略空军挺进。
“飞上去!打下来!”
在中国航空博物馆展厅内,保存着一架米格-15飞机,机身共有9颗星,代表击落击伤敌机9架。这架满身荣耀的战机曾随刘玉堤驰骋战场,见证了初生的人民空军在战火淬炼中的成长。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10月25日,在没有空军支援的情况下,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连续发起两次战役,美韩军队被迫弃守平壤,全线南撤至三八线。但美国凭借强大的空中火力优势,依然掌握着朝鲜半岛的制空权,对地面目标和后勤运输线进行地毯式轰炸。当时美国远东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甚至断言:“中国没有空军。”他承诺要让美国士兵们回家过圣诞节。
此时的人民空军刚成立一年,所装备的大多是拉-9、拉-11等螺旋桨战机,如果在战场上空与美军喷气式飞机相遇,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美军配备的F-86“佩刀”战机,每小时最快速度达960公里,接近音速。刘飞保还记得父亲告诉过他:“战斗时,F-86率先爬高,再俯冲射击,一击脱离,我们的飞行员成了活靶子。”
没多久,装备上的巨大差异在苏联援助下出现了转机,人民空军开始分批次配备米格-15战机。“咦?这飞机怎么掰翅膀了呢?没有螺旋桨,两边是窟窿,这怎么飞行?”这是刘玉堤见到米格-15战机的第一反应。这款战机配37毫米机炮一门,23毫米机炮两门,火力强悍,可与美军F-86“佩刀”相抗衡。
毛泽东作出了组织志愿军空军迅速参加抗美援朝作战的决策。他提出,人民空军应边打边建、边打边练,反复强调实战锻炼对空军建设的重大意义。他还指示空军司令刘亚楼:“一鸣则已,不必惊人。”在后来的战斗中,志愿军空军却真正做到了“一鸣惊人”。
1951年10月20日,刘玉堤随部队开赴朝鲜前线。由于当时空军训练条件有限,他只飞行过200多个小时,其中喷气式飞机只飞过15个小时,毫无实战经验。而许多美国空军飞行员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有的老牌飞行员已飞过2000小时以上,在技术和经验上占有明显优势。“我父亲的特点是大胆、泼辣。他觉得你能飞,我们也能飞;你有炮,我们也有炮,咱们就在空中比试比试。只要敢打,谁也不怕。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要飞上去!把你打下来!’”刘飞保对记者说。
没有经历复杂气象条件飞行,没有练过高难特技动作,连跳伞逃生训练都停留在理论讲解层面,但朝鲜战场的特殊环境给了人民空军飞行员极速成长的机会。
1951年11月23日,抱著“空中拼刺刀”的信念,刘玉堤击落了4架敌机,创造了人民空军一次空战个人击落敌机的最高纪录,荣立特等功、一等功各一次。
当时,刘玉堤发现敌机准备拦截,对方迅速向海面低空逃窜。刘玉堤马上从万米高空一头扎下来,浑身大汗,耳膜穿孔。海上飞行容易迷航,一旦被击落无法救护,但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死死咬住目标,两次开火击落两架敌机,最近距离只有150米。“当时瞄准也来不及了,就对着它屁股开炮,轰着火了,父亲也来不及躲,直接从人家火苗子里蹿过去了。”刘飞保说。
回到陆地上空,刘玉堤又单机俯冲,杀进敌人另一个几十架的大机群,咬住一架敌机,从高空追到低空,一串炮弹打得它起火撞山。由于米格-15油量有限,单次只能飞行约30分钟,指挥所要求刘玉堤迅速返航,于是他驾机升到5000米高空,开始回飞。
到了清川江口,刘玉堤又发现50多架敌机正在编队准备返航。于是他悄悄降低高度,跟紧最后两架敌机,盯准一架僚机,在150米距离上开炮,敌机机翼当场被打断,立即坠落。随后刘玉堤跃升万米高空,安全返航。 事后,空军党委专门给刘玉堤发来嘉奖令:“庆祝你创造我志愿军空军击落敌机的新纪录。希望你很好研究经验,更加改善方法,结合英勇精神,在将来的空战中,争取更大胜利,并锻炼成为智勇双全的空军指挥员。”
刘玉堤后来回忆那场空战说:“当时看到敌机一点不紧张,甚至有点高兴,有一种复仇的心态。”如今,刘飞保每次讲到这里,依然能感受到那代人的血性。让他意外的是,父亲对这场战斗的战果并不满意。“他对我说,当时还有1/3的炮弹,为什么就没多打几下?如果开炮一路横扫,很有可能再打下一两架来。”
抗美援朝期间,刘玉堤共击落击伤敌机8架(此后1958年入闽作战时又击伤敌机1架),被授予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称号。人民空军先后有10个歼击机师和2个轰炸机师经受实战锻炼,取得击落击伤敌机425架的战果。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发出感叹:“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主要的空军大国之一。”
“两个刺激”
刘飞保出生在1952年,刘玉堤为他取名“飞保”,是希望他能够飞起来保卫祖国。从小刘飞保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习惯了闷罐火车的摇摇晃晃和敞篷车上的刺骨寒风,对军营的一切都很熟悉。“那会儿我的志愿就是和父亲一样,当一名飞行员。”
1969年,刘飞保在湖北入伍,当时空军航空兵某44师刚组建,刘飞保是第一批新兵。一年后,他报名参加飞行员选拔,但身体测试没能过关。时任广州空军部队某军军长的刘玉堤,平日工作繁忙,从不给儿女写信,这次却破例给儿子写了一封信。“父亲写信是老式做派,用毛笔写得洋洋洒洒。有两句话,我记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天上地上都是空军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做机械师,一手托着国家的财产,一手托着飞行员的生命,责任重大。”
这封信让刘飞保心里的那份遗憾彻底消散了。此后40年里,刘飞保维护过米格-15、歼-5、歼-6等飞机,上世纪80年代调到北京军区空军装备部后,他负责航空工程机务管理工作,统筹排查过初教-6、歼-7、歼-8、苏-27、歼-10等飞机。因發现、排除多起重大隐患和故障,他先后5次荣立三等功。
长期扎在机务工作中,刘飞保对于空军装备烂熟于心。在他刚入伍那年,我国自主研制的第一种高空高速战斗机歼-8试飞成功。后来,刘飞保到装备部队参观过歼-8。“一看到它,心情就不一样了——中国有自己的飞机了。”刘飞保平时维护米格-15、歼-5,从机翼下走过要弯腰,但歼-8看起来“相当高大上”,在机翼下可直身而行,“导管走得也非常规范,非常漂亮”。
“歼-8在上世纪80年代服役,也被排查出不少需要改进的问题,但是它为航空工业带来积极影响,也代表了我们当时的科技水平,这点不能否认。”刘飞保说。
当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空军装备和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仍然存在不小差距。刘飞保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刺激”。
第一个刺激是美国雷鸟飞行表演队。1987年,美国对中国进行友好访问,派出雷鸟飞行表演队驾驶F-16战斗机进行飞行表演。这次表演令在场的解放军指战员、军工科研人员第一次体验到第三代战斗机的优异性能。
“当时最明显的感受是,有代差的战斗是没法打的。”刘飞保说,“每代战机都有划分标准,三代就是超音速,航程、雷达、电子设备都要超出二代。过去我们飞机起飞后,咬尾、开炮、击落,现在人家距离你几十公里就发现你了,导弹打完就飞走,你只能当靶机。”
第二个刺激就是1990年的海湾战争。海湾战争42天,空军打了38天,这场以现代空中力量为主力的高科技战争对我军全军造成极大震撼。“有人提问,伊拉克装备不比我们差,现在它打成这样,将来美国要是跟中国对抗,我们会打成什么样?大家真正在居安思危。”
从90年代开始,中国军事改革逐渐加快,对于装备更新换代的需求越来越强烈,空军的经费得以增加。1992年,两批24架苏-27战机飞抵空军某基地,正式交付空军,自此,我国空军装备正式迈入第三代。1999年,第一架由中国自行研发的现代化歼击机歼-10完成首飞。2002年,第一架全面入役的预警机空警-2000完成首飞。中国空军加快了装备现代化的步伐。
“飞遍我们国家最好的飞机”
空中梯队从长安街上空飞行经过天安门,这个过程只有10秒左右。但在今年10月1日这一天,陈浏坐在歼-20的驾驶舱,感觉短暂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当飞机驶过天安门后,陈浏发现自己浑身是汗,一股兴奋的劲头攥紧了心脏。
同样参与国庆阅兵工作的还有刘飞保。从领导岗位退休后,他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新型航空液体彩色拉烟剂的研制上。今年国庆阅兵,刘飞保除了关注八一表演队和红鹰表演队的拉烟效果,最激动的瞬间莫过于陈浏驾歼-20飞越天安门接受检阅。“这是刘家第三代的空军人,陈浏接过了我们家第一代飞行员的交接棒。”
2003年,陈浏考入空军航空大学,开始了他的飞行之路。训练艰苦,有一段时间学员们冲到小卖部服务社,把卫生巾都买光了,因为所有人脚上练得都是血泡。
从飞行院校的初教-6、教-8,到作战部队的歼-7、苏-27,再到国产第三代歼-16,每次驾驶新机型都让陈浏兴奋不已。“我父亲一直鼓励陈浏:作为战斗机飞行员,要努力争当英雄,在和平时期把我们国家最好的飞机都飞遍。”刘飞保说。如今,陈浏飞行时间已超过1500小时,飞行中也遇见过飞机油管断裂、发电机断电等险情,凭着沉着心态和过硬技能,最终陈浏顺利返航。
有时候祖孙三代坐在一起聊天,会感叹空军的变化太大了。“小时候是姥爷给我上课,讲米格-15、歼-5、歼-6。我当了飞行员之后,姥爷经常问我这个飞机那个飞机,作战半径有多少,导弹能打多远,他想知道现在部队装备更新到什么程度了,于是就换成我给他上课。”陈浏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2015年,刘玉堤因病住院,身体极度虚弱,已无法说话,但他凭着极强的意志忍住病痛,用颤巍巍的手给空军原司令员马晓天写下一句话:“大大发展轰炸机。”
对于父亲的这行字,刘飞保再理解不过了。“作为人民空军第一代飞行员,我父亲早年吃过轰炸机的亏,所以他一直放不下。战斗机是守护自己的盾牌,轰炸机是用来进攻的利剑。战略空军、大国空军必须要有自己的轰炸机。这是他作为一个老飞行员的最后心愿。”
刘玉堤去世时,陈浏正在战备值班,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不过,他和姥爷有过一场飞行员之间的特殊告别。“飞上歼-20之后,在家里姥爷的灵堂前,我心里对姥爷说过:‘姥爷,我飞上歼-20了,我飞上咱们国家最新的战斗机了。’”
“用一根针破一张网”
《环球人物》:从装备来看,中国空军目前在世界上是怎样的水平?